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躁公爵娶紅妝(下) 第十六章
    那一天,雲如絲。

    微風輕柔的吹過河岸,綠草迎風搖曳著。

    趁著好天氣,她推著他到河對面的花園,園丁給了她一束剛綻放的紅玫瑰。

    她捧著玫瑰,朝他走來,巧笑嫣然,白色的裙擺在她腳邊飛舞著,讓她看起來也像朵花,很美很美。

    然後,他看見了她身後河岸的林子裡,有著可疑的閃光。

    一股全然的恐懼席捲了他全身,他用盡所有的力氣站了起來,朝她飛撲過去,大喊出聲。

    「蓮!趴下!」

    槍響,無聲,子彈疾射過河面。

    他沒有來得及救她,他跌倒了,他的雙腿無力,無法讓他及時飛奔到她身邊。

    他重重摔跌在地上,嘗到了泥土和血的味道。

    在那恐怖的千分之一秒,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被那顆銀亮的子彈擊中,鮮紅的血噴濺到了他臉上,同樣被擊中的玫瑰花瓣在空中片片散落紛飛。

    他可以看到她眼裡的錯愕,甚至可以看到她眼中他驚慌恐懼的倒影。

    她微皺起眉,像是不懂自己發生了什麼事,不懂他為何那般狼狽的摔跌在地,然後劇痛閃過她秀麗的面容,她低下頭,撫著疼痛的胸口,才發現自己在流血。

    她抬起頭看著他,雙腳卻因為無力而跪了下來,捧在手中的玫瑰花落了一地,一雙黑眸仍緊緊盯著他。

    然後,她笑了,無奈又淒然的笑了。

    她的眼翩然閉上,再睜開,閉上,又奮力再睜開,彷彿捨不得讓他消失在視線內。

    可是,下一秒,她的身子還是一軟,往河裡摔去。

    「蓮——」

    害怕她會掉到河中,他驚恐地奮力以手撐起自己,伸出另一隻手,及時抓住了她的手,可她下墜的力量,卻將他也一起拖下傾斜的河岸。

    他將手指插入河岸的泥土中,另一手緊緊抓住她,但她的手卻一點一滴的從他掌心裡滑開。

    他對著她咆哮道:「該死的,抓住我的手!蓮!醒過來!別離開我,不准你離開我——」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失去她時,她合上的眼,再次睜了開來,卻沒有什麼焦距。

    「抓住我的手!」他兇惡的吼著。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握住了他的手。

    「沒錯,就是這樣,別放手!」

    他將她拉到身邊,然後開口大喊:「來人!來人啊!」

    遠處有人跑了過來,他不斷地和她吼著,咆哮著,懇求著。

    「有人來了,撐著點,我馬上送你去醫院,別離開我——」

    因為失血過多,她重新閉上了眼,氣息越來越微弱,鮮紅的血,染滿了她的胸口。

    「我不會再和你唱反調了,拜託你撐下去,不要留我一個人——」

    她臉上血色盡失,他可以感覺得到她的脈搏越來越微弱。

    這一生,他從來不曾感覺如此無助。

    就在這時,有人抓住了他的手,他抬起頭,看見了那名園丁,然後一個,然後又一個。

    「蓮,大家來了,拜託你,再撐一下。」

    人們七手八腳的將他和她拉了上去,他不肯鬆開她的手,只是不斷和她說話。

    他不知道身邊到底圍了多少人,也不是很清楚直升機究竟是何時來的,他只知道她的心跳越來越弱。

    他抱著她,淚流滿面的說:「求求你,我愛你……」

    她的眼角滑下了淚,卻沒再睜開眼。

    「拜託……別走……」

    可是無論他再怎麼懇求,她的心跳還是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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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

    他的咆哮,響徹了整個莊園。

    她的心跳停了,我們必須電擊她!

    藍斯,你得讓開!

    亞當,拉開他!

