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載自魚朝恩伏法向罪後,更是恣無忌憚。《新唐書》卷145《元載傳》記述:元載外委中書省主書卓英情、李待榮,接收賄賂,內聽婦言,縱容諸子元伯和、元仲武、元季能關通貨賄。在京師各司及重要部門,排擠忠良,或是遣外,或是貶職。凡仕有進者,不是巴結賄賂他的兒子,就是用錢貨進謁主書卓英情和李待榮。
元載貪縱受賄,聚斂財富,沉緬於荒淫無恥的奢侈享樂生活。他在京城大寧裡、安仁裡興建兩處甲第,室宇奢廣,冠絕當時。又於近郊建造亭榭,幃帳什器精美齊備,無需自己操辦,自有賄賂供給,所費無法計算。城南置有肥沃莊田,相望連疆,凡數十區。廣羅名妹美女,盛蓄歌舞藝伎,聲色玩好,無所不備。天寶時期,貴戚豪門,已開奢靡之風,但宅第建築還遵守一定制度。安史大亂後,法度隳(音灰)弛,文臣武將,競相奢豪,亭館第捨,力窮乃止。因當時土木建置過多,時人蔑稱「木妖」作怪。元載是其中最突出的一個。
元載的妻子王氏,河西節度使忠嗣女,驕悍暴戾,狠毒專橫,縱子作惡,招搖納賄。諸子弁賊,收刮聚斂財富無邊無際,一個個爭蓄妓妾,聲色犬馬,放蕩不羈,整日猥褻嬉戲,親族聚觀,毫不羞恥愧疚。由於他們罪惡纍纍,後來被處死街示時,行路之人毫無嗟隱同情,紛紛唾棄,拍手稱快。
朝政在元載把持下,不僅官由賄成,而且賄賂必豐,元載一個「白條」
就可索賄。大歷五年(公元770年),元載父執(父親的朋友)為在京都求一職事,變賣全部家產,攜帶珍異物品,千里迢迢,從宣州(今安徽宣城)
來投元載求官。元載贈函一封,打發這位父執投奔河北節度使。元載父執行至幽州(今河北境內),想想自己傾賣家產,未得一職,深感沮喪。又一轉念,信若寫得懇切,河北節度使或許會給一美職。遂將信啟封,卻看紙上沒寫一句話,是張白條無字信,只有元載的署名,不禁極為惱火,進退兩難。
心想,我把它交給節度使,看他到底作何安排。幽州判官聽說有元載信,立即上報節度使。節度使將信拆閱,看過無字信後,竟誠惶誠恐地派遣大校以精緻的信箱承接元載的信,又命令手下人將元載父執安排在上等館舍裡,尊為上賓。因未得元載明示,遲遲不敢安排任職。元載父執留住數月,節度使不敢得罪元載,最後贈絹千匹,送元載父執離開幽州。
元載擅權斂財,培育羽黨,對稍有不附的正直大臣,都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不恤人言,一概打擊排擠。崔縱、關播,蔣-、裴-等均被排擠出京,其中裴胥,曾被代宗譽為「疾風知勁草」,敢於直言向代宗陳述百姓疾苦,遭到元載忌恨,藉故出為虔州(今江西境內)刺史。
