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一望無際的大江上,只見大大小小的船隻優遊。
不過,原本風和日麗的天候似乎說變就變。陣陣大風突起,擾亂了江上航行的船隻。稍小的船忙著應付突如其來的風浪,至於大船顯然較不受影響。幸好,這怪風來得快去得也快,才沒半刻鐘,原來掀著大浪的狂風漸漸止息,而順著江下的大小船這才又恢復平穩地繼續往前行駛。
就在一艘商旅並用的大船,只見甲板上各武各樣的船客在風浪稍平後,便趕忙由擁擠的船艙出來搶佔好位置。
不過,這甲板上也有幾名不管剛才的風浪多高都沒躲進艙裡的客人,所以此刻他們根本就不必跟其他人搶──
那是兩名帶刀帶劍的漢子、一名相貌蒼白冷淡的儒生,和一個微微黝黑卻劍眉朗目、俊美異常的灰衣年輕男子。
兩名漢子和儒生的視線一直望向船外,而那俊美男子卻只對就在他幾步外的儒生感興趣。
他直盯著那儒生打量,沒想到那儒生彷彿一點也沒意識到旁人目光地半點姿勢都沒變。
就是這種鎮定和簡直沒知覺的反應,反而引發那俊美男子的興趣與懷疑。所以就算此刻甲板上已鬧烘烘得滿是人,他的眼睛還是放在那儒生身上。
總算沒多久,那儒生終於有所反應了。不過他的反應不是對他,而是……
一名出現在艙門口、正往甲板移動的人影。
俊美男子的視線跟著他迅速轉過去,隨即準確地抓住令他注意的目標。
那是一名被家丁和丫鬟護衛在中央、芳華玉貌的秀麗女子。由她的衣著和舉止明顯可見,這是名出身不凡的千金人家小姐。
俊美男子回過頭,清楚地捕捉到那儒生眼中一種又愛又恨卻又掙扎不已的複雜神情。
他的黑眸突然瞇了起來。因為他發現那原本像塊木頭的儒生,冷淡的表情忽然更冷了,而他那雙讓他起疑的眼睛,也燃起了兩簇他更不陌生的怒火……
「……請這位公子自重!」一聲高揚的憤慨音從甲板那一個角落傳出。
不少人馬上好奇地轉頭向那聲音幾乎蓋過船上嘈雜的方向看去。而由他們這個角度看得更清楚──看來那位秀麗姑娘的端雅不俗已為她惹來麻煩了。
只見在那位姑娘的前面,幾個身穿制服的男人依恃著他們的身高和體格優勢,就這樣大刺刺地堵住她的去向,而他們的主子,是名手中搖著絲扇、身材瘦削,相貌英俊卻流里流氣的年輕人。
他顯然很滿意獵中的這株清麗小花,頻頻調戲她,已完全不顧全船人的注目。
「本公子很有禮貌地邀請小姐進來我艙房裡,我們可以好好地聊聊,這還不夠自重嗎?」他瞪了擋在她面前的丫鬟一眼。
就連她身旁的兩名家丁也義憤填膺。「我們小姐都已經說不了,你沒聽到嗎?」
「你們小姐只是不好意思,要是我再問一次,她一定會答應我的。」一臉橫笑的年輕人自信滿滿。他朝旁一打手勢,一名保鑣立刻閃出來,並且在眾人的驚駭目光中毫不遲疑抓住護著那小姐的丫鬟,同時一手掐在她脖子上。
「小姐,現在呢,你是答應不答應?」他志得意滿地搖著手中絲扇,直看著已經臉色雪白的秀麗女子問。
他的行徑不可不謂惡霸。可懼於他身後的三名精壯保鑣,即使看到這令人血脈僨張的一幕,船上卻沒有真正不怕死的人敢站出來英雄救美。
丫鬟半點也不敢亂動,而兩個家丁才跨出一步想救人,竟也跟著馬上被制住。這下,那秀麗女子的面色更是僵白了。
「我……」
「放開她們!」就在此時,怒吼聲雷震般劈燒過來。
眾人一歪頭,就看見那兩個一直待在甲板上的漢子,正以一致的大跨步走近這團風暴的出處。
而一見他們一副路見不平的態勢,那原本袖裡捏著某樣東西的儒生,立時決定靜觀其變──若不是因為身側不遠處一直有雙緊攫他不放的視線,他早就出手了。
該死!那無賴怎會在這裡!
