劉晏 第六章 冤案譜寫的歷史 第01節 劉晏屈死
    一個充滿強烈復仇願望的人往往失去理智;失去理智便產生瘋狂;瘋狂便導致不擇手段;不擇手段便費盡心機地玩弄陰謀詭計,不惜尋找借口誣告陷害,達到置對手於死地而後快的目的。最終陷入罪惡深淵而不可自拔,既毀滅別人,也毀滅自身。

    楊炎現在就是強烈的復仇願望已近似瘋狂。

    楊炎強烈的復仇願望的根本原因還是元載被誅,自己被貶。上文我們已詳細敘述了代宗坐鎮廷英殿,指令宰相在議政堂以議事方式,當場捉拿逮捕並審判處死元載。而劉晏懼怕元黨佈於天下,不敢專斷,上書代宗請與他官共判。代宗敕文李涵等五人共同審訊。可見,沒有代宗的命令,劉晏不敢也不可能主審元載。劉晏雖為主審,卻是秉命辦事,並無決斷之權。在代宗指令判處元載、王縉死刑,甚至要誅滅所有元黨骨幹時,劉晏並沒有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還上書代宗「法有首從,不容俱死」,保了王緒一命,也使包括楊炎在內的元黨骨幹得於兔死。這說明劉晏寬仁循法,秉公斷案。

    按照事實情況和封建王朝的皇權觀念,楊炎對這些應是完全瞭解的。但是,楊炎不敢也無法把誅殺元載,貶斥元黨,以及自己被貶道州的責任,放在皇帝身上,而是把仇恨發洩到劉晏頭上。這位文藻雄蔚,崇尚豪爽俠氣的宰相,年輕時因幾句話不投,就把神烏縣令打得半死,如今又怎能嚥得下元載被誅、自己遭貶這口氣!

    大歷十四年(公元779年)八月,喜從天降,楊炎得來非常之福,由道州司馬一躍為相,隨即上奏兩稅法,深受德宗寵信,原來被貶出京城的元黨同僚也紛紛起用,返回長安,一股復仇的潛流在暗暗湧起。有的說:「劉晏的轉運使可以罷掉了!」有的追怒前事說:「劉晏與元載素有隙憾,元載才被劉晏置於死地!」一時間,人言風傳元載被誅完全是劉晏力主造成。楊炎聽到這些,復仇的願望更加強烈膨脹,下定決心「為(元)載復仇!」(1)

    楊炎在尋找復仇的機會,覓視復仇的借口。

    機會終於來到,借口再好不過。大歷十四年(公元779年)五月,代宗去世,德宗扶靈即位。服喪二十七日後,群臣起奏,尋訪德宗之母太后沈氏。

    沈氏是江南吳興人,父親沈易直曾任秘書監。開元末年,沈氏以良家女子選入宮中,入東宮賜給玄宗的孫兒廣平王李豫為妃,天寶元年,生下了德宗皇帝。安祿山叛亂之時,玄宗倉皇逃亡四川,三大內的諸王、妃嬪、公主等,有許多來不及撤出京城,陷於亂兵之手,沈氏也在當時被捉,遣送到東都洛陽的掖庭宮囚禁起來。後來,代宗在收復洛陽時,見到了沈氏,但仍留在東都宮中,未回長安,由於戰局變化,史思明再陷洛陽,沈氏復入賊手。

    安史之亂徹底平定後,東都再次收復,沈氏卻不見了。沈氏究竟是死是活,人皆莫測,母以子貴,代宗也以因寵愛獨孤妃,曾打算廢掉德宗為太子而內疚,於是四處遣使求訪沈氏,十餘年間竟寂無所聞,德宗即位後,馬上詔令全國,尋訪生母太后沈氏,並以弟弟睦王李述為奉迎皇太后使,工部尚書喬琳為副使,專門負責查訪和奉迎事宜,並擬定,一旦尋到,就由昇平公主負責侍候起居。

