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遊俠 第一章
    明,宣德五年春。湖北聶門縣今兒適逢一年一度的元宵節,大街小巷卻異常冷清,攤販少,遊客更是少得可憐。

    原來再過三天就是「河伯娶妻」的日子。自從三年前聶門縣換來了一個新的縣令朱得標,這兒的老百姓就再也沒好日子過了。別的地方的父母官都是努力為黎民造福,咱這位朱縣令卻是處心積慮只想撈錢揩油水。

    「河伯」就是他和幾名地方惡霸「發明」來恫嚇取財的「工具」。前年初春大雨狂下一個月整,致使雲夢湖氾濫成災,縣裡的莊稼幾乎全數遭到摧毀,老百姓束手無策,只能淚眼婆娑地望水興歎或遠走他鄉。

    朱得標身為一方之長,非但不思解決之道,竟宣稱雲夢湖裡住著一個河伯,如果大伙每年不給他一個妻子,或獻上紋銀一百兩,他就會發怒而引起水患。

    聶門百姓雖明知朱得標此舉根本是存心訛詐,但礙於他的權勢,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忍氣吞聲地有錢出錢,有人給人。

    「照例」,今兒舉縣上下應該同感悲淒,誰也不知道下一個倒霉鬼會是誰。

    可,自從昨夜某小道消息傳出後,原本極盡哀愁的氣氛全給無限的興奮期待所取代。

    因為縣裡頭來了一個人,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一個賊。

    「告示貼出來了,看!」眾人蜂擁擠向縣衙門外的告示牌下,爭相查看那張偌大的海捕公文裡面所寫的內容。

    「作案啦!」一句問話引來一陣恍如中了頭彩的歡呼,「那也就是說他……真的來了?」

    一如久早逢甘霖般,人人雙手合十,臉現喜悅,

    以十二萬分虔誠的心情,念著阿彌陀佛。

    怎麼會?

    瞧,告示單上還畫了一個狀似蒙面大盜的人頭,這分明是有人干了壞事,卻逃之天天,朝廷不得不通令全國共同幫忙捉拿的一張告示單,並無其它特別之處,有啥值得高興成這副德性的?

    數個初來此地做買賣的商旅好奇地把內文從頭至尾看過一遍,但見上頭寫道:

    查

    江洋大盜唐冀,六個月來連續行劫包括榆瞻、赤鋒、清苑、凌川、宜君等地巨商富賈的財貨,共十八大案、十五小案。昨日又偷偷潛入陳尚書家中,致使其損失一千兩百兩白銀,珠寶玉飾無數,可謂惡行重大,人人得而誅之。

    今特令舉國上下……但,必須活捉此人,逮到後以八百里加急,速速解往京城,不得有誤。

    欽此

    「好個犯案纍纍的慣竊,」商旅甲道,「這種亡命之徒來了,你們不人人自危,趕快回家顧好錢財,還高興個什麼勁兒?」

    「是啊,這種人捉到後不立刻就地正法,還要解往京城,真是浪費時間。」商旅乙道。

    「嘿,你有所不知,這位賊兄和一般盜匪可大不相同,他是專門劫富救貧,濟弱扶傾,視天下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肚』外的俠盜。」這位小哥語畢,甚且還擺出一副朝聞「盜」,夕死可也的壯烈神情。

    「太誇張了吧?」小偷偉大成這樣,豈不把天皇老子直接給比下去?「我不信。」

    怎料他話聲甫落,左右兩旁圍觀的群眾,立刻劍拔弩張,準備要對他的孤陋寡聞嚴加懲罰。

    「呃……我信,我……信。」好漢不吃眼前虧,橫豎誰也沒見過唐冀,犯不著為了他跟大伙過不去。

    其實唐冀竄起的時間並不算久,在諸武林「豪劫」當中,仍屬小輩,只因他下手奇狠無比,非千即萬,金銀不忌,且從不心軟,經常搞得那些為富不仁的高官商賈一夜之間傾家蕩產,痛哭流涕。

    而且他頗富民胞物與和人窮已窮的胸懷,常是一人作案雨露同沾,方圓百里內的清寒村民統統可以和他分享「努力」所得。

    他受到人民擁戴的程度,只比當今天子略遜一小籌,為此當然也就不難想像朝中諸大臣有多麼巴望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再將他打人十八層地獄,讓他永世不得超生了。

