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敲過三更,烏雲蔽月,大地黑沉沉一片。
一身黑的蒙面人,從寒星樓後面的人工造湖,輕功一躍,躍上了連若茵臥房的窗台。她拿出隨身配帶的小刀,輕輕一隔,窗戶的環扣被打開了。
這個窗戶是寒星樓的死角,下面臨著粼粼波光,巡守的人根本無法來到湖面上。
蒙面人輕功高超地飛進臥房內,輕手輕腳地掀開床帳,看了一眼床鋪上的連若茵,快速地點了她的啞穴後,才有些惡意地搖醒熟睡的她。
連若茵在半夢半醒之間,乍見一個蒙面人,她驚恐著,想要高喊出聲,無奈怎麼都喊不出口。
蒙面人亮出白晃晃的小刀,嘴角在黑色布巾下斜斜勾起。
連若茵從小到大哪見過這個場面,她一看見小刀,人一昏,被嚇暈了過去。
「這麼沒用,這樣就被嚇暈。」蒙面人覺得有些掃興。「你可別怪我,我也不想擄走你的,誰讓冷非雲把我看得太緊,我根本無法下手偷九轉夜明珠,只好拿你來當誘餌,這樣我才能順利避開冷非雲的視線。」
她拉起了連若茵,將她攬入懷裡,幸好她體態輕盈,否則她可就吃力了。
循著原路,蒙面人帶著連若茵,縱身一躍。
意識從混沌中清醒的連若茵,看見自己從空中墜入湖面,啊!她眼一閉,心一驚,想喊卻喊不出口,又嚇昏了過去。
蒙面人帶了一個累贅人仃動變得有些遲緩,她在湖面上的小橋上輕點著足,再藉著力道往上一飛,平穩地落在湖旁的小徑上。
她喘息著,這個連若茵怎麼愈來愈重了?
她還沒走出人工湖周圍的小徑,冷非雲就已經等在那裡。
她早就知道冷非雲的能耐,只是他的出現比她預計的還要快;她原以為她至少要走到澡堂才會被發現,看來她高估了自己的實力。
和他交手,她無疑是以卵擊石,可是路已經走到這個地步,她沒有辦法讓自己停下來。
「把人放下!」童二叫囂著。
童二的叫聲引來了附近的護衛,護衛人人手持火把,將原本陰暗的湖面照得恍若白畫。
蒙面人左右瞧了這等陣仗,她沒有心慌,因為早有了破釜沉舟之心。
她亮出白刀子,擱在了連若茵的頸項。
連若茵在這個時候又幽幽醒轉,看著自己脖子上被架著刀子,心一慌,又差點昏倒。
「連小姐,別怕。」冷非雲渾厚的嗓音適時給連若茵一股支撐的力量。
連若茵掉下串串淚珠,顯得好不可憐。
蒙面人擁著連若茵往前一步,持著火把的護衛不敢妄動,緊張地退了一步。
「你逃不掉的。」那對眼神、那個身形,怎麼這麼似曾相識?冷非雲觀察著蒙面人的動靜,他分明在哪兒見過……
非得必要,她不敢多說話,怕他一聽就知道是她。
聞訊趕來的連旭日,看見愛女被歹徒挾持,文人的他,嚇得雙腿都發軟。
白晃晃的刀子在連若茵凝脂的容顏上比劃了兩下,示意冷非雲別太囂張,她手上可是有人質。
連若茵哭喊不得,眼眸中的驚恐,嚇得淚眼汪汪,就怕刀子不長眼,劃過她的細皮嫩肉。
「不要!不要!」連旭日替愛女喊了出聲,「你要什麼,老夫統統給你,求求你放了小女。」
「我要九轉夜明珠。」她壓低聲音扯著破鑼嗓子。
明眼人一聽,就知道她故意在變聲調,冷非雲心裡有個逐漸清晰的影子,卻怎麼都不願承認會是她!
「九轉夜明珠?」連旭日老臉上的五官全皺在一起,一邊是愛女,一邊是先皇玉賜的寶物,他要如何取捨?
