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管紅月睡得極淺。離銅林縣愈近,她就愈不安。
白天,冷御風拚命趕路,連一絲喘息和自由的時間都不給她。她明白他的用意,就只是想早早將她送到趙家,他就可以交差了事。
可是他愈是這樣,她愈不想如他的意。
她輕輕搖著睡在她身邊的芬芳,「芬芳,醒醒!」
芬芳睡眼迷濛、低低啞啞的說:「小姐,你怎麼還不睡?明天還要趕路呢。」
「我不想睡了,我想離開這裡。」聽冷御風說,明天就要棄馬車改走水路,然後翻過一個山頭改走山路,據說這樣可以比預定的行程快上五天。
一旦上了船、走入深山裡,那她就更沒有機會逃跑了。
「小姐!」芬芳差點沒哭出來,「現在是三更半夜,你想往哪裡逃?」小姐怎麼還不死心?!
管紅月坐直了起來,「逃到哪都行,我絕對不能去銅林縣。」
芬芳也只好跟著坐起,看來今夜甭想睡了。
「小姐,哪個爺沒有三妻四妾,你是去當正室,又不是讓你委屈當妾。」
「就算我可以容忍三妻四妾,可是,聽說他很凶狠,動不動就打人。」
「小姐,你長得這麼美,趙公子怎麼捨得打你。」這話芬芳不知勸過多少次,就不知道小姐想逃婚的念頭從何而來。
「可是,他長得很像一頭大豬公。」
芬芳重重的歎了口氣,「小姐,你看過趙公子本人嗎?」
管紅月瞠大了眼,「我怎麼可能看過他!」
「那就是嘍,傳言不可信嘛!」芬芳極力勸阻,她可不想大半夜的摸黑逃走,「也許,趙公子是個很有學識的人。」
「不是傳言,是表哥告訴我的。你不走,我自己走。」
「小姐,萬一又遇到壞人,我們怎麼辦?還是待在冷二爺和狄爺身邊比較安全。」
「要我嫁給趙群,我寧可死!」管紅月態度堅決,她輕手輕腳的拿起床尾的包袱,下了床,再慢慢的穿妥繡花鞋。
芬芳慌了,小姐說到做到,從來就沒人可以阻止得了她,那現在該怎麼辦?
「小姐,你別嚇我,幹什麼說死!」芬芳哽咽著,也趕緊穿好鞋。
「我沒有嚇你,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她點燃房裡的油燈,走到房門邊,聽著外頭的動靜。
萬籟俱寂的深夜,什麼聲音都沒有,有的只是她咚咚咚的心跳聲。
打開房門,她左右張望了下。沒人,很好。她快速走出迴廊,出了小小的庭院。
芬芳緊跟在後,心裡雖害怕,但還是得跟著小姐走。
出了客棧,除了朦朧的月光和從油燈裡發出的微弱光芒,黑漆漆的四周,什麼都看不清楚。
「小姐……」芬芳嚇得兩腿發軟,只好攀緊管紅月的手臂。
「別怕……」管紅月其實已經嚇得心裡發毛,眼神不時朝四周遊移,就怕看見不該看見的東西。
鬼魅的夜,潛藏著什麼危機,她也不知道,她只能憑藉著一股想逃的勇氣。
往東?往西?往南?往北?她拿高手裡的油燈,看能不能將路面照遠一點。
「現在該往哪裡走?」芬芬顫抖著問。
管紅月想了想,「我記得我們來的時候,曾經過一家土地公廟,我們暫時去那裡躲著,等到天亮後,再決定該去哪。」
她壯起膽,在前頭帶路。
明明是夏季,怎麼夜裡的風吹來,偏讓她起了一身疙瘩,連帶四周的氣氛也變得令人毛骨悚然。
她吞嚥著口水,龜速般的往前走。
還沒走過兩戶人家,突然從巷弄間走出數個人影。
管紅月用著最大的意志力才沒讓自己尖叫出聲,她在心裡拚命祈求:千萬不要是壞人,不要是壞人……
「紅月?」來人驚喜中有幾許甜膩。
「是誰?」管紅月驚恐中帶著慌亂。
「我是表哥呀!」施一豪走近一步,直到整個人罩在油燈光芒下。