    所謂十八大案、十五小案,根本是欲加之罪,哪有那麼多?各個知府、縣府衙門的目的很簡單,即是——嫁禍。

    反正現在他案底最多,知名度也最高,只要能逮到他,就大案小案一齊破。是不是他做的不重要,能不能就此把手中積壓過久的案子一併消掉,解除自己的仕途危機,順便領到朝廷頒發的豐厚獎金,那才是每個人最關切的。

    亦即他一人之存亡,幾乎可動盪整個朝野的局勢。當偷兒當到像他這樣任重而「盜」遠的,可真是絕無僅有。

    「別鬧了,咱們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去告訴張老頭,叫他先寬寬心,說不定今兒晚上他的難題就可以迎刃而解。」

    張老頭即是今年被選上,須向河伯獻上「牲禮」的倒霉鬼。他有個女兒今年芳齡堪堪十六,名叫畫眉,長得頗標緻。想是朱得標看上了她的美貌,才會暗中做手腳,讓她爹抽中「簽王」,若不肯交出女兒,就得籌足一百兩。

    可憐張老頭是個五分地的佃農,亦即每年稻米收割後,有一半必須繳給地主當租谷,道地的貧無立錐之地。因此,甭說一百兩,就是十兩紋銀他也未必拿得出來。

    **************************

    晨曦微露,江府裡外仍是一片闃靜。護守門口的侍衛,雙手抱著長槍,蹲在台階上猛打瞌睡。府內書房一盞燭光,自始至終都不曾熄過。

    江愁眠面色凝重地半臥於長椅上。服侍他的丫環換過了新的一批,碧螺春的甘醇香味瀰漫整個房間,他卻連碰都沒有碰一下。

    出事了。皇太后視為至寶的《八十七神仙圖》遭竊,雖不是他的過錯,但他身為大內一等侍衛,焉能置身事外,何況,受到牽連的還是他屬意的乘龍快婿。

    江家三代均在朝廷為官,和西門鉞不但為世交,祖父輩時甚至曾同為袍澤,情分可謂極其深厚。儘管他的女兒並不贊同這門親事,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誰敢不從?

    昨夜,當消息傳來時,他就再也無法人眠。皇上下令,限他一個月內必須追回失物,並將竊賊押解回京受審,否則非但西門鉞家,連他江家恐也難逃滅門之禍。

    事情已過了三天,西門鉞卻遲至昨夜才向他稟告,害他在皇上面前不知如何應對。

    如何是好,他得了這該死的肺疾,哪有能力帶兵出宮,將那大膽賊寇繩之以法。

    「老爺,」江愁眠的妻子柳氏捧了一碗熱湯,推開房門走了進來,「先喝點參湯,歇會兒吧。您這樣憂煩不眠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江愁眠長歎一聲才道:「此事攸關我和西門鉞家的聲譽,萬一失竊的寶物真的找不回來,那麼鉞兒的性命……」

    「唉,別想那麼多了。」柳氏似乎對那名「賢婿」不太中意,「男子漢大丈夫,總該為自己闖下的禍負起責任,如果西門鉞無此擔當,將來憑什麼娶咱們家十二?」

    江十二是他們的二女兒,人稱十二少,大女兒叫十一郎。光聽這兩個英勇雄偉的名字,不明就裡的人常誤以為,他江家兒女成群,子孫滿堂;實則非也,他和柳氏攏總就只生了兩個寶貝女兒,為求聊以自慰,才給取了這足以壯大聲勢且絕對陽剛的名字。

    「話雖不錯,但……」一陣急咳,逼得他把要說的話全嚥了回去。

    「娘,你就少說兩句吧。」十一郎手中拎著一盤糕點,邊吃邊款步而人,「別因為十二妹不喜歡人家,你就跟著討厭西門鉞,他好歹是個有為的青年,財勢垣赫,前景一片光明。」

    「你就只在意這個。」柳氏沒好氣地瞟了眼她不堪卒睹的身材。

    十一郎原是個美麗佳人,一身細皮嫩肉,恍似水造,體形婀娜,五官秀致,也曾是眾多王公貴戚追逐的對象。沒想到,自從兩年前和涼國公趙玉的兒子成親以後,因養尊處優,身材便一「發」不可收拾。瞧她,滾圓肥滿,白肉中幾乎淌下油脂,臉兒紅咚咚粉圓也似。