性機敏,善文章,決事明,銳於進的李揆在苗晉卿最初舉薦元載時,看不起元載出身低寒,對苗晉卿說:「龍章鳳姿士不見用,獐頭鼠目子乃求官,邪不邪?」元載聞知,記恨心中。元載投靠奸相李輔國,秉政手握大權後,立即挾私報復,奏李揆為試秘書監,放逐江、淮養病。李揆一家百口,貧無祿俸,只能討飯乞食取給,整整流落了十六年。直到元載被誅,方由劉晏主持的吏部召回,始拜睦州刺史。入為國子祭酒,禮部尚書。但好景不長。德宗繼位,劉晏冤死,好相盧杞擅朝,又素為盧杞所惡,用為入吐蕃會盟人質,最後卒死鳳州。流離顛沛,一生辛酸。(見《新唐書》卷150《李揆傳》)
李泌在玄宗朝就已表現出卓異的才能,肅宗時期更以挽救急難、出謀畫策而著名。代宗即位,召為翰林學士。元載秉政,憎恨李泌有讜直之風,不屈附於己。正趕上江南道觀察都團練史魏少游奏求參佐,元載力主李泌去就這個職務,排斥用心顯然。李泌為躲避災禍,只好拜檢校秘書少監,充江南兩道判官。直到元載被誅,李泌才重新入朝。代宗感歎說:「與卿別八年,乃能誅此賊(指元載)。賴太子發其陰謀,不然,幾不見卿。」
當時,多數仕進者都樂意在京師工作。元載擔心在京師彙集的人才多了,其中明辨是非、直言敢諫者必然多起來,精明強幹可做宰相的人選也必然多起來。這些對他恣意妄為都是約束和威迫。於是,他在制定俸祿時,厚富外官而薄京官,逼使官吏向外流動。一些不能流動的官吏,因生活不能自給,往往向外官乞貸,貪污現象也多起來。事實上,京官的俸錢並不公平,外官的俸錢更是多寡不均,都因元載隨情徇私而有所不同。元載秉政,刺史月給或千緡,或僅數十緡,相差極為懸殊,沒有規矩。直到大歷十二年(公元777年)三月,元載被誅後,劉晏會同李涵和韓-於當年五月具名中書門下向代宗上奏予以扭轉,規定了諸道觀察使、團練史及判官料錢:「觀察史除刺史正俸料外,每使每月請給一百貫文,雜給準時價不得過五十貫文。副史每月料錢八十貫文,雜給準時價不得過二十貫文……」詳細規定了巡官、刺史、大都督長史、左右司馬、參軍、錄事、縣令、簿尉等官階的俸祿(見《唐會要》卷91),才把被元載搞亂的俸錢公平地做出明確規定,代宗敕旨公佈。
大歷五年(公元770年),王縉入朝為相,與元載同操國柄,兩人又共同開始了狼狽為奸的貪官生涯。
王縉字夏卿,太原祁(今山西祁縣)人,後客居河中。武後久視元年(公元700年),生於世族地主家庭。其父王處廉曾任汾州司馬,早逝。母親崔氏虔誠奉佛三十餘年,對王縉兄弟影響很大。唐代山水田園派的代表作家王維是他的哥哥。王縉「少好學,與兄王維早以文翰著名」,「兄弟倆博學多藝亦齊名」。然而歷史無情,哥哥詩文芳名千古,弟弟貪財遺臭萬年。
唐玄宗開元七年(公元719年),王縉參加京試,「以文詞清麗獲上第」。
(1)時年僅二十歲,任侍御史、武部員外郎等官,開始了仕途生涯。直至天寶十四載(公元755年)以前的三十六年間,王縉在官場上並不得意。他與兄王維宦游於洛陽、長安之間,「凡諸王豪貴勢之門,無不拂席迎之」,文名甚高。安史之亂後,肅宗即位,王縉被任為太原少尹,不久又因功加憲部侍郎兼本官,此後頻調內外要職。代宗廣德二年(公元764年)拜王縉為黃門侍郎,同平章事,太微宮使,弘文崇賢館大學士。李光弼死後,王縉繼任為侍中,持節都統河南、淮西、山南東道諸節度行營事。其出將入相,一身數任,深得代宗親重。在以七十一歲高齡入相之前五十年,用他自己的話說:「頃自艱難,歷職中外,取之於武,無逐寇之勳;用之於文,乏經邦之略。」