「表哥?」管紅月在看清楚來人後,喜出望外。「表哥,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如同在沙漠中獲得救命的泉水,他鄉能遇故知,尤其是在這樣的深夜中,她訝異得腦筋一片空白。
「表少爺!」芬芳小巧的瞼也滿佈欣喜。
施一豪的母親和管紅月的母親是姊妹,同嫁給大戶人家的兩姊妹,自幼感情就很好,於是兩家人經常有來往。雖然幼時施一豪和管紅月並不熟識,但近一年來施家和管家因為生意上的往來,施一豪就經常性的出入管家,也因此讓他和管紅月熟稔了起來。
「我千里路遠,一路從長安馬下停蹄的追趕至此,為的就是紅月表妹。」施一豪說得情深意重,管紅月聽得飄飄然,眼底還有著熱切的感動。
他又跨前一步,幾要貼上管紅月的身子,才又繼續說:「紅月,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嗎?為了不讓你嫁給那個下三濫,我從你一出家門,就派人跟著你,幾次錯失了你的蹤影,好不容易才讓我查到你住在這家客棧,所以不管半夜時分還是趕了過來。」
他雖是精明的生意人,卻有著武者的壯碩體格,站在纖細的管紅月身邊,更突顯他的人高馬大。
「表哥!」管紅月感動得差點要掉下淚珠。「能看見你真好!你不知道我好害怕,怕真的要嫁給那趙群,我想今夜帶著芬芳逃走,沒想到一出客棧就遇見了你。」
自從爹爹答應趙家的提親後,表哥就四處幫忙打聽趙群的為人,結果爹爹不顧她的反對,還是收了趙家的聘禮,按照隆重的六禮──納了采、問了名,除了還沒執行迎娶的儀式外,她已經算是趙家未過門的媳婦。
表哥說,管家的絲綢生意雖然大不如前,但還不致於會動搖到根本,一切都是趙家想併吞管家的絲綢通路,才會威逼爹爹將她嫁入趙家。她幾次與爹爹抗命,就是無法讓爹爹改變主意。
爹爹說服她的說法是:聯姻等於是兩家勢力的聯盟,趙家在絲綢原料買賣、加工製造上,一直是龍頭地位,至今還無人能及。管家有了趙家這個上游原料的親家後,就不怕絲綢價格被哄抬,更不會有缺貨的可能。這不但可以各取所需,還能壯大兩家財勢,總比讓管家的生意日漸凋零好。
可是,生意上的是是非非對她來說一點也不重要,她也不想懂,更不想陷入其中的恩怨。表哥說,姑娘家合該找個終身的依靠,才是最重要的,而她也這麼認為,怎能糊里糊塗嫁給一個惡名昭彰的色胚。
「別怕,有表哥在,一定不會讓你去銅林縣,表哥這就帶你離開這。」施一豪的話溫柔無比,熨燙著她孤寂無助的心。
他根據手下辛苦查探得來的消息,知道冷御風帶著紅月落腳在此,於是快馬加鞭的趕來。反正暗的下行,他乾脆來明的,在冷御風要走水路之前,他得從冷御風手上搶走人,不然時機一旦錯過,要想再搶回紅月,可能會愈來愈困難。
先前他礙於火龍堂的威名,不敢和冷御風正面作對,於是派出人馬打算在夜裡偷偷將紅月擄走,不料他派出的人反被冷御風給擒住,自此冷御風有了警覺心,改變了路線,一會走官道,一會又走崎嶇小徑,他費了好大的工夫才又探得冷御風的行蹤。
原本想趁半夜帶走紅月,卻沒想到她也有逃走之心,真是天助他也。
管紅月欣喜的點頭,這才發現表哥後面跟了幾個彪形大漢,「表哥,他們是誰?」她指了後頭那群滿臉橫肉的人。
「我請來的朋友。」他的眼神閃爍了下,「他們特地來相助,不然憑表哥一己之力,絕對救不出你。」
「嗯,我們快走,免得被冷御風發現了。」管紅月將手裡的油燈交到施一豪手中。
突然,她想起冷御風那一身儒衫、沒有抑揚頓挫的說話音調。整件事說來他並沒有錯,錯在他不該收爹爹的錢來走這趟鏢。她討厭他自以為是的嘴臉,她一定得逃了這場婚,哼!看他怎麼去向爹爹交代!