    「女人家嘛,不在乎這個該在乎啥?」嫁漢隨漢,為的不就是穿衣吃飯?她不懂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的。

    「別說了,既然皇令已下,我就必須親自帶領錦衣衛將那卷神仙圖奪回來。」江愁眠語畢,又伏在几案上咳得直不起腰桿。

    「你這樣子怎麼去?」柳氏難過得淌下淚來,「都怪我沒能為你生個一男半子,不然也就——」

    「哎,你怎麼又提起這事兒?不是早告訴過你我……不在乎的嗎?」

    「爹。」見她父親病成這樣,十一郎也緊張了,趕緊將糕點擱下,向前替她爹撫背順氣,「我也不好,要不是我終日貪吃懶散,不肯習武,今兒不就可以代父擒賊。」

    「你不能去,我去。」房門口突然出現一個人,灰髮參差,鬍鬚垂長,目光矍鑠,身子十分瘦削,穿著一身官服,手持長劍,分明就是——

    「爹?」十一郎愕然地望著這個和她爹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怎麼會有兩個爹?」

    「蠢,她是你妹妹。」柳氏生氣地把十二少頂上的假髮取下,讓她露出滿頭烏亮的秀髮,「都多大的人了,還作興玩這種遊戲?」知女莫若母,房中包括丫環共六人,僅她瞧出端倪,連江愁眠都看得目瞪口呆。

    「你真是小妹?」江愁眠竟露出大喜過望的神情,但只一轉瞬間,即斂起臉容,「就算你的易容術再精湛,為父也不能讓你去涉這個險。」

    「我也反對。」柳氏不悅地連同十二少黏在嘴邊的鬍鬚也一併撕下,害她痛得哇哇叫。

    「小力點,會疼的。」十二少搶回假髮和假須,寶貝得什麼似的揣在懷裡。

    「去把衣服換下來,無論如何,我和你爹都不會答應你這種有失大家閨秀風範、盲目的行為。」

    「是啊,小妹,這萬一讓皇上知道,可是要殺頭的。」

    「你們不說,誰會知道?」十二少堅定的神情頗令江家二老惴惴難安。

    「儘管如此,你以為就一定逮得住那個姓唐的賊子?」《八十七神仙圖》失竊以後,朝廷諸臣很自然地便將矛頭指向唐冀,除了他,普天之下怕再也沒人有這斗膽和本領敢在天子腳邊撒野。

    「聽說那姓唐的傢伙武功高強,出神人化,華中、華北各府衙共派出上百名捕快都捉不到他,你一個女孩兒家,又能奈他何?」十一郎也不贊成她妹妹去。

    「怎麼不能?有些事不是靠武力就可以辦得好的,要靠智慧。你們忘了,去年刺客進宮謀害淑妃,最後是誰幫忙逮到的?今年春,國庫的庫銀遭竊三萬兩,又是誰給找回來的?」像她這麼冰雪聰明的女子,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十二少得意洋洋地抬高下頦,笑得眉飛色舞。

    「不用再講了,我說不准就是不准。」即便她再厲害,終究是個女孩,江愁眠怎麼也不放心叫她大江南北地到處奔波捉賊去。

    「聽到你爹的話了?進去把妝擦掉。」

    「娘!」十二少還試圖改變她娘的心意,「好歹讓我去一趟,假使真的不行,我會知難而退的。」

    「算了吧,小妹,連西門鉞都未必是那個叫唐什麼來著的對手,你還是省省力氣,安心在家裡當大小姐。」

    「西門鉞已差點被皇上免職了,難道你們要眼睜睜地看他被殺?」  

    「咦!你怎地忽然關心起人家來啦?」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關心他有什麼不對?」她不知是心虛還是怎麼著,急急忙忙把臉轉向一邊。

    「你以前可沒這麼在乎他喲。」十一郎依照她先前的行為判斷,壓根兒不相信她是真心誠意的。

    「你——」怎麼會這樣?全家上下沒一個人支持她。十二少氣餒地頓足歎氣,「不給去拉倒,橫豎我……我不管還輕鬆自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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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夤夜,所有蹺家孩子慣用的最佳時機。

    幸好今晚寒風颼颼,冷雨滂沱,絕大部分的人都躲在屋裡生火取暖,沒人會注意到她騎著飛雲駒狂馳離去。

    直到四更末,十一郎肚子餓,起床找東西吃,才驚覺後門大開,兩扇槐木門在風雨中左右擺晃不止。

    「娘,爹!不好了,小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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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門縣,雲夢湖畔。