    使臣們分道尋找,周行天下,第二年二月,終於找到了一個「沈氏」,鬧出了大明宮中罕見的醜聞。

    這一天,忽然有幾個宦官找到一個自稱皇太后沈氏的老婦,因在洛陽,於是奉迎到東都上陽宮中供養起來。因為這個老婦能詳述當年宮中的許多事情,寡居洛陽城內,有人疑其為沈氏,就報告了東都的宦官。幾個宦官和一個過去曾隨侍沈氏的宮女特意從長安趕到洛陽查驗,發現確實酷似沈氏,尤其左手一指有傷疤,是沈氏在德宗年幼時為其削水果割傷留下的,更使人篤信不疑。宦官和宮女逐一盤問了往事的許多細節,竟然毫無差錯,唯當問起她是否是沈氏時,老婦有些支支吾吾,未敢認實。這幾個宦官為了邀功請賞,便把老婦從洛陽街巷中迎進了上陽宮,同時派人速報皇帝。

    原來,這個老婦是高力士的養女,並非真正的皇太后。她年輕時曾入侍宮,與德宗生母沈氏有較多來往。因為相貌與沈氏非常相似,所以沈氏也很喜歡她。這個高氏女亦曾因削瓜而傷及左指,簡直是天造地設的巧合。因此,當一些街坊乃至宦官、宮女紛紛指其為沈氏時,她從開始內心尚有疑懼,逐漸變為假戲真演,飄飄然以沈氏自居。

    德宗聞訊後,當即派遣一批宮人帶著大量御用物品趕到洛陽,入上陽宮慇勤侍奉這個高氏。百官聯翩進官祝賀,德宗興高采烈。

    不過,有一個人瞭解大部詳情,這就是高力士的養子承悅,他深恐將來一經查實,禍及全家,不得不向德宗認真稟報了有關情況,建議再加覆核。

    德宗一聽,覺得有理,乃命承悅之子樊景超去洛陽驗視。樊景超在上陽宮一見這個老婦,立刻認出是自己的姑母,很生氣他說道:「太后難道是可以冒充的嗎?姑母怎麼敢這樣膽大妄為!莫非你不想活了,才把自己置身詛上?」

    高氏女見狀,貪戀眼前的榮華富貴,低頭不語。樊景超立刻高聲嚷道:「皇帝詔書己到!高氏女偽充太后,著令馬上押解京師問罪!」她一聽這話,頓時手軟腳麻,渾身顫抖他說:「我這是被人所迫,本來不是我自己願意的。」

    樊景超核實了此事,即日返京,據實向德宗匯報,並請處罪。不料德宗卻想得開,他說:「朕寧可受一百次欺騙,只為求得真正的太后。倘若就此對高氏治罪,今後元人再敢瞭解這方面情況,豈不是完全違背了我的心願了麼?」

    於是,將高氏老婦賜命放還,未加追究。

    這類的事,以後果然又發生了幾次,但始終也沒有找到真正的沈太后。

    (見《舊唐書》卷52《代宗睿真皇后沈氏》)

    楊炎入相後,正是德宗下詔尋找太后沈氏搞得沸沸揚揚之時。德宗心胸狹窄,難以容人容事,每每提及太后沈氏之事,心中不免勾起當初代宗寵信獨孤妃,宦官劉清潭與京兆尹黎干合謀欲立韓王-為太子的舊恨。當時,朝中又流言傳說劉晏私下與黎干同謀,密奏代宗廢德宗為皇太子,擁立韓王。

    這是德宗最不能容忍寬恕、記恨終生的一件大事。楊炎報仇心切,欲置劉晏於死地,便從這件事上著手。楊炎上疏兩稅法後,深得德宗寵愛。一日早朝,工部尚書,奉迎皇太后副使喬琳在稟報尋找太后沈氏下落情況時,德宗神色黯傷,唏噓淚流。楊炎一見,不禁淚流滿面。他手舉象牙笏板,面君而跪,痛哭流涕:「陛下,幸賴祖宗神靈,先帝代宗與陛下才沒有被賊臣所挑撥離間。吏部尚書劉晏在皇上為太子時,與黎干合計凶謀,動搖社稷,另立太子。

