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棋還未轉醒,水雲便已率著大隊人馬回府。追尋數日,眾人無功而返,臉上多是倦意。
水若聞訊,便同巧兒一塊兒去見爹。
後來,她便未再正眼瞧過戰不群,怕見到他的視線全膠著在水蓮身上。在她和水蓮把事情解釋清楚、並安了她的心後,正好水蓮的女婢發現她不見了,於是尋來,水蓮假裝是因睡不著才來找她聊天,便跟著女婢回水榭去了。
戰不群則是在女婢進門前便已從窗口躍出,回到了下人房裡。
走在左彎右拐的長廊下,仍有飛花落葉從旁飄落進來。
水若沒來由的想起那一日,他稱讚她的設計,當時她是那麼的雀躍歡欣,一顆心因為他的讚賞而如彩蝶般在胸口翩然飛舞。她想,無論將來如何,她永遠都不會忘記,曾經有那麼一名男子,是因為她的才華而欣賞她
爹住的長主閣到了,她停下腳步,巧兒上前敲了敲門。
一僕人來開了門,水若與巧兒先後跟了進去。
「爹。」看見久未見面的老父,她上前問安。
水雲一頷首,向來嚴肅的臉上未有緩和,只道;「長福說你找我有事?」
「是。」水若深吸了口氣,然後將這些天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水雲面無表情的聽著大女兒說話,從頭到尾沒挑過一根眉毛,也沒發表過任何意見。
「事情就是這樣子。」水若極大鎮定的看著爹爹,不知他會有何反應。
水雲動也不動,只喝了口熱茶。
水若緊張地幾乎屏住了氣,雙手在水袖中不自覺緊握成拳……
半晌後,水雲才抬首看她,問了句:「你信他?」
「他手裡有戰家主子的親筆信。」
他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會兒,才木然問道:「他說他姓戰,是戰家的人?」
「是。」水若點頭。
「他人在哪?」
水若沒多想,只反射性回答:「在下人房。」
水雲緩緩放下茶杯,站起身來。「長福,把我的刀拿來!」
「是。」一旁的長福恭敬地將金刀遞上,「老爺。」
水若這時才發現事情不對,驚慌地擋在門口,「爹?」
「海龍戰家只有兩個人姓戰,一個是目前的當家戰青,另一個則是戰青的弟弟,但那男子早在十多年前便已失蹤了!」水雲面無表情的說。
「什麼?」水若呆了一呆,一時之間無法反應。
水雲瞪著女兒,「信是可以假造的!你讓他騙了!」
水若聞言頓時臉上血色盡失,捂著嘴、搖著頭道:「不可能的……」
見女兒如此冥頑不靈,水雲臉上現出火氣,喝道:「讓開!我要去宰了那小子!」
水若一震,卻仍是不肯讓開,只蒼白著臉抓著他的。
衣袖,「爹,不可能的,一定是有哪裡弄錯了……」
「你這笨丫頭!讓開!」他氣得一甩衣袖,以輕微氣勁將水若震開,手提金刀,一個大步便跨了出去,沒三兩下便消失在走廊盡頭。
「爹,不要啊——」水若臉色發青的追了出去,卻早已不見水雲人影。
水若心急的立時往下人房跑去,卻讓追在她後頭的巧兒拉住。
「小姐,別去啊!」巧兒擔心地抓住她大叫。
「巧兒,放手!放開我!」水若推開巧兒,滿眼全是驚惶失措,「放開我——」
「小姐,不行啊,那人是騙子!老爺正在氣頭上,你別去呀!」巧兒再度抓住她,死不肯放手,擔心小姐去了會遭到池魚之殃。
「他不是騙子,他不會騙我的!你放手啊!」水若急出了淚,晶瑩的淚水串串滑落毫無血色的雙頰。
「小姐——」巧兒還要再說。
「放手!」她用力一推,終於擺脫了巧兒,但這次她卻沒跑,只滿臉淚水定定的看著巧兒,傷心欲絕的道:「你若還當我是小姐,就別再攔我!」
巧兒一震,臉白了一白,這時才真正看清了主子臉上的表情。
「小姐,你——」
水若雙頰都是淚,滿眼淒楚的看著巧兒,哽咽的道:「就算……就算他是騙子,我也認了……」
說完,她轉身飛奔,長長的黑髮在廊上揚起,原來別在髻上的珍珠也因方纔的拉扯而鬆脫,從黑髮上散落。
白色的珍珠零零落落地滾落一地,就好像水若飛散在空中的淚珠。
珍珠滾到了巧兒腳邊,她低首看見那圓滾滾的白色珠子,耳邊又響起小姐淒然的聲音——
就算……就其他是騙子,我也認了……
戰不群拿著吃飯的傢伙,打著呵欠,懶樣洋的走出屋子正要去上工,倏地,他原本惺忪的雙眼猛然一睜
殺氣!
