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八年前,楚厲王在牢獄裡第一次佔有了他的同父異母的弟弟,那或許是出於的侮辱的目的,或許是一種報復。或許是他黑暗的內心裡的一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隱蔽的慾念。
在十八年前,美麗的若玟公子是許多宮廷子弟的一個邪惡幻想,然則沒有人能親近他,可以靠近他,碰觸他,他是楚武王最為寶貝的美玉,未來的楚國國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但楚厲王在一夜之間毀滅了這美麗的存在,他將他從天上的星辰裡摘下,捏碎,踐踏在腳下。
這麼美麗的東西,這麼完美的東西,卻會引誘人犯罪,這邪惡的美麗,這無辜的美麗。
微弱的呼吸聲,即使微弱但他還活著。楚厲王望著紗帳裡太師那張憔悴不堪的臉,內心極其的矛盾。
這麼多年了,他不是沒想過要將他帶離神殿,回到宮殿讓人好好的照顧他。然則他卻是害怕面對這被他摧殘的生命的,害怕自己在他面前失控。從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一直都沒再到神殿去。對於太師,那樣刻骨的恨意與愛意糾纏在一起,分不清到底這份感情是什麼性質的了。或許一開始就已經是如此,然則愛與恨或許是相同的東西,愛得越深或許也恨得越深。
太師緩緩的清醒過來,他習慣性的用手撫摸著身邊的物品,他觸摸到了柔軟的絲衾,知道他不再是呆在神殿的簡陋角落裡,這裡的每一樣物品都是陌生的。
太師摸索著想下床,他摸到了一具寬闊厚實的胸膛,他的手輕輕一顫,收回了。他知道眼前站的是誰,也知道了自己到底身處何方了。
強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太師虛弱的身子,太師想推開對方,想開口,但卻被楚厲王制止。
「別說話,別忘了你咬破了舌頭。」楚厲王一貫冰冷的聲音在太師耳邊想起。
「為……什麼……將我……帶離神殿。」太師忍著劇烈的疼痛,還是開口說話了,雖然嘴角滲出血絲,但太師仍舊是眉頭也不皺一下。對於疼痛,他有著超乎常人的承受能力。
「你喜歡神殿,我知道。」楚厲王不悅的看著太師嘴角的血絲,用沒有感情的聲音說道。
「你需要有人照顧,這裡會更適合你。」楚厲王繼續說道,他的語氣仍舊是冷冰的,但話語卻還是流露出了幾絲關切。
太師沒理會楚厲王的話語,他躺回床上,背對著楚厲王。
楚厲王仔細的吩咐了身邊的宮女,隨後轉身離開。
楚厲王將太師安置在了宮殿偏僻,安靜的一個角落裡,居室外有一個庭院,庭院裡有一清池,池內畜養了幾隻白鶴。太師生平喜好白鶴,知道的人並不多,然而楚厲王顯然很清楚太師的喜好。
*
庭院裡幾片落葉飛揚,棠棣靜坐在庭院的石階上彷彿與世隔絕一般。庭院自從太師離開後便顯得空寂而遼闊,屋子裡再也不會傳出琴聲,因為琴主已走,再也不會回來。
取出懷中的排蕭吹奏了起來,心緒隨著憂傷的旋律飄得很遠,很遠。
「好憂傷的曲子。」辛夷站在了棠棣面前,對於棠棣而言,他出現得是如此的突然。
其實楚厲王只是不允許辛夷與太師見面,從而禁止辛夷到神殿裡來,而現在太師已經不在神殿了,從而對辛夷而言,神殿不再是禁地。
棠棣抬起了頭,看向辛夷,他那雙總是炯炯有神的眼睛顯得黯然,失去了光澤。
「你沒有精神,棠棣。」辛夷蹲了下來,抬手想撫摸棠棣緊鎖的眉頭,但在他的手碰觸到棠棣的一瞬間,棠棣驟然的從地上站了起來,他仍舊是一幅難於親近的模樣。
「辛夷公子,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棠棣用低沉的聲音問辛夷,他的目光落在了遠處。