連旭日求救地看著冷非雲,他一介文人,平常的聰明才智,此刻全無用武之地。
「就算你拿了九轉夜明珠,你還是無法逃出去的。」冷非雲威脅著,從沒有鏢物會在他手裡失去,這次也不例外。
「那你可以試試看!」她挑了眉,可惜沒人可以看見。她倒要看看,屆時他是為她?還是為連若茵?
「不要,千萬不要試!」連旭日慌了,「賢侄,為了若茵,就算是犧牲我的性命,就算是賠了九轉夜明珠,我也在所不惜!」
「伯父,你把夜明珠給她,她不一定會放了連小姐。」
蒙面人用刀背在連若茵白慘慘的小臉蛋上劃了幾刀,冰涼的接觸,簡直讓連若茵嚇破了膽,她拚命地搖頭,淚珠大顆大顆地掉落。
「求求你!別傷害到小女,我把九轉夜明珠給你!」連旭日轉身哀求著冷非雲,「賢侄,救小女要緊呀!」
她的心碎了,早知道連旭日會為了救連若茵不惜拿御賜的九轉夜明珠來換,甚至連老命都可以不要,可是她偏要試上一回,如今證明結果是這樣,她是不是該徹底死了一顆心?
自從冷非雲進入連府後,連旭日就將九轉夜明珠交付到冷非雲手中,有冷非雲貼身保護夜明珠,連旭日原可大大放心,沒想到神偷竟會用挾持人質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冷非雲斂眉、不用特意顯張的氣勢,使得現場氣氛更嚴肅凝重。
他緩緩從衣襟裡拿出一個小布巾,打開布巾,眼前一團雪白的光亮,立刻照耀天地間。
「放了連小姐。」冷非雲揮動著比手掌還小的九轉夜明珠。
「先把你手裡的夜明珠丟過來。」她依舊低啞著聲調。
「我怎能相信你?」換成別的歹徒,冷非雲早就出手救人,可是對於這個蒙面人,他有一份特別的感情,希望他的預感不要成真才好。
「隨你信不信,刀眼可是無情。」她反轉小刀,將刀改抵在連若茵的肚腹上。
她擺明不想殺人,只想要九轉夜明珠。
湖面忽起一陣冷風,捲動地下紛飛的落葉,在場的人都一陣顫抖,眼光來回在蒙面人和冷非雲之間穿梭著。
時間凝結在冷非雲和蒙面人的對峙當中,突然,冷非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拋出了手中的九轉夜明珠。
蒙面人的反應也不慢,她反手推開了手裡的累贅,身子一躍,在半空中接下九轉夜明珠,隨即輕功一使,便往湖面奔逃。
冷非雲趨前將連若茵接個滿懷,連若茵還來不及在健壯的胸膛裡哭訴,就被冷非雲轉手推給連旭日。
這個蒙面人,沒了護身符,如何離得開連府?難道仗著武功高強嗎?冷非雲飛身在湖上與蒙面人過了三招,就迫使蒙面人又回到原來的小徑上。
跟她預料的一樣,他的功夫深不可測,在他面前,她那三招半式,就顯得捉襟見肘,要不是仗著靈巧的輕功閃躲,可能早就被他打落湖裡。
護衛立刻將蒙面人團團圍住。
她暗忖,想要逃走,可能比登天還難。
「你到底是誰?」童二怒氣騰騰,一出手,就想掀開蒙面人臉上的布巾。
她沒正面接招,靈巧的身子左右閃躲著童二的攻勢。
護衛們沒人敢出手,高手過招時,他們還是靜觀其變,確保自身安全比較重要。
童二的一記快拳,擦過了蒙面人的肩頭,蒙面人閃得有些狼狽,才勉強穩住身子。
她從懷裡拿出九轉夜明珠,「再動手,我就把它毀了!」她拿高九轉夜明珠威脅著要往地下扔。
童二硬生生縮回握緊的拳。
冷非雲怕童二失手傷了蒙面人,更想讓蒙面人知難而退,不顧蒙面人手中的夜明珠,像要證明什麼似的,他突然採取急攻,想速戰速決。
她沒料到他會對她急下殺手,胸口怒火翻騰,明知打不過他,她連閃都不想閃,直接和他硬碰硬的對打。
以他的聰明才智,以他們朝朝暮暮的相處,他早該猜得出來是她,為何他還要苦苦相逼?不肯放她一條生路?早就知道鏢物對一個鏢客來說是全部的生命,鏢在人在、鏢亡人亡,她為什麼還會心存著奢望?他怎麼可能會放過她!