    男女老少的縣民們,一大早就聚集在這兒,半是哀憐,半是為了看熱鬧,因為今兒個河伯「又」要娶妻了。

    可憐的張老頭苦苦等了一整夜,希望還是落空了。傳說中的俠盜唐冀始終沒現身,更甭提拿銀子來替他免除災厄了。他女兒雖身穿大紅嫁衣,但哭得像個淚人兒,叫人見了萬般不忍。

    慣常陰沉的天空,今天依舊烏雲密佈,如一幅潑墨的畫,上面偶爾綴點緋紅,一眨眼便消失無蹤。

    一陣鑼鼓喧天後,朱得標和表面上以鄉紳自居、實為地方惡霸的陳同濟和阮春福大搖大擺地也來了。現場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有人捂著嘴、壓著嗓門咒聲連連。

    江十二喬裝成少年郎,頭上戴著寬邊圓笠,也躋身在人群當中,期待「奇跡」出現。這些日子她幾乎是不眠不休地明察暗訪,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唐冀在此地出沒,特地趕過來一探究竟。

    「今兒吉日吉時,咱們聶門縣特地為偉大神聖的河伯娶親,新娘子為北口街龍豐村民張全信之女張畫眉……」朱得標矯情造作地祝禱完畢,即道,「現在請新娘子掀起喜帕,站到河邊!」

    「不,爹!救救我。」畫眉聲嘶力竭地呼喊。

    奈何朱得標的鷹犬以及惡霸雇來的打手全環伺在兩旁,張老頭就算想救她也無能為力呀。

    「選上你就是你的福分,哭什麼哭?」朱得標大聲一喝,即命人把畫眉推入水中,「快點,誤了時辰,河伯會不高興的。」

    「爹!我不要!」

    「慢著。」人群中有個身量偉岸的年輕男子排眾而出。

    朱得標已是人高馬大,但這人比他還要高出大半個頭。他,八成就是唐冀。百聞不如一見,江湖傳言果真屬實,他的長相的確令人歎為觀止。

    十二少深深換過一口氣,兩翦秋瞳瞬也不瞬地鎖住那滿臉嘲弄、談笑風生的男子。

    上蒼在塑造這尊形體時一定賦予了對人世最深的眷戀。眼前男子之俊美,不只在那鮮明舒展的眉宇鼻唇,更在那顧盼之間流露出的颯爽丰姿。

    十二少胸口沉篤地跳了下,暗暗慨歎老天爺真是白費苦心,把人世間最美好的全給了一個雞鳴狗盜的無鞍。她是不會承認自己其實已流於嫉才妒秀,陷入以皮相辨別良莠的膚淺之中。

    那男子旁若無人地走到畫眉面前,托起她的下巴,噴聲連連地道:「哎呀,這新娘子長得這麼醜,怎麼可以送給河伯當妻子呢?」

    「你是什麼人?敢來這裡鬧事!」朱得標怒問。

    「我?」那男子粲然一笑,原本烏雲重重的天際忽然陽光普照,四周跟著莫名地春風洋溢。

    他笑的樣子真是好看!即將九死一生的畫眉竟還有閒工夫去管他的笑容是多麼俊朗飛揚、與眾不同。

    「我是全聶門縣最崇拜河伯的人,」他轉頭盯著畫眉又道,「這新娘子太醜了,河伯不會喜歡的,我改天換一個更漂亮一點的來。」

    「胡扯!你又不是河伯,怎知道他的喜惡。」朱得標相信他十成十是來搗蛋鬧事的。

    「說得也是,這件事的確應該跟河伯請示一下,」他故作認真地朝左右瞟過來又瞟過去,然後指著朱得標身旁的陳同濟開心地說,「就你吧,據傳河伯是你最先發現的,你鐵定跟他最熟,請你幫大家的忙去請示他,要不要我替他再物色一個更美艷的新娘子。」語畢,不待他反應過來,即一腳將他踹向河底。

    聽得「撲通」一聲,陳同濟已然栽入水中。

    「你,你這是……」阮春福驚怒交進地指著那男子,「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會……」

