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高級餐廳的午餐時間已經過了,客人也少了一些,工作人員們總算可以稍微喘口氣。
門外站著一個女郎,隔著玻璃窗向內張望著,等看到要找的人後,她推門而入。
接待員立刻上前招呼,「您好,請問一位嗎?」
女郎微微一笑,「抱歉,我只是來找人的。」她指向櫃檯後的一個女服務生,「我想找她。」
「哦,請稍等。」接待員走到櫃檯後叫那女服務生,「小安,外找。」
名叫小安的女孩走出來,見到那個女郎,但她並不認識。
「請問你是……」
她的客人露出尷尬的微笑,「我知道你不認得我,不過我上個月八號曾經來你們這裡吃飯,那時還莫名其妙凶了你一頓。」
「呃,這個……我沒什麼印象了。」小安覺得有點困惑。做這一行遇到澳客是難免的,況且都已經過了一個月,她根本想不起來。最重要的是,都過了一個月了,她為什麼還要回來呢?難道是還沒罵夠嗎?
然而女郎的回答卻讓她十分訝異。「你不記得沒關係,我只是來向你道歉的。那天我並不是真的要罵你,只是……因為某種原因,必須要演戲給我未婚夫看,害你受委屈真是不好意思。」
「別客氣……」一輩子從沒接受過客人的道歉,小安頓時手足無措。這時她想起來了,一個月前的確有一個女人,穿著俗不可耐的紫色洋裝,對工作人員頤指氣使,死黏著未婚夫不放,連別的女人看他一眼她都會發飆。
但是,那個討人厭的貴婦,跟眼前這個表情誠懇,清爽如夏日微風的女子,怎麼可能會是同一個人?莫非她有雙重人格?
「我只是想告訴你,那天晚上全是我的錯,你一點錯也沒有。如果你老闆因為那件事罵你,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我會寫信給你老闆叫他給你加薪,希望能彌補你受到的傷害。你以後還會遇到很多像我一樣爛的客人,但你一定要堅持下去。
「你是很棒的服務生,我相信你以後一定會成功的,絕對不要被這樣的挫折打倒。就像蝌蚪一樣,青蛙一胎都生幾千幾百隻蝌蚪,其中只有最機伶又最有毅力的小蝌蚪才能在競爭中生存下來,長大變成青蛙,所以一定要加油。」
蝌蚪?她是蝌蚪?小安聽得一頭霧水,不過光聽到她說會幫她爭取加薪,她就很高興的決定別想太多。
「總之,請你好好努力。」
看著她的背影,小安心想,這位小姐應該是個不錯的人,但她實在需要找個醫生看看……
言紫霓走出餐廳,鑽進路邊一輛正在等著她的車。她的同學張虹瑛待她坐好,立即發動車子。
「辦完了?」
「嗯。」
「我說你也真是的,事情都過了一個月了,還專程跑來道歉,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吧?」
她嚴肅地說:「我這人就是這樣,對別人有虧欠就一定要償還,不然我是沒辦法安心去非洲的。」
「哦,那你在婚禮上放新郎鴿子,這麼大的虧欠就不用還了?」
「你沒看報紙嗎?因為我『為了另一個男人而逃婚』,讓趙家非常沒面子,我爸媽愧疚之餘,足足給了他們百分之三十的股權,他早就已經值回票價了,根本不需要補償。」
「小姐,破碎的心是不能用錢彌補的。」
她翻了個白眼,「什麼破碎的心?那位老兄現在八成在開香檳慶祝呢!他根本就不想娶我,我這一逃等於是救他一命。」
「他為什麼不想娶你?你們不是青梅竹馬嗎?」
「他從小就討厭我,比他弟弟還討厭。」言紫霓苦笑,「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就是了,要是我現在遇到小時候的我,可能會親手把她掐死。」
「真這麼嚴重?」實在不太相信,這位十年來埋在書堆裡,滿口都是動物經,比誰都認真的同學,居然曾經是個小惡魔?