(2)雖無政績可言,但也無甚劣跡。晚年為相後,他明知奸邪,卻賣身投靠,拿行將結束的生命做賭注,依附奸邪,阿諛讒佞,納贓受私,談經論佛,不理國事,整日過著浮華超然的生活,致使朝政愈加混亂,官場愈加腐敗,終於墮落為禍國殃民的千古罪人。
王縉的劣跡與巨惡元載密不可分。論說,他倆還真是一家人。王縉早年鎮守北京時,曾將自己的女兒韞秀嫁給元載。那時,元載家境貧寒,王縉很瞧不起他。「歲久而見輕怠」。後來元載為相,既富且貴。他們夫婦一直懷恨過去所受的輕賤,曾當面羞辱王家前來謁賀的人。這兩個人同朝為相,關係相當微妙。「時元載有事,縉卑附之,不敢與忤,然恃才與老,多所做忽。
載所不悅「。王縉」心雖希載旨,然言辭凌詬,無所忌憚「。可見表面強硬,心中虛弱,既不肯折服,又存有卑附。
王縉有「泰山」之尊,年高位顯,之所以卑附元載,是為了固祿保位。
其時,元載勢焰熏天,權傾朝野,內外臣僚,稍不附己者便被削去。像李泌這樣有大功於國,為三朝親重的大臣,受元載所忌,亦遭排斥,連代宗皇帝也無法回護,王縉對朝中態勢和元載為人當然瞭如指掌。因貪戀權位,為了免遭排斥,只好屈膝低眉事權貴。更主要的是,元、王兩人生性皆貪財佞佛。
由於「貪」,王縉不惜降尊屈貴,卑附於人;由於「貪」,終於芥蒂全消,翁婿聯手,同流合污,納贓受賄。
王縉依附元載後,事事投元載所好,惡元載所惡。
王縉貪慾心重,處於亂世而身居高位,親黨為奸而無所顧忌,於是便揮霍聚斂。王縉聚斂的主要手段是利用手中權力,索賄受賄。王縉在考選官吏上,隨情所好,視有無賄賂而定。「永泰以來,天下稍平,而元載、王縉秉政,四方以賄求官者相屬於門,大者出於載、縉,小者出於卓英倩等」。王縉不僅自己納賄,還縱容他的親戚和出入他家的僧尼納索財貨。一時間,「猥屑相藉,若市賈然」。由於以財取人,「廉潔守道者多不更職」,而柔媚自進,以賄求官者「皆如所欲而去」。(見《新唐書》卷145《王縉傳》)
庾准本無才學,以門蔭入仕,因善於逢迎,投王縉所好,王縉便引他任職郎中知制誥,直至中書舍人。這些官職歷來為清正文學之士擔任,而他「無學術,以柔媚自進,得幸於王縉,驟至中書舍人,時流■薄之」。(見《新唐書》卷145《庾准傳》)儘管被別人嗤之以鼻看不起,官卻由他一直做,直到王縉遭罪,才貶為汝州刺史。這個柔媚自進的庾准,實為元黨。在楊炎任相時,又善楊炎,被楊炎擢升荊南節度使。正是這個庾准,秉承楊炎旨意,構陷謀害劉晏,成為殺害傑出理財家劉晏的劊子手。
清正有才幹的蕭愎因連年不豐,谷價騰貴,打算出賣一塊祖業。王縉聞其祖業林泉優美,便想獵取,派遣其弟王宏登門說:「依據足下之才,完全可以官居重職。如果以祖業奉獻公務,你就可以職處要地了!」蕭愎氣憤地說:「僕以家貧而賣掉舊業,將以拯濟婦孺老幼,如果以易美職於己身,寧可門內凍死餓死,非鄙夫子心也。」王縉非常憤憾,易產不成,乾脆免掉了蕭愎的官職。