從一上船,「他」一直想對他視而不見的,可是那真的很難!因為這傢伙實在是太令人心驚膽戰。「他」必須提高十二萬分精神防備著他,就怕又被他看出破綻。
以前……「他」從未擔心過有人能看破「他」的偽裝,可是兩個月前的那次教訓,卻讓「他」第一次對自己的易容術稍失了信心。
不過,此刻可不是失神的好時機。
這時,只見那兩名帶刀佩劍的漢子已經停在這群人前面。
「小子!沒聽到老子們說的話嗎?放開!」左邊青衫、一臉兇惡的漢子又一記暴吼。
「小子被嚇壞了,我來砍正好!」右邊黑衣漢子直接行動,一把刀已經招呼上去。
四旁的眾人響起一陣驚呼。
不過更令大家錯愕的是,黑衣漢子的大刀才要砍上那年輕人,就見他馬上抱住頭求饒。
「大伯、二伯饒命啊!下次不敢啦!」年輕人嘴裡的稱呼可教眾人一陣傻眼。
黑衣漢子的刀仍舉在年輕人頭頂上,另一名青衫漢子的大嗓門已經轟得他眼冒金星。
「免崽子!要是我們一直不出聲,你還打算胡鬧到什麼時候?」
年輕人剛才的氣勢威風這時已蕩然無存,在兩位長輩的「關愛」下,他早成了溫馴的小白兔。
「大伯,您不是也看出來嗎?我只不過是跟這位姑娘開個玩笑而已!二伯,您也知道我不是壞孩子嘛!放下放下……這個刀您拿著一定很辛苦!」他諂笑著,末了一邊流著冷汗,一邊朝他二伯比了比頭頂上的刀。
而這一個情勢的劇烈轉變,令得船上原來緊張的氣氛一鬆。就連四旁一直在掙扎要不要挺身救美的眾人,這下全成了看熱鬧的觀眾。
至於原本被保鑣押著的丫鬟和家丁,早就在兩名漢子殺過來之時被鬆開。三人立刻回到他們小姐的身邊,又是保持戒心、又是同時感到有趣地和其他人一樣看著事情意外的發展。
黑衣漢子慢條斯理地收起刀,外加一聲冷哼就足以嚇得年輕人的肌肉再抖兩下。而他稱為「大伯」的青衫漢子則瞪了他一眼,再把視線調向那飽受驚嚇的姑娘。
「這位姑娘,非常抱歉,讓你受驚了。都是這小兔崽子太混蛋……他奶奶的!你還不趕快跟人家道歉!」他毫不客氣賞了他一記爆栗。
年輕人吃痛地摸著頭,一邊朝她努力擠出充滿誠意的笑臉。
「小姐,對不起!其實我只是想測試一下這船上有沒有真正見義勇為的大丈夫而已,不過我現在已經知道了,這船上滿是孬種……」他瞟了整船突然一個個一臉羞愧的眾人一眼,不過他的視線在船旁那俊美男人的臉上停留得最久。而在把目光移回來時,他還朝他不滿地一蹙眉,似是因為沒勾出他的同情心而滿心不甘──當然他的「孬種」也是拐彎抹角地針對他啦!「為了彌補我對小姐的歉意,請小姐收下這支扇吧!」他遞出他一直拿在手中搖著的素面絲扇。
而那秀麗女子受驚的心早已恢復。瞧見原本令她厭惡的年輕人乍地彷彿卸去面具變為一臉誠摯笑意的人,她之前就算再怎麼對他討厭,這時也討厭不起來了。更何況他的理由倒是新奇得緊……
「小女子接受公子的道歉。不過我想此扇必是公子的珍貴之物,請公子收回。」她蕙質蘭心婉拒了他的贈禮。
年輕人可不想被吼到變聾、也個想頭頂少塊皮,所以他硬是把扇子塞給她。
「為了我的性命著想,我就拜託小姐勉為其難地收下吧!」簡直像在丟燙手山芋似。
「小姐別客氣,這小子再怎麼想開玩笑也不該把無辜的人拖下水。以後你要是遇到困難,就拿著這把扇到『天扇門』去,要這小子替你做牛做馬都行!」黑衣漢子斯文的臉上可沒有斯文的表情,他獰笑地看向他親愛的侄子。
而黑衣漢子口中「天扇門」的名號一出,一船人除了那俊美男子和一直靜坐未動的儒生外,其他可說是一致的滿臉茫然。