她眼底有著深深的絕望和淒苦,到此刻她才明白,逮捕了她,他就可以揚名立萬,那她何不成全他?若能死在他手中,世間很多事,或許就能從此一了百了。
他太熟悉那眼神,心裡有著怪異的感受,兩人過不到五招,他直取她的門面,想迫她交出九轉夜明珠,才能保她的安全,沒想到她門戶大開,連閃都不閃,他看她毫無防備,想要收掌時,攻勢卻無法停下來,她直挺挺地以胸口迎了他一拳。
她的腳步連退了數步,直抵到湖邊才收住跌勢。
他吃驚,沒料到她會硬接他這一掌,他才使出三分功力,以她的武功絕對閃得過,他措手不及下,還是眼睜睜看她受了自己一掌。
可是,吃驚歸吃驚,為了證明他心中所想,他趁她喘息不已時,還是動手掀翻了她的頭巾和覆面的布巾。
烏黑秀麗的長髮隨著狂風揚起最美麗的線條,火把下,她未曾上妝的容顏,因為那一掌已經使她血色盡失,慘白的容顏上,嘴角還泌出鮮血。
眾人都驚呼出聲,沒想到神偷會是個小姑娘,還是個標緻的小姑娘。
是她!真的是她!冷非雲腦門的血液往上衝,無法相信自己的預感會成真。
童二驚愕許久,才恍然大悟地大喊出聲:「那……那不是小石頭嗎?」
「小石頭……」真的是她,冷非雲低喃,依舊沉著冷靜。
她一手將九轉夜明珠反手放入斜背在肩上的包袱裡,一手撫著胸口,霎時喉頭的鮮血從嘴中噴灑出來,她對著連旭日淒苦地說:「連大老爺,你可還記得連心?」
連旭日忙安撫著懷裡顫抖不已的愛女,哪還有精神咀嚼小石頭的話。
沒想到連旭日竟會如此絕情,連心在他心底竟然連一絲記憶都沒有!她一悲慟,鮮血又噴出了口。
他趨前,打算察看她的傷勢,那一掌顯然已經傷了她的筋脈。
她凝望著他,唇畔漾起絕艷的笑容,那白燦燦的牙、那凋零花瓣泛成的一圈圈漩渦,如今是淒麗得讓人心痛。
她又退了一步,左腳已經懸空在湖上,也許死是最好的路,沒有人歡迎她來到這個世上,那她現在死去,又有什麼差別呢?況且,神偷遇到鏢客,有幸死在冷非雲手中,也不枉此生了。
「你欠我的清白,下輩子,得還我。」她一旋身,以極優美的姿勢,躍進了漆黑不見底的湖裡。
他沒料到她會跳湖,伸出的手只來得及抓住她衣袖的邊緣,就這麼眼睜睜看她跳落湖裡。
「小石頭!」童二眼見她往湖裡跳,驚恐地高喊。
冷非雲沒有遲疑,在瞬間也跟著躍下湖。
「爺!」童二奔至湖邊,驚慌著,可是哪還有他們的蹤影?