    朱得標適時扯了下他的衣袖,暗示他千萬別說溜嘴露出馬腳。

    這丁點粗糙的小動作全看在那男子眼底,可他卻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抿著嘴冷笑。

    過了約莫一刻鐘,猶不見陳同濟浮出水面向眾人報告河伯意下如何,那男子才大驚小怪地說:「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有消息?敢情是河伯留他喝酒作樂,所以忘了咱們的托付?真是沒責任感。不如你去催催他。」冷不防的一腳,竟將阮春福也踢到河裡去。

    此時圍在岸邊的百姓們,見他三兩下除掉兩名惡貫滿盈的地痞,無不暗暗稱慶。

    「大膽狂徒,你竟敢……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朱得標擔心下一個被整治的是自己,急著想將他拿下痛打一百大板,卻苦於師出無門。

    「縣老爺發這麼大火,是不是惱怒他們兩個只顧自己尋歡作樂,卻忘了你的存在?」那男子陰鷙地欺身向前,臉上則依然談笑風生,「你生氣其實也不是沒道理,這麼重要的事情被耽擱了可不得了。我呢,就好人做到底,再送你一程——」

    「等等,我……我不要下去。」朱得標使了個眼色,他的爪牙們立刻湧上前來。

    「為什麼?你跟河伯沒交情,還是你不尊重河伯的喜好,又或者你怕給淹死?」

    「我……當然不是,我只是……只是不喜歡把衣服給弄濕了。」明知這男子只是在巧設一樁騙局誆他們,朱得標卻被整得完全無招架的餘地。

    「原來如此,那太容易了。」那男子長劍一揮,霎時間已將朱得標的官服削成四片,一一剝落垂躺於地,「現在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了吧。」朝他屁股一踹,朱得標已如倒栽蔥一樣,掉進水裡和兩名惡霸作伴去了。

    旁觀的民眾見狀,既驚且喜,但誰也不敢作聲,直到縣衙的官差見情形不對,慌忙作鳥獸散,大伙才蜂擁而上,圍著那男子謝聲不斷。

    「敢問公於是否就是唐冀唐大俠?」把一名盜賊稱之為「俠」,實在有辱「磊落」,可小村民們一點也不覺得有啥不妥。

    「唐大俠?」那男子諧謔地揚起嘴角,「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沒意見。」身形一閃,人已上了斜側一株白樺樹,朝樹林的方向御風而行。

    「他一定是,他一定就是。」畫眉望著他瀟灑壯闊的背影,眼中露出無限崇敬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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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集上今兒格外熱鬧,彷彿專程為了慶祝什麼,各式攤檔擺得水洩不通,遊客如織,摩肩接踵的,過新年都沒現在喧騰喜悅。

    唐冀一身短打棉襖被心,足蹬灰色皂靴,兩條皮製髮帶散漫地垂於須下左右,裡裡外外看來就像是個藐視禮教、遊戲人間的傢伙。

    他悠悠地走著,忽然瞟見前頭密密匝匝的群眾圍著一座才新落成的宅院指指點點,驚歎連連。

    唐冀好奇地趨前一看,原來是屋子主人在門口鑄了兩隻共五百斤的銀獅子,獅子的眼睛黃澄澄、燦亮亮,竟是純金打造的。

    大門上貼著的門聯寫道:

    財達三江通四海  富可敵國甲一方

    橫批四個字——老子有錢

    哇!唐冀自行走江湖以來,尚未見過此等惟恐天下不知的暴發戶。這是在幹嘛?笑臉迎盜匪?而且迎的分明就是他!

    哼!盜可盜非常盜,這麼低俗的誘騙手法,簡直沒晶。唐冀超級不屑地撇開臉,正巧和一名年約五十的小老頭照上面。

    「年輕人對錢財不感興趣?」小老頭嘲諷地問。

    「白癡才不感興趣。」唐冀戲謔地反問,「老伯有本事扮樑上君子?」

    「我……」小老頭想是沒料到他會問得這麼單刀直入,一時之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是啊,不偷不搶如何生財致富?就今兒吧,我替你把風,你搬銀獅子,事後咱們一二添作五,一人一半?」他煞有介事地說得口沫橫飛,言談間還不時用手肘頂人家的腰桿,弄得那小老頭臉上白一陣青一陣。