「小子,看刀!」
才剛感覺到殺氣,就聽聞一渾厚巨響,戰不群見一人當頭砍到,他一個側身閃過,手中竹掃帚便打向那人金刀,豈料一股力道卻從刀上反震回來,差點將他的虎口震裂。
戰不群心中一驚,那人金刀已橫劈而來,他趕緊提氣倒縱,從金刀上猜出來人身份,忙叫道:「前輩……」
他話聲未落,水雲第三刀已直追而來,絲毫未給他喘息的機會。
戰不群巨大身形滴溜溜地一轉,再度閃了過去,身側卻仍是被刀氣劃破一道刀口子。
「水大俠——」戰不群想解釋,但金刀卻如影隨行的當頭劈到,登時讓他頭皮發麻,只得再閃。
水雲金刀毫無滯礙,連停都未停,便又如行雲流水般地橫砍過來!
我的娘呀!他若不還手,大概不出百招便會被這洞庭水大俠砍得七零八落了。
戰不群心中叫娘,只得硬舉起竹掃帚防身,但就見水雲主一刀、右一刀,不出幾招,他那吃飯的傢伙便從長長一根,變成九節棍了——只不過是沒鏈子聯結的九節棍,嘩啦全都落到地上去。
眼看金刀又赫赫砍來,他丟出手中那最後一節竹,氣貫雙拳,改以海龍拳與之過招。但皮肉怎比得過金刀,沒三兩下他身上就多了好幾道刀傷,身上到處血跡斑斑!
戰不群因失血過多,腳下有些虛浮,一個不慎竟跌了一跤,金刀又再度如電般砍下,他一咬牙,為了保命,也只好拼了。
正當他將真氣聚集,方要以死相拼時,腦海中瞬間閃過水若的容顏,豈料還真的聽到水若的聲音從旁傳來。
「爹,不要——」
戰不群心一驚,就見水若竟衝了過來,緊抱著他。
水雲見女兒闖了進來,緊急回撤金刀,但卻收之不及,眼看就要砍到水若,戰不群大喝一聲,兩掌一台,硬是將水雲金刀硬生生接住。
刀,在水若頭上兩寸處停了下來,戰不群手上的鮮血沿著金刀滴落。
一滴、兩滴、三滴……
水雲目光炯炯地瞪著眼前以空手接住自己金刀的小子,戰不群也以虎目回瞪著他,夾在中間的,是緊抱著戰不群的水若。三人動也不動,只聞血流滴落的聲音
然後,莫名吹來一陣清風,捲起院中片片落葉……
水家地牢。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到爹他……」水若垂著淚,嗚咽地道歉。
今天早上,戰不群為了水若而束手就縛,水雲也為了女兒,決定給這小子一個機會,就是先將他關到牢裡,等他派人去查證戰不群的身份後,再行定奪。
不過他也被水若氣壞了,他把水若禁足在若然樓,並派了好幾個人守在樓外,不准她去見戰不群。
可水若擔心戰不群的傷勢,在若然樓中直掉淚,巧兒看了不忍心,便跑去找五小姐幫忙,水藍聽了之後,便給了巧兒一包迷魂散。
巧兒一回若然樓,三兩下就迷昏了那幾名守衛,然後帶著小姐偷偷潛到地牢來探監,順便也迷昏那些守地牢的人;這中間當然水家姑娘們個個都出了不少力,特別是向來理智的二小姐也對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二小姐的婢女們才有辦法偷出那一大把鑰匙來。
此刻,就見水若跪坐在昏暗的車中,愧疚地對著戰不群猛掉淚。
「沒關係,你多說的也對,沒查清楚前,我和王叔一樣可疑。他會懷疑我不是沒有原因,我的確是失蹤了十幾年,直至幾年前才重新和青姐聯絡上。」戰不群聳了聳肩,對此不以為意,反倒是水若猛掉的淚水讓他在意多了。
