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 第六章
    「有颱風?」

    「嗯。」

    「可是天還很晴朗啊,外面大太陽耶。」

    「桃花姊,相信我,現在的平靜只是風雨前的假象。」阿玲將庭院裡的小盆栽一盆盆的搬到店裡,一邊揚聲道:「你沒看新聞氣像嗎?昨天新聞就在播了,都已經發佈海上颱風警報了,說是如果行進路線不變,今晚就會從這裡登陸呢。」

    「真的嗎?」她驚訝的眨眨眼,有些茫然的看著外面幾近萬里無雲的天。

    「真的。」阿玲搬完最後一盆花,伸手拍了拍有點少根筋的老闆娘肩頭,「你一定不是在地人吧?」

    「你怎麼知道?」她的確不是在地人,若非朋友介紹她到市區的一家餐廳幫忙,她也不會因為迷路陰錯陽差的發現這家店。

    「你講話有北部口音啊。」阿玲笑著將她拉到門口,伸手一指,「哪,你看外面港口的防波堤,浪是不是打得很高?」

    「哇,真的耶。」那浪少說有四、五層高吧,阿玲不說,她都沒注意到。

    難怪今天沒什麼客人上門,原來是有颱風啊。話說回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在這海邊城市度過的第一個夏天呢,沒想到颱風天的海浪會這麼大。

    「呵呵,雖然現在看起來還是大晴天,但是風浪已經很大了,差不多到下午時,就會開始烏雲密佈了,到時風浪會更大,浪會打得比現在還要高兩、三倍吧。」

    「兩、三倍?那不是八、九層高?」她驚訝的脫口而出。

    「對啊,這次來的是強台,風雨會很大喔。桃花姊,你該不會都沒做防台準備吧?」

    「呃……」她臉一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今年颱風特別怪,不是從南部登陸,要不然就是往北彎,再不然就是往南去,這一個九月秋台,還是今年第一次從東部登陸的颱風呢。

    阿玲有點擔心的看著有時很能幹,有時又少根筋的老闆娘,不禁開口道:「桃花姊,你晚上一個人在這裡可以嗎?要不要乾脆去我家住好了,反正我家還有一間客房。」

    這女孩人真是好。

    桃花心一暖,微笑回道:「不用了,你別擔心。我有手電筒也有電池,還有蠟燭,而且看今天這樣子,到打佯時,店裡的食物夠我吃上一整個星期吧,呵。對了,我看今天這情況也不會有什麼客人,既然颱風下午就登陸,乾脆提早打烊好了,我去買些備用電池和礦泉水,免得到時停水停電就慘了,你幫我打電話給小娟,要她今天別來了。」

    她推著阿玲進櫃檯,抓著皮包就溜出去了。

    出門時,外頭陽光正盛、天空蔚藍,除了遠方海面上堆得像奶油泡芙山一樣的白雲,風又大了點之外,實在看不出風雨欲來的情況,但等她去市區買完東西,繞了一圈回來時,遠處的雲層不知何時飄了過來,蔚藍的天也只剩少數幾塊,像棉花裡的破洞一般。

    看來,真是有颱風哪。

    她將小機車停放好,然後提著一大桶礦泉水進門,又回來拿車廂裡的袋子。

    留在店裡的阿玲已經將大部分東西都收好了。

    店裡的客人只剩一桌兩位來用餐的,沒多久,他們也結帳走了。

    「好了,差不多了,阿玲,趁現在還沒開始下雨,你先回家吧,明天早上看情況我會打電話給你的,如果風雨還是很大,你就別來了,沒關係的,知道嗎?」

    「我知道,但是桃花-,你自己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上回這迷糊老闆娘才剛被色狼襲擊呢,她真是不放心讓這美麗女老闆一個人留在這裡度過颱風夜。