人工湖說大不太,說小不小,湖上佈滿荷,荷葉大而圓,在蓮藕中穿梭著,冷非雲一落湖,就失去了她的蹤影,他在湖中泅水許久,無奈就算有湖岸的火把照明,湖心的伸手不見五指,讓他根本無從找起。
童二急得在湖的四周亂亂跑,「爺,你快點上來!你這樣子找不到人的,你可千萬別嚇我!」
冷非雲從水底竄出來他深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後,又重新潛入湖底,他加大四肢的動作,在眼不能視之下,他只期盼能讓他有一絲絲的機會能抓住她。
耳邊不時響起她跳湖前的最後一句話──
你欠我的清白,下輩子,得還我。
他在心裡怒喊著:他不要下輩子!他只要這輩子,他只要她的人在,他只求她平安,只求她安然無恙。
可是她人在哪?明明就看見她在他的前方,明明他伸手就可以抓住她,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沒了她的蹤影?
隨著時間的消逝,他的心慌、失措、痛徹心扉更是直線上升。
事情沒有嚴重到她非跳湖不可,難道就因為他說會將神偷送官法辦,她為了不落入他手裡,所以才求死跳湖嗎?不、不!他寧可她是以水遁的方式逃走,也不要她以死相脅。
他加快湖底搜尋的範圍;或許她現在正在湖的某一個角落,等待著他去救。他那一掌雖只下了三成功力,但在她故意的毫無防備下,顯然已經身受重傷,她能不能泅水離開這個湖面,他實在不敢想像。
岸上,護衛們手持火把,也在湖的四周搜尋著;無奈湖岸四周,假山奇石、樹木花草林立,要在黑夜中搜尋一個人,談何容易。
五更敲過,東方已出現魚肚白,冷非雲在湖裡上上下下許多次;他不死心,可是遍尋不著下,直到童二也跳下湖,強拉住他,他才上岸。
他命令護衛繼續划著小船在荷葉蓮藕間搜尋著,他現在反而不希望找到她,若找到她,也必定是一具冰冷的屍身;他不敢想像後果,倒寧願她是逃走了,而且真的走遠了!
他不顧濕漉漉的身體,繼續的在連府內翻找著,像只無頭蒼蠅,就怕她體力透支,不知會倒臥在連府的哪個角落。
直到日上三竿,直到童二捉住他焦慮的手。
「爺,你靜一靜啊,或許小石頭早就逃出府了!」童二從沒看過爺這樣心慌過,爺一向處變不驚,再大的難題,他通常連眉都不皺一下,爺為何這樣擔心小石頭的生死?
冷非雲洩了氣,握緊的拳頭,一拳擊上涼亭裡的圓柱上。
「爺,小石頭要跳湖前跟你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你欠她的清白?」童二在緊急中,還是把小石頭的話聽了進去。
冷非雲不語,失魂地跌落在石椅上。
在他強行看了她的身子後,她早該算是他的人,他明知有可能是她,為何沒放她一馬?還逼她跳進湖裡?想到這,他怒不可遏地一掌擊向石桌,石桌面上深刻了一個清晰的手印。
童二不敢再多問,眼前的爺像座火山,熱騰騰的怒火,已經沒有護衛敢接近爺身邊一尺的範圍內。
她的功夫只算普通,明知在他和童二的保護下,絕無勝算的機會,為何還要一意孤行?看樣子她沒有傷害連小姐之意,否則不會先放了連小姐這個護身符,再去搶九轉夜明珠。
她那時應該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
千頭萬緒從他腦子轉過,他像想到什麼地猛然站了起來。她對連旭日講的那句話──
連大老爺,你可還記得連心?