    「原來你是個……」他猶豫了好半晌,又仔仔細細把唐冀打量好一會兒,才以壯士斷腕般的口吻說:「好!」

    「嘿,這樣你就答應啦!」唐冀瞪大眼睛,指著他的鼻子道,「我跟你非親非故,你知道我的背景、來歷、好人、壞人?隨便唬弄你兩句,就傻兮兮地想陪我去當賊,不怕我使詭計坑害你?這把年紀了還毛毛躁躁,癡心妄想,真要不得。」

    「我——」小老頭被他一陣奚落,羞得滿面通紅,「我也是隨便說說而已,誰稀罕跟你合作!」

    「這你可就更沒原則了,年紀一大把了還亂跟陌生人開玩笑,當心惹禍上身。」怪老頭,都雞皮鶴髮了,竟然還學大姑娘家嬌羞答答的,噁心!

    唐冀懶得理他,踱到另一邊,繼續研究這棟豪宅主人的意圖。唔,如果這人的確包藏禍心,那他怎麼可以不陪人家玩兩把!

    「呃……這位小兄弟……」那小老頭似乎還不死心。

    「麻煩『尊稱』我賢侄好嗎?你的年紀至少比我大上二十好幾吧?」老態龍鍾了還賣小,有沒搞錯?

    「噢。」小老頭隱忍得非常勉強,臉上一徑掛著痛苦的笑容,「敢問賢侄貴姓大名?」

    「我貴姓郝,大名愛錢。」唐冀覺得他實在有夠煩,瞎弄一個混名搪塞他。

    好愛錢?小老頭臉色倏地黯沉:「我客客氣氣請教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幹嘛戲弄人?」

    「拜託講小聲點行不行,讓人家聽見我堂堂一名昂藏男兒,戲弄你這糟老頭,叫我還有什麼顏面在道上混?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戲弄』這種字眼也說得出口。真有你的。」唐冀老實不客氣地翻出一記大白眼,以懲戒他的出言不遜。

    「你平常就這麼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嗎?」小老頭嚥了幾口唾沫,緩過一口氣方得反唇相譏。

    「那要看對方是什麼人而定。通常我對美麗可愛的小姑娘會比較寬宏大量,你有女兒嗎?」唐冀吊兒郎當又極其曖昧地拋給他一個色迷迷的媚眼。

    小老頭切齒冷笑,恨不能一巴掌打得他滿地找牙。唐冀原以為這下准把他氣得頭頂冒煙,憤而拂袖離去,不想他竟然答道:「老朽的確有個女兒,芳齡十八,猶待字閨中。」

    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嘿,這小老頭有問題。唐冀直視著他的眼,企圖從中尋出點蛛絲馬跡。呵!這雙眼睛也有問題,五十開外的人了,兩眼還炯炯晶慧,滴溜著流麗的水光,顯然是武學修為極深之人,好個深藏不露的糟老頭。他到底意欲何為?

    「你不會是打算把女兒嫁給我吧?」否則何必那麼多廢話。

    「如果你願意幫我一個忙。」小老頭把目光停駐在那對銀獅子身上。

    「哈哈哈……」唐冀突地捧腹大笑,那誇張而怪異的笑聲,引起了好多人的側目。

    「笑什麼?這有什麼好笑的?」老天,所有的人都在看他們了,他卻還不肯停下來,「你給我閉嘴。」

    唐冀聞言,笑容急斂,換上來的是一張鷙猛狠戾的面孔,旋即附唇在小老頭耳邊沉聲問道:「說,你是哪條道上的?」

    「我是——」

    「傲有半句虛言,我讓你血濺當場。」威嚇之際,他的手已扣住他的腰腹,準備隨時出招,取他的性命。

    「我……我什麼也不是,我只……是……在雲夢湖邊看見你赤手空拳就輕輕鬆鬆地撂倒……一幫壞人,所以……就……異想天開,希望跟你……合作,賺一筆,而……已。」小老頭嚇得手顫身抖,乍看之下,倒也不像是裝出來的。

    可他這番話卻引起在場諸人的不滿,大伙紛紛指責他心術不正,居然誘拐英雄去當賊。

    「瞎了你的狗眼。」唐冀粗魯地推開他,心中仍疑忌未除,「下次把招子放亮點,不要見了風就起浪,淨想些不合法的勾當,否則有你受的。」清風微掠,他已走遠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竟能在轉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小老頭不覺心下驟寒,兩手駭然抱胸……咦,他的荷包呢?那個臭小子摸走了他的荷包?裡面可是有價值不菲的寶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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