就連被硬塞下扇子的秀麗女子也完全沒聽過天扇門。可因著黑衣漢子的出聲、和她並不願讓年輕公子心懷愧疚,所以雖然不明白扇子背後的真正含意,不過她想了想,終於還是收下了。
「那麼我就收下此扇,請公子和兩位爺別再為此事介懷了。」她展現了大家閨秀的儀態萬方。
年輕人立時鬆了口氣地忙不迭對她打躬作揖,而兩名漢子則突然同時對眼前秀雅溫嫻的姑娘興起某個念頭──他們立刻很有默契地對望一眼,也在這一眼中明白彼此正在打同一個主意。
「姑娘,伯伯叫左擁戰,他叫左持彪,至於這小子就叫左飛,姑娘你呢?可以透露你的芳名、家住哪裡嗎?」青衣漢子左擁戰首先對人家姑娘熱絡起來了。
而這時,見原來充滿緊繃的場景轉變成和樂融融的大和解場面,四周看熱鬧的眾人知道再接下來恐怕也沒啥熱鬧可瞧,沒多久,滿船的人又各自散開做自己的事去。所以此刻,這處角落再次恢復成了僻靜場所。
沒一會兒,年輕人的保鑣就連茶水點心都端出來了。
秀麗女子並沒有忸怩。
「小女子姓袁,袁——,家居永昌。」她溫婉微笑。
「原來是袁姑娘!」左擁戰簡直愈看愈滿意,臉上笑容愈來愈和善。「不知道袁姑娘許了人家沒?」直問。
「噗!」
正在喝茶的年輕人左飛,突然一口茶噴了出來。目瞪口呆地看了兩位伯伯一眼,忽然從他們賊一樣的表情中看出他們要做的事,他立刻像被鬼嚇到似的跳開。
「大伯,二伯!你們別又來了!你們不會是想把人家姑娘嚇死吧?不准再問下去了!我不想繼續丟臉!」
他趕忙逃離這裡──他可不想被這兩位伯伯為他們第一百二十一個看上眼的姑娘逼著拜堂成婚。剛才他真的只是對這位姑娘開開玩笑,他又不是嫌命長,想提早終結自己自由自在的逍遙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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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顧身後伯伯們的吼喚,左飛避難似的逃到甲板遠遠的另一頭──他很乾脆地直接投奔到他早就不順眼的那人跟前。
「我說這位大哥,你真的是沒血沒淚哦!看見弱女子落難,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還連帶害我被家裡這兩個大人砍到差點屍骨無存,你到底是不是朋友啊?」興師問罪的一指直指到那張俊帥到沒天理的臉龐上。
而這俊美男人的反應是:對於他比到鼻端前的挑釁指頭看也不看,還懶涼地清清自己的耳朵,無形利刃出鞘:「不是!對不起,這位公子,我只是這裡的孬種之一而已。」
這才是真正教左飛屍骨無存。
左飛一聽,立即垮下臉,抓抓頭。「啊……那個啊……其實我只是要氣氣你,難道你還真的被我氣到了?」
步浪,只是心不在焉地朝他一揮手,要他滾旁邊一點──都擋到他的視線了。
呆呆地往旁邊移了兩步之後,左飛這才大夢初醒地循著他的視線看去。
「浪子,你在找人,是不是?要不要我也幫你找?說到找人,可是我天扇門最擅長的一樣本事!」他一股熱情。
是那窮酸儒生嗎?
左飛確定步浪的視線釘住的目標,就是前頭那一身青衣、模樣一點也不引人注白的窮酸儒生沒錯。
步浪幹嘛一直盯著他不放?難不成那窮酸惹惱了步浪?
想到曾惹惱步浪的人的下場,左飛忽然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不過瞧那窮酸一副沒力沒種的樣子,應該沒有惹火他的本事吧?