    現在黎干已經伏罪,賜死蘭田,而劉晏尚在,竟然領權,逍遙法外。臣現在身為宰相,不能對他繩之以法,正持其罪,臣罪該萬死啊!「言畢,竟嚎陶痛哭。

    楊炎此語一出,朝皆驚。宰相崔-甫站出來秉公執言:「此事暖昧不清,陛下廓然寬洪,已經大赦了那些人,現在更不應當再追究查尋這些飛詞虛語。」御史大夫崔寧、盧龍節度史朱-也挺身而出,為劉晏竭力辯駁。特別是御史大夫崔寧,他本投靠元載,與楊炎同為元黨,亦出載門,但此人看到劉晏主審元載,能秉公論處,心悅誠服,而今見楊炎存心詆毀劉晏,便言詞懇切,申明大義:「陛下英明善斷,臣以為,劉晏與黎於絕無合謀一事,純係流言蜚語,陳奏不實。請陛下明察是非,申救劉晏!」

    楊炎一聽,怒火不由升騰:這個崔寧,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同受無載恩澤,竟然忘恩負義。關鍵時刻,卻挺身為劉晏辯解,豈不荒唐!又怎能容忍!可是同為一黨,同出載門,且又在御前,不忍也得暫且忍住。他抬眼看看皇帝,只見德宗面有餘怒,內心自是怨恨劉晏,但事已時過境遷,況且老臣崔-甫又如此相保,不少大臣為劉晏辯護,只好默默無語。

    楊炎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隨即上奏:「尚書省,乃是國政根本。前朝設置了這個使,那個使,流弊今日,政出多門,俱令空文,削弱了尚書省的權力,上情不能下宣,下情不能上達,有令不行,有禁不止。臣請陛下整頓朝綱,罷免諸使;權歸中書門下,恢復權威,調掌天下。」

    老臣崔-甫又一次秉公執言:「尚書左僕射劉晏,四朝元老。昔日兵亂不止,方立使名,今租庸不存,當宜停使,回尚書省可另行任用。」可惜,崔-甫不久病故,楊炎獨操國柄,遂變-甫之政,對劉晏瘋狂報復。

    德宗聞罷,立刻表示納議善從。遂於建中元年(公元780年)正月甲午發佈敕文,停罷劉晏所領轉運、租庸、青苗、鹽鐵、常平等諸使,並令劉晏歸尚書省本司辦理交接手續。

    楊炎沒有忘記報復崔寧,他懷著內心的憤怒,將崔寧貶出京師,排斥崔寧去鹿(音夫)坊(今陝西富縣一帶)出任團練觀察使。

    儘管劉晏被停罷諸使,但此時並不是戴罪之身,依舊是左僕射、吏部尚書。德宗在敕書中甚至還表彰了他的政績:劉晏「久勤元老,集我庶務,悉心瘁力,垂二十年」。至於被停罷諸使的原因,德宗說是因為「徵稅多門,鄉邑調耗,聽於群議,思有變更,將置時和之理,宜復有司之制」,並無劉晏的個人責任,而是要推行兩稅法,「聽於群議,思有變更」,恢復「有司之制」。

    停罷劉晏諸使並未達到楊炎復仇的目的,何況劉晏依然身居相位,仍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楊炎怎肯罷休,又在劉晏辦理交接手續過程中尋找陷害借口。一個月後,建中元年(公元780年)二月,劉晏如期辦理交接手續。《新唐書。劉晏傳》記載道:以劉晏「坐新故所交簿物抗謬」,也就是楊炎以劉晏交結的帳目與實物不符,有涉嫌貪污的罪名,利用德宗對劉晏的忿恨,「貶劉晏為忠州刺史,中官護送」。忠州在今天的四川忠縣,當時已屬邊遠地區。