「我不知道,我渴望很多,但你或許會一一拒絕。」辛夷用坦率的聲音回道。
「得到什麼?」棠棣用犀利的,如刀子一般的眼睛看向辛夷。
「支配?屈服?」棠棣的話語顯得刺耳。
辛夷望著棠棣那近乎痛苦的側影,他沉默了一會兒。
「被愛,我渴望被愛,沒有人愛我,棠棣,我渴望一份愛。」辛夷用真誠的聲音說道。
「這種叛神的愛或許能被你們這些在宮廷裡生活的人所接受,但它始終是背德與墮落的,我無法接受,更無法給予。」
棠棣的話語一點也不委婉,他痛苦的想到了被楚厲王抱著離開神殿的太師,在那一刻,他心目中的太師似乎就不再那麼的純潔與神聖了。
「棠棣,我不是來接受你的傷害與指責的。」辛夷悲傷的看著棠棣,他受到了傷害。
「那你又來幹什麼?」棠棣的口吻近乎挑釁,他的心情非常的痛苦與焦慮,在下意識裡,棠棣將怒氣撒在了辛夷的身上。話一說出口,棠棣隨即後悔了,他不該這樣對辛夷。
原本以為辛夷會不客氣的摑他耳光,然則辛夷並沒有,他愕然的看著棠棣,眸子逐漸的黯然。
「你很不快樂,棠棣。我也使你困惑,我知道。」沉默了許久,辛夷才露出了釋然的笑容。他知道,棠棣那些話顯然都是心裡話。
棠棣是個一身正氣的人,無論他再美,棠棣也不可能像他身邊那些淫穢的王公子弟那樣為他的美貌所迷惑。辛夷早就該意識到了這件事,但他對棠棣的情感雖然朦朦朧朧,卻很真摯,並且一直難於割捨。
「我不會再給你造成困惑了,棠棣。」辛夷用幽幽的眼睛望著棠棣,他的話在棠棣聽起來十分的唐突。
棠棣有些茫然的望著辛夷,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沒有說出來。他不知道他剛才那些話傷害辛夷到何種程度,但他無疑的,真真切切的傷了辛夷。
「教我吹蕭好嗎?棠棣,就這一次。」辛夷從衣兜裡取出了一張排蕭,他今天來找棠棣就是為了向棠棣學蕭,棠棣一直都不肯教他吹蕭。
棠棣沉默的看著辛夷那張清秀,略帶蒼白,平靜如水的臉龐,他不知道辛夷所說的話是否是認真的。
然則心似乎有些沉寂了起來,有些平坦,太師的事對他衝擊很大,而之所以有這麼大的衝擊,或許也在於他曾經認為辛夷對他所抱著的感情是可恥而且荒謬的,但是這樣的感情卻發生在了太師與楚王身上。是的,發生在太師的身上,這使棠棣感到焦躁。難道就因此而損毀太師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嗎?不,他不知道,但他在乎。
*
太師坐在涼亭上,傾聽著鶴鳴,臉上露出了一抹淺淡的笑容。他在癢序習書的時候,癢序裡也有個涼亭,水池裡總是有著好幾隻悠閒的白鶴,那時候還年幼的他總是帶著食物在涼亭上餵養白鶴。那是他一生裡最為美好的時光。
楚厲王遠遠的看著太師,他不再接近太師,他很清楚他一但出現,太師便又恢復一貫的漠然與固執。太師對他是有著深深恨意的,他怎麼會不知道呢。曾經有多少個夜晚,他在太師那間簡陋的小屋裡凌辱他,而那時候他還總是冷酷而殘忍,將半死不活的太師丟給負責照看太師的東郭先生與一位巫女。這也就是為什麼後來太師拒絕東郭先生的治療,東郭先生也代表著太師那段絕望的記憶。更何況更早以前的那些糾葛,他算是實施了他當初的全部復仇計劃,將他那對誰都有著綿綿愛意的弟弟變成了仇恨的化身。不過他現在卻很矛盾,他想看到過去那個若玟,那個用親暱口吻叫他「棄疾」的若玟,那個不知憂愁,只有愛的若玟。他已經疲倦了,這樣孤獨,報復的一生。當他猛的一回頭,發現他身邊沒有任何一個至親的親人,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太師一人,這位飽受他摧殘的同父異母的兄弟,這位恨了他整整十八年的親人。