「沒錯,不要懷疑。」
她望著窗外,所以張虹瑛看不到她黯然的臉色,仍是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我說小紫,你這樣真的好嗎?逃婚又離家出走,再過兩天就要去非洲,你確定這種日子你過得來嗎?要知道,你這一定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她鄭重地說:「我研究黑猩猩五年了,一直都是紙上談兵,一大堆的疑問解不開,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去它們的棲息地,可以每天從早到晚觀察它們,卻因為那個愚蠢的婚約,害我差點被除名,你說我怎麼受得了?我當然要逃。」
張虹瑛猶豫了一下,「可是,你本來就應該過大小姐少奶奶的生活啊,畢竟你跟我們不一樣……」看到言紫霓的眼光,她閉嘴了。
「我跟你們不一樣?不管我再怎麼努力讀書,再怎麼從早到晚拚命研究,就因為我是言家的女兒,所以我就跟你們不一樣?洪教授跟其他人這樣想我無所謂,虹瑛,你跟我同組這麼多年了,還是這樣看我嗎?」說著,忍不住眼眶都紅了。
真的好累!人類總是這樣,明明耳朵會聽,眼睛會看,就是有理說不清,連唯一算得上知心好友的虹瑛都不瞭解她!所以她一直不愛交朋友,寧可整天與動物為伍。跟黑猩猩溝通比跟自己的同類打交道簡單多了。
張虹瑛連忙拍拍她手臂,「好了好了,我只是說說而已嘛。看你惹出這麼大的麻煩,我關心你一下也不行啊?」
「而且老實說,你真的不想嫁給趟家那個少爺嗎?我在報紙上瞄過一眼,他長得滿帥的耶,而且又年輕有為,這麼好的對象放棄了,不是很可惜嗎?就算他現在討厭你,等相處久了總是會有感情的,你難道不想試試看?」
「長得帥有什麼用?那個人根本就是只軟腳蝦,從小就給他爸爸牽著鼻子走,他爸爸說什麼他都聽。這次婚約也是他爸爸訂的,他連吭都不敢吭一聲,這也太沒出息了吧?簡直就像個木偶!他搞不好還有戀父情結哩。」
「太慘了吧,又是軟腳蝦又是木偶,人家被你講得一點人格都沒了!」
「那就叫軟腳木偶好了,再不然叫木頭蝦。」
很冷欸……張虹瑛覺得自己的臉有點抽筋。
「你真的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
言紫霓臉上微微紅了一下,幸好沒被張虹瑛看到。雖然嘴上說得刻薄,事實上,久別重逢,趙雲騰給她的印象的確和當年有點不同。
小學時的趙雲騰總是安靜而溫和,整天一個人靜靜地坐者,對什麼事都沒有意見,跟他那個聒噪好動的弟弟一比真的是毫不起眼,因此她一直很看不起他。成年後的趙雲騰仍然安靜,卻不像當年那樣軟弱。他沉靜的外表總讓人感到高深莫測,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好幾次她跟他四目相接,居然會產生一種錯覺,好像自己的靈魂會自動跳出身體,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他面前。
她沒有辦法理解這種不能用理性和科學解釋的感覺,所以她不喜歡。
「沒有!雖然有點對不起他,但我沒有義務要喜歡他。」
說是這麼說:塵吳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公寓中那幅照片。那是她見過最美的東西,當她第一眼看到它,立刻就迷戀上了,差點一併迷戀上照片的主人。當然她立刻就清醒了。
只是,在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趙雲騰跟她非常親近,她完全瞭解他的想法,而他也可以同樣瞭解她,要是她沒有在他面前演戲,而是對他開誠佈公的話。
雖然她的目的地是東非叢林,他嚮往的是中非的草原,兩者相差幾萬公里,但是在富家子女的表相下,他們兩人追求的其實是同樣的東西--自由。唯一的不同是,他會為家庭的責任壓抑自己的夢想,她則是不擇手段地去追求。
當她花了許多工夫找到跟他一樣的相機,著手包裝禮物的時候,心情真的非常沉重。除了父母,趙雲騰是她最不想傷害的人。偏偏她童年傷過他一次,現在又傷他一次。所以她在卡片上寫的「對不起」三字,的確是出於肺腑。除了愧疚,還有深深的無奈。