    劉晏接旨後,不由分說,全家即被變相押送到忠州赴任。但是,楊炎的報復心理仍未滿足,他要將劉晏置於死地,方解心頭之恨。

    一筆骯髒的交易在背地裡進行。楊炎在朝內物色到一位能完成特殊使命的人,這個人便是庾准。庾准也是元黨骨幹,毫無才能,貫以柔媚自進。當初,送了大筆的白銀賄官王縉,被王縉一下子擢升為中書舍人,當朝正直大臣嗤之以鼻,劉晏也輕薄視之。但後來竟被升任尚書右丞。元載被誅、王縉遭貶後,他作為元黨骨幹被貶為汝州刺史。德宗繼位後,楊炎拜相,他又投靠楊炎,再入京師,被任命為司農卿,成為楊炎的親信。楊炎知道庾准與劉晏一向不和,便召庾准來到府中暗受機宜,準備任命他為荊南節度使,嚴密監視觀察劉晏,設法構陷,以縛其罪;事成之後,楊炎則力保庾准官拜尚書,再復原職。

    數日之後,庾準被委任為荊南(州治今湖北江陵)節度使,成為劉晏的直接頂頭上司。

    一輛馬車駛出長安,飛快地行馳在從京師到荊南的驛道上。庾准高興地坐在車內,肥胖的身軀隨著車身在起伏晃動著。這個對上柔媚有術的庾准懷著陞官之望,也懷著邀功之心,更懷著構陷劉晏的目的走馬上任。

    不幸往往接踵而至。體弱多病的正直老臣崔-甫一病不起,帶病上朝,漸漸體不能支。德宗詔至中書,只能臥床承旨。不到一月,崔-甫病故,朝中能仗義執言、替劉晏說公道話的人也沒有了。楊炎迅速罷免了工部尚書喬琳,改變-甫之政,獨自擅權當國,屬望賢相的楊炎威望始降,人始不悅,漸有怨言。但楊炎全然不顧,依舊我行我素,認準的事非幹到底不可。《新唐書》卷145《楊炎傳》記載了楊炎的這種獨特的個人秉性,他是有恩必報,有仇必復。他對元載,每每「思有以報之」;對劉晏則是每每思有以除之。

    除滅劉晏,既是復仇,也是報答元載之恩。如今劉晏被貶,放逐忠州,已成甕中之鱉,誅滅劉晏,指日可待,盡在掌中而已。楊炎想著想著,仍感愧對元載孤魂,他要完成元載未竟事業,以繼元載未酬之志。建中元年(公元780年)五月,楊炎把元載在七年前議建原州的事又上奏提出復議。楊炎報答元載可謂無微而不至。

    當初,四鎮北庭行營節度使的治所暫駐在徑州。代宗大歷八年(公元773年),吐蕃侵犯到-寧之後,朝臣們議論說,長安近畿以西,沒有天險可守。

    元載曾做過西州刺史,十分瞭解河西、隴右是要害重地。他在代宗面前指點說:「現在國家的西部邊境到達潘源,吐蕃防戍在摧沙堡,而原州處在中間。

    原州正當西部邊塞之口,接隴山之固,草肥水甘,舊日的營壘至今猶存。吐蕃毀掉那裡的牆垣,棄而不居。其西則是監牧的故地,修有長壕巨塹,堅固易守。原州雖然早霜,長不了莊稼,但東面有一平涼縣,可以耕種,足以供給原州守軍。請聖上調京西軍戍守原州,乘機築城,貯存一年的糧食,吐蕃人夏天放牧多在青海,信息往來,也要一月以上。我軍運糧、築城兩不耽誤,不到二十天就可以完工。可調郭子儀率大軍駐守徑州,以為基地,分兵把守石門、木峽、隴山關口。往北抵於黃河,都是連山峻嶺,敵人不可能翻越。