連心?誰是連心?他心裡思忖著,腳下衝出了涼亭,往南宅院的方向奔去。
「爺,你等等我,你這會兒又要去哪裡?!」童二跟著冷非雲已經跑了一個早上,筋疲力盡下,好不容易才歇息一會兒,一連串的事下來,讓人連招架之力都沒有。
在連旭日的安排下,南宅院外一整排的護衛,就怕死裡逃生的小石頭會前來報仇。
冷非雲在沒有通報下直奔連若茵的閨房門口。
連旭日以為冷非雲是來探望愛女,趕忙打開房門。
冷非雲為了避嫌,站在房門外不肯進房。
連旭日只好走出門外,急問:「非雲賢侄,抓到歹徒了嗎?」連旭日關心的只是神偷的生死,若神偷不死,那他如芒刺在背,怎樣都無法安心過日子。
「沒有。」他落寞蒼涼,一夜下來,鬍渣亂髮飛散。
「若茵昨夜驚嚇過度,哭哭啼啼好一陣子,在服過大夫開的藥後,才安穩睡著,現在已經沒事了。」連旭日以為冷非雲擔心女兒,叨叨訴說著連若茵的狀況。
「伯父,誰是連心?」現在誰都無法進入他心中,他心裡只剩一個叫小石頭的偷兒。
冷非雲單刀直入的問,只想解開一連串屬於小石頭的謎題。
「連心?」連旭日滿臉疑問,「誰是連心?」
「小石頭在跳湖前,問著伯父,可還記得連心?連心究竟是誰?」
連旭日當時心思都在愛女身上,根本不記得小石頭有問過這句話,更別提有聽見小石頭對冷非雲所說的話。
「連心……」連旭日喃喃自語,不停的思索著,「連心……」
冷非雲催促著問:「伯父,可想起是誰了嗎?姓連,是否跟連府有關呢?」
連旭日慈藹的老臉刷一下地轉成灰白,「難道是……」他尾音顫抖,皺眉瞠目。
「伯父,你想起是誰了嗎?」冷非雲趕忙扶住連旭日略微老態的身軀。
連旭日的眼底忍不住驚慌,「難道是心兒?」那個在滿月時被他狠心送走的大女兒?
他緩緩地憶起從前,述說了一切──
連心是他在和夫人們連生了六個男兒後,由大夫人生下的女娃;喜獲愛女的他,將掌上明珠的八字委請算命居士批算,希望愛女能趨吉避凶、逢凶化吉,一生無慮。
無奈算命居士所言,連心是沖煞命,命裡帶煞,必須要送給他人扶養,否則會敗盡家產,危害到父母生命,他不得已之下,忍痛將剛滿月的連心送交府裡的護衛撫養。
大夫人因為思念愛女過甚,終至成疾,三個月後,藥石罔效,因病去世。
他於是更相信算命居士所言,此女娃帶煞,是連府的剋星,才會在一出世,就奪走了愛妻的性命。於是他傷心至極,驅趕護衛帶著連心離開長安城,此生此世,不願再有任何連心的消息。
昏昏沉沉中,她似睡似醒,身子忽冷忽熱,胸口傳來悶熱的痛,更使得她呼吸窘困。
翻來覆去,她睡得極不安穩,半夢半醒間,現在的她,到底在哪裡?
昨夜,她眼看他跟著她跳湖,難道她連想死,他也不放過嗎?她憋著氣泅入水底,感覺到他緊追在後的身影,原本想死的念頭,在第一口湖水嗆入鼻子裡時,卻激起了求生意志。
她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就死了,公道她還沒討回來,清白還沒讓他負責,她怎能就這樣魂歸離恨天?她不甘心呀!
她在蓮藕間尋找著出路,等到胸口的氣息快被抽乾時,她才浮出水面,她按壓住胸口,看能否稍微減輕痛疼,他那一拳打得真結實,她能撐到現在不倒下去,憑著的就是一股不認輸的毅力。
在黑漆漆的湖面,她已經感覺不到他的蹤影,只能憑藉著湖岸上微微的火光,辨別出方向。幸好,她對連府太熟了,這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她都瞭若指掌,她緩緩游到岸邊,全身上下已經沒有絲毫力氣,她雙手攀附在一顆大荷葉的藕莖上休息,怎麼樣都無法飛身上岸。
時間的消逝,並沒有讓她恢復體力,反而讓她逐漸昏沉。她好累,真的好累,雙手已經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她的力氣一點一滴消失中,她漸漸地往湖裡沉去……沉去……
「啊!」她從床上翻坐起,額上泌出點點冷汗。
夢裡的他無情的那一掌,夢裡的湖水淹過她的鼻口,她頭痛欲裂、心痛如絞,看著屋內陌生的環境,這裡究竟是哪裡?
