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的時候,是落著細雨的天氣。
岳秋寒翻身起來,披了衣服走出門外,令狐-正站在不遠的小亭裡看令狐蕭習武。聽到客房傳來聲響,急急轉過頭來。灰白的發有些倔強的披散在寬闊瘦削的肩上,依舊深邃的眼沒有了過去的冷漠卻平添了許多陌生的情緒,欣喜中帶著歉疚,眷戀中有著怯意,那種裹足不前的憂鬱讓岳秋寒的心再次痛了起來。
「昨天,休息的還好嗎?」
「唔。」
令狐-走上前來,將岳秋寒的衣襟拉嚴了些,悶聲開口,「變天了,很涼……」
岳秋寒抬手一把握住他冰涼的手,明顯感覺到他的閃拒,心中一怒,「你要和我說的就是這些?」
那個聰明的孩子早在岳秋寒出現的時候就已經悄悄離去,別緻的院落裡,除了幾棵挺拔依舊的唐竹颯颯在雨中,四周靜的出奇。
「你要和我說的就是這些?」見他沉默,岳秋寒攥緊拳頭再次開口。
「對不起。」令狐-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雙閃爍的眸子。
「我一直想和你說句對不起。」
岳秋寒退了一步憤憤甩開令孤-的手,清亮的眸子將他凝視許久,竟然面無表情的轉身就走。剛沒走兩步,卻突的被拉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貼在耳側的頭顱,似是極其恐懼般緊緊抵著他的肩膀,尖削的下巴將肩膀壓得生疼,「不要走。」
岳秋寒似是笑了一下,抬手拉下攏著自己的手握在掌中,「隨我來。」
令狐-怔了一下跟上前,抬頭看向走在自己前面的男子。與多年前相似的情形,那個瘦削挺拔的少年握著負氣不肯讀書的自己,腳步也是這般安靜從容。
鼻尖微微一酸,雖知道不該落淚,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淌了下來。
岳秋寒似是感覺到了什麼,腳步微微一頓,卻沒有回頭,只是緊緊的握住了掌中寬厚冰冷的手。就這樣穿過眾人詫異愕然的目光,緩慢卻堅定的走出大門。
四年,荏苒的時光帶走了愛恨糾纏,淡去了是非恩怨。
竹依舊,亭依舊,心緒卻再也不復從前。
安靜的站在陽黎的墓前,四周滿目蕭條荒瑟,小小的墳頭卻收拾的格外齊整。岳秋寒沉默了許久,突然間回過頭來笑了一下,「她曾經真的很愛你吧。」
「秋……」
「你安靜的聽我說,岳秋寒轉過頭來看著令狐-,清冷的眼中沒有了過去的憂部,而是澈然一片,「一直以來,我都在後悔。」
見令狐-身形一震,面色煞白,岳秋寒只是回他一個清淺的笑,「我恨過去那樣自負傲氣的自己,將你我都弄的一身傷痕。我其實應該滿足的,只要能與你在一起,哪怕是憐憫,我也不該放棄。」岳秩寒又頓了頓,若有所思的轉頭看著那片墳地,「所以,哪怕是因為虧欠,也希望你不要離開我,可不可以?下輩子,我一定把你還給她,笑著…… 祝福你們在一起。」
令狐-驚愕的看著背對著自己的身影,披散在身後的長髮已然有了銀絲縷縷,但卻依舊那般倔強執著。
「不可以。」
看著面前青灰色的身影明顯一僵,令狐-再也無法等待的一把將他拉入懷中,顫抖的手緊緊將他鎖在臂彎裡,「秋寒……請你相信我愛你,真的愛上你……」
「唔…… 」
岳秋寒沒有再說話,只是垂手讓他抱著,將頭仰了很高。
「心疼嗎?」站在暗處的黑衣女子看向身邊的男人。
那人側頭笑了笑,「傻傻的小寒,連被愛都顯得這麼委屈。」
「誰叫你當初放手讓他恢復記憶。」
「嫁給我,你後悔嗎?」任垣換了話題笑著問莫隨雨,「我無法介入他們的感情,也不願背叛自己的心,所以嫁給我,你會不會覺得委屈?」
「彼此彼此。」莫隨雨的回答和她的人那般冷漠,卻多了一份溫柔。遠方佇立在雨霧中的身影,怕是真的得到幸福了吧!雖然用了太久的時間。
「為什麼答應嫁給我?」
「和你打算娶我的原因一樣。放心了吧。再不回去,雩會擔心。」
