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為那裡只是普通住家。
她真的一直一直以為那只是普通的住家,畢竟平常很少見人出入啊!
直到幾天後,一位客人聊起,她才曉得隔壁也是一家店,一家啤酒屋,店裡專賣一些海鮮熱炒和生啤酒,才開店一個月,但生意一直不好。
「為什麼?不好吃嗎?」
「我朋友去過,說之前有位小姐來幫忙,所以還好,但是後來那位小姐好像沒做了,而且那家店的老闆長得很凶,理個大光頭,身高好像有兩百吧,我朋友去了幾次都沒聽他說過話,感覺上陰陽怪氣的。哎呀,我們別再說那光頭了,老闆娘,你什麼時候有空?我請你去看電影啊。」男人靠在櫃檯上,露出痞子般的笑容,嘻嘻哈哈的和她哈啦。
「真的啊?可是我店才剛開沒多久,恐怕暫時都沒辦法休息耶。」
「看場電影才兩個小時,下午讓工讀生顧一下店就好啦。」
「我也很想啊,可是不行啦,下午我還要烤晚上要用的甜點蛋糕。」
「工讀生不會嗎?」
「阿玲才上班兩個星期,還不會啦,不然這樣好了,你請她去啊。阿玲、阿玲——」
「耶?等一下——」他急得要阻止她。
桃花卻提高了音量,「阿玲!」
「來了,桃花姊,什麼事?」綁著長辮子、噸位十足的阿玲乓乓乓的跑了過來。
「你有沒有空?林先生想請你看電影耶!」
「真的嗎?哇,好啊好啊!」阿玲瞇瞇的小眼一睜,圓圓的臉上堆滿了笑容,衝著林先生擠了過去,直道:「今天剛好有一部新片上映,我好想看喔!」
林先生一瞧那胖妹直往他這邊擠,嚇得連退兩步,慌忙掏出兩張電影票,改口道:「呃,我是有兩張票,可是沒空去看啦,你要的話,可以拿去找人陪你一起去看。」
「哇,林先生,你真是個好人!」阿玲雙手交握,眨著閃閃動人的小眼睛,擺出少女漫畫裡學來,最美的祈禱姿勢,崇拜的看著他說:「你對我好好喔!」
林先生臉色發青,乾笑兩聲,「沒啦,只是同事送的票,呃,我還有事,先走了。」
客套話說完,他連忙落荒而逃,出去時因為太過慌張,還差點撞到門。
「呿!沒用的傢伙!」阿玲哼了一聲,拿著兩張電影票對著自己的圓臉扇了兩下。
桃花在櫃檯裡幾乎快笑翻了,這女孩雖然胖,卻身手俐落,而且一點也不怕生,粉紅色的衣服她照樣往身上穿,又超會搞笑的,幾天下來,已經用這招幫她擋掉不少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客人了。
「阿玲,你真是太厲害了!」
「這好啦,嘿嘿嘿。」阿玲雙手-腰,嘿笑三聲,不忘把不污來的電影票收好,邊小聲警告道:「桃花姊,你身材這麼好,很容易招蜂引蝶,晚上又一個人住這裡,真的要小心一點喔。」
「我知道,你放心。」她看著這小妹妹,不禁抱歉的笑了笑,「對不起,每次都要你來幫忙。」
「沒關係啦,我早就習慣了。」阿玲擺擺手,要她別介意,還抬起下巴,摸著自己的小臉驕傲的說:「而且是那些男人不長眼,不懂得欣賞我這種大美女。」
桃花看了不禁又笑了出來,卻對這妹妹更加心疼。
那一天,阿玲來應徵時,臉上雖然笑著,眼底卻閃著不安,嘴裡哇啦哇啦的直說話,看來十分開朗,但桃花一看就曉得她的多話只是在掩飾她的不安和緊張。
果然她才要開口,還沒說話,這妹妹竟然就自己站起來說,她知道自己胖,如果她不能用她也沒關係,她只是經過看到有在徵人,覺得很喜歡這家店而已,她一直笑、一直說,哇啦哇啦的一句都停不下來。