如果他不是趙家的長子,她也不是言家的獨生女,該有多好?他們一定可以成為最要好的朋友,甚至……
張虹瑛的歎息聲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好吧,那暫且不提姓趙的,你父母怎麼辦呢?他們就只有你一個孩子,一心想讓你嫁個好人家享福;結果你一走了之讓他們沒臉見人,接下來還得等你去非洲待五年。五年耶!你只不過罵了個小服務生幾句,過不了一個月就衝去向她道歉,而你父母卻得等五年以後,才能等你當面跟他們說對不起,這樣你能安心上飛機嗎?」
言紫霓一言不發,只是盯著窗外。過了很久,她終於開口了。
「老實說,我還欠很多人一聲對不起。」
雖然沒看到她的表情,張虹瑛光聽到那沉重的語氣,也知道不該再說下去了。
戴著滿車的沉默和複雜的心情,她們駛向目的地,卻完全沒注意到,在後方隔著幾輛車的地方,有一輛機車正遠遠地跟著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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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緣實在是很奇怪的東西,同父同母所生,又在同一個屋簷下成長的三兄妹,個性竟是如此不同。
妹妹趙霞清長得像祖母,細而彎的柳眉,配上盈盈如水的丹鳳眼,豐潤紅艷的櫻桃小口,像極了古畫中弱不禁風的美人。她的氣質也跟外表相符,溫柔又善體人意。至於兩個哥哥,完全跟父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英姿煥發卻難以親近,最要命的是,兩人明明是在子宮裡就認識的雙胞胎,一見面卻句句帶刺。
就像現在,原本趙雲騰只想坐在陽台上,安安靜靜地喝個早茶,趙雲翔偏要湊上來打擾他的安寧。
「嘿,老哥,一個人在喝悶酒啊?哦,不對,是悶茶。」他咧嘴一笑,「其實應該開香檳才對吧?不費吹灰之力就擺脫那個母老虎,還有言氏集團的股權憑空入袋,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呢。」
「二哥,你怎麼這樣說話?」跟著他一起進來的趙霞清,實在很受不了他的幸災樂禍。
趙雲騰面無表情地啜著大吉嶺紅茶,冷冷地說:「說得好,要是我有你一半的厚臉皮,我一定會放鞭炮慶祝。」
「這話不對吧?論厚臉皮,我哪比得上大哥你呢!」趙雲翔冷笑,「為了討老爸歡心,居然答應娶天下第一低級的女人,這種沒骨氣的事只有你做得出來,我可辦不到。」
「二哥!」
他理都不理她,繼續說:「我還當你這回真的要站起來反抗老頭子了,結果還不是乖乖屈服,怪不得老爸一口咬定你才是他的接班人,果然人就是要懂得違背良心才能出人頭地啊,這點我就是學不會,唉唉。」
趙雲騰一點也沒動怒,「既然你這麼羨慕,現在開始學也來得及。」
趙雲翔高大的身軀站在他面前,把陽光全部擋住了。
「很抱歉,我一點都不羨慕,也不想學,就算學了也沒用,就因為我剛出生的時候身體差,老頭就認定我一定比不上你,從來不考慮把家業交給我,不管我再怎麼努力都不算數。這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我早就覺悟了。」
他微微一笑,「真奇怪,我明明記得已經有很多事實證明,你『的確』比不上我啊,現在再來抱怨不公平,是不是晚了點?」
趙雲翔額上青筋微微浮起,臉上還是帶著笑,「大哥,你難道不曉得有種東西叫『運氣』嗎?就拿你這回來說吧,雖說是出賣尊嚴跟那個女人訂婚,結果反而因禍得福,那女人不但自己先跑掉,還留下大筆股票給你。這種好狗運,小弟我就是半點也遇不到,有什麼辦法!」
趙霞清高聲道:「二哥,你太過份了!大哥花那麼多精力籌劃這場婚禮,結果卻在全國的名門顯貴面前被逃婚,這打擊有多大你知道嗎?大哥是受害者啊!」
「那有什麼關係?受害者才更引人同情啊。我相信過不了多久,大哥就可以賣身給條件更好的女人了。」
「什麼賣身?!」她氣得跳腳,但趙雲騰仍是氣定神閒地安撫她。
「小妹,別生氣,你二哥說的也沒錯,再怎麼說,賣得出去總比滯銷好吧?」
「你們兩個實在是……」她氣得眼眶都紅了。為什麼他們明明是骨肉至親,又難得團聚一次,卻總要一見面就彼此傷害?