「他有什麼要求嗎?」楚厲王走進太師的寢室,詢問負責照顧太師的侍女。
「太師想彈琴。」侍女小心翼翼的回答。
「這裡不是有一張。」楚厲王冷戾的問道,但隨後他看到了琴身上有裂縫,琴顯然是砸壞了。
「太師自己砸的。」侍女見楚厲王注意到了琴的破損,低聲說道。
「太師從不彈這張琴。」侍女聲音越說越細。
「他果然是不肯碰我的任何一樣東西。」楚厲王冷笑了起來。
「叫人到神殿裡去取回他原來的那張琴。」楚厲王對侍女命令道,轉身便離開了。
他不想彌補他,也不是在彌補,因為一切都太遲,而且這也不是他喜歡的,他只是想讓他舒適的過下去。他現在真有點害怕,一旦太師死去後,自己會有怎樣的心情。就如同最初的努力與報復都沒有了意義一樣,仇家都已經死了,復仇者似乎也就沒有存在的理由了。無論從哪方面而言,太師都是他最重要的人。
走出太師的寢室,看到了仍舊坐在涼亭上的太師,他的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把穀物,或許他一直都坐在那裡餵著白鶴,就像孩提時期在癢序裡那樣。
白鶴仍舊圍在他的身邊,為他引頸高歌。
太師秀美的臉上有著柔和的表情,但他那雙深陷的眼睛卻有著哀傷的痕跡。
楚厲王將目光從太師身上移開了。
在十八年前他熏盲了他的眼睛,那曾是一雙寶石般的眼睛。
「那時候你瘋了。」楚厲王對著水中自己的倒影說道。
後來一直都是,你真的毀了他,也毀了自己。
水中,楚厲王那張殘酷,俊美的臉龐上有著不盡的疲憊。
*
在太師曾經住過的屋子庭院外,棠棣教辛夷演奏排蕭。辛夷學得很認真,他從小師從太師,精通音律,只需知道樂器的發音規律,就能很輕鬆的掌握樂器的演奏,至於演奏技巧,那都是日後逐漸積累的。
那個下午,對棠棣而言顯得十分的短暫,當辛夷收起排蕭,說他該離開的時候,夕陽正好沉沒在西方的天際,霞光照紅了蕭瑟,寂寥的院子。
「辛夷公子。」棠棣望著辛夷那逐漸遠去孤寂的背影,他感覺自己的心情有些許不平靜。
「再見,棠棣。」辛夷回過頭來嘴角露出一抹淡笑,那抹微笑很清淡。
對於失去了辛夷那剛剛開始的友誼,棠棣的態度並不能完全的安然自若,雖然他從沒有想過要跟高貴的公子成為朋友。事實上他亦覺得一個下賤的巫覡,是無論如何不可能與一位公子保持友誼的。但他其實並不討厭辛夷,現在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喜歡,但這份喜歡與愛慕永遠也扯不上關係,他怎麼可能會去愛一位男人,棠棣內心是如此想的。
但他其實內心卻是不大確定的,辛夷吸引了他,他的秀美,柔媚,憂鬱,無助,會讓他隱隱的感到不忍與異樣。
舞姬在跳著嫵媚,挑逗的舞蹈,宴會上飲者更是醜態百出。棠棣盡量將自己的注意力集中於演奏排蕭上,但他發現他吹奏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很難不去注意辛夷,辛夷已經醉倒在一位放肆的貴族子弟懷裡,用迷離的眼睛望著大廳上跳舞的舞姬。抱著他的男子正用猥褻的目光與手愛撫著辛夷的脖子,露出令人反感的色迷表情。棠棣認出了這位男子就是上次糾纏辛夷而被辛夷斥責的人,那是令尹的兒子羋祈,一位身份極其高貴的王族。
這與你無關,他們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反常的人,宮殿裡的一切都醜惡不堪。
棠棣在內心裡這樣對自己說道,但他還是無法集中他的注意力,當表情令人作嘔的羋祈將他的手探進辛夷的衣襟的時候,棠棣再也演奏不下去了,他憤怒地,是的,他竟然很憤怒。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感情,但那感情強烈的讓他自己也吃驚。
別碰他!