左飛懷疑地看看那一直望向另一個方向的窮酸、又看看一臉興味盎然看著他的步浪,正要向步浪問個究竟,卻忽然發現一件他剛才覺得不對勁竟沒注意到的事
等等!那窮酸到底在看什麼?
他馬上跟著窮酸的目光一轉,終於察覺他在看哪裡、看誰了──就是那位他剛才調戲的袁姑娘!
他忽然大叫一聲。
「浪子!你竟然跟他喜歡上同一個女人?!」很天馬行空的天語。
步浪卻毫無錯亂地接下這傢伙往前跳躍好幾個大步的思考。
「是啊,那麼你怎麼不懷疑你剛才為什麼竟然沒有橫屍當場?」他分出點心神,好心地提醒左飛。
一怔,左飛隨即明白他的意思。一記冷汗馬上沿著額際滑下──對喔!如果那袁姑娘真是步浪喜歡的女人,恐怕他剛才在「調戲」她時,已經早一步就被步浪肢解,丟下江餵魚去了……
呼!好險!
他突然很慶幸步浪沒喜歡上那位袁姑娘!
「那你……幹嘛一直看著那個窮酸儒生?你認識他?」拍拍胸脯,左飛不再憋住他的好奇心了。
步浪的豪邁與爽刺刺使得人們樂於與他交朋友,所以他的朋友也遍佈五湖四海、更囊括三教九流。在任何你意想不到的地方,都有可能出現某個跟他喝過一次酒、偷過一件寶貝的朋友……
就連左飛他自己,也是因為兩年前受不了被迫臨時接掌天扇門的強大壓力,逃跑到關外去時,剛好遇上到塞外挖寶、一路散財回到關前的步浪。在兩人一同痛揍了一個專欺壓當地百姓的地痞惡霸、再把他的財庫搬空之後,他們就成了朋友。
只不過,步浪實在是很不夠意思,每次一聽江湖上傳出他又干了哪件大事,他就特別嘔──這傢伙,竟然有好玩的都不找他?
他更少已經半年沒有步浪的消息了,沒想到今天會意外在這艘船上遇見他,所以他才想給他個見面驚喜禮嘛,誰知道步浪一點也下捧場,嗟!害他演得那麼賣力說!
不知道步浪這回又要做出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了?──這可是他每回見到步浪必生的期待。
「你看『他』究竟是男人或是女人?」出考題。步浪突然用下頷朝那儒生的方向抬了抬,問左飛。
左飛馬上如他所料地呆楞住。雙眼發直地瞪著那窮酸儒生。
「他當然是個男人!」完全沒有第二個可能。「除非我瞎了眼才會認為那傢伙是女人。他那個胸部、那個腰,那種身材,還有那張臉……嗯!他要是女人,我馬上跳船給你看!」
「那你就等著跳船吧!」玩味地丟下一句,步浪突地起身,大步向「他」走去。
步浪一下子就來到儒生身邊,並且毫不客氣地靠著「他」坐下。
而原來一直將注意力同時放在那秀麗女子和步浪身上的儒生,在步浪一離開原位往「他」這兒走來時便已發現。
「他」不由全神警戒,不過表面上「他」依然看似若無其事。甚至就連步浪在身邊坐下了,「他」的視線仍不曾從正受著天扇門款待的袁——那兒收回。
可雖然如此,「他」仍強烈地感受到由左側發射而來的某種令人心悸的力量、和他的目光。
只是短短的這一剎,就讓「他」有種想跳開的衝動,不過緊跟著步浪的開口,則是真正讓「他」的情緒受到震撼的時候──
「她有值得你比看我還要目不轉睛的魅力嗎?樂樂姑娘!袁樂樂!」步浪尚稱不解的聲音響起。