趙雲翔並不生氣,反而露出得意的笑臉,「大哥此言差矣,我可沒有滯銷哦。實不相瞞,小弟我現在已經找到對象了。」
「咦?二哥有女朋友了?」趙霞清吃了一驚。
「還不算啦,只是在追求階段而已,不過我早晚會追到手的。」
趙雲騰冷諷,「我就說嘛,專程回家要錢的人,錢到手了怎麼還不滾回去,原來是給女人纏住了。奉勸你可得小心點,別把媽偷塞給你的私房錢給敗光了。」
「這點可就不勞大哥你費心了。說真的,這次可得謝謝大哥哩。」他邪笑著,「就在大哥你那場精彩的婚禮上,當你在享受被新娘拋棄的快感時,小弟我正忙著跟台灣第一名模談情說愛哩。」
趙霞清驚呼,「是田小麗?她很漂亮耶!」
「那還用說。所以啊,這回我的運氣大概真的來了。」
「難講哦。」趙雲騰優雅地又倒了一杯茶,「等那位大美女發現你只不過是個金玉其外的空殼子,我看她八成連看都不會再看你一眼了。」
趙雲翔低下身來瞪著他,「大哥,你真是為『狗眼看人低』這句話做了最佳示範。」
「好說。我想狗的弟弟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趙霞清實在受不了這兩個人的針鋒相對,急著想轉移話題。
「對了,大哥,婚禮那天,大嫂……言紫霓給了我這個。」她將晚宴包裡的一件東西放在桌上,兩個哥哥總算暫時解除對峙,把注意力轉到那東西上。
「石頭?」趙雲翔一頭霧水。
趙雲騰搖頭,「不是,是翡翠的原石,還沒雕琢過的。」
的確,從外表來看,那只是塊平凡無奇的石頭,但是在那粗糙表面的裂縫中,隱約透著美麗的綠色光芒。
「那女人給你這東西幹麼?」
「她要我幫她還給一個朋友,那個人叫做,呃……」她低頭在晚宴包裡找了一下,掏出一張名片,「找到了。何聖志,是個獸醫,那天他還訂了一個好漂亮的花籃送到新娘化妝室裡。」
趙雲翔吹了個口哨,「哦,我知道了,這個何獸醫八成就是言潑婦的情夫,她一定是跟這個人私奔去了。」
趙雲騰冷冷地吐他槽,「別傻了,如果真是這樣,她怎麼可能叫小妹去找那個男人?」
「聲東擊西啊。」
趙雲騰無力地歎了口氣,心中暗罵:真是白癡!
趙霞清把原石收回手提包,「我想,我就去見見這位何先生好了,說不定可以問出言紫霓的下落。」
兩個哥哥異口同聲,「不可能!」
她很堅持,「沒關係嘛,去看看而已,況且我本來就要拿石頭還給他的。」
「我陪你去。」趙雲翔不放心。
「不用啦,那裡是獸醫院,又不是什麼危險場所,你不要老把我當小孩嘛,我都二十四歲了。好了,掰掰。」
見她興高采烈地離去,趙雲騰苦笑一聲。這小妮子八成以為她在演偵探片。
趙雲翔搖搖頭,端起茶喝了一口,問:「我說老哥,要是真找到那女人,你打算怎麼辦?總不會還要娶她吧?」
他給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那可難說。」
「喂!」
就在這時,趙雲騰的手機響了,他馬上接了起來,「喂,我是……哦,是嗎?在哪裡?」他打手勢要弟弟拿紙筆給他,飛快地記下一個地名,「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再見。」
趙雲翔見他收起手機立即起身,有些疑惑,「你要去哪裡?」
「回來再告訴你。」說著,就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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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里的山勢並不陡峭,但是山路很窄,車子只開了一段就不能再前進,接下來必須要用走的進去。
雖然路旁樹蔭十分涼爽,當趙雲騰走了四十幾分鐘後,還是免不了汗如雨下。他脫下外套,解開領帶,收起眼鏡,精心梳整的頭髮亂了,跟腳上那雙又上又醜的運動鞋竟是出奇地相配。幸好他臨時在山下的商店買了這雙鞋,否則兩隻腳準被高檔皮鞋廢掉。
又走了十幾分鐘,遠遠地看到矗立在樹林裡的一棟紅色磚房。根據他雇的偵探的說法,言紫霓跟她幾個繫上的同學就寄住在這棟別墅裡。此外,再過一天她就要出國,前往東非坦尚尼亞的黑猩猩保護區,開始長達五年的研究計劃。
為了黑猩猩,這個女人居然可以拋下父母和婚約!趙雲騰深深覺得她實在是個狠角色。