「哈哈…… 」任垣取笑般的笑著同莫隨雨離去,臨走前回頭深深的望了岳秋寒的身影,小寒,下輩子,我絕對不會放棄你。
==凡=間=獨=家=制=作==
轉眼過了九月,風雪呼嘯。
岳秋寒坐在暖爐邊煨著酒,側頭看著躺在床上雖高熱不退,卻倔強瞪大眼睛的令狐。
「身體不好,快點休息。」
他的身體果然和四年前不能相比。岳秋寒對於當初失去記憶的自己所作的事情,記得不甚清晰,但在為令狐-擦拭身體時,發現他肩胛處的傷口,卻叫他心疼不已。通過任垣,雩甚至蒼和無傷的言談間,依稀瞭解並回憶起那個張狂不羈的雪衣劍,如何俾睨天下,下手無情。
「你又在胡思亂想了。」令狐-笑著開口,想坐起身來卻被岳秋寒冷冷的目光嚇到,乖乖躺好,「我們不是說好,不再提以前了嗎?」
「唔。」
「等我身體好些,我們去太湖吧。看看蕭遠,你說好不好?」
岳秋寒白了他一眼,從隨身的小瓶中倒了些許紅色粉末到酒盅裡,調好溫熱的梅酒遞給令狐-,「雩說了,你這種身體,能撿回條命都該偷笑了,半年內哪裡也不准擊!」
令狐-嘿嘿笑著縮進被窩,「好,全聽你的,任兄的話我一直都介意著哪。」
「他又胡說什麼了!」
令狐-笑得非常狡猾,見岳秋寒不悅的沉下臉才乖乖開口,「他說,我如果身體不好,怎麼…… 怎麼…… 」
「怎麼什麼!」
「抱……抱……」
「抱你個頭!早知道就不准他們過來!」岳秋寒咕噥了一聲,把令狐-扯起來遞上藥灑。「有點腥,再喝兩次就可以調理好內息了。」
「哦。」令狐-接過,靠在坐在床邊的岳秋寒身上,「這木蝴蝶的粉,還沒有用完啊。」
「用完了你就可以等死了。」
「呃。」聽到他兇惡的口氣,令狐-知道又戳到了岳秋寒的痛處,所以連忙住口。卻沒想到岳秋寒還是開口說道,「為了這個東西!你差點連命都沒有了!你… 呃 …… 」
後面的話,消失在令狐-的唇畔,濃郁的酒香伴隨著淡淡的血腥味瀰散在口中,「說過不提了,好不好。」
「唔……」
「不過我一直很好奇你是如何恢復記憶…… 」
「閉嘴!」岳秋寒冷冷的白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四年前——
岳秋寒—早醒來發覺那個一直跟在身後的人消失了蹤跡。心中雖有說不出來的落寞,卻不明白箇中原因。
任垣將他安靜的表情瞧了真切,默默陪他返回逍遙樓。
然後,任垣按照當初應允令狐-那般將赤血木蝴蝶交給上官雩,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令狐-,武功全廢了。」
上官雩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喝茶的岳秋寒,「我沒有把握能讓秋寒想起過去。也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真的好。」
任垣點點頭,「小寒不是說過嗎,生死由命。如果小寒當真無法再想起爭狐-,那只能說明他們沒有緣分。」
當初岳秋寒吞下斷魂,在幾人合力輔以忘川以毒攻毒,總算克制了斷魂。但他太過執著的思念並未讓忘川的藥效發揮完全。所以每十五天,未被化解的斷魂的藥力在體內百骸衝撞,令岳秋寒苦不堪言。
在一部藥典中曾經記載,赤血木蝴蝶可以化解天下奇毒,肉白骨,生死人,是天下難得的靈藥。上官雩不知道岳秋寒自身有怎樣的執念,是否可以在斷魂、忘川兩大毒藥的控制下恢復記憶,但是看著岳秋寒曰益陰沉的神情和每月兩次的病情發作,讓上官雩毫無選擇。
而岳秋寒並未察覺到自己的改變,除了每月兩次毒性發作,每次執行完任務回到司-舫,總覺得有什麼讓他莫名感傷。
院中桂花樹下,是一位名為蕭遠的僕人的墳墓,聽任垣他們說起,這個人生前恨慘了自己,也愛慘了自己。最後為了保護自己被人斬斷雙手死在桂花樹下。岳秋寒只是蹙眉安靜聽著,對於過去的二十幾年,該記得的,他都記得,但是偶爾午夜夢迴好像總覺得自己曾經遺忘了什麼。
究竟遺忘了什麼?