桃花在那瞬間,真的覺得這妹妹雖然笑嘻嘻的,實際上卻快哭出來了,她連忙打斷她,問她何時能來上班。
她永遠不會忘記阿玲先是錯愕後是感激的表情,她衝口便說她今天就可以上班,一直到最後,阿玲還是滿臉笑嘻嘻的。
後來,桃花直接請她留下來幫忙,卻知道她在以為自己沒注意時,在角落偷偷擦淚。
桃花並非是希望阿玲會感激她,她只是提供一個機會而已,如果阿玲手腳不俐落,她仍是會辭掉她的,因為她現在的經濟情況,真的無法做這種負擔,幸好阿玲十分勤快又聰明,八十幾公斤的體重並不會對她的行動造成妨礙,這兩個星期下來,真的是幫了她很大的忙。
下午三點,外頭陽光依舊熾熱,室內冷氣機嗡嗡運轉著,五桌的客人叫走了阿玲,她則在確定阿玲能應付外場後,回轉廚房去準備晚上要用的食物。
接下來的幾天,她依然忙碌,也聽了更多關於隔壁老闆的八卦。
他單身,聽說姓屠,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啤酒屋是和朋友合夥開的,雖然生意不好,事實上,根據她的觀察,隔壁的生意根本就是非常不好,但好像沒打算要收起來的樣子。
據說,是因為那位屠先生和他的朋友好像還有點錢的樣子,並不靠那家店的收入過活,前一陣子還曾關店好幾天不見人影,根本不在乎有沒有客人上門的樣子。
不像她,忙得要死要活,賺的錢也只能勉強維持付貸款和所有開銷而已。
好吧,她的確是嫉妒隔壁那有錢的傢伙,但是幾天下來——
清早,她辛辛苦苦從床上爬起來出門買菜,他雖然也是起床出門,卻是去單車道晨跑。
上午,她窩在廚房為了客人在大熱天熬煮海鮮濃湯時,他則在店前面的小花圃蒔花弄草。
中午,她在店裡奔波忙碌,他在二樓上網打計算機。
下午,她在廚房忙著烤甜點、煮咖啡時,他在樓下店外的門廊上納涼睡午覺。
晚上,她繼續端菜穿梭客人之間,他閒閒從她店門外晃過去,手裡還拎著四盒便當,有時她還會看見他在門廊上喝啤酒看星星。
半夜,她累得腰酸背痛,努力在桌前平衡收支時,他卻還有力氣彈出好聽又動人的琴音。
真的是、真的是——氣死人啦!
好吧,也許他不是每天都那麼過的,畢竟她只不小心瞄過一次他拉開了窗簾坐在屋裡打計算機,也只看過他從她店門前拎著便當晃過三次,那鋼琴聲也不是天天都能聽到,但是她卻天天都看到他出門去跑步啊!
可惡的有錢人!
她知道自己實在很小心眼,幹嘛沒事去偷窺人家,卻依然忍不住一有機會就往隔壁瞧,越看她就越羨慕和嫉妒。
那種優閒又輕鬆的生活,她也想過啊,唉。
黑夜裡,鋼琴聲又飄忽傳來,這次他彈的卻不是古典樂,而是輕鬆優閒的藍調。
聽著清脆動人的琴音,她又歎了一口氣。
可惡,她真想把他的鋼琴聲錄下來,拿到店裡播放,那樣的話,她店裡的生意一定會變得更好。
她撐著下巴望著窗外,乾笑了兩聲。
雖然她是真的很想這樣做啦,卻怕被隔壁的光頭發現,瞧他滿身肌肉、一臉兇惡,要是惹毛他,光是一拳,她就可以被打飛到前面的太平洋去了。
哈哈……
而且她這裡聽起來好小聲,就算她偷錄也錄不到什麼聲音吧?
再說,說不定根本不是那光頭彈的,雖然大家都說他是單身,但誰知道屋子裡有沒有其他女人啊?
像是體弱多病的女朋友或姊妹?