棠棣幾乎失聲叫了出來,彷彿被抱在懷裡的是太師,而羋祈換成了楚厲王,那是種被玷污的感覺。
一時間棠棣有些混亂了,辛夷那虛無的美麗眸子,那近乎絕望的神情,讓他感到心一陣的揪痛。
那並不是辛夷想要的,他知道那不是辛夷想要的,然則辛夷沒有拒絕,他只是任由對方侮辱他,那是種可悲的自我墮落的行徑。
然則羋祈已經在舔著辛夷的脖子,他菲薄著沒有反抗能力的辛夷,滿意的笑著。
別碰他!
棠棣騰然的從樂師的位置上站了起來,他丟開了排蕭,衝動地衝上前,揪住對方的衣襟,揮拳揍向羋祈。在那一瞬間,棠棣嫉火中燒,完全失去了自制力。除去對那貴族男子的嫉恨外,還同時夾帶著對辛夷自我墮落的強烈不滿與心疼。是的,竟然會有這樣的感覺,他竟然會有這樣的感覺,他心憐辛夷,他的脆弱與無助,他的美麗與邪魅。
棠棣的大膽舉動讓全場的人都停止了他們的動作,樂師與舞姬更是一臉愕然與驚詫非常。敢幹出這種事情的人是會受到殘酷的刑法的,死亡遠遠不是最可怕的。
「你這個下賤的人,居然敢……」羋祈怒不可恕的將手伸向腰間的佩劍,無疑他從來都沒有被身份卑微的下人攻擊過,在他們這些貴族看來這種事情是幾乎不可能發生的。
棠棣單手敏捷的抓住了羋祈想要抽劍的手,他那張英氣的臉上,一對濃眉擰結在一起,顯得憤怒無比。
「棠棣,快住手!」辛夷從震驚中恢復,大聲的制止棠棣,身份卑微的人一旦傷害到王族,那後果不堪設想。
棠棣回頭看著辛夷,此時的辛夷臉色桃紅,衣衫不整,由於醉酒,他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嫵媚,幾乎可以說是攝人魂魄的。
嘴角扯過一個嗤笑,棠棣現在頭腦有些清醒了,可以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行徑。現在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去在乎一個與他沒有一絲關係,墮落的王族。
「放手,棠棣。」辛夷雖然無比驚訝,但還是立即叫道,他不希望棠棣惹上麻煩。
棠棣終於緩緩的鬆開了揪住羋祈衣襟的手,那不是因為辛夷的喊叫,而是他突然明白了他在幹的是一件蠢事。棠棣一鬆手,羋祈的手一得到自由便惡狠狠的揍了棠棣一拳,棠棣硬生生的接下。
「羋祈,不准你碰他!」辛夷激動的叫道,他將自己瘦弱的身子擋在了棠棣與羋祈之間。
「哼,真沒想到你竟然會偏袒一位下賤的巫覡,辛夷,別侮辱了自己的身份。」
羋祈不滿的說道,他用仇恨的目光對視著嘴角流著血絲,一臉冷峻的看著棠棣。
「我要殺了他,一位如此卑賤的人竟然敢冒犯王族,他就必須用生命做為代價。」
羋祈殘忍的說道,他抽出了長劍。
「你傷害不了他,羋祈,我不會允許你。」辛夷口吻堅定的說道,他向前走了一步走向羋祈,接近劍鋒。
棠棣拉開了辛夷,將辛夷擋在了身後,他不可能讓辛夷用自己瘦弱的身體挺身保護他,他不需要,也不屑。
棠棣逼近羋祈,身子抵住劍鋒。他伸出了手,抓住劍身,將長劍刺向自己的胸膛。為自己竟然發昏到為一位公子心動,為自己剛才荒謬的行徑,棠棣這幾乎是懲罰自己的手段。
「棠棣,不要!」辛夷大叫著,但他制止不及棠棣,當他意識到棠棣的意圖時,棠棣已經將劍尖刺向了自己。
棠棣的動作是如此的乾脆,當劍尖刺向自己的胸膛的時候,棠棣冷峻的臉上面無表情。
棠棣冷蔑的看著呆住了的羋祈,他拔出了刺入自己胸膛的長劍,將劍摔在了地上。
「王族?也只不過是齷齪的一群。」棠棣冷哼了一聲說道,他抬手拭去嘴角血跡。