王縉平日吃齋奉佛,貌似清心寡慾。其實他揮霍無度,生活極其奢華。
當時軍費浩大,賦役繁重,國用艱難,人民困苦,而王縉和一些權要卻日耽於宴飲,一餐宴費至數十萬貫。大歷二年(公元767年),郭子儀自河東來朝,王縉、元載等五人「出錢三十萬,置宴於子儀第」中,吃來吃去,竟費百萬貫之上。按規定,當時一個縣令,月俸不過四十貫,年俸近五百貫,一宴竟吃掉縣令六百年的俸錢,足見奢侈揮霍之甚。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屍骨」!他們不僅生前享樂,對於死者,亦不惜花費巨資去「追福」。王縉妻子李氏死後,「捨道政裡第為寺,為之追福。奏其額為『寶應寺』,度僧三十人住持,每節度觀察使入朝,必邀至寶應寺,諷令施財,助己修繕」。
王縉受母親影響,自幼信佛,晚年愈篤。他信佛並非喜愛佛理,感悟人生,移情養性,而是把奉佛作為他安樂浮華生活的一個方面。他置國家內憂外患於不顧,政事不理,空談報國,廣修廟宇,窮侈極欲,縱容僧尼,最終陷入以佛斂財,以佛亂政,以佛殃民的深淵。
王縉在修建佛寺上糜費甚多,他招財納賄,修繕寶應寺,建造五台山金閣寺。他利用宰相職權,發放中書符牒,令五台山的僧徒數十人分行郡縣遊說募捐,籌集資金。這些僧徒身攜宰相府符牒,郡縣官吏誰敢阻攔,只得任其「聚徒講說,以求貨利」,得獲巨額錢財。於是,「鑄銅為瓦,塗之照耀山谷」。寺成之後,「計錢巨億萬」。搜刮如此巨資修寺建廟,不僅為當時瘡痍滿目的社會中所僅有,即使在太平盛世亦為少見。(見《新唐書》卷145《元載。王縉傳》)
王縉不僅糜費事佛,荒怠政事,更有甚者,他還借佛亂政,用佛家的因果報應解釋政治,誘導代宗信佛奉佛。代宗原不重佛,而元載、王縉每次進見代宗,奏對之中,必以宣講佛家因果報應為務。一次,代宗以「佛言報應,果為有無」問元載、王縉等人。元載、王縉答道,國家的長治久安,全靠佛賜之福業。並舉例說,安祿山、史思明叛逆而分別被其子所殺,僕固懷恩反叛而病死等,說明因果報應的存在;又說回紇、吐蕃不戰而退,是菩薩保佑的緣故,完全抹殺了郭子儀等眾節度使和將士的功績,以此迷惑唐代宗。代宗深信不疑。更荒謬的是,邊境敵人人寇,不想辦法擊退,而是靠講誦所謂仁王護國經以攘虜寇。同時,京畿豐田,多被寺觀所佔,耗財蠹國。他們縱驅僧弟尼女等廣納財賄,興置寺莊,崇飾廟宇,藉以搜刮,從中漁利。
在元載、王縉的誘導下,代宗深信佛能佑國,奉佛日勤,「嘗令僧百餘人於宮中陳設佛像,逕行念誦」,人宮僧尼,「其飲善之厚,窮極珍異,出入乘廄馬,度支具廩給,每西蕃入寇,必令群僧講誦『仁王經』,以攘虜寇。
苟幸其退,則橫加賞賜「。操國家大事如同兒戲。由於僧尼在宮中祀佛誦經長達百日,各司眾官一面念佛,一面污辱僧尼,宮中藏奸宿亂踵接不斷,而代宗竟然執迷不悟,」詔天下官司不得棰辱僧尼「,大明宮一片烏煙瘴氣!