她好奇的掀開窗簾一角,偷看隔壁,誰知道卻看見隔壁窗戶的百葉窗也被人拉開一些,露出一對好奇的藍眼睛,正好對上了她的視線。
「哇啊!」
桃花嚇了一大跳,連忙鬆手退了一步。
是那光頭嗎?
不對啊!雖然她只看到一對藍眼睛,但那中間鼻樑的皮膚看起來較白,沒他那麼黑啊,而且鋼琴聲依然迴盪在夜空中,他仍在彈琴,不是嗎?
撫著胸口狂跳的心臟,她要自己冷靜下來,鼓起勇氣走上前,然後一把拉開了窗簾——
沒有。
那正對著她的窗戶是緊閉著的,百葉窗整齊垂掛著,當然也沒什麼藍眼睛在那邊瞪著她看。
看錯了嗎?
不對,她方才明明就有看到,兩棟房子中間只隔了短短幾公尺,而且她視力好得很,最後一次測試時兩隻眼睛都還有二點零耶!
那屋子裡還有其他人嗎?怎麼她平常都沒看到?
是……那個嗎?
不會吧?運氣沒那麼好吧?
當然,她也不是總有時間偷窺人家啦,哈哈。
乾笑兩聲,她要自己別怕,跟著忽然想起之前那病弱女人的假設。
不會真被她胡猜中了吧?
何桃花,拜託你別又來了,想想你三十年來因為愛亂想所出的糗吧!
無力的翻了個白眼,她重新拉起窗簾,關掉檯燈,決定洗澡去。
可洗澡洗到一半,她還是忍不住胡想起來,如果說那雙眼睛像女人的,不如說更像孩子的……
孩子嗎?也對,大家都說他單身,沒人說他沒孩子啊。
嗯嗯,一定是這樣沒錯。
用力點點頭,她鬆了口氣,吹乾頭髮後,放鬆心情躺到床上,頭才沾枕就立刻睡著了。
隔壁那個波霸女已經偷看他這邊好多天了。
他會知道,當然是因為那女人根本不知道偷看的技巧,她總是睜著她那雙大眼睛,一有空就往他這邊瞧。
事實上,說她是光明正大在看也不為過。
他已經不只一次逮到她皺著眉頭瞪著經過或在門廊上納涼的他,甚至還有幾次他在單車道上慢跑時,看見她騎著車從旁邊馬路騎過,一臉老大不爽的直瞧著他,嘴裡嘟嘟囔囔的不曉得在念些什麼。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得罪她了,惹得她每次一看見他,就會皺眉嘟囔。
真要說不爽,他才該是那個不爽的人吧?
一開始知道隔壁要開店,他本來還不覺得有什麼,可等她店一開,他才慢慢開始覺得不對。
先別提她店裡老是門庭若市,他店裡卻總是門可羅雀的強烈對比,光是她每天一大早就起床煮那些香味四溢、讓人飢腸轆轆的食物,就讓他覺得莫名不爽。
那些食物香味一整天都會瀰漫在空氣中,不同的誘人香味總是不斷從隔壁飄過來,害他每次一聞到,就覺得很餓,搞得他一整天都懷疑自己沒吃飯。
所以當他今天早上晨跑回來,卻看見她站在兩家店之間的圍牆邊,踩在一顆大石頭上,對著他的店內探頭探腦的時候,不禁皺起眉頭。
夠了!
一個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大踏步直接走進她敞開的大門,進入她店前的小庭院,無聲無息的來到那波霸女的身後。
她始終沒發現他的存在,只是兩手攀在木牆上,死命地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往前看。
老天,她真是矮,踏上了三十公分左右高的石頭也不過和他差不多高而已。
「可惡,跑哪去了?剛剛明明還看到的……」她嘴裡自言自語著,一顆腦袋不停的左右探看。
「找人嗎?」他問。
「對啊。」她反射性的回答,一雙眼仍掃射著隔壁的庭院,半點沒察覺不對,只喃喃又道:「奇怪!怎麼不見了?該不會真的見鬼了吧?」
「需要幫忙嗎?」他再問。
「好——」她瞬間僵住,這時才驚覺有人在她身後,她嚇得慌張回身,腳下一滑,整個人頓時失去平衡!