「你瘋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辛夷急忙摀住了棠棣的傷口,激動的叫道,當棠棣將長劍刺向自己胸膛的瞬間,辛夷的心臟差點也隨之停止。
「你真令人噁心!別碰我!」棠棣竟惡狠狠摔開辛夷的手,無情的說道,就如同辛夷是某一邪惡的存在。
辛夷愕然地站立著,臉上的血色在逐漸的失去,他用極其幽怨的目光望著棠棣。終於他揚手狠狠的打了棠棣一個耳光,淚水隨即從臉龐劃落,那淚珠晶瑩剔透。
*
「東郭藥師,我哥他要緊嗎?」女嬉一臉淚水的問著東郭藥師,當她看到自己兄長那件衣襟都被血染紅的時候,她哭泣不已。
「傷口不是很深,也未傷及心臟,無大礙。但失血過多,需要療養半個月,近日最好不要下榻走動。」東郭藥師用平緩的語氣說道,隨後他便低頭為棠棣包紮,不再說話。
「要緊的不是他的傷,而是他的鹵莽,這會要他的命。」太祝走了進來,用嚴厲的口吻說道。
「棠棣,你不再是楚國宮廷樂師了,這樣的懲罰算是輕的了。」太祝平緩的說道,身為巫覡,任何冒犯王族的行徑幾乎都是致命的。
「我不在乎,我厭倦這職位。」棠棣淡然地說道。
「你也不被允許留在神殿裡,這是我的決定,你必須離開神殿,棠棣。」
太祝認真地說道。
「太祝爺爺,請原諒我哥吧,別趕他走。」女嬉一聽到太祝的話,急得哭了起來。
「他不適合這裡,這樣的巫覡的身份,他必然要脫離,只是這樣的一天提早來臨了。」
太祝頗為無奈的說道,本來他是想在棠棣到冠禮的年齡才讓他離開神殿的,但棠棣的性情太激烈了,再呆下去,總要惹禍。
「我能明白,太祝。」棠棣淡然地說道,太師走後,神殿再也不能留住他。
聽到棠棣的回復,女嬉在一旁哭得傷心,雖然不是親生哥哥,但棠棣一向疼愛女嬉,與親生妹妹無異。
「別傷心,孩子,這樣會對棠棣比較好,他不是巫覡,以後也不再是。」
太祝安慰著女嬉。
失去樂師的職位,棠棣確實不在乎,這事他絲毫不放在心上。然則棠棣卻會回憶起那日打他耳光,淚水流淌的辛夷。辛夷當時的眼神是那麼的幽怨,那場景在事後一再的出現在棠棣腦中。他很矛盾,他傷害他,然後再內疚,一再重複。
況且,東郭藥師再次出現在神殿,那顯然是因為辛夷的囑咐。雖然他傷害了辛夷,但辛夷還是擔心他的傷勢。那樣義無返顧,不求回報的付出,棠棣知道那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何況是對一位身份懸殊的公子而言。他不知道辛夷為何喜歡他,也不明白這份喜歡是如何產生的,但他不可能再對這樣的一份感情無動於衷了。
「是辛夷公子讓你來的吧,東郭藥師。」太祝走後,棠棣開口問已經為他包紮好傷口,正在收拾藥箱的東郭藥師。
「是誰讓我來並不重要,棠棣,這是你的名字吧。你幹了件愚蠢的事情,所幸的是有人袒護你。然則,你的行為無疑是十分的不明智,而且不顧後果。」
東郭藥師面無表情的說道,身為宮廷藥師,東郭藥師比誰都清楚,那些王族子弟是如何的不可侵犯。
「我知道。」棠棣澀然一笑,當辛夷用幽怨的目光對視著他的時候,當辛夷摑他耳光的時候,他幾乎是立即後悔了,他知道自己傷害了辛夷,傷得很深,而且不只是一次。
「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棠棣痛苦的抱住了頭,他應該有所覺悟了,他對辛夷有著異樣的感情,即使他發現後是如此的吃驚,即使他否認。