在元載、王縉縱容下,佛門之徒高官厚祿,爭權奪利,霸佔田產,擾亂法紀。
他們有的官至卿、監、封國公者,「通籍禁中,勢移公卿,爭權擅威,日相凌奪」。兩個奸相還誘使代宗每年「七月望日(十五日)於內道場造盂蘭盆,飾以金翠,所費百萬」。其他慶典、佛事以及賞賜僧尼等費,更是難以計數。
由於帝王公卿都以因果報應為國家興亡安危之所繫,「群臣承風,皆言生死報應,故人事置而不修,大歷刑政,日以堙陵」。當時的有識之士就認為傷教亂政,「始於縉也」。元載與王縉互相勾結,貪婪專橫,直接導致了一代弊政,在唐王朝國艱民困時期不是如劉晏那樣積極恢復「開元盛世」,反而造成巨大災難,必將受到正直廉潔官員的抵制和反對。
這是清官與貪官集累數年的一場激烈較量,正義與邪惡的一場搏鬥。
然而,歷史往往表明一個奇怪的現象:正不壓邪。在元載獨擅朝權的封建王朝,真正維護大唐王朝統治的正直清廉大臣卻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直至生命和鮮血。
元載舞弄權術,貪婪無度,納私受賄,網羅私黨,自然得到了一批趨炎附勢、竭盡媚諂之徒的追隨和吹捧。但也遭到正直之士的反對和抵制,他們不斷上書,奏論其短,攻擊其私。元載則以攻為守,反誣其奸,予以打擊迫害。華原縣(今西安市郊)縣令顧繇上書揭露元載妻王氏狠戾自專,縱容兒子元伯和、元仲武等恃威仗勢,招收賄賂,肆掠民財。代宗非但沒有制裁元載,反而將顧繇斥逐於錦州(今湖南麻陽)。當時,正是代宗重用元載之時,一個小小的縣令怎比得上赫赫宰相。代宗犧牲縣令,保全元載,實際上充當了元載的總後台,使元載有恃無恐,變本加厲地貪贓枉法,其諸子更是作惡多端。元載也由此總結反面經驗,開始設法杜絕上書。
大歷元年(公元766年),元載引用私黨,懼怕朝臣論奏其短,告發陰私,於是心懷鬼胎地說什麼因為諸司官奏事頗多,皇上不便聽覽,而且所奏多夾讒言攻擊,因而決定自今論事上奏,皆必須先白長官,再由長官白宰相,最後由宰相定置可否,然後奏聞。糊塗的代宗竟然敕旨依從。決定一公佈,朝野議論紛紛,一片嘩然,延英殿內頓起一場風波。
被歷代史臣譽為孝於家,能於軍,忠於國,守其正,全其節,文壇英傑的大書法家顏真卿,時任刑部尚書。他一聽便拍案而起,立即上疏,戳穿元載的陰謀詭計,且以痛惜之情批評代宗「不能明察,倦於聽覽,以此為詞,拒其諫淨」的錯誤。他痛心疾首地說:「諸司長官皆為達官,言皆專達於天子。郎官、御史,是陛下腹心耳目之臣。所以他們出使天下、事無鉅細得失,皆令訪察,回日奏聞,陛下才能明四目,達四聰。而今陛下竟欲自屏耳目,使自己不聰明,則天下何述!營營青蠅,止於棘。讒言罔極,交亂四國。以其能變白為黑,變黑為白啊!故曰:取彼讒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夏朝的伯明,楚國的無極,漢朝的江充,皆為讒人,誰不深惡痛絕呢?