    逐漸設置鳴沙縣、豐安軍作為羽翼相輔佐。北連靈武五城作為防護屏障,然後舉隴右之地以至安西,這就斬斷了西部敵寇的足脛。聖上可以高枕無憂了。「一邊陳述,還一邊畫出地形圖給代宗觀看,說得頭頭是道,儼如久經沙場的老將。元載還秘密派人翻越隴山,進入原州,計量井泉和用工情況,車乘及築城用具皆籌措完備。檢校左僕射田神功阻止此事,說:」興兵料敵,老將軍也難有十分把握。陛下相信一個書生的話,耗費舉國之力來實施,將要誤國誤君啊!「代宗聽後遲疑不決,後來元載得罪,原州之事便不再提了。

    七年後,楊炎為了報答無載,竟將原州之事又提出復議。節度使段秀實建議說:「安邊卻敵,宜於從緩計議,現在正是農忙之時,不可急於興功起事。」楊炎一聽,勃然大怒,竟削去段秀實節度使兵權,補缺庾准司農卿職務,又以-寧節度使李懷光領兵督作,派遣朱-、崔寧,各領兵萬人前往原州。德宗鎮邊求功心切,下詔實施原州築城計劃,招致涇軍怨恨,離開農桑比較發達的涇州之地,投之塞外,滿山莽野,荊棘叢生,建城築壘,並不能確保邊塞安全。邊將劉文喜不同意空耗國力的原州築城計劃,更對罷免段秀實不滿,於是尋找借口,不奉詔令,閉城拒守,並將自己的兒子做人質,請求吐蕃援助。結果,原州計劃末施,倒先爆發了內戰。最後,雖然劉文喜被斬,涇州之亂也平息,卻造成了因朝廷決策不當引發的邊鎮動亂。朱-、李懷光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環繞其州,壘牆築城,最終徒勞無功,原州也沒有建成州城。(見《新唐書》卷145《楊炎傳》)

    楊炎報恩元載如此念念不忘,真可謂絕對忠誠,義氣至極。楊炎如此心態,又怎能放過劉晏呢?令人難解的是,難道楊炎僅僅是為了報答元載,報復被貶之仇才構陷殺害劉晏嗎?筆者認為,這僅是楊炎個人品德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恐與兩人「各持權使氣,兩不相得」,「盛氣不相下」地爭奪相位也有關,以致各銜宿怨,追怒前事,怨恨越積越深。

    建中元年(公元780年)六月,正值酷暑時節,一封置劉晏於死地的誣告密信由庾准手書,從荊南節度府發出。特使攜信乘著快馬,日夜兼程,趕赴長安,其速度超過了劉晏為建立常平均輸設置的「疾足」。

    這幾日,楊炎不知因是天熱難挨,還是原州築城失利,顯得煩躁不安,滿肚火氣,稍不如意,便大發脾氣,弄得侍從及家人只好低聲斂氣,他在焦急地等待,等待著庾准的出擊。

    掌燈時刻,庾准派出的特使終於來到長安,將密信送往楊炎私第。楊炎接信展讀,近日的煩怒頓消,縐眉舒展,吩咐家人好生款待信使,立即備馬乘車,趕往大明宮,將庾准奏章呈送德宗。德宗心胸狹窄,剛剛繼位不久,最容不得元老重臣反對自己,圖謀作亂。恰恰庾准的誣告信則是密告劉晏隱集兵卒,擅自截取公物,脅迫使臣,並與書朱-,多有怨語,妄圖勾結藩鎮,圖謀作亂。(見《新唐書》卷149《劉晏傳》)德宗一看便怒火升騰,唯我獨尊的皇權彷彿受到了威脅,馬上聯想到劉晏所謂「廢立太子」之事,不禁龍顏大怒,拍著龍案:「劉晏競敢圖謀不軌!」

    楊炎目視德宗盛怒,正中下懷,乘機火上澆油,信誓旦旦他說:「陛下,微臣可以對天作證:劉晏停罷諸使,早有怨言,又貶忠州,更生二心。昔日合謀欲廢陛下太子,今日又妄圖謀反,篡奪天下,論罪當誅,法不容赦!」