    「沒問題、沒問題啦!」她好笑的一叉腰,「小姐,好歹我都已經三十歲了,又不是沒遇過颱風。」

    「可是要是又像上次一樣,有壞人跑來——」

    「小姐,壞人遇到颱風天總也要休息的吧?」

    「那可不一定。」阿玲不以為然的咕噥一句。

    「放心啦,要是再有那種王八蛋,我這次可有準備了。」她從口袋裡掏出一瓶防狼噴霧器,冷冷狠笑說:「再來就噴給他死!」

    色狼沒來,颱風倒是真的來了。

    天還沒完全黑,天空已經飄起雨,然後,小雨漸漸變成大雨,還夾帶著陣陣的狂風。

    因為一早就準備好,雖然屋外風狂雨急,她卻窩在被窩裡看租來的影片。

    只是心神仍有些不定,稍早她怕隔壁沒做防台準備,本想拿些食物去隔壁,但他和三個孩子都不在,一整個下午,似乎也不見有人回來。

    想到這裡,她不禁又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探看,但除了不遠處港口裡輪船的燈火,和那一盞盞的街燈之外,到處一片漆黑。

    隔壁沒有任何燈光,他平常拿來代步的吉普車也沒停在應該在的地方。

    出去了嗎?

    新聞說颱風會在十點左右登陸,現在都已經九點了,雨下得像瀑布一樣,玻璃窗上全是水幕,幾乎看不清外面的情況,這種鬼天氣,他們不乖乖待在家裡,究竟是跑哪去了?

    該不會是白天跑出去,現在不知道困在哪裡吧?

    她擔心的貼在窗戶上看,但沒一會兒玻璃上就全是她呼出來的霧氣。

    她伸手抹去,屋外突然傳來連番巨響,桃花嚇了一跳,撫著胸口再看,這才發現是附近哪家的鐵皮屋頂被吹掀開來,在馬路上翻滾。

    天啊,太誇張了吧?

    風越來越大了,她擱在窗戶上的手都能感覺得到強力風壓造成窗戶玻璃漲滿的壓力。

    沒想到這次颱風會這麼厲害,她有點害怕玻璃會破掉,連忙跑到樓下打開抽屜翻找了好一陣,找出平常用來封箱的膠帶,一一把樓下的窗玻璃都貼上大大的叉叉。

    她記得這樣好像是可以強化玻璃的強度,只是風力要是再增強,恐怕她貼再多都沒用。

    她一邊貼膠帶,一邊忐忑不安的看看屋外那風雨飄搖的景象,不禁有些心驚。

    好不容易處理好所有的玻璃窗,屋外又傳來一聲奇怪的聲響,她轉頭去看,正好看見她屋前的鳳凰木被風吹斷了一根粗大的枝幹,它整根斷裂,帶著枝葉飛打到隔壁的高牆,然後才掉到地上。

    她看得目瞪口呆的同時,赫然發現自己停放在路邊的藍色小機車不知何時早已倒地陣亡,更慘的是,因為滂沱大雨,馬路邊的排水溝裡早滿出水來,滾滾的水流在大街上奔竄。

    慘了!她忘了把機車停進來了。

    她白著臉整個人貼在玻璃門上,掙扎了一下,本想說那麼大的風雨,還是別出去好了,可是眼看自己的小車車被水沖得開始移動,下一秒,她一咬牙,抓了車鑰匙拉開門把冒雨跑了出去。

    開什麼玩笑,她就剩這輛小機車而已,要是它報銷了,她還得再花錢買耶!

    店才剛開沒多久,雖然生意還不錯,但還無法付擔多餘的開銷,她現在窮得像隻鬼一樣,幾百塊都損失不起了,何況是好幾萬的機車。

    她用手遮在眉上,穿著拖鞋沒兩下就衝到馬路邊,路上的水只有十幾公分,很淺但水流卻很強,她費力將倒下的小機車拉起,車子泡了水根本發不動,她只好用力推著它上人行道。

    乓、乓、乓、乓、乓——

    什麼聲音?!

    她驚訝轉頭,看見方才飛滾過去的鐵皮因為風向突然改變,竟然又轉回頭,還直直朝她飛滾過來!

    不會吧?老天爺,禰開玩笑吧?!

    狂風暴雨中,她抓著機車手把,張大了嘴,嚇得完全無法動彈,整個人僵在當場,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比她整個人還大片的鐵皮帶著千軍萬馬之勢迎面轟然而來!

    她死定了。

    黑暗來臨前,那是她腦海裡閃過的最後一個念頭。

    砰匡啷!啪噠噹啷——

    好奇怪,為什麼她死了才聽到東西打到她的聲音?而且,不痛耶!

    混亂的撞擊之後,機車從她手中鬆脫倒地,她卻仍僵站著,然後才發現那擁住她全身的黑暗雖然濕濕的,卻帶著灼人的熱度,還會起伏,還有心跳聲。

    心跳?