一口大氣頓時屏在心口,「他」仍免不了身子一下幾不可察的輕顫──而「他」這幾不可察的反應,卻讓一直注意著的步浪準確捕捉到了。他狡詐地一笑。
「他」則迅速讓自己恢復冷靜,慢慢偏過頭,表情波紋不起地面對這此刻近在眼前、一張可惡的臉上滿是賊笑的痞子。
「你在跟誰說話?這位公子?」聲音瘖啞而枯澀。
步浪勾視著「他」的眼中有抹玩世不恭的神采,就連「他」的表情也是。
「你!」毫不給她反駁和反應的機會,他的雙手已在轉瞬間完成連串動作──捉住她的手,一抹冰涼把上她的腕,接著他炫耀地扯了扯各自連接在兩人手腕上的這條薄細銀鏈。「好了!這下我就不下信你還跑得掉!」
步浪這舉動不但讓被鎖的人一時錯愕,就連跟在他身後來瞧個究竟的左飛也目瞪口呆了。
終於,「他」──袁樂樂,面色漸漸難看了起來。在她精巧偽裝易容的臉上仍有辦法正確呈現出她的內心情緒。她怒上眉梢,用力要扯開拙在腕上的銀鏈。
「步浪!你這是在做什麼?」扯不掉!沒想到她竟無法將這細細的銀鏈扯離她的手腕。不但如此,她愈扯它,它的收口就愈緊,這時,細鏈已經快嵌陷入她的肌膚。
袁樂樂這下再也顧不得在他面前否認自己的身份,她現在只想快快擺脫這怪玩意兒,再摘下他的頭當球踢。
「沒什麼,我只是在做一個萬無一失的動作,你可以當它不存在,別在意!」步浪完全一副優閒輕鬆的模樣。
被這樣莫名其妙扣住,還叫人別在意,他當她死了嗎?
袁樂樂的怒火燒得更旺。
「我不管你搞什麼鬼,快把鏈子解開!」握緊拳頭,將被細鏈扣住的手橫在他鼻端前──她費盡最大的自制力才沒順勢揍上他那張可惡的笑臉。
在她用上五成內力仍無法將這看似細脆的鏈子扯開、捏碎之時,她便有所頓悟地決定不再白費氣力──她竟忘了步浪的所長就是專門困住人?
兩個月前在無名島的迷宮甩開他之後,她就沒再讓他有找到她行蹤的機會,更別說在三天後,他便告辭離開無名島──她根本沒想到她會如此「好運」,竟然這麼快又和這一向行蹤飄忽不定的「浪子」再次打照面,而且,梁子再次結下!
「把鏈子解開有什麼問題?」步浪笑得很人畜無害。而對於晃在眼前威脅的拳頭,他簡直視若無睹。「只要你保證不跑,我馬上就解。」既然天意教她再讓他逮到,他又怎麼能辜負了老天爺的美意?
蘇嚕!
一想到她那手簡直能化腐朽為神奇的廚藝,他的口水差點要流下來了!
袁樂樂眸底翻浪洶湧,哪裡知道他的意圖,她就連另一手也忍不住緊握成拳了。
「浪子,告訴我,『他』真的是個男人!」一旁觀戰直到現在的左飛,實在無法從眼前這個被步浪大費周章用鏈子鎖在一起的窮酸臉上、身上看出關於「他」是女人的破綻──
瞧瞧!「他」那一點也沒女人細緻的粗糙面皮、一點曲線也沒有的標準男人身材、再加上「他」一開口這種沙啞的聲音,就連他聽了都不舒服了,步浪竟跟他打這種賭?
如果這連他身為男人都替「他」同情兼唾棄的傢伙真是個女人,那這「女人」肯定是當初老天爺身處在第十九層地獄的心情下創造出來的「傑作」了!
不過……看步浪信心滿滿,兩人似乎很熟悉的樣子,左飛的自信卻忽然有些搖晃了──
不會吧?這傢伙……是女人?就算這傢伙會易容術,「他」也未免把自己搞得太成功了吧?