「哇啊——」
發現自己要掉下石頭,她尖叫出聲,反射性兩手一抓,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攀住眼前能攀的——前方的男人!
所以,等到她穩住身子時,就發現自己兩隻手緊緊攀抱住隔壁那位大光頭的脖子,而且他的臉就近在眼前,近到眼睛對眼睛、鼻子對鼻子,近到兩人的鼻尖相距幾乎只有五公分的距離,近到她能清楚看見他黑色瞳仁裡自己慌張失措的倒影,更別提她方纔還波濤洶湧的雙峰,現在更是十分直接又親密的抵在他結實熱燙的胸膛上!
她瞬間僵住了,僵了大概一秒吧,然後才再度驚呼出聲,慌亂的放開他,急忙往後退。
她人還在石頭上,這一退,當然又是一陣不穩,見她慌得往後栽倒、兩手亂揮,為免這笨女人用自己的腦袋去撞圍牆、橫屍當場,屠海洋眉一擰,伸出大手扶住她的腰,將她再度穩住。
她芳魂未定的將手擱在他胸膛上,俏臉通紅的才喘了兩口氣,發現自己手放在哪裡,連忙又縮了回來。
「呃,謝謝……抱歉……」她手足無措,一雙手雖然縮回來了,卻不知道該擺哪兒,因為他的手還扶在她腰上。
她尷尬的看著這始終面無表情的光頭巨人,有好幾秒鐘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才鼓起勇氣道:「那個……我……我站穩了……你可以放手了……」
他眼也沒挑一下,只是冷冷的瞧著她。
何桃花被他看得頭皮發麻,腦海裡又開始出現那些亂七八糟的奇思怪想時,他擱在她腰上的大手卻不松反緊,她臉一白,還以為他想幹嘛,不禁又伸手抓著他的肩頭,驚呼出聲。
「你做什麼?」
話才說完,她就呆了一呆,因為他放開她了,他沒做什麼,他只是握著她的腰,把她從石頭上放到地上。
真的是用放的。
他輕鬆得就像是從桌上拿了本書,再放到另一張桌上一樣。
發現自己又誤會人家,她尷尬得一下子又紅了臉,慌張得直乾笑。
「呃……呵呵……謝謝……」她撫著胸口,仰頭再次和他道謝,卻又微微驚了一下,他真的是非常非常高大,之前沒站這麼近時,她就覺得他很高了,現在他來到眼前,兩人身高的差距更讓她備覺威脅。
老天,她的視線只到他的胸膛而已,她要看他的臉,還得仰高了臉才瞧得見。
她忍不住微微退了一步,卻聽到他忽然開口。
「你找我?」
「啥?」她張大了眼,小嘴微張,滿臉茫然。
他抬手指了指圍牆的另一邊,「你剛剛不是說在找人。」
「耶?我……呃……」猛然想起,她只覺得又羞又窘,窘得幾乎無地自容了。
竟然被人家當場抓包!
天啊,禰要罰我偷窺的話,幹嘛不直接打一道雷下來劈死我算了?
她看著他,一張俏臉迅速漲得通紅,腦袋裡空白一片,好半天才有辦法囁嚅的擠出一個蹩腳的借口。
「那個……欸……其實……我我……我是想說……本店剛開幕……你要不要……辦一張會員卡?」
瞧他一副不相信她的模樣,她連忙再補了一句。
「呃,來店用餐可享八折優待……呵呵呵呵……」
他沉默不語,冷冷的,看著她。
桃花紅著臉卻死撐住,再接再厲的開口,「今天特餐是奶油蝦仁意大利面,附海鮮濃湯和番瓜起司蛋糕,一客一百五十元,你要不要來吃吃看?」
他依舊沉默,只是兩手抱胸的低頭瞧著她。
他那沒表情的表情,莫名惹惱了她,何桃花雙手一-腰,抬頭挺胸的瞪著他,脫口就冒出一句——
「不好吃不要錢!」
他右眉一挑,終於張嘴吐出一個宇。
「好。」
他說完,轉身就走了出去。
她呆住,瞧他大步離開,走出大門,踩上人行道,消失在兩家店中間的圍牆後。
啥?什麼?現在情況是怎漾?