    她猛地抬起頭,在滂沱大雨中看見一張熟悉不已的臉,她以為死亡來臨的黑暗,是他那件黑色的T恤。

    「屠……海洋?」她愣愣看著全身濕透的他,有些茫然。

    「你跑出來做什麼?」他沉聲喝問。

    「牽……牽我的……機車……」她還是有些呆,無法反應過來。

    他臉色鐵青,幾乎無法相信她的愚蠢,沉聲道:「進屋裡去。」

    終於發現他真的人在眼前,她眨眨眼,回過神來,小臉泛紅,慌亂之中低頭彎身就要再將機車扶起。

    他猛地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的動作,「你做什麼?」

    「牽我的車啊。」她張著大眼,傻傻回看著他。

    海洋青筋暴凸,狂風暴雨中,一把將她攔腰抱起扛上肩頭。

    「哇啊——」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她發現自己像麻布袋般被丟在他肩頭上,才要開口,就發現他轉身走回店裡,她著急的仰頭看著他身後倒在地上的小機車,「海洋,等一下,我的車還沒——」

    「別管那破車!」他火冒三丈的打斷她,不顧她的抗議,大踏步的強行將她帶回她的屋子裡。

    從沒被他凶過,她微微一驚,卻仍忍不住張嘴,「可是——」

    「閉嘴!」他低咆斥喝。

    她瞬間識相的閉上嘴,一時間不敢再多說一句,或抗議這種不舒服又羞辱的姿勢。

    餐廳大門被風雨吹得往兩旁敞開,他進門後就直直往樓上走,害她不禁又開口,「那個……我的……門……」

    他完全沒有停下的跡象,只是繼續往樓上走,她只好認命的揪著他背上濕透的T恤,悻悻閉上小嘴。

    他一直到了她房間後,才將她放下,然後轉身就走。

    他一轉身,她就嚇了一跳,剛剛屋外樓下都很黑,他的衣服又是黑色的,現在在燈光下一看,她才發現她剛被扛在他肩上時,她在他背上摸到的不只是雨水,還有血水。

    「喂!你——等一下!」她匆匆跑到他面前,抬頭伸手阻止他,「站住,你要去哪裡?」

    「把你那該死的玩具車弄進來。」他冷著臉說。

    「你受傷了!」她一陣惱怒,抬手推著他的胸膛,「別管我的車了,反正它現在就算沒被沖走也泡水泡定了。給我坐下,除了醫院,你哪都不能去,聽到沒有?」

    「醫院?」他挑眉。

    「對!醫、院!」她怒瞪著他,邊說邊大踏步走去打電話,可才按了兩個號碼,他就從旁伸出手,毫不遲疑的拔掉電話線。

    「喂,你做什麼?」她生氣的回身瞪他,伸手想把電話線搶回來,「把線還我!」

    他卻只是把手舉高,她就連碰都碰不到了。

    雖然她可以摸到線,但接頭卻在他手上,她又不能拉著線硬搶,那樣線頭一定會被他拉掉的。

    她氣得雙手一叉腰,仰頭斥責道:「別鬧了,你必須看醫生!屠海洋,把電話線還我!」

    「只是擦傷。」他瞇眼瞧她。

    「聽你在放屁!」她氣憤的伸出右手給他看,「擦傷會流那麼多血?是我看得到,還是你看得到?你眼睛長腦袋後面不成?」

    「只是擦傷而已。」他皺眉強調,「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哈!」她雙眼冒火,不以為然的諷笑一聲。