    「罪當處死!」楊炎作證,無疑促使德宗下了決心。可德宗轉念一想,卻又猶豫起來,「朕有疑慮。劉晏朝中二十餘年,親信佈於天下,素有威望,如若公審,引起激憤,糾眾起事,動盪社稷。如何是好?」

    楊炎一聽,立即進言:「為保大唐社稷安定,臣以為……陛下可先誅後詔。」

    「善!」德宗懷著盛怒,立即手詔,命令宦官前去荊南,庾准督察處置,就地秘密處死劉晏。

    聖旨即是劉晏的死刑判決書。

    冤案終於譜寫了遺憾的歷史。

    建中元年(公元780年)七月己丑,宦官手執御旨與庾准來到忠州。

    庾准笑臉盈盈地走向劉晏:「恭賀劉大人,長安已來聖旨,劉大人的好日子到了!」

    劉晏蔑視庾准一眼:「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遭貶之官,何言之好!」

    「嘿嘿!」庾准冷笑一聲,「好日子,好日子!宣旨!」

    宦官手捧詔書,高聲宣示:「劉晏領旨!」

    劉晏跪伏在地:「臣接旨。」

    宦宮朗朗頌讀德宗手諭:「罪臣劉晏:亂常幹犯,罪莫大焉!私聚亡命之徒,隱集師徒兵卒,誘我忠良,妄言興亂,威脅使臣,抗拒朝命,惡跡纍纍,法所不容,宜賜自盡。令庾准處置報奏。」

    德宗手諭,毫無事實根據,儘是一派虛言。一生終不言功的劉晏接過聖旨,不禁愴然悲呼:「我劉晏一生清白,問天可容,問地可立,問心無愧!

    悲只悲奸偽當政,適主昏庸;歎只歎大唐社稷將無安寧之日,開元盛世將永不復現了!「

    庾准眼露凶光,滿臉殺氣催促道:「真是至死不悟!死到臨頭,依然怨言不絕,快快自決吧!」說著一揚手,吩咐隨從:「爾等幫助劉大人自全!」

    隨從一擁即上,準備縊殺劉晏。

    「退下!」劉晏一聲怒吼,手指庾准斥責道:「我清白之身豈能容你這等鼠頭獐目的奸邪玷污!」說著拔劍自刎,氣絕而亡。終年六十三歲。

    對恢復改善大唐王朝經濟狀況作出重大貢獻的著名理財家、經濟改革家劉晏就這樣被秘密處死了,成為德宗繼位後的第一樁大冤案。

    劉晏被害,庾准立即被楊炎視為「功臣」,馬上陞官,「引為尚書左丞」。

    (見《新唐書》卷145《庾准傳》)

    劉晏死後,朝廷遲遲不敢公佈賜死劉晏的消息,直到十九天以後才發出賜死詔書。詔書羅列了劉晏的所謂罪名,全文如下:「亂常幹犯,罪莫大焉;除惡去邪,刑其無捨。忠州刺史劉晏,性本奸回,志惟凶慝。頃司邦賦,歷踐朝倫,割削為功,毒癰黎庶。按問髒賄,不知紀極!朕將崇政本,必去人,猶是含垢,務全大體。俾從降黜,尚列藩候,黷亂之辜,掩而不問。旋乃結聚亡命,擅興師徒,罔有悛心,力行無度,播於人聽,惡跡彰聞。愛命連率,閱實其罪,而搜乘補卒,遍於鄉閭;執銳被堅,出於郊境。拒捍朝旨,威脅使臣,人之無良,一至於此!孽由自作,法所不容,正其典刑,以懲奸蠹,宜賜自盡。仍令庾准差官勾當處置聞奏。」

    (3)