他見她哭成這樣,想伸手安慰她,但雙手掌心有傷,只能笨拙地以手背拭去她臉上的淚,好聲安撫道:「別哭了。瞧你,哭得眼睛都紅了。」
水若見狀卻更加難過,只能輕輕抓著他的手腕,硬咽的道:「你的手……」
「放心,不會有事的。」他扯扯嘴角,「今天中午,我進來沒多久,便有一位前輩來幫我包紮傷口,說是想見見接下你爹金刀的到底是誰。其實根本不是我接下的,是水大快手下留情,早已收回大半功力,若非如此,我兩手早廢了。」
「前輩?」水若昂首看他,臉上猶有淚痕。
「那人一臉蒼白,好似死人一般,一雙手像白玉雕出來的。我聽外面的牢頭說他是五小姐的師傅。」
「啊?白師傅來了嗎?」水若聞言,臉上突露喜色。
「怎麼?」見她破涕為笑,戰不群不由得好奇起來。
「白師傅醫術很好,但他一年才來幾次,教五妹醫術。他若來了,許大哥便定不會有事了。」
看得出來那人醫術很好。戰不群看看自己的雙手,讓那人處理過之後,他的手幾乎不痛了,身上的幾處刀傷也是。
見他在看自己雙手,水若以為他還痛,便擔心的問:「你還痛嗎?」
他聞言露出微笑,「不痛了。」
「我真的很抱歉……,」說著說著,她眼中又是淚光閃閃。
見她又要掉下淚來,他心一急,便脫口而出道:「別哭,我會心疼的。」
話一說完,兩人都呆了一呆,雙雙都紅了臉,只是戰不群臉黑,所以看不太出來。
「你……你不是……喜喜……歡蓮兒嗎?」水若紅著臉,結結巴巴的問。
「啊?」戰不群這次可真傻了,他張著嘴,半晌才一臉茫然的問:「誰是蓮兒?」
「我三妹呀。」水若瞪大了杏眼,比他還要茫然。
「我什麼時候見過你三妹了?」他一臉怪異的問。
「就昨晚呀。」
戰不群想了好一會兒才恍然,「我想起來了,你是說那個膽小鬼。」
膽小鬼?水若一愣,三妹是膽小沒錯,但可從沒男人曾這樣說水蓮,他們通常會說她是「羞怯」。
「我怎麼可能會喜歡她?她看到我都快昏倒了!」戰不群哭笑不得的說。
「可是……」水若眨了眨眼,老半天才吶吶問道:「你不覺得蓮兒很漂亮嗎?」
「漂亮?有嗎?」戰不群很努力的想了一下,卻滿腦子都是昨晚水若那春光外洩的裸背,想得他的鼻血都快流下來了。為免出糗,他趕緊回過神來,見水若一臉怪異,他以為她不滿意他早先的答案,趕忙再補了一句,「嗯,你長得這麼美,那你三妹應該也不差吧。」
水若聽到這句,終於確定了一件事——他不記得了。這人竟然不記得水蓮那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容顏!
「你……,不記得了?」
「也不是不記得啦,我……啊,有一點印象。」戰不群乾笑兩聲,他知道「有一點印象」這個答案很籠統,但總不能要他回答說,他因為滿腦子都是她外洩的春光,所以想不起來她三妹到底長得是圓是扁吧?
「有一點印象?」水若瞪大了眼,忍不住重複。
戰不群確定的點點頭,不懂他們倆為什麼要討論起她三妹的長相。反正他這樣說也沒撤謊,他的確對那姑娘有「一點」印象:他記得她是女的,而且是個膽小鬼!
看,還不是一點咧,是兩點!