    他挑眉,突然扔下電話接頭,當著她的面脫掉上衣。

    乍見他赤裸強健的上半身,桃花一呆,跟著血色上湧,頓時臉紅得直冒煙。

    「你你你……你做什麼?」話是這麼說,她兩眼卻離不開他肌肉結實的胸膛。

    「只是擦傷。」海洋轉身,讓她自己看。

    裸男耶、裸男——

    天啊,這個畫面太刺激了,她鼻血要噴出來了。

    她摀住口鼻,下一秒,她兩眼卻瞪得更大。

    他背上的確有傷,可大部分都是不嚴重的小擦傷,只有一兩道比較長一點的傷痕,是滲了些血,但也還好。

    重點是,他壯碩的身體上,除了那些小擦傷,卻有更多痕跡淡去的舊傷。

    幾乎是反射性的,她伸手輕觸他腰後那道最嚴重的刀疤。

    她粉嫩的指尖才剛碰到他的皮膚,他立刻轉過身來,下一瞬,她手腕就被他抓住了。

    「那……是怎麼回事?」

    看著她蒼白的臉、烏黑的眼,海洋暗暗咒罵一聲。

    該死,他只顧著想說服她,完全忘了那道差點要了他的命的舊傷。

    「海洋?」

    「一場意外。」他鬆開她的手,重新套上T恤。

    「等一下!住手!你這個笨蛋!」見他又穿起衣服,她連珠炮似的忙開口制止他,還雙手並用的拉住他抓著T恤的手臂。

    「你看過了,擦傷而已。」他再皺起眉頭。

    「擦傷也是傷啊,不擦藥止血會感染的你不知道嗎?可——哈……哈……哈啾!」她話說到一半,忍不住打了個大噴嚏,卻還是不放棄的抓著他的手,瞪著他說:「可惡!我不想和你比力氣,你到底要不要坐下?」

    他擰眉低頭瞪她,她不甘示弱的瞪回去。

    瞧她全身濕得像只落湯雞,都冷得在發抖了卻仍堅持的抱著他的手臂,海洋拿她沒轍,終於著惱地棄守開口。

    「去把你自己弄乾。」

    「然後你就會讓我替你擦藥?」她挑眉要求保證。

    這女人真是……

    他一瞇眼,乾脆又將她扛回肩上。

    「喂,屠海洋,你——」

    她抓著他的肩頭撐起自己,話還沒說完,他已經又將她放下了。

    在浴室裡。

    「洗澡,弄乾。」他說完,轉身就定。

    「你去哪裡?」見他要走,怕他跑掉,她忙又跟上。

    「關門。」他頭也不回的說。

    「我也——」她話還沒說完,就見他猛地停下腳步,臉色鐵青的回過身,惡狠狠的伸手指著浴室門口。

    見他面色不善,桃花立刻縮腳改口,「我去洗澡。」

    但到了浴室門口,她握著門把,還是忍不住回身看著他,威脅道:「如果我出來沒看到你,我就打電話叫救護車。還有,你要是把我的電話線弄壞了,萬一我三更半夜跌倒撞傷出了什麼意外,又因為電話壞掉沒辦法叫救護車,枉死在屋子裡時,我一定會死不瞑目,然後變成背後靈,糾纏你一輩子!」

    語畢,她才得意洋洋的將浴室門給關上。

    這女人也太會胡說八道了吧?這麼可笑的事情她都說得出來,呿!

    「還有!」她突然又打開門,探頭出來警告,「不准你去動我的機車!」

    她說完砰地又關上了門。

    海洋瞪著那關上的門,然後看看那條掉落在地上的電話線,只覺得荒謬,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笑不出來,腦海裡還浮現她意外跌倒撞到頭,血流滿面卻無法求救的恐怖畫面。

    可惡!