    他掙扎著,咆哮著,然後有人將他硬架了開來,另一個人紮了他手臂一針鎮定劑,他卻還是緊抓著她的手。

    「你醒來!給我醒過來!你這該死的女人,怎麼有膽拋下我——」

    一個巴掌,打掉了他剩下的咒罵,也打醒了他。

    「把你的手放開!你想她死嗎?讓醫護人員救她!」白雲凶狠的罵著,冷聲重複道:「把手放開!」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他們上了救護直升機,其中一個醫護人員手裡拿著電擊板。

    白雲的手壓在他的胸膛上,看著他說:「讓他們救她。」

    他鬆開了手。

    醫護人員一次又一次的電擊她,直到她的心跳恢復。

    救護直升機,很快的將他們送到了醫院。

    她被送進了手術房,他則被擋在門外。

    他的身上全是泥巴和血,左手的指甲有好幾處都斷裂。

    一位護士問他有沒有受傷,他卻只是瞪著前方顯示著手術中的燈。

    後來,有人幫他擦掉了臉上的髒污,替他受傷的手消毒上藥,另一個人拿來乾淨的衣服替他換上。

    他還是一直瞪著手術中的燈。

    人們在他身旁來來去去,他卻什麼都沒注意,只除了那盞燈。

    都是他的錯!

    他看到了,他明明看到了河對岸那可疑的閃光,卻來不及救她。

    我愛你。

    她說。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值得她愛的,他不敢奢望相信她真的是愛他的。

    你到底在怕什麼?

    她問。

    他不敢回答,因為他是如此害怕會失去她,害怕她對他只是同情,更害怕——只要他能站能走了,她就會離開他。

    所以,他沉溺於能看到她的現在,即使看著她在眼前咒罵他,都比要面對那殘酷的現實要好。

    別再趕我走,我不會走的。

    她說,眼裡含著淚。

    他知道,他一直在傷害她。

    活到現在,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膽小懦弱。

    如果他不要那麼膽小,如果他不要那麼頑固,如果他肯聽她的話去復健,他就來得及救她了。

    如果不是他一直不肯去面對現實,她也不會受傷!

    他應該要保護她的,他卻只顧著自己的傷、自己的痛,忘了一直以來,都有人想殺她……

    手術中的燈熄了。

    他想站起來,卻忘了自己的雙腿無力,站是站起來了,仍踉蹌了一下,就在他要跌倒時,一隻健壯的手臂扶住了他。

    他抬頭,看見亞當。

    他雙瞳一黯,喉嚨緊縮著,直到這時才發現小弟一直陪在他身邊,白雲也在。

    事實上,連老巫婆和唐琳都不知在何時趕到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亞當卻開了口。

    「放心,不會有事的。」

    他握緊了小弟的手,亞當將他扶回輪椅上坐下,在手術室的門開時,推著他上前。

    醫生和護士一起走了出來。

    他的家人們,站在他的身後。

    「她還好嗎?」

    「巴特先生,尊夫人的左胸中彈,所幸子彈並未殘留在她體內,但因為失血過多,所以陷入昏迷,我們已經盡力搶救,她的狀況暫時穩定下來了,但是……」

    「但是什麼?」他握緊了椅把,恨不得能立刻進去看她。

    「但是她中間一度休克,腦部有短暫缺氧,可能會造成腦部損傷,所以得先轉入加護病房觀察。」

    「腦部損傷,什麼意思?」

    「腦部損傷是指大腦皮質因缺氧而受損,情況如果好一點,她只會有短暫的記憶喪失,情況若嚴重一點,病人……就有可能會無法清醒,不過實際上還是要看病人本身的狀況,我們必須再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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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被送入了加護病房。

    一天只能探病三次,一次只許進入兩個人,最多半個小時。

    他不想離開她,所以就算不能進入病房,也寧願待在病房外頭等著。

    無論誰來勸,他都不肯去休息,只是隔著玻璃窗,看著躺在病房裡,身上插滿管子的她。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

    腦部缺氧、記憶喪失、無法清醒……

    雖然沒有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卻知道,她很有可能變成植物人。

    「藍斯,你必須去睡一下。」白雲柔聲勸著,「再這樣下去,你自己會先垮掉的。」

    「你知道……」他的手覆在玻璃上,注視著躺在病房裡那張床上的妻子,喃喃道:「她笑起來的時候,右頰上會有一個淺淺的酒窩,就在這裡。她總是喜歡和我爭辯,生氣的時候,老愛連名帶姓的叫我。大部分的人,都會以為她很理智,其實她脾氣很差,根本就是個小暴力分子……」