想到這裡,他點頭就點得更確定了。為了表示誠意,他還加了一句,「如果你堅持的話,我下次會把她的長相記起來的。」
「你不喜歡她?」水若一顆心提得高高的,小小聲的問。
聽聞這句,他訝然失笑,終於懂她在意的是什麼了。他長臂一舒,便將她攬進懷裡,苦笑道:「我對膽小的姑娘沒興趣。我現在滿腦子都是那位拒絕我提親的姑娘,裝不太下其他東西……」
「呀?」水若羞紅了臉,不好意思的將臉埋在他懷中。
戰不群見她耳根羞紅,加上今早的事情,他怎麼想都覺得她應該不討厭他才對,是以深吸了口氣,乾脆一鼓作氣將心裡纏繞了好幾天的問題問了出來,決定他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明白點。
「為什麼不行嫁給我?你有意中人了嗎?還是……
我不夠好?」
水若聞言全身輕顫了一下,只紅著臉在他懷中搖了搖頭。
搖頭?什麼意思?是沒有意中人,還是不覺得他不夠好?
戰不群發現自己問了太多問題,趕緊又道:「你討厭我嗎?」
見她不動,他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好像過了一輩子那麼久,才看見她輕輕搖了搖頭。
戰不群立時欣喜若狂,還沒來得及問下一個問題,就聽到巧兒的聲音焦急地從外頭傳來。
「小姐,快出來,有人來了。」
水若才要起身,戰不群卻突然將頸上那幾乎戴了一輩子的紅龍玉珮給扯了下來,塞到她手中。
她不解的看他,戰不群卻溫柔的道:「給你的。」
「小姐!」外頭又傳來巧兒的催促聲。
水若握緊龍玉,突然向前攬住他的頸項,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撫著他的臉,淚眼朦朧地低喃,「答應我,別死……」
他微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好,但你要嫁給我。」
水若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卻突然緊緊抱了她一下,吻了她之後,便將她推出了牢門外。
巧兒剛好在這時進來,忙將鎖頭套上,抓著小姐便往外跑。
水若依依不捨的回頭,見戰不群盤腿坐在牢中,露出了一個笑容。她不知道自己何時開始懂得讀他的表情,但她此時此刻卻十分明白,他會笑,是要她安心
烏雲遮月,大地一片暗沉。
水家大宅中,一老頭雙目瞪得老大,臉上滿是冷汗,鬼鬼祟祟借庭中林葉隱藏行跡;好不容易過了戒備森嚴的前院,他已是滿身大汗,不禁暗暗詛咒。
可惡!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麼久以來,水家老頭不管事,那丫頭也被他哄得死死的,一切都順利極了,為什麼突然就冒出個程咬金,壞了他的大事!
那個該死的大鬍子!
本來那一車檜木失蹤並不是太大的問題,他干了三、四年都沒出過事,只要大小姐不知道,他大可以將這事壓下來;誰知那些毛頭小子竟為此吵了起來,還驚擾了大小姐,更引出了許子棋,但就算是如此,他都還可以敷衍帶過,反正沒有證據,時間一久,這事就會被淡忘。
若不是那可惡的大鬍子引起了許子棋的疑心,他現在還可以繼續偷天換日下去。都是那大鬍子壞了事!
一滴冷汗滴下眉角,他繼續在暗夜中潛行,雙拳卻不由得緊握,一臉忿忿不平,臉孔凡已扭曲變形。
都是那傢伙害他不得不出手宰了許子棋,沒想到卻又被他給撞見!
眼看多年財路就要泡湯,他雙目暴凸,心裡恨不得能將那大鬍子給生吞活剝!
不甘心,他不甘心啊!他絕不放棄這條財路!
老頭眼中閃過瘋狂的神色;這是他最後的機會,查了好幾天,他終於查到水天香那丫頭將重傷不醒的許子棋藏在水家東苑。還好今天恰巧讓他聽見五小姐要進藥材,才想起那位五小姐從小習醫,許子棋一定是被安置在五小姐那兒。
只要殺了許子棋,他還是能在這裡待下去,只要殺了許子棋就行了!
夜裡吹來一陣陰風,他人已來到了東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