    他暗暗咒罵一聲,老大不爽的定到電話線旁,撿起它,將線接回電話上,這才下樓去關上她餐廳的大門。

    沒想到威脅這招真的有效。

    桃花抱著醫藥箱坐在床上,看著緊閉的浴室門,不禁吐了吐舌頭。她只是隨便瞎掰一通的說,真的沒把握他到底還會不會在,誰知道他竟吃這套。

    方纔她從浴室裡出來時,看見他仍在,她著實鬆了口氣,不然都不曉得要怎樣才能讓他就範。

    門開了。

    他從浴室裡定走了出來,全身上下只包了一條她放在浴室裡的粉紅大浴巾。

    一股熱氣再度上湧,她瞬間又紅了臉,這才想起他根本沒有替換的衣服。

    她的大浴巾在他身上,卻變得非常小,只是像短褲一樣遮住了重點部位而已。

    天啊,他身材真是好。

    雖然比一般人高大,他的行動卻不顯得笨拙,身材比例也很漂亮,全身上下沒有一絲贅肉,黝黑的皮膚反射著燈光,真是讓人看了口水直流。

    眼見他越定越近,她臉紅心跳的從床上跳了起來。

    「坐……咳嗯……」發現自己聲音過於沙啞,她連忙清了清喉嚨,不敢再看他,把醫藥箱放到床上,假裝翻找東西,邊道:「坐下,我幫你擦藥。」

    沒再和她爭論,他直接在床尾坐下。

    她在一陣混亂之後,翻出棉花球和酒精,便爬上床,替他背上的擦傷消毒上藥,邊問:「你最近有打過破傷風針嗎?」

    「嗯。」

    「多久?」衝過水之後,他背上的傷看起來小了些,但她仍十分小心。

    「三個月前。」

    「喔。」

    短暫的對話後,室內又變得一片沉寂。

    受不了那幾近凝滯的氛圍,她不禁又開口打破沉寂,「男孩們呢?」

    「在朋友家。」

    「為什麼?出了什麼事嗎?」雖然是這麼問,她仍繼續擦碘酒的動作,並不特別擔心,因為要是他們真出了什麼事,他現在就不會在這裡了。

    「沒,只是要安排他們上學的事。」

    「他們不是還不會說中文嗎?」

    「嗯。」他看著前方,「曉夜說要教他們。」

    「那他們之後都要住她那邊嗎?」

    好了,他背上的傷全都上了藥。

    桃花從上到下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遺漏後,才爬下床,繞到他面前,幫他處理眉角額上的擦傷;他真的好高大,即使坐著,也和站著的她差不多高。

    「沒有,只有今天晚上。」他抬眼看她。

    「為什麼?」她拿棉花棒沾了些酒精消毒。

    「有颱風。」

    他眼角肌肉抽了一下,卻一點也沒畏縮的跡象。

    「抱歉。」知道他一定很痛,她喃喃道歉,換了一支棉花棒小心翼翼的上碘酒,繼續再問:「你房子漏水嗎?」

    「沒有。」

    「那他們為什麼住曉夜那邊?」

    「太晚了,風雨又太大,就乾脆讓他們睡那邊了。」

    「喔。」她將棉花棒丟到垃圾桶裡,頓了一下,忽然覺得奇怪,不禁瞪著他脫口道:「既然風雨太大,那你還跑出來幹嘛?」

    他整個人一僵,深邃的黑瞳直盯著她,老半天才擠出一句,「我回來拿東西。」

    才怪!

    聽著他和之前一樣蹩腳的謊話,桃花瞪著他,忽然間知道他為什麼回來了。

    這男人擔心她,非常擔心她。

    看著他裝酷的表情,她喉嚨緊縮,一股柔情湧上心頭,幾乎想也沒想,她情難自禁地傾身輕碰了他的唇一下。

    他嚇了一跳,她自己也是。

    那甚至算不上是一個吻。

    他的唇比想像中柔軟,她忍不住想再試,不禁伸手捧著他的臉,又要吻他。

    海洋連忙抓住她的手腕,「你喝了酒?」

    「沒有。」她停了一下,紅著臉問:「我上次喝醉做了同樣的事嗎?」

    「沒有。」她是沒有吻他,只是整個人爬到他身上而已。

    他瞪著她,不敢鬆開她的手,她靠得很近,近到他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她身上嘴裡的確沒有任何酒味,只有剛洗完澡的柑橘香味。

    「還是……」她緊張的鼓起勇氣輕問:「你不喜歡我?」

    她一張俏臉早已紅透,海洋看著眼前的女人,她的脈搏在他掌心下急速躍動著,一雙明亮的黑眸閃著不安和緊張。

    在他無一言的注視下,她有些忐忑,卻沒移開視線,只啞聲再開口。

    「我……喜歡你。」

    「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粗聲粗氣的說。

    「我當然知道。」她咬著粉唇,有些惱。

    「你不知道。」他怒瞪著她,不自覺握緊了她的手。

    「我知道。」她認真的看著他告白,「我喜歡你,我從來沒這麼喜歡過誰。那一天,我真的……很害怕,我本來以為,我會從此害怕男人,害怕被傷害,但是你救了我,你一直陪著我,不只那晚,還有之後的每一天。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敢靠近男人……」

    他心口一震,想要她的溫暖,卻又不敢拿取。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是傷害你的那個?!」他莫名憤怒起來,對她,也對自己。