「小心點。」施一豪伴隨在側,護花的態度明顯。
唰的一聲,在深夜中清脆響亮的甩扇聲格外讓人心驚膽跳。
管紅月和施一豪和那群人不約而同都回了頭。
施一豪拿高油燈,在看清楚來人是誰後,那雙原本溫柔的瞳眸立即轉為狠戾而兇惡。
怎麼又是他!難道她真逃不開他的手掌心?她彎彎的眉眼多了一分含怨的怒氣。
冷御風依舊含著笑,「劍晨,你覺得我對管姑娘好不好?」他搖著扇,依舊悠哉悠哉。
狄劍晨握緊劍柄,凝眸專注,「二爺,很好。」
「那你覺得我對芬芳好不好?」
「很好,二爺。」
「那管姑娘為什麼要帶著芬芳離開我?」
「那得問問管姑娘。」
主僕二人自顧自地對話,一點都不把施一豪放在眼底。
冷御風收了扇,扇柄輕敲管紅月額心,「怎麼了?為什麼要離開我?」他調皮得像個大孩子,完全不管眼前的劍拔弩張。
她心窩怦怦亂跳。對於他那記敲打,她完全無措。這個人不管現在是什麼情形嗎?她可是真的要逃走,難道他不明白……
她絞著蔥白的十指,鼓起勇氣說:「我……我不想去銅林縣。」
「管姑娘,我也不想去銅林縣,可是非去不可。」既拿了銀子,就得辦好事,不然大熱天的,他不會在家享福嗎?
「我不要嫁給趙群!」管紅月氣惱著,乾脆把話說白,反正有表哥可以當靠山。
「我不是你爹娘,這我就不能作主了,我的任務只是把你送到趙家。」冷御風只對她說話,話既輕且柔。
施一豪被晾在一邊。從沒見過這麼目中無人的人,冷御風畢竟只是一個拿錢辦事的鏢客,竟然一點都不把他放在眼底。
施一豪沉著聲:「冷二爺!」
冷御風緩緩將視線對著聲音來源,「施公子。」
施一豪壯碩的身軀一震!他明明沒和冷御風打過照面,他為何會知道他?
「我是紅月的表哥!」
「我知道。」廢話一堆,看來今晚他甭想睡了。
「紅月不想去趙家。」施一豪擺出威嚇的氣勢,並示意手下將冷御風和狄劍晨團團圍住。
冷御風又輕鬆的搖起扇來,「施公子,你不是管姑娘的父母,你同我一樣作不了主。」
「紅月跟我是青梅竹馬,我們互相愛慕,還請冷爺高抬貴手。」施一豪話裡聽似求情,其實挑高的眉眼顯示勢在必得。這個文弱書生,他一點都不放在眼底!
「表哥!」管紅月大大的水眸佈滿驚訝。表哥為何要撒這種謊?
「哦?」冷御風興味一笑,「看來我是棒打鴛鴦嘍!」
「冷二爺,別為難我們,我可以給你相同的報酬,只求你放了紅月。」施一豪濃眉一凝。
冷御風笑得很魅惑,「施公子願意出多少酬勞?」
「二千兩。」施一豪一開口便是管老爺的一倍。
「沒想到我冷御風就只值這個價錢。」他嗤笑著自己。
「冷二爺,你要多少才肯放人?」
不想跟施一豪廢話,「劍晨,我帶管姑娘走,芬芳就交給你了。」話落的同時,冷御風單手捲住管紅月的纖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個旋身,衣袂飄飄的躍過眾人頭頂。
等施一豪驚覺是怎麼回事時,冷御風已經落在數十尺外的地方。
「來人,給我追!」沒想到冷御風會使出這種懦夫行逕,原本他還以為免不了一場打鬥,怎知冷御風竟連出手都沒有。
狄劍晨的速度並不比冷御風慢,他以同樣的招式,抱住芬芳,朝和冷御風相反的方向一躍而飛。
「追誰呀?」彪形大漢們左右張望,不知該去追誰。
「當然是追他們!」施一豪沒想到請來的竟是一群呆頭混帳,只好帶頭往冷御風離去的方向追去。
連馬屁股都還沒追到,就見冷御風抱著管紅月躍上一匹駿馬,然後留下漫天煙塵,隨即消失在黑夜中。
竟然連衣角都沒碰到!原以為冷御風會被他利誘,不然也打不過他請來的一群江湖人士,誰知,他竟會來個不戰而逃。
再轉身回頭,街道另一邊也完全不見了狄劍晨的蹤影。
施一豪用力砸下手裡的油燈,「追!統統去給我追!」他怒吼。
冷御風,他絕對跟他勢不兩立!