對於左飛的不可置信,步浪只橫了他詭譎的一眼,至於早察覺左飛存在的袁樂樂,對他當然不陌生,她只是沒想到這個作假調戲良家婦女的登徒子也和步浪有關係。
她不由遷怒的瞪向他一眼。
被這兩人商量好一樣地用目光同時凌遲過來,左飛不免一陣毛骨悚然,忍不住跳開一步。
「幹嘛?說你不是男人的人是浪子,這位兄弟,你要殺人找他去,不關我的事!」沒想到這窮酸瞪起人來還亂恐怖一把的,他趕緊發表聲明,劃清界限。
袁樂樂早將目光轉回步浪臉上,暫時沒有心神理會左飛。
「你認為,在這艘船上有哪裡可以跑?」忍住氣。為了擺脫手上這怪鏈和他,她得忍住氣。更何況她發現因為他的行徑,他們已經引起週遭零星注意──而這正是她最不願見到的。
「是沒有哪裡可以跑,不過我對你的變身術可是充滿了敬畏之心……」步浪一點也不敢小覷她這項絕活。「不妥!我看還是把你綁著安全些。」想到了這層,他突然搖頭。
慢慢將手放下,袁樂樂的眼光逐漸轉為冷靜。「步浪,看在你是我大師兄好友的關係上,我可以將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除此之外,或許我也可以尊稱你一聲步大哥……」
「好!乖妹好!」步淚立刻回以一聲豪爽。
袁樂樂的眸光瞬了一瞬。「那麼你還得鎖著我嗎?」
步浪對她撇出了一抹迷人的朗笑,接著拍拍她的肩──不過他一點也不意外她立時變得僵直的反應。
「行!衝著你這一聲步大哥,叫我下地獄走一趟都行!不過樂樂妹子,你再叫聲『步大哥』來聽聽怎樣?」當然知道這妮子妥協得並不情願,步浪稍讓她一下。
終於,被壓下的肝火又忍不住竄升。袁樂樂一咬牙:「步浪!你夠了!」
步浪陡地溢出低低的輕笑。袁樂樂不再掩飾地怒瞠。
「兔崽子!你是要我去把你『請』過來,是嗎?」那一頭傳來了清楚的暴喝。
左飛差點又要跳起來。迅速轉頭看了正向這裡大步殺氣騰騰定過來的大伯一眼,他立刻苦下臉。
「糟糕!大伯下會真拐了人家姑娘又要押我去拜堂吧?」這種事不是沒發生過。「浪子!你還不快快幫我想個辦法!」情急之下趕忙向步浪求救。
步浪朝他露出一口白牙,立刻不負他希望地指點了他一條明路。
「跳船怎麼樣?」順便將他打賭輸的債還一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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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剎,就在許多人的驚呼聲中,一條人影從甲板上掉下江。
很快地,有人墜江的事引起一陣嘩然,整條船上立時鬧烘烘忙成一團;有的呼喊船家停船、有的趕快要跟著跳下救人,不過更多的,是擠在船邊看熱鬧的人……
「她早已經許了人家!」沒和其他人一樣擠在船邊找看那真聽話跳江的笨蛋,袁樂樂的視線盯著那在下人的保護下望著江面、一臉驚訝的袁——,自言自語似的開口。
「那你還眼睜睜看著他去跳江?」步浪食指摩挲著下頷,意味深長地介面。
「既然他敢跳就代表他會泅水,死不了。」袁樂樂轉睨向身邊的男人。「更何況叫他跳水的人又不是我!」
步浪眉頭稍稍一抬,表情突然似笑非笑了起來。「可是我記得,那小子好像是只旱鴨子……」
袁樂樂雙目圓瞠。不過只一下,她的眉眼神情又恢復了滿不在乎。「那好!這世上又少了一個禍害!」
「你沒聽過『禍害遺千年』這句話?我已經見過那小子該死十次了,他卻連半次也沒死成,所以這回,我相信我也不會有機會見到他的死相!」左飛那小子的運氣一向好到連霉神都得靠邊站,他每回都能死裡逃生的怪命,恐怕就連閻王都頭痛──步浪就怕他一不小心被救上船後,會讓天扇門這兩位被他嚇到還沒回魂的大人整得生不如死!
別管那小子了,眼前正事要緊──
「那位袁——,跟你是什麼關係?」步浪現在感興趣的是這個。
袁——?
袁?!
該不會是袁樂樂的家人吧?