她眨了眨眼,紅唇微啟,兩手仍然-在腰上。
兩秒後,她回過神來,一皺眉,忍不住又要站上石頭偷看,才轉過身,腳都還沒踩上石頭就聽到隔牆傳來一句。
「別再站到石頭上。」
她撫著胸口嚇了一跳,俏臉又紅,尷尬的辯道:「我我……我才沒有!」
回答她的,是他關上門的聲音。
她又羞又惱,喃喃嘟囔了幾句,才不甘心的轉身走回店裡。
一整天沒見到他,她本來以為他那個「好」只是隨口說說,畢竟他自己也是開餐廳的,怎麼可能沒事跑到她這邊來吃飯啊?
誰知道,太陽下山後,他還真的來了,不只來了,還帶了三個和他一樣沉默的小男孩。
三個男孩年齡各異,長相也不盡相同。
最小的那個金髮藍眼,漂亮得像個娃娃;中間的那個黑髮黑眼,但輪廓很深,看起來像有拉丁美洲那裡的血統;最大的那個就比較像亞洲人了,長得沒那兩個小的好看,那一雙早熟陰鬱的眼睛卻同樣讓她印象深刻。
她很快就認出那晚在百葉窗後偷看她的是那個最小的孩子,在院子裡的則是最大的那位。
她沒有自己去帶位點菜,做晚班的工讀生妹妹小娟已經處理好了,他也沒和她打招呼,她忙得很,當然也就順便裝作沒看到。
但是,沒多久,外頭又來了四位客人,一對夫婦,帶著一大一小的女孩走了進來,小娟忙著記菜單,她只好上前帶位。
「歡迎光臨,請問四位嗎?」
「不對,八位。」走在前面抱著小女孩的男人伸手指著窗戶邊光頭巨人那桌,露齒笑答:「我們一起的。」
「咦?一起?」原來他有朋友啊!
她愣了一下,然後才發現自己不應該顯得太過驚訝,但已經來不及了,對方早看到她錯愕的表情,好笑的低頭朝著她眨了下右眼道:「沒錯,一起。不過你放心,我和你保證,光是聞這香味,我就投你一票,一定會要死光頭付錢,不會要你請客的。」
「請客?」她眨眨眼。
「對啊,不是說不好吃不要錢嗎?」
她這回真的呆住了,瞪大眼睛看著這位抱著小女孩的男人,然後又看看坐在窗邊翻閱菜單的王八蛋,他連頭也沒抬,只是伸手指著一道道餐點讓小娟記下來。
敢情他是打算來白吃白喝嗎?
她一股火氣猛然上衝,恨不得衝上去掐住他那粗壯的脖子。
王八蛋!難怪他找那麼多人來!
沒錯,她是說過那句話,但是——怎麼會有這種人啊?
明明自己那麼有錢,還這麼愛貪小便宜!