他緩緩地接近紅磚房後方,聽到樹林的縫隙中傳來淙淙水聲,還有人聲。四五個年輕男女正在河邊嬉戲著,笑語朗朗。
一個男子高聲叫著,「喂,小紫,我包的紅包什麼時候才可以退錢啊?」
「說什麼傻話?我早就退給你了。」
對趙雲騰而言,這個聲音很耳熟,卻又出奇的陌生。他聽過這聲音很多次,但是在他印象中,這聲音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充滿了朝氣和活力。
那個男人又說話了,「大小姐,你不曉得還錢要加利息啊?」
「去你的!要我還錢,你喜餅也要還我啊!」
在眾人笑聲中,趙雲騰小心地探出頭去,當他看到那個被同伴稱為「小紫」的女郎,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身材跟臉型很眼熟,可感覺卻一點也不像他所認識的言紫霓。
印象中的她永遠非名牌服飾不穿,無論何時都要撐傘免得曬黑。然而現在她穿著舒適合身的T恤和七分褲,站在溪水中開懷大笑,脂粉不施的臉上神采奕奕,幾乎比陽光還耀眼。在他面前她的頭髮永遠盤著,噴著一堆發膠和亮粉,現在卻自然地垂肩,只夾著一根髮夾,每當風吹起她的髮絲,就有如黑色的火焰在燃燒。
趙雲騰真恨不得拿出相機,把此情此景攝入鏡頭。問題是他沒帶相機,現在也不是拍照的時候。
「小紫,肉烤好了,快來吃!」岸上的張虹瑛招呼她。
「好!」言紫霓走向岸邊,「下一批換我烤。」
旁邊的男生立刻鬼叫起來,「不要啦,讓你烤的肉都不能吃了!」
「對啊,我可不想吃黑炭。」
「我拜託你,到了非洲以後你千萬不要靠近廚房,否則我們八成撐不到五天就回來了。」
「你們很可惡哦!」她拿起旁邊的水桶舀了水,往那群男同學身上潑去。
「言紫霓,你搞什麼鬼,都潑到肉上了!」張虹瑛又好氣又好笑地瞪她,下了命令,「飲料快沒了,你回去冰箱拿。」
「好啦。」
她一面碎碎念著,一面快步走向別墅。當她來到別墅門邊時,忽然一個人影擋住她的去路。
「嗨,言小姐。」
言紫霓一怔,花了二十秒才認出眼前的人是誰。她不禁倒抽一口氣,直覺地抓住趙雲騰,把他拉到別人看不見的角落。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這不難啊,只需要找個人跟蹤你就行了。」他又補充了一句,「從第一次約會開始。」
看到她清澈如山泉的雙眼中充滿震驚,趙雲騰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她怔怔地問:「你早就知道我會逃婚?」
「其實也不是那麼確定啦,只是覺得不太對勁而已。」他微微一笑,「自從那天在我家裡,你說你從小就暗戀我的時候,我的直覺就告訴我:你在演戲。」
也許是她演技太差,也許是他的直覺太敏銳,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除了驕縱千金、潑婦、螳螂轉世、母老虎、迅猛龍、紫貓熊這些表相之外,言紫霓還有另外一個面貌,是他跟弟弟,甚至連言家的父母都從來不曾見過的真實面貌。
他向來最討厭被騙,尤其是被他最討厭的女人騙。基於不服輸的天性,他決心非要見到她的真面目不可。今天他終於看到了,受到的震撼卻遠超過自己的想像。
「……」言紫霓只覺得全身發涼。原來她還是太小看趙雲騰了!看來這男人二十三歲就能掌管國內最大的飯店集團,並不是全靠他父親的庇蔭。
「不過我真的沒想到,堂堂言氏集團的繼承人言大小姐,居然會為了黑猩猩逃婚,這話傳出去一定變成史上最大的笑話吧?」
言紫霓生氣地說:「那是我一生的志願欸,有什麼好笑的?」
「也對,至少你爸媽一定笑不出來。」
「那你到底來找我幹麼?」
「找你幹麼?」趙雲騰一臉不解,「這是什麼問題?我的新娘子跑了,當然要來找啊。」
她乾笑一聲,「你已經拿到我們家的股權了,還要新娘幹什麼?反正你根本就不想娶我,我逃婚對你不是正好嗎?」
「小姐,你知不知道,對一個男人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她想也不想地回答,「生育能力啊。」
他頓時傻了眼,「什麼?」