東郭藥師看了棠棣一眼,他欲言又止,然則還是轉身走了。有很多事情都不是他這個藥師能涉及的,他習慣於冷漠的觀看,而不是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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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樣?」辛夷站在王宮後苑的欄杆上,背對著東郭藥師問道。
「傷口不是很深,沒有傷到重要部位,不會有大礙。」東郭藥師用他一貫的平緩地聲音回道。
「不過失血過多,身體十分虛弱,需要較長時間調養」東郭藥師繼續說道。
一想到棠棣是如此乾脆的將劍刺向自己的胸膛的時候,辛夷的心仍是一陣揪痛。血都染紅了棠棣的胸膛,還好傷得不重。
「公子如果要瞭解情況,還是親自去看一下他。」東郭藥師面無表情的說道,辛夷那關切的表情實在太明顯了。
「不,我不會再去見他。」辛夷搖搖頭說道,他不僅不會再去見棠棣,也從此再也不會再理會棠棣。
「那麼便不要過問對方的情況,公子,這才是完全不去在乎一個人的真正表現。」
東郭藥師的話語仍舊是平緩,沒有感情。說完話,東郭藥師便離開了。
望著東郭藥師離去的身影,辛夷陷入了沉思中。他完全沒有想到棠棣竟然會因為他而打傷一位王族,然則他亦無法原諒棠棣撥開他手時那厭惡的眼神與令他心寒的話語。
「真沒想到你竟然如此在乎這樣一位卑微的樂師,這可真是一件不折不扣的醜事。」
羋祈不知於什麼時候就已經站在了一旁,他無疑聽到了辛夷與藥師的談話。
「這與你無關。」辛夷冷哼一聲,他不喜歡羋祈,一點也不喜歡。
「你喜歡那個卑賤的人是不是,辛夷,很可惜的是,那人竟然只會侮辱你,真是諷刺。」羋祈譏笑著,為辛夷美色所吸引的貴族子弟數不勝數,但辛夷喜歡的竟然是一位出身卑賤的巫覡,這讓羋祈十分的不解與驚訝。
「我說過與你無關。」辛夷轉身就走,不想理會羋祈。
「那可未必與我無關,辛夷,你的情人可是我。」羋祈粗暴的抓住辛夷的肩,硬將辛夷扳過身來。
羋祈的身份只略低於辛夷,他的父親熊摯不僅是位高權重的令尹,而且還是楚厲王唯一的同父同母弟弟,事實上,令尹熊摯在朝廷中的權勢日漸聲長,而羋祈行事也極其放肆。
「放手!」辛夷惱怒的叫道,他想推開羋祈,但卻被羋祈死死鉗制住。
「別自做多情了,你從來都不曾為我所喜歡,你以為我清醒的時候還會像飲醉時那麼荒謬嗎?」辛夷冷冷說道,他的肩膀被抓得生疼,但他的表情仍舊是帶著不屑。
羋祈的臉色陰沉無比,他扳住辛夷掙扎的雙臂,想要強吻辛夷,辛夷竭力的掙扎出來。
「放肆!」辛夷怒吼道,他惡狠狠地抽了羋祈一耳光。他至少還是一位公子,他還有他的尊嚴。
「別裝得像貞女烈婦似的,你是什麼樣的人,別人不知道,我還不清楚!」
羋祈摀住挨了耳光的臉,咬牙切齒的說道。
辛夷並不喜歡羋祈,一點也不喜歡,甚至有些厭惡。或許由於血緣關係,辛夷即使很不喜歡他,但每每在他脆弱,無助的時候卻總是渴望他。那種時候他甚至喜歡上對方那帶著下流念頭的撫摸,喜歡上那自我墮落的快感。不過,一但清醒,辛夷便厭惡這樣的自己,十分的厭惡,也厭惡羋祈。
辛夷是孤獨的,非常的孤獨。只要有人接近他,無論是什麼樣的人,他也會在無助的時候接納對方,這是他的性格弱點。就如同他自己所說的,沒有人愛他,而他太渴望愛了,真正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