「小姐,你還好吧?」見她一張臉突然變得好紅,耿野嚇了一跳。
「沒,我沒事。」她轉過頭,咬牙微笑道:「我幫你們並桌。」
「海洋叔叔!」較大的女孩一溜煙的跑進門,繞過她和那男人,笑著跑向那死光頭,她一屁股在空著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摸摸身邊小男孩的頭,一邊和其他人打招呼,「小白、小黑、小黃,嗨!」
「封青嵐,你叫小狗啊!」耿野抱著懷裡的孩子走過去,輕拍了下她的腦袋。
「噢!很痛耶!」她皺眉回頭,抗辯道:「我總要找個方式稱呼他們啊!」
耿野為之啞口,一時還真想不出該說什麼,只能瞪著她,好半晌才道:「那你也想些好聽點的。」
「例如什麼?」她睜著烏黑大眼,等著。
「呃……」糟糕,一下子叫他想,他也想不出來。
「例如他們的英文名宇。」熟悉的聲音給了他答案。
「英文?他們哪——噢!」話才說到一半,耿野就被來到身旁的女人捏了手臂一把,他低頭見她使了個眼色,才發現店裡的老闆娘跟在兩人後面,一臉狐疑。
他見狀趕忙改口道:「對喔,叫他們的英文名字啊。」
小嵐這時也察覺不對,她眨了眨眼,立刻見風轉舵的辯道:「對喔,英文名字嘛,可我就英文不好,才會幫他們取小名啊。」
她說完趕緊轉回頭,心虛的吐吐舌頭。
「好了,別鬧了,小嵐,你先起來,我們先並桌。」曉夜暗暗鬆了口氣,苦笑的抱過耿野懷中的小女孩,和他說:「你幫忙一下。」
曉夜回頭客氣的和老闆娘笑了笑,桃花習慣性的也回以微笑,卻還是壓不下滿腔的疑惑,她上前並桌,在那男人的幫忙下,三兩下就把座位移好了。
從頭到尾,那位可惡的光頭依然故我的把大屁股黏在椅子上,一點起來幫忙的意思也沒有,他只抬頭和那女人點了下頭,算是打了聲招呼,然後拍拍大女孩的頭,就又繼續埋首研究菜單。另一個男人話特別多,三不五時就能聽到他爽朗的笑聲。
雖然其實也用不到他,因為那男人一個人就幾乎把所有的事都弄好了,但她還是覺得死光頭很沒禮貌。
不一會兒,所有人都落坐了。
被那傢伙氣到,她送餐過去時,故意擺上甜美的微笑說:「放心,不好吃不要錢!」
她特地要小娟別插手那一桌的服務,所有的餐點都是她送的,之後她每送一盤,就會皮笑肉不笑的瞪著那死光頭,咬牙切齒的附上同樣一句話。
最好撐死你!豬頭!
當她送上最後一盤時,那男人和大女孩笑著和她對著那光頭一起說了那句——
「放心,不好吃不要錢!」
然後,他們兩個笑成一團。
那瞬間,她知道自己是有點過分了,不禁紅了臉,但那光頭依舊什麼都沒說,倒是那女人制止了男人和女孩。
天啊,她真是氣昏頭了,怎麼會做出這麼小鼻子、小眼睛的事啊?
她滿臉通紅,幾乎是落荒而逃的離開那桌,之後就不再靠過去了,剩下的甜點之類的全都要小娟送。
但之後她卻忍不住偷看他們好幾次,一整餐下來,她沒見那光頭說過幾句話,倒是偶爾,也能聽到那女人的輕聲笑語,但多數的時候,女人都照顧著她從頭抱到尾的小女孩。
小女孩給人感覺怪怪的,像是個沒有喜怒哀樂的娃娃,她甚至很少移動,雙眼也十分空洞茫然,但女人十分小心的呵護著她。
三個小男孩從頭沉默到尾,大女孩的話則和那個男人一樣多,這兩個話多的,常常說不到幾句就吵了起來,雖然一桌八人有五個悶得像葫蘆,一個話少,但光是靠他們兩個,那一桌倒也熱鬧。
她瞧著那奇怪的一群,怎樣也猜不透他們互相之間是什麼關係。
唯一看得出來的,是那對男女應是夫妻或情侶,男人雖然和大女孩鬥嘴,一隻手卻總是碰觸著身旁的女人,女人雖然照顧著懷裡的小女孩,卻也總是下意識的響應他,回握著他的手,吃他喂到嘴邊的麵條,笑著替他抹去臉上沾到的白醬。
那兩人不經意間的親暱,教旁人看了既羨慕又嫉妒,卻又忍不住被他們散發出來的情感所吸引,視線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到他們身上。
瞧著那一對,她一顆心微微的發疼,好想好想也有人這般對她。
輕柔的音樂飄蕩在空氣中,她低下頭洗杯子,免得再看下去,她會忍不住自怨自艾起來,但女人又笑了,引得她又抬首去看,卻不經意對上那死光頭的視線。