「本來就是啊,生物界裡,雄性的任務就是提供精子傳宗接代,當然是生育能力最重要。像有一種魚啊,它們的雄性就只是一袋會游泳的精子,除了交配期以外一點用都沒有--」
趙雲騰打斷她,「我不是來上生物課的。告訴你,男人最重要的是尊嚴!你讓我在全台灣的名門望族面前丟盡了臉,光用百分之三十的股權就能補償我嗎?」
「那不叫尊嚴,只是無聊的面子、虛榮!」言紫霓毫不客氣地反駁他,「你只為了這種東西就要娶一個不愛的女人,不覺得很膚淺嗎?」
他不覺火氣往上街,「我膚淺?只因為別人的芭比娃娃比你多,就鬧脾氣不肯上學的人,有什麼資格批評別人膚淺?」
「那是小時候的事了,好唄!總之,我絕對不會回去的。」
「這只怕由不得你……」他話還沒說完,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學姊!你好了沒有啊?拿個飲料也要這麼久!」那個男人走過來,看到站在牆角的言紫霓和趙雲騰。「學姊,你在這裡啊?呃,這位先生是……」
趙雲騰擠出一個笑容,伸手攬住言紫霓的肩頭,「你好,我姓雲,是小紫的朋友,專程上山來看她的。」
年輕人非常熱情地招呼他,「哦,你好,我是她學弟,我叫小馬。雲先生你一定是學姊很好的朋友吧?只有好朋友才知道她在這裡的。」
「是啊,我們是非常好的朋友,青梅竹馬。」
「那好啊,雲先生來跟我們一起吃烤肉吧!我們正在給非洲研究隊送行,順便慶祝學姊逃婚成功。你有看過新聞吧?很精彩對不對?我們學姊輕輕鬆鬆地就把那個戀父情結的大少爺給甩了。你知不知道學姊是怎麼說他的?呃,好像是什麼木偶……不對,木頭軟腳蝦。很好笑,對不對?」
他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堆,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喂,學姊,你幹麼一直眨眼睛?為什麼臉歪一邊還齜牙咧嘴?中暑了嗎?」
快給你氣得中風了啦!言紫霓咬牙切齒,從齒縫中出聲,「他就是。」
「就是什麼?」小馬一頭霧水。
「他就是趙雲騰!」
小馬瞪大了眼睛,只見趙雲騰對他悠然微笑。
「木頭軟腳蝦在此,請多指教。」
小馬頓時面色如土。做學術研究的人本來就不愛看商場新聞,當然不會知道趙雲騰的長相,加上他此時風塵僕僕,頭髮散亂,更讓人無法跟飯店業的青年才俊聯想在一起。看到學姊臉色鐵青,趙雲騰臉上帶笑,眼中卻滿佈殺氣,他知道自己闖禍了。
「呃,這個……我還得去烤肉,先失陪了。」
他很沒骨氣地落荒而逃,只剩下言紫霓獨自面對趙雲騰的怒氣。
「戀父情結?木頭軟腳蝦?」趙雲騰皮笑肉不笑地瞪著她,「原來你是這樣看我的?」
言紫霓只能用傻笑掩飾她的尷尬,「呃,這只是個笑話啦。你也知道,一群同學在聊天的時候總是會胡說八道的嘛。」
「哦,原來我除了生育能力,另一個功能就是提供娛樂給一群不食人間煙火的書獃是吧?」
她抗議,「怎麼可以叫人家書獃,太失禮了!」然而一看到他的目光,她的氣勢頓時矮了一截。
「你還敢跟我說失禮?」
「這個……對不起嘛。」事到如今,她也只得小心翼翼地賠禮求饒,「拜託你,幫我保密好不好?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裡。我明天就要上飛機了,不能出一點差錯的。反正以你的條件,一定很快可以找到新對象。我欠你的,等我回國再慢慢I退你……」
即使趙雲騰曾經有一絲放過她的念頭,現在也早已煙消雲散。「來不及了。」
「為什麼?」
「因為在我出發之前,我已經把你的下落通知你父母了。根據我的估計,他們大概再過十分鐘就會到了。」
「什麼……」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聽到後面的樹林裡傳來雜沓的人聲。
「總裁,看到房子了!」一個男人的叫聲。
然後是一個婦人焦急的聲音,「紫霓呢?有沒有看到紫霓?」
另一個年紀較大的男人粗聲回答,「急什麼?總之,今天一定要把那個不肖女逮回去!」
言紫霓臉色全白了,她剛剛聽到自己父母的聲音。他們來得還真快!
看著言家眾人逐漸逼近,趙雲騰在她耳邊輕聲說:「看來你只好去動物園看黑猩猩了,言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