「小石頭,你醒了?」老婦人慈祥的笑臉,手裡端著藥湯,在木板床側邊坐了下來。
這個臥房看起來比連府的大統鋪還要簡陋,除了她身下的這張木板床,就只剩下一張年代久遠的木板桌和幾張板凳,簡直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
「大娘,我怎麼會在這裡?」她那一身黑衣服,已經被換上村姑的粗布長衫長褲。
「我們家臭牛昨半夜把你帶回來的。」小石頭這個名,還是臭牛說的。
「臭牛……」原來是臭牛啊,她在水底迷濛之際,感到有人拉她上岸,之後她就忘了是怎麼回事,原來是臭牛。
「臭牛抱你回來的時候,你全身濕淋淋的,還昏迷不醒,把我嚇得半死,我趕緊把你的濕衣衫換下,改穿上我們家胖妞的衣衫。」
「大娘,謝謝你。」她氣虛地連咳了數聲,胸口的痛啊,想起了那掌的絕情。
「快把這碗紅糖薑汁給喝了,可以怯寒的。」大娘將藥碗捧到了她面前。
熱熱的薑汁,緩緩入她的喉,暖暖流過她的心窩處。「大娘,謝謝你。」
「別謝了,這小村莊裡沒有大夫,就算有大夫,大娘也請不起,只能熬點薑汁,讓你怯怯寒,大娘對你真是抱歉。」這樣標緻的姑娘,身體這麼瘦弱,大娘看了心裡就發疼。
「大娘,你千萬別這樣說,你肯救我一命、收留我,我一輩子都會記得你和臭牛的恩情的。」胸口的不適,讓她一說話,又重重地咳了數聲。
大娘用手背探了她的額頭,整個人又慌了起來,「不行!你還這麼燙,這怎麼得了?」
她氣虛地說:「大娘,我的包袱呢?」
「裡面的東西濕了,我拿到前頭去曬著。」說著,大娘還算健壯的步伐就走出臥房。
不一會兒,大娘拿回了她的包袱,她從包袱裡拿出一個小繡袋,將整個小繡袋拿給了大娘。
「大娘,麻煩你幫我請個大夫吧。」她話一交代完,眼一閉,整個人又昏倒在床上。
她受的不只是風寒,她受的還有嚴重的內傷,加上冰冷湖水的浸泡,若不及早治療,她很清楚,自己的命在旦夕。
「小石頭!小石頭!」大娘又慌了,看了看繡袋,裡頭全是銀兩,這些銀兩夠小戶人家一整年的生活了。
大娘趕緊走到戶外,喚著正在砍柴的二兒子:「臭皮,快!你快到城裡去請大夫來,就架著牛車去,快去快回!」她拿了繡袋裡的碎銀,交到了臭皮手裡。
「好,娘,要去跟臭牛說一聲嗎?」臭皮是臭牛的弟弟,胖妞的哥哥。
「別了別了!你繞去連府那多浪費時間,救人要緊,請了大夫就趕快回來!」大娘揮手趕著,心急著屋內的小石頭。
大夫來了又走,臭皮抓了藥回來,又忙著煮藥,小石頭一直高燒不退,囈語不斷,胖妞幫她餵下去的藥,她又全數吐了出來。
一個晚上,恍恍惚惚,吃了藥又吐了藥,沒有清醒的跡象。
就這樣過了兩日,小石頭的燒仍然沒退,大娘慌了,怕小石頭就這麼死在她這裡,她又把臭皮喊到跟前:
「臭皮,偷偷去連府一趟,跟臭牛說,就說大夫說,小石頭的高燒若還沒退下來,恐怕就撐不過這幾日了,問問臭牛該怎辦?!」
「娘,知道了。」臭皮要衝出家門的影子,又因為娘的嚷嚷而回了頭。
「臭皮,記得從後門進去,小心點!」大娘又交代了一聲。
「知道了!」臭皮趕緊坐上牛車,從這裡到城裡的連府,少說也要半個時辰以上,他嘴裡「喝!喝!」地直叫,希望這條老牛能跑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