冷御風將管紅月側放在身前,緊緊圈住她,護她在懷裡。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從被冷御風強行擄走後,管紅月嘴裡就不停叫嚷著這句話。
她扭動身子,甚至手腳並用的想要掙脫他的鉗制,無奈她小手小腳的力氣,怎能動得了武功高深的冷御風。
他文質彬彬、玉樹臨風,看似軟弱,卻是火龍堂裡眾兄弟中功夫最高深的。
他的深藏不露,加上個性上懶得動手,江湖上都以為他武功平平,只能靠身邊的狄劍晨才能行走保鏢,殊不知他的武功猶勝狄劍晨一籌。
「喝!喝!喝!」他策馬狂奔,不是怕了後頭那群庸兵,而是想讓懷中的軟香玉骨安分點。
「放我下來!」夜裡的風聲特別令人驚悚,像是一聲又一聲的鬼哭狼嗥,她很怕死,更怕在馬下慘死。她嘴裡雖不認輸的喊著,雙手卻不由自主的抱緊他的腰,並將臉埋進他胸膛裡。
冷御風沒放鬆,反而將她抱得更緊。
她真的是為了施一豪才逃婚嗎?那就真的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
不過,這一切都不關他的事,他告訴自己,他只是為她覺得心疼和不值而已。
那兩名夜賊是施一豪派來的,據火龍堂傳來的消息,這人無所不用其極,比街上的混混還要更讓人唾棄。
吃、喝、嫖、賭樣樣都來,還是惡行一方的小霸王,不但強搶民女、為所欲為,還將施家的財產毀敗到只剩一座空殼。
看來管紅月的眼光並不怎麼樣,連這種人渣都能看入眼,也或許她是被隱瞞了,被施一豪的甜言蜜語所騙,才會有逃婚的行徑。
那他更應該幫助她,將她平安送達趙家,最起碼,趙群的人品要比那施一豪好太多了。
「放我下來……」她嘴裡依舊哭嚷著,只是由剛剛的號啕大哭到現在的嚶嚀低訴。
出了城鎮,穿過樹林,他在一處山凹停了馬。
懷裡的人依然將他抱得緊緊。
因為夜、因為黑,在靜止的這時刻,他特別的感到她的纖細,聞著她的髮香,感覺著她狂亂的呼吸聲。
跟前兩次與她共乘一騎不同,從陌生的君子之禮、故意的捉弄到此刻對她油然而生的憐意。
這個看似刁鑽的姑娘,千里迢迢要去嫁給一個從未謀面的男人,對於自己未知的命運,其實她內心應是徬徨與無助的。
「別怕了。」他抱著她飛身下馬,在一處山洞前坐下。
她啜泣的哽咽,還無法感覺自己已經在乎地上。
他撫著她柔順的秀髮,輕拍她的背。
「我們已經下馬了,別怕了。」他一貫的柔和,只不過這次多了關心和不捨。原來她的嬌弱,可以讓他平靜無波的心緒掀起一陣陣漣漪。
她從他懷裡抬起頭來,昏沉沉的腦袋讓她的視線一下無法凝聚,而四周的黑漆,漫天捲來更大的懼意,讓她又瑟縮的垂低了頭。
「冷御風,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這樣!」她掄起粉拳,敲打著他的胸膛。
他嘴唇揚著笑,有著縱容的意味,「別哭了,會哭醜的。」
她停止了哭聲,用手心抹乾了兩頰的淚水,才發現自己的姿勢很曖昧,她竟然還坐在他大腿上,想到此,她連忙挪動身體退了一步。
「你……你故意欺負我!」她咬牙。
「我不把你帶走,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跟施一豪走?」練武的人視力奇佳,他就著樹縫間篩落的月光,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
好一張花容月貌,卻哭得淒淒慘慘,他伸手想要幫她拭淚,卻為自己的唐突硬生生在半空中停住才伸出的手。