    六個月前,劉晏被停罷轉運使時,德宗下詔書還實事求是地評價劉晏是「久勤元老,集我庶務,悉心瘁力,垂二十年」。六個月後,劉晏則被扣上了莫須有的「性本奸回」、「歷踐朝倫」的「奸蠹」,「惡跡彰聞」、「結聚亡命」的「反臣」。真是翻手雲,覆手雨。楊炎構陷殺害劉晏後仍不罷休,又把他的妻子李氏及長子執經、次子宗經充軍嶺南,劉晏部屬受株連者數十人,文武百官對楊炎「誣晏殺之,朝野側目」(4)紛紛而鳴,「天下以為冤」。

    (5)有人氣憤至極,要求公開劉晏的罪狀。

    德宗和楊炎沒有想到殺害劉晏竟遭如此公憤,更沒想到賜死劉晏敕文中的「按問贓賄,不知紀極」,純屬誣構栽贓的陷害。在楊炎看來,劉晏掌管天下財賦二十餘年,必有索贓納賄的行為。他派人前去抄劉晏的家,滿以為從中可以找到誣陷劉晏,證實「按問贓賄」的材料。結果使楊炎大大失望,抄來抄去全部家財只有「雜書兩車,米麥數斛」,以及家中一些破舊什物。

    其中有只破門簾,劉晏三次想送給妻兄李■,看到妻兄知廉不取終未送出,自己用了十七年,連楊炎派去抄家的人也歎服劉晏的清正廉潔。劉晏為唐王朝理財二十四年,掌管財物超過億萬,個人始終廉潔守身,公財分文不沾。

    常言道,不廉則無所不取,不恥則無所不為。多少貪官污吏鯨吞財物,毫無廉恥,而劉晏則是知廉不取,知恥不為。這在封建官吏中十分難得可貴。

    正因如此,劉晏的冤死才令朝野震動。人們對他十分同情歎服,也更痛恨殘殺劉晏的暴行。淄青節度使李正己拍案而起,上表德宗,指責朝廷:「誅晏太暴,不加驗實,先誅後詔,天下駭惋。」(見《新唐書。劉晏傳》)並要求朝廷請回劉晏的妻子和諸子,撤銷充軍發配。楊炎接表不報,內心十分恐懼,十分不安,既怕自己構陷殺害劉晏的陰謀敗露,又怕事情鬧大,領兵帶將的各節度使義憤起兵。他急於穩定局面,迅速派自己的心腹裴冀去東都、河陽、魏博;派孫成去澤潞、邢、幽州;派盧東美去河南、淄青;還派李舟、王定去山南、湖南、淮西等地,聲言是宣揚德宗恩澤,慰勞各地官員將士,實質是進行自我辯解,並繼續謗言劉晏的所謂罪狀。謗言說:「劉晏主要是過去附會奸邪,參預陰謀要立獨孤妃為皇后,因此皇上才厭惡殺掉他,並非有其它的過錯。」楊炎誣陷劉晏後顯得十分被動,慌亂得六神無主,五心不定,被動得窮於自辯,慌亂中又犯大忌,洗脫自己,把殺害劉晏的責任全部推到德宗的身上。

    楊炎派人散佈言論如此之廣,皇帝自然多方得悉,德宗無可奈何,只好暫且認賬,又派宦官去淄青重複楊炎之說,慰告李正己,穩住政局。但是,皇帝的尊嚴神聖不可侵犯,德宗從此銜恨心中,只是隱忍未發。

    隨即,德宗升任御史中丞盧杞為御史大夫。十天後,盧杞再度陞遷,任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楊炎同操國柄,同秉朝政。但德宗打定主意,要用盧杞代替楊炎。

    奸邪害正,自古有之,足令歷史遺憾,冤案又再次譜寫了遺憾的歷史。

    註釋:

    (1)《舊唐書》卷123《劉晏傳》。

    (2)新、舊《唐書。劉晏傳》。

    (3)《唐大詔令》卷126《劉晏賜自盡敕》。

    (4)《新唐書》卷145《楊炎傳》。

    (5)《新唐書》卷149《劉晏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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