陛下惡之,就深得君主之體啊!陛下何不深回聽察,發現虛言誣陷的讒言小人,堅決誅滅殺掉;對言不虛者的正人君子,就應該獎勵重用。陛下捨此不用,使眾人皆謂之陛下不能明察,倦於聽覽,以此為詞,拒其諫諍,臣竊為陛下痛心惋惜啊!「
這位在安祿山兵起范陽,河北二十四郡首舉義旗,深得玄宗賞識,也深得劉晏敬重的顏真卿,慷慨直言:昔日太宗平治天下,勤於聽覽,有急奏者,皆令引奏;並置仗馬二匹,可以乘馬便往。天寶以後,李林甫威權日盛,也不敢明約百司,令先白宰相。「今日之事,曠古未有,雖李林甫、楊國忠猶不敢公然如此」。「不令直進,從此人人不敢奏事」,「天下之士,方鉗口結舌,陛下見無人奏事必謂朝廷無事可論,豈知懼不敢進,即林甫、國忠復起矣!」(見《舊唐書》卷128《顏真卿傳》)
疏文中肯激切,朝野為之一震,中書舍人一個個興高采烈,爭抄內本,張佈於外,元載恨之入骨。皇帝愛聽順溜話,心裡不舒服。極善承意探微的元載,將顏真卿坐以誹謗朝廷罪,貶為硤州(今浙江)別駕、撫州(今江西撫州)、湖州(今浙江湖州)刺史,糊塗的代宗又一次充當了扶邪祛正的後台。
元載打擊排斥顏真卿後,更加放肆地排擠忠直賢良,引用擢升貪鄙無能之人,貪財受賄公行,買官賣官日烈。元載諸子作惡多端,無所不為,無所不取。大歷六年(公元771年),元載為了進一步獨攬朝政,網羅黨羽,防止各司上書駁正,上奏請求考察枚授文武六品以下官員,在皇帝敕令下達後,吏部、兵部以集體意見具呈,不得隨意檢勘敕令。代宗准奏。恰在這時,成都司錄、原殿中侍御史李少良來到京師,憤恨元載不法,會同侍御史陸廷秘密上疏代宗,奏論其惡。代宗這時也感到元載當國太久,愈加恣橫,不堪忍受,準備暗地引用剛直大臣自助,收回綱權,罷黜元載,便手詔李少良留居京師,又召李棲騖和河南尹張延實,任命御史大夫,以便追究查處元載的罪惡,河南尹張延實先至京師,代宗下詔御史問狀。軟骨頭張延實畏懼元載權勢,竟不敢過問,佯裝稱病。元載聞訊,立即召來陸廷審問,又查出李少良的朋友韋頌,在御史台設公堂,劾定三人「漏禁中語」,(3)立刻處斬。可憐李少良揭露元載罪惡,尚有皇帝支持,不但沒有告倒元載,反被處斬,丟了自家性命!可見元載蔑君罔上,已使代宗孤立無援,形如傀儡。
這場生死之鬥,好相元載技超一籌,勝過了天子代宗。
「帝殊失望,出延實為淮南節度使,引拜棲筠為大夫。」(《新唐書》卷146《李棲筠傳》)
李棲筠來到京師,代宗立刻召見,拜御史大夫。這位莊重寡言、體貌魁偉軒昂的新御史對代宗明確表態,絕不附阿元載,方挺無屈地查處元載隱惡。
代宗也吸取教訓,親自秘密掌握。於是,李棲筠將華原尉陳付優補為長安尉,當為高參,物色其勞。陳付深受感動,乃交代自己已為元載黨羽吏部侍郎徐浩、薛邕、京兆尹杜濟所引薦,是元載的私黨成員。李棲筠沒想到,自己摸底排隊、暗中挑選、予以優補的人並非真優,而是劣貨。但他已調查清楚,徐浩任嶺南節度使「以瑰貨數十萬」賄賂元載,元載納賄授徐浩為吏部侍郎的確鑿事實,並查明杜濟、薛邕皆貪婪為奸,厚賄元載,俱是元載黨羽,枉法默貨,買官賣官,欺君罔上。李棲筠上書一道劾文參奏,一齊罷官問罪。