「我不要去銅林縣!我不要去趙家!你現在不讓我跟表哥走,我還是會找機會逃走的。」像要掩飾心慌,她說得又重又快。
等不到他的聲音,又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漆黑的夜像要將人吞噬般,她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恐慌中。
「你別不說話!」她因為害怕:心跳極速的加快著,「你說話呀!」為了感覺到他,她又挪向前一大步。
直到看見了他模糊的表情,她差點又偎進他懷裡。
「管姑娘,你要我說什麼?既然我答應了管老爺,就會乎平安安將你送達;大丈夫言而有信的道理我還懂。你若真的不想嫁給趙群,到了趙家,你再自己去對趙老爺說,我真的無能為力。」要是助她逃婚,火龍堂的名聲豈不掃地?他是個鏢客,也是個生意人,賠錢的生意他可不會做。
「你就不能可憐可憐我?難道你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黑夜中她嗲柔的哭聲特別撼動人心。
他一向的心硬、不愛多管閒事,如今卻因她的哭聲而逐漸心軟;一向自以為的精打細算,此刻也面臨崩塌。
「你很喜歡施一豪嗎?」
「你在說什麼呀!他是表哥,是我的親戚,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他?!」她氣急,怎麼把她跟表哥扯在一起!
他眼底閃著奇異的光芒,原來是施一豪一廂情願。「不是為了他?那你為什麼堅持要逃婚?」
「聽說趙群有一堆妾,又愛流連花叢,而且脾氣火爆,人長得跟只大豬公沒兩樣,腦袋還有些癡呆。你說,我能嫁給這種人嗎?」一講起罪魁禍首的趙群,她的淚水沒了,轉成嚴厲的指控。
冷御風忍不住縱聲大笑,乘著夜風,他的笑聲顯得開懷舒暢。
他時時都在笑,卻總是薄唇一勾,絲毫沒有一點真心,第一次,她真正聽見他的笑聲,是這樣的孩子氣、這樣的發自內心。
她破涕為笑的問:「有這麼好笑嗎?」始終敵對的他,沒想到竟會在荒郊野嶺和她閒話家常。
「你形容得很好笑,只是,你沒見過趙群,又怎會知道趙群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的情緒一向無所波動,難得的笑,是因她直爽的話語。
「是表哥告訴我的。」
原來是施一豪造的謠!難怪她一心想逃走。「他不是個好人。」
「誰?」
「你表哥。」
「你別亂說話!我看你才不是好人。」她氣得嘟起小嘴。
「隨你信或不信,反正趙群是個什麼樣的人,到了趙家自會分曉,也不用我在這裡多說。」以他對趙群的瞭解,趙群絕對是人中之龍。
「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是不肯放我走?」她垮著小臉。
「你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難道你永遠不回管家、不見你爹娘、不想你的兄弟姊妹?」
「我……我沒想那麼多,我只想暫時躲著,等事情過了再回家。」
「當然,事情總有過去的一天。趙家沒了新娘,頂多讓管家家破人亡,到時你想回家,可能連家都沒了。」
「你別嚇我!表哥說,姑娘家要以夫為天,若嫁給趙群,鐵定會生不如死。」
「是施一豪要你逃婚的?」看來施一豪在走投無路下,想人財兩得。
「不是,你別老說表哥的不是,他沒要我逃婚,他只是要我自己想清楚,是我自己想逃的。」