他一開始也同樣注視著那一對,然後才看到她,對上那深幽黑眸的那一瞬,她忽然領悟,他也和她一樣,羨慕那幸福的一對-
那間,竟有種他能瞭解她有多孤單的恍惚,就像她能懂他有多寂寞……
她喉嚨一緊,心跳猛地加快。
他一直看著她,隔著杯盤、隔著人群、隔著好幾公尺的距離。
人們交談著,音樂飄蕩著,時光卻似乎停止了。
「桃花姊,三桌要上甜點了。」
「什麼?」她瞪著眼前的小娟,才猛地回過神來,紅著臉忙補救道:「喔,好,我馬上弄。」
她慌張低下頭,手忙腳亂的準備甜點,卻因為太過慌亂把盤子給打破了一個,搞得她更慌,連忙又重新拿了一個,好不容易才把東西備妥。
之後,不知為何,她再也不敢抬頭往那方向看去,只是努力的找事情來做,可是她全部的知覺卻都在那桌人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那光頭一直在看她,她卻不敢抬頭確認。
當他們起身準備離去時,她甚至想跑到廚房躲起來,打算讓小娟替他們結帳就好,偏偏小娟竟然先她一步跑去上廁所,害她只能僵站在櫃檯裡。
讓她鬆了口氣的,是結帳的人並非那傢伙,而是那女人。
女人微笑將帳單遞上。
桃花接過帳單,回以微笑,還沒說話,就聽到對方說。
「抱歉,海洋找我們來,並沒打算白吃的意思,是耿野自己瞎說的。」
啊。
經她一提,桃花又想起來自己剛剛做的蠢事,加上人家這麼客氣,害她更加羞愧,不禁紅著臉道:「沒關係,我是說過那句話,這餐算我請的。」
「那怎麼可以。」女人笑了一笑,將信用卡放在桌上。「我可是覺得你的料理很好吃呢。」
「你就別再糗我了。」桃花臉變得更紅,將信用卡推回去給她。「這餐我是請定了,只要你們以後有空多來捧場就行了。」
見老闆娘連耳朵都紅了,又如此堅持,曉夜也不好再多說,對她印象更好,便收回信用卡,微微一笑,「謝謝,那就當交個朋友吧,畢竟我們也算鄰居,我叫鄔曉夜,你呢?」
「何桃花。」她面紅耳赤的報上自己姓名,卻又忍不住疑惑,「鄰居?」
「是啊,耿野。」曉夜指指已帶著幾個小蘿蔔頭出門的耿野,「我……先生。」
她說到這邊頓了一下,像是不太習慣,嘴角又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重複地說了一遍,這回更堅定了些,「我先生,他和海洋合夥在隔壁開了家啤酒屋。」
「你和你先生也住隔壁嗎?」聽她提到合夥,桃花這才想起來之前曾在隔壁看過這對夫妻出入,只是之前沒特別注意,方才一下子沒想起來。
「沒有。」曉夜搖搖頭,「我們另外在附近租房子住。」
「喔。」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問太多問題了,桃花止住旺盛的好奇心,微笑道:「那有空記得再來捧場啊。」
「我很想和你說有空來我們那裡坐坐,不過……」曉夜頓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她,抱歉的說:「我最近有些忙,多數時間都不在店裡,可是海洋他們煮的食物,呃……可能不太能入口。」
桃花眨了眨眼,有點茫然,「什麼?」
「這個……很難解釋,我下次有空過來再和你聊吧。」聽到耿野和小嵐又在店外鬧了起來,曉夜笑笑,和她揮揮手,沒再多說,拎著皮包就出去制止那一大一小了。
桃花習慣性的也和她揮揮手,追著她出去的視線,卻不期然撞上了那在店門外的高大身影,不知為何,這回小女孩換他抱著,曉夜出門時,他剛好在這時往店內看來。
兩人視線又膠著在一起。
她瞬間又無法動彈,雖然隔得更遠,她卻更加被他那雙深沉的黑眸所散發出的情緒所引動。
這一次,是他先被那大女孩叫開了。
一直到他移開視線,和朋友一起轉身離開,回到隔壁去後,她一顆心仍急速跳動、喉嚨依然莫名緊繃。
是錯覺吧?
這麼遠,她怎麼可能真的看得到他的眼,怎麼可能曉得他在想什麼?
他……又怎麼可能知道她孤單,懂得她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