    白雲聽著他訴說對她的瞭解,不禁喉頭一哽。

    藍斯一扯嘴角,「她拿下了七項極為賺錢的專利,卻根本不會理財,她把一半的錢,匿名捐給了慈善機構,另外一半,全部都再投資回研究上。」

    「你知道去年她為什麼要離開我嗎?」

    「為什麼?」白雲輕聲開口。

    「因為我把她當成一個可以贏過你的展示品,我該死的傷了她的心,她卻回來了……她說她愛我……」

    他閉上了眼,痛苦的啞聲說:「我告訴她,我不需要同情……」

    看著這驕傲的男人,白雲只覺得心疼不已。

    淚水滑下了他的臉龐,他的額頭貼在玻璃上,無聲哭了出來。

    他的淚,讓她為之動容,不禁也跟著淚濕眼眶,無法再開口勸他離開,白雲只能伸出手,輕輕覆住他顫抖的肩頭。

    天啊,她真的希望莫蓮能夠醒來,否則她真的不曉得,藍斯能不能撐得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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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天了。

    她仍躺在加護病房裡。

    看著莫蓮蒼白無血色的臉,藍斯握著她的手,撫著她細緻的掌心。

    「其實第一次見到你時,我一直覺得你很面熟,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直到你提起,我才想起以前那位華裔司機不服輸的小女孩。你知道嗎?你父親一直為你感到驕傲,有一次你贏了學校的科展,他特別和查德借了一套西裝,要去學校看你,查德問他說,為什麼不用買的?他的薪水,應該足夠買一套稱頭的西裝,你父親卻回答,他要把錢留下來,做你將來唸書上大學的基金。你應該看看他當時驕傲的表情,彷彿你剛剛拿下的不是學校的科展,而是諾貝爾獎。當時的我,好羨慕你有一個會以你為榮的父親……」

    醫療機器的聲音,規律的輕響著。

    他將她的手拿起,撫著自己受傷的左臉。

    「你說,去年你會走,是因為害怕受傷,因為我只把你當成一個合作的契約,所以你不敢承認你愛我……的確,那時,我還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那時,我一直以為我會覺得憤怒只是因為計畫失敗的挫折。然後,你的律師送來支票和離婚證書,我當時只想把那些東西塞到她的喉嚨裡。她走了之後,我拿起筆,卻無法簽完自己的名字。」

    他凝望著床上的妻子,啞聲開口,「我沒有辦法簽完它,你是我的,屬於我的,這一生中,你是我所擁有過最美好的事物,我沒有辦法放棄你,可是,等我領悟我愛上你,想回去找你時,那場該死的車禍卻讓我……」

    他語音為之一頓,深吸了口氣才又緩緩道:「就只是一場該死的車禍,卻把我的一切都奪走了,我的臉、我的腿、我的工作,還有……你。你說你不在乎,我卻不能不介意,你曾問我,我在怕什麼,我不敢回答,因為我也害怕,怕你只是被我的家人找來,怕你只是同情,怕等我能站能走了之後,你會離開我。畢竟,我本來就不值得你愛我,更何況……是變得如此殘缺的現在……」

    藍斯嘎啞地低聲承認,「所以我逃避著,我不想復健,因為我怎麼的想把你留在身邊。你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個膽小鬼,你無法想像我有多麼害怕失去你……」