代宗在關鍵時刻卻遲疑不決。時有月蝕,迷信到家的代宗問李棲筠,此時何以會有月蝕。李棲筠說:「月蝕修刑,今罔上行私者未得,天若以儆陛下邪?」
(4)李棲筠憂憤難言,月蝕主刑,罔上行私的元載沒有伏法,不是連蒼天也儆傚皇上了嗎?代宗的遲疑給元載一個極好的反攻機會。他拿下陳付,恩威並施,所有事實全部反供。猶如顏真卿所痛述,權奸當道,讒言罔極,猶能變黑為白,變白為黑。李棲筠連同陳付等人皆坐貶。不久,李棲筠憂憤交加,無疾而亡,卒年五十八歲。李棲筠憂憤而亡,令朝野心驚膽跳。
又一場生死之鬥,暴露了代宗的遲疑軟弱。狡猾狠毒的元載再佔上風,彷彿在嘲笑天子的無能。
代宗一再錯算失算,期望元載能幡然醒悟,以全晚節。他特地單獨召見元載,勸導元載棄惡從善,改邪歸正,善自珍惜,重名保節。誰知元載竟然面無愧色,毫不知悟。一個惡跡纍纍貪心不死的權貴,怎能坐地成佛,回頭是岸!元載見李棲筠已死,更加肆無忌憚,變本加厲地貪私斂財。一時,朝廷道路目語,無人再敢復議。
俗語說:「多行不義必自斃!」元載當權二十年,專橫跋扈,貪奢成性,為所欲為,朝中正直的官吏都為之憤而不平,紛紛舉報上書。代宗也盡悉元載長期作惡,不思悔改,已是眾怒難犯,自己也難駕馭。為了重振朝綱,鞏固統治,代宗終於下決心剷除作惡多端的一代奸相。他手詔掌握左右金吾禁兵大權的吳湊入宮,密商除滅元載大計。吳湊是代宗的舅舅,是章敬皇后的胞弟。他與代宗既為君臣之禮,又為甥舅之親,既忠實,又可靠。他對元載早就義憤填膺,所以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一重要使命。
延英殿內又一次再決生死。
大歷十二年(公元777年)三月庚辰日,天和日麗,一切如常。散朝之後,代宗前往延英殿,左金吾大將軍吳湊早已率領禁軍在殿前迎駕。代宗即詔命吳湊親率禁軍到政事堂逮捕元載、王縉。
政事堂是宰相在中書省處理軍國事務的地方。吳湊率領禁軍來到政事堂。無載見吳湊氣勢洶洶,內心不免驚異,問道:「國舅何事前來?」
吳湊冷笑一聲:「相公末日已到,奉旨前來逮捕!」說著,一聲令下,禁軍不由分說,上前將元載、王縉摘去烏紗帽,結結實實捆了起來,綁在政事堂內。
頓時,元載昔日威風掃地,臉色煞白;王縉老淚縱橫,兩腿篩糠。
這一天,宰相辦公的政事堂變成了拘留宰相的拘留所。
同時,金吾禁軍亦將中書主事卓英倩、李待榮以及元載的兒子無仲武、元季能一併收禁下獄。
代宗在延英殿詔命吏部尚書劉晏行職審訊。這是代宗和吳湊密議良久,共同商定,挑選的最佳人選。在他們看來,劉晏奉公守法,志在直方,善訓諸子,清明廉潔。更難能可貴的是,劉晏奉旨能率先依辦,佐國能忠心耿耿,既有濟國之舉,又得百官之望。
劉晏跪接聖旨。他深知這是代宗的無比信任,心中不由一陣激動,感慨萬千:「陛下英明決斷,臣領旨行職。元載欺君罔上,惡貫滿盈,早該除滅,以安社稷!臣悲泣棲筠憤憂而死,少良蒙冤而亡,真卿遭貶,李泌被逐,實令蒼天悲憫,國法難容!」他老淚縱橫,「臣以為元載久居相位,納私樹黨,佈於天下,怎敢一人專斷。望陛下恩准,請他官與臣一起共事。」