袁樂樂身子立時一僵,面容卻愈見淡漠。她抿緊了唇,不語。
「姊妹?」猜是她娘也未免太年輕了。
袁樂樂的眸光閃過一抹異樣。步浪沒錯過。再連同他稍早前曾在她眼中發現的激動情緒,他不難猜測她們其中必有一段愛怨糾纏的故事。
步浪驀地一哂。
「打個賭!賭我知道你要去哪裡!」他成功贏回她的注意力。
袁樂樂既懷疑又警戒地看著他。
「我說對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相反的,你可以要求我一件事。」開出的條件誘人。
眸子轉了轉,她突地不發一語將仍被他拙著細鏈的手抬高。
步浪眼睛閃動著讚賞的笑意。二話不說,他一手托住她的腕,一手修長的五指在扣住她的銀細鏈子上靈巧如蛇地轉弄著。而就在她專注仔細的凝視下,這條讓她完全沒轍的鏈子,就這樣被他三兩下解開,同時那冰涼的觸質迅速滑下她的腕,接著,躺在她的手心──
袁樂樂驚愕又莫名其妙地看著被他放進她手心的銀鏈。
「這條銀鏈叫『千年細雪』,是我在大漠偶得的寶貝,它可以當姑娘家的飾物,不過它最大的功用你也試過了。這玩意兒刀槍不斷、內力不摧,有空我再教你怎麼使用它、怎麼用它鎖人……」步浪接收到她疑惑的眼光,自然有必要對她來個解惑。
她當然「試過」了!問題現在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你給我這個做什麼?」她直問,並要將手中的銀鏈丟回給他。
步浪懶懶地靠坐向後,也不伸手接。「不怕再被我扣起來,就還我吧。」
頓了一下,袁樂樂盯著他的眼光有些掙扎。
「你要跟著那一位袁姑娘回永昌城,我猜得沒錯吧?」步浪突然朝她咧嘴一笑。
袁樂樂立刻明顯一陣驚詫,接著忽地明白過來。
「你跟蹤我?!」她只能這麼想。
步浪那張充滿男性魅力的英俊臉乍地出現一種發噱的表情。
「我說樂樂妹子,你步大哥我,雖然真的巴不得能這麼做,不過我還沒如此了得,好嗎?我們這次的相逢完全是偶然,不過我更喜歡管它叫天意啦!」他的眼睛眨了眨,其中的別有所圖完全不加掩飾。「反正我也正好有事要到永昌一趟,倒不
如我們結伴同行,順便你也可以清清欠我的賭資,怎樣?」
被他控制住場面,袁樂樂好一下才回過神。
「欠你的賭資?我什麼時候跟你賭……」陡地住口,想起他剛才提的。
「對了!你也想起來啦!你想到我們剛才打賭的事了,我贏了,對吧?」沒讓她有機會反駁,步浪立刻接住她的話。
袁樂樂又惱了。「我沒答應你!」
「可是你也沒反對!總之,你輸了!」說到耍計,這世上有誰贏得了他?「其實我的要求也不多,不過只有小小的一個……」笑得垂涎地對她晃出一根食指。
看到他臉上出現這種再熟悉不過的「餓鬼附身」表情,袁樂樂猜也猜得出他又想做什麼。
「不!」沒等他開口,她想也不想地潑他冷水。
揚起眉,步浪不放棄。「你知道我要你做什麼?」
「我不會煮任何東西給你吃!」幾次下來,她不想知道這男人的弱點都難。她偏不如他所願。
瞧這妮子一副趾高氣揚、踩到他痛處的得意樣兒,他卻看得心情很愉快。
難得她有這種除了對他怒目相見外的高興表情──雖然她這易容的粗糙男人皮相仍嫌礙眼,不過看著她那雙跳躍著火花的明媚眼波也舒服──就讓她爽快這一下好了。
接著,換步浪笑了。
「我想,袁-殲一定不知道你在暗中跟著她吧?」他的聲音意外的輕柔。
若是知道,她又何必改變自己的容貌?──他隨便想都知道。
袁樂樂立刻便聽出他的言下之意。
「你……」她握緊拳,氣憤地瞪住眼前這無賴性不改的男人。「你威脅我?」就為了吃?這男人……
爽朗地挑挑眉峰,步浪笑得很狂揚。
「是威脅沒錯!誰叫你的廚藝讓你步大哥我作夢也惦念不忘?其實你早乖乖答應我不就好了嘛!」他輕易便挑起她眸中的火光四濺。「這一路的餐食就此麻煩你了,我的樂樂好妹子!」
她一定要把毒藥下在食物裡,毒──死──他!
袁樂樂在心裡發下如此狠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