    緊握著她的手,他語音粗嘎地哽咽請求,「拜託你,醒一醒……」

    床上的人,依然和過去五天來一樣,沒有反應。

    三十分鐘的探病時間到了,他可以聽到護士走到門外的腳步聲。

    「該死的……你說你不會走的……」

    她依然靜靜的躺著,仿如睡著了一般。

    「抱歉,公爵大人,時間到了。」護士的提醒,在身後輕聲響起。

    他逼自己將她的手放回床上,淚水卻再次滑落。

    滾燙的淚,滴落她的掌心。

    她的手指顫動了一下,他卻曉得那只是反射性的動作,這五天之中,他看過太多次了。

    他閉上眼,卻壓不住胸口那無止境的痛。

    一隻柔軟的小手撫上了他的臉,他的心更痛。

    天啊,他真希望這是真的……

    但他卻曉得,這不過是他的幻覺。

    他不敢睜開眼,因為知道那會在一瞬間消失,他只是微側著臉,就著她溫暖的手,滾燙的熱淚卻再次成串的滑落。

    「別……別哭……」

    她沙啞虛弱的聲音響起,他卻只覺得心痛得無法呼吸。

    「噢,我的天——」身後的護士驀然驚呼出聲,然後衝了出去。「醫生、醫生——」

    護士的驚叫,讓他猛然睜開了眼。

    床上的人,雙眼不再緊閉,烏黑的雙眸,滿是溫柔,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

    「我愛你……」

    他屏住了呼吸,沒有辦法開口,害怕這一切依然是一場夢。

    「你……一輩子……」

    他緊緊盯著她,眨都不敢眨一下。

    「都別想……擺脫我……」她虛弱卻堅定的說。

    他害怕的抬起手,顫抖地覆住了她在他臉上的手,她仍看著他,小手溫暖而真實。

    他握緊了她的手,沙啞的顫聲開口,「我愛你……」

    她蒼白的嘴角漾出了一朵微笑。

    他則淚如泉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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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天之後,莫蓮轉出了加護病房。

    他安排她住進了舒適的VIP特等病房。

    雖然沒再陷入昏迷,她依然非常疲倦,常常醒過來沒多久,又累得睡著,但每次她醒來,藍斯一直都在。

    他始終陪在她身邊,守著她。

    他的黑眼圈深得嚇人,兩頰有些凹陷消瘦,整個人瘦了一圈,彷彿受盡了折磨,好似剛從生死邊緣走過一圈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她從沒想過他會為她哭泣,她從沒想過他會愛她,但在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她的確聽到了他的聲音。

    每次她聽到他的聲音往回走,身體就好痛,痛得她無法忍受,但離開他,她的心卻更痛,所以她逼自己朝他的方向走去,中途有幾次,她痛得好想放棄,可是他沙啞的懇求卻讓她無法轉身離開。

    他低啞的聲音,指引著她,牽引著她,直到眼前大放光明。

    他在哭,滾燙的淚滑落臉龐,讓她的心好痛。

    起初她不是很瞭解自己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才慢慢記起,然後才曉得她昏迷了五天。

    她身上只被打了一個小洞,就痛成這樣,實在很難想像,當初斷了雙腿,又多處骨折的他,是經歷多麼可怕的痛苦與折磨,才有辦法存活下來。

    他的家人,陸續都來看過她。

    從白雲那兒,她知道藍斯之前一直沒怎麼睡。

    「藍斯?」

    白雲離開後,她撫著他的臉問:「你要不要去睡一下?」

    「我有睡。」

    「什麼時候?」

    「你睡著的時候。」

    她既心疼又好笑的看著他,然後輕聲開口邀請,「那你可不可以上來陪我躺一下?」

    「你身上還有傷。」他擰著眉,「我會壓到你的。」

    「不會的,這張床很大。」她握住他的手,柔聲道:「而且……我自己一個人……睡不好……」

    他自己一個人,也睡不好。

    看著她蒼白的小臉,藍斯沒有猶豫太久,便以手撐起自己,從輪椅上站起來,小心地避開她手腕上的點滴,躺到床上去。

    這病床雖然比一般的病床大,兩個人躺在一起還是只剛好而已。

    她對著他露出微笑,和他十指交纏。

    「謝謝。」

    「睡吧。」他吻著她的手指,啞聲說。

    她安心的閉上了眼。

    藍斯凝望著臉色仍顯蒼白的她。

    她的心跳,輕輕的,透過她的肌膚,傳到他的掌心。

    她的呼吸,輕緩但很規律。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體溫、她的氣息。

    半個小時後,他終於不自覺地閉上了眼。

    這是不合規定的。

    那並不會影響到她的傷勢。

    老巫婆和護士說話的聲音在遠處響起。

    他試著想睜開眼,卻累得無法清醒。

    可是……

    你是在質疑我嗎?

    老巫婆的聲音冷冽了起來。

    不……

    我的孫媳婦能夠安心休息,才是最重要的,我相信,你們院長也會同意我的看法,或者你應該直接去問過他的意思。

    不用了,公爵夫人。

    很好。現在你可以和我一起出去,讓公爵和他的夫人休息了嗎?

    是的,公爵夫人。

    談話的聲音逐漸遠去。

    關門的聲音響起。

    一切又復歸寂靜。

    他放鬆了下來,輕握著她的手,聽著她的心跳,感覺她的呼吸。

    然後,緩緩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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