代宗點頭應允:「依卿所言。」
於是,皇帝又敕文詔御史大夫李涵、右散騎常侍蕭昕、兵部侍郎袁參、禮部侍郎常表、諫議大夫杜亞,共同推究元載、王縉的罪行。由劉晏主持,中官將元載的罪行條條俱詰,件件皆出自宮禁。在鐵的事實面前,元載無法抵賴,只得供認伏罪。
這一天,宰相辦公的政事堂又成了審判宰相的審判廳。
代宗端坐延英殿,不斷得知政事堂審訊情況。一俟審定,立即發佈敕令。
奸相元載被賜自盡,王縉同罪賜死。眾人接到聖旨,要將元載、王縉一同處於極刑。
劉晏手接聖旨,細閱一遍,慎重地對李涵說:「國有常典,法有首從,何況是誅殺朝廷大臣。二人應有區別,不應再復受極刑。」李涵等人均表贊同,又復奏代宗。代宗這才給王縉減刑,念他人老年邁,未忍加刑,從輕發落,貶為括州刺史,即刻赴任。劉晏秉公斷處,王縉未受極刑而生,史書對此讚譽說:「(劉)晏平反之力也。」(5)
對元載發佈《誅元載敕》:「任賢去邪,懸於帝典;獎善懲惡,急於時政。」元載「性頗奸滑,跡非正直,寵待逾分,早踐鈞衡。亮弼之功,未能經邦成務;挾邪之志,恆以罔上面欺」。敕文還歷數元載的罪惡,「納受贓私,貨鬻官爵,凶妻忍害,暴子侵牟,曾不堤防,恣其陵虐,行僻詞矯,心狠貌恭」。代宗在敕文中斥責無載的罪行,解釋了對元載多次挽救的苦心,並承認自己「朕涉道猶淺,知人不明」,對此「憫愧良深」。(6)元載的長子元伯和,先就因罪被貶往揚州任兵曹參軍。元載被正法後,代宗詔派特使飛馳到揚州,將元伯和賜死。次子元仲武時任祠部員外郎;次子季能時任秘書省校書郎,還有元載的妻子王氏,三人一併賜死。元載的女兒幼年即在資敬寺為尼,號真一,也被詔令收管於掖庭。
宦官董秀、中書主事卓英倩、李待榮以及玩弄陰陽術的李季連,因罪情重大,皆被處以極刑。與元載親重無比的吏部侍郎楊炎坐貶道州司馬。諫議大夫韓洄、包估,起居舍人韓會以及王昂、宋晦等一百多名官員,因平素與元載關係密切親善,紛紛遭到免官貶黜。
卓英倩的弟弟卓英倩,家居金州,橫行鄉里,聞知元載和其兄伏誅處死後,糾集一邦無賴,盜取兵庫,糾眾作亂,據險反叛。代宗詔發禁兵及山南西道刺史孫道平討捕,一鼓成擒,當即斬首。代宗餘怒未消,派出宦官特使到元載家鄉萬年縣界,發掘元載祖墳,自祖父以下,皆毀棺棄屍。同時,毀掉元載私廟,將大寧裡、安仁裡兩處元載豪華第宅,充做百官署捨。(見《新唐書》卷145《元載傳》)
從元載宅中抄沒的財物,數以萬計。僅胡椒一物,就達八百石之多,名貴的鐘乳竟達五百兩。代宗下旨,將所抄物品分賜中書、門下各司官員。
元載伏法被誅,朝野無不稱快;劉晏秉公斷審,內外交口讚譽。但是,奸邪小人卻將仇恨記在了他的身上。
等待劉晏的將會是什麼呢?
註釋:
(1)《新唐書》卷145《王縉傳》。
(2)《全唐文》卷370《讓侍中及進封郡公第一表》。
(3)《新唐書》卷145《元載傳。李少良條》。
(4)《新唐書》卷146《李棲筠傳》。
(5)《舊唐書》卷123《劉晏傳》。
(6)《唐大詔令》卷126《誅元載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