他在心裡歎息。那是當然,有施一豪在她耳邊揚風點火外加造謠生事,不用施一豪明說要她逃婚,以她的單純,就會把施一豪的話奉為聖旨。
他很懷疑,到底施一豪那張嘴是吃什麼長大的,竟可以把管紅月拐騙到是非不分、大膽到不遵守婦德。
沒聽見他的聲音,她心裡怦怦亂跳著,「你別又不出聲,你是想故意嚇我嗎?」
她雙手往前一揮,想確定他的存在,沒想到撥弄的蔥白十指,卻正巧摸上他也伸出來的手。
「啊!」她低呼,手一縮,趕緊放回自己膝蓋上。
幸好夜黑,否則她一定羞得想鑽進泥洞裡去。
「睡一下吧,明天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很多事得她自己去明白和瞭解,他不想多說,就回到原來的當初,他只要把她平安送達趙家即可。
「睡?這裡怎麼睡?」她眼珠上下左右骨碌碌的轉。
「你後面是個山洞,你可以靠在山洞裡的山壁稍微小睡一下,明天才有體力。」
在此情況下,她怎能睡得安心,「我怕。」
他挪上前,「來,別怕。」他雙手扶上她肩頭,輕輕將她往後帶,她順勢抓緊了他的衣袖,直到她的背抵到了山壁。
他的雙手在安置好她以後,就規矩的放了下來。
山洞裡更是伸手不見五指,感覺到他的退開,她心慌的喊:「冷御風!」
「管姑娘,我在這。」什麼時候,冷二爺這個稱呼改了?
「你別走,我真的好怕!」怕無形的鬼魅,更怕有形的老鼠、蛇、害蟲之類的。
她不顧黃花閨女的身份,將左手臂緊緊勾住他的右手臂。
「別怕,我來升火。」他站了起來,準備去尋找枯枝,她也跟著站起來,亦步亦趨的跟著。
他在山洞中撿拾枯枝,將枯枝堆積在山洞口,然後從隨身的包袱裡取出火折子,熟練的讓一堆枯枝燃起熊熊火光。
「太好了!」看到竄出的火苗,管紅月忍不住歡呼,等到小小火苗變成壯觀的大火時,她原來不安的心才稍微緩和一些。
冷御風找來了一大截斷木,將斷木投入火源,引起劈劈啪啪的響聲。
她這才瞧清洞內的一切──狹而窄的山洞,約莫可容納五個大人平躺,小小的洞內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斑駁的青苔和蜘蛛網。
看著火光跳躍上他俊秀的臉龐,她這才警覺自己跟他共處一洞。
剛剛在洞外時因為看不見他,反而能隨心所欲和他閒談,而今看著他,她才發覺有些許的曖昧和羞怯。
「好了,你可以安心睡了。」他添足了木頭,相信這把火會一直燃燒到天明,不但能夠阻絕惡狼猛虎,也可以驅走夜晚的懼意。
「嗯。」她選了一塊較平坦的地方,沿著山壁坐了下,卻見他轉身走出山洞,她急急的問:「你去哪?」
他想,這山洞就這麼小,孤男寡女的,雖說是不得已的情形,但他還是要守君子之儀。「別擔心,我到洞口外,幫你守著。」
「冷御風……」她囁嚅叫著。
「嗯?」他看著她有口難言的樣子。
「我還是會怕,你別留下我一個人。」她怪自己沒用,需要這樣向他開口。
他懂,畢竟她是個沒出過遠門的千金大小姐,何況這還是露宿荒郊野外,也難怪她會擔心。
他體貼的什麼都沒說,在離她一步距離的地方坐了下來。
「睡吧。」他先閉上了眼,強抑下內心的翻攪。今晚是特殊情況,他什麼念頭都不該動,他得恢復慣有的淡漠。
他怎能這樣無所波動,連眼裡都不帶一絲情感?她可是個黃花大閨女呢,而且還是個人人稱讚的大美人,怎麼到他眼裡,她似乎跟路邊的小石頭沒兩樣?!
睡就睡吧!每次看到他的無動於衷,她就覺得氣惱。
閉上眼睛,她偷偷向他挪近了一步。萬一有什麼突發狀況,她才能即時拉住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