    「我不知道。」她深吸口氣,定定看著他,柔聲道:「我只曉得我不怕你,換了其他的男人我一定無法忍受,可如果是你,我就敢。」

    「你只是太寂寞了!」他氣得不自覺加重了手勁。

    「噢。」她吃痛輕叫了一聲。

    海洋這才發現自己太用力,猛地鬆開手,臉色卻更加難看,「該死,我現在就在傷害你!」

    他咒罵著想起身離開,卻因為她站在他兩腿之間而無法動彈。

    「你沒有傷害我。」桃花兩隻手一恢復自由,立刻重新巴上他粗糙的臉龐,捧著他的臉,無比認真的說:「至少不是故意的。」

    她的手又軟又嫩,有些冰、有些涼,他幾乎忍不住想側頭去吻她的掌心。

    不想再傷到她,他握緊雙拳,咬牙瞪著她,冷聲道:「你會這麼想,就表示你太傻了。」

    她瑟縮了一下,卻仍是捧著他的臉,執著地開口道:「我就是傻。」

    海洋渾身又是一震,只覺得胸中一陣激越。

    對她,他一直不敢讓自己去多想。

    他和她的差別一直就像黑夜與白天,從來就不可能有任何機會,雖然從那個世界退開,他卻曉得他永遠不可能和其他人相同。

    他和耿野不一樣,耿野至少是在比較正常的環境下長大的,他卻不是,他的生活,從來沒有正常過。

    耿野知道怎麼當普通人,怎麼過日子,他卻不曉得,他只是假裝而已。

    他很想要她,卻不敢要,怕她知道他染血的過去,怕從她眼中看見驚恐,怕她從他身邊逃走。

    所以,他假裝只當她是朋友。

    直到今晚,直到現在——

    他努力試著想讓她放棄,但她每一句話,都輕而易舉地敲掉他在心中努力建築起來的高牆。

    「別逼我。」他額冒青筋,極力克制自己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抱歉。」她微微一笑,眼裡有著無奈,輕撫著他的臉道:「也許你說得沒錯,也許我只是太寂寞了……但……你不也是嗎?」

    「是什麼?」他看著她,只覺得無法思考,慾望和理智在腦海裡混亂成一團。

    她輕柔的語音,敲進心底,引起一圈又一圈的迴盪。

    他沒有辦法回答,只能瞪著她看。

    寂寞?

    他從來不曾去想過這個,但是,沒錯,他是寂寞,可他早就習慣了,他早就——

    「我想和你在一起。」

    她柔聲開口,臉上的表情奇異地混合著脆弱和堅強,還有萬般的溫柔。

    她的話斬斷他剩餘的思緒,海洋心口一緊,雙瞳收縮地看著她,殘缺的心牆完全崩塌解體,只能啞聲開口警告她,「我不能給你什麼。」

    「我能。」聽到他終於鬆口,桃花微笑柔聲說。

    她攀著他的頸項,羞怯地奉上香吻,輕輕的一次,然後再一次。

    她的吻十分生澀,她攀著他後頸的小手輕顫著,卻更加牽動他的心,再無法抗拒這個柔情萬種的女人,他終於鬆開了身側緊握的拳頭,大手環住她的纖腰,張開了嘴,回吻她的唇瓣、暢飲她的香甜。

    她嚶嚀一聲,將主導權交還給他。

    他將她擁得更近,她嘗起來又香又甜,雪白肌膚的觸感細膩柔滑,有如香草奶油慕斬一股。

    沒多久,他就忍不住翻身將她壓倒在床上。

    躺在床上的她顯得無比嬌柔,烏黑俏麗的短髮圍著她酡紅的小臉,被他嘗過的唇瓣紅潤飽滿、嬌艷欲滴。

    他以拇指輕撫著她的紅唇,看著她氤氳的黑眸,低沉沙啞地擠出最後一次警告,「等明天早上你就會後悔了。」

    「不會。」小手貼在他赤裸強壯的胸膛上,她能感覺他急速的心跳有力地在她掌心下跳動,感覺他強壯肌肉下流竄的精力。

    他一直都很小心,非常克制,即使是現在,他也沒真的壓在她身上,他用手腳支撐自己,像是一床厚實的棉被般,覆住她、溫暖她。

    桃花看著他粗獷的臉、壓抑的表情,輕聲重複。

    「不會。」

    屋外,狂風呼嘯、大雨傾盆。

    他卻什麼都沒聽到,只看到她、只聽到她,這個天真甜美的女人。

    整個世界都不見了,只剩下她一個。

    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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