每當他沉思的時候,任垣總是在不遠的地方凝望。
一年後的下午,去大漠執行任務的小-被蒼帶回,一身的血污。蒼白的面孔,空洞的眼神,刺目的傷疤從眉骨斜劃到耳際。那般怕疼的孩子,卻居然連淚都不曾落下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岳秋寒一語未發的握著蕭轉身離去,卻突然被人拉住了手,「我的怨恨,我來報!」
那孩子昏過去前,只淡淡的說了這句話。
而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就很少能再見到小-,只是偶爾任垣會談起他的傷勢,讚賞著雩出神人化的醫術。
時間一天天過去,岳秋寒的神情越來越冷漠,手段也越來越狠辣無情。以前的岳秋寒,多少還會挑選任務量力而行,而現在他可以完全不顧惜自己的身體。而每次殺完人,岳秋寒總是會坐在蕭遠墓邊想些什麼。
那曰月上中天,岳秋寒吹著手中玉蕭,不知為何突然落下淚來,任垣心中一顫,湊近蹲下,「小寒,想起什麼嗎?」
「想什麼?」岳秋寒緩緩開口側過頭來,清澈的眼腈裡幽深一片,「我忘記了什麼?」
任垣沉默了一下,突然認真的凝視著岳秋寒,「小寒,我們一起了這麼多年,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會不會願意和我在一起?」
「不會。」岳秋寒沉吟一下回答。
「為什麼?」聽他這般認真的回答,任垣原本以為自己會心痛,會無措,卻沒想到可以這般坦然。
「因為我喜歡你這個朋友,卻永遠無法愛你。」
「昨曰,我向隨雨求婚了。」
「哦,隨雨是個好女孩,恭喜你們。」
「晤。」任坦笑笑站起身,端起岳秋寒手中的酒杯輕輕一吻,放下,轉身。
岳秋寒笑了笑,揮揮手。
半年後,大婚的當曰,任垣來到上官雩的面前,掏出了那只通體赤紅的木蝴蝶。
「想通了?」上官雩捏著木蝴蝶問。
「我不想下輩子也失去機會。」任垣笑嘻嘻的回答。私心的將他留在身邊,卻只看到他惆悵的容顏,放手也罷!
上官雩點了點頭,「這樣對你們都好。」
然後又是漫長的兩年。
有了木蝴蝶的功效,岳秋寒開始漸漸想起一個人。開始是在大雪紛飛的冬季,那個笑意盎然的少年。然後是群雄聚首,冷漠疏離的男子
再然後,依稀記起了自己的誓言,以及刻骨銘心的傷害。
「他一直在等你。」上官雩將剩餘的藥粉放在岳秋寨面前,「原諒他,抑或原諒自己,由你選擇。」
那個人的模樣,依舊在迷霧裡不甚清晰,岳秋寒努力的試圖想起或者乾脆忘記,忘記曾經的苦,過往的思念。
直到有一天,消失了很久的任垣出現在自己面前,依舊俊朗不羈的表情,「他在洛陽。你應該知道他住在哪裡……」
岳秋寒一怔!洛陽!東城門外山上的那片茂密的竹林,竹林中樸素溫暖的小屋,和那個疏冷的人!那個笑著握著自己的手的少年,那個一身是傷送上木蝴蝶的男子!
見他突然站起身躍出門去,任垣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算了,就當是成全了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