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都收拾好了,小飛睡著了,我和馨蘭坐在院子裡。雨從中午就停了,現在絲瓜籐上只慢慢滴點水下來,啪噠啪噠。
「端康,那顆叫什麼?」馨蘭看著天空,春初的星空小熊星座在閃耀。
「什麼?——是獵戶的第七顆子座,那上面最亮的就是他的守護者,大熊星;她們是一對母子,美麗的母親被嫉妒女神變成了醜陋的熊,兒子在森林裡遇見了母親,舉槍便射擊,天神憐憫她們,趕緊把母親和兒子都變成了天上的星星,就不用彼此傷害了。」
「還好,最後還可以在一起就好了,端康,你是從書上看來的嗎?」
「我在天文館打過工,那時候真年輕,記東西都快。」
「我也看過流星雨,獅子座的,滿天的都是長長的流星;就在世紀初,那個時候不知道端康在哪?我許了個願。」
「——我一定在睡懶覺。」
「我許願,我想和你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
「你做到了,馨蘭。」
「我沒有。」
我看馨蘭,她仍然仰著頭,她看著閃爍不定的美麗星星,她的眼睛晶瑩如水滴。
「如果五年前我沒有給過端康選擇的機會,那現在端康你就做一次自己的選擇吧,如果和我在一起,卻沒有辦法忘記那個人,那就回到他身邊,真正去愛自己想愛的人,那樣,端康才會打心眼裡開心快樂起來——總是在這個時候,一個人看著天上星星的端康,眼睛裡像要哭出來卻還要對我笑的端康,我不想再看見了,一點都不想看見——」
「馨蘭……」
「端康,就算我守在你身邊一輩子,下輩子你還會選跟我在一起嗎?」
我看到馨蘭的眼淚,慢慢滑下來,砸進我心裡。
我想說點什麼,但我知道就連她也不想再聽我說話,都是安慰的無用的沒辦法讓她開心喜悅起來的話。
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都做了什麼?
「你們都這麼偉大,你們都這麼清楚明白,你們都這麼懂得去愛!」我緊緊抱住自己的笨蛋腦袋,「怎麼只有我不行?怎麼只有我弄不懂?我的愛就這麼糊塗嗎?我做的事就光是只為我自己一個人嗎?我愛他他不要,我想做個好丈夫、好父親,結果還是沒人要;馨蘭,我這五年難道都是假的嗎?我們在一起過的日子都是假的嗎!——為什麼那個人一出現,一切就都變了?為什麼他一出現,我就要重新做什麼選擇!」
我站起來,馨蘭坐著,她低著頭。
我想伸出胳膊抱住她,但我不敢。
「我讓你心裡難過了,我知道,馨蘭,從那時候你看了那本日記,你知道我究竟是什麼樣一個人,你心裡就紮了根刺,你就被我傷害了,你受了委屈,但你又不能跟我說——你說得對,我是該想清楚,我是該做個決定,我不能再害人害己。」
早上天沒亮的時候,我把所有錢都提出來了,包括後面那幾位零,我都放在馨蘭看得見的地方;她說的沒錯,如果讓我重選一次,我不會跟她在一起。她也該有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這個機會只有我能給。
我從自家圍牆跳出去,我知道會他會讓人守著我家的門,盯住我這個隨時會開溜的膽小鬼。跟他在一起就一定會開心嗎?有可能吧;為了一個捉摸不透的男人,為了一個自己什麼都給了的男人,好像一定要跟他在一起才會得到幸福——還是算了吧,這麼多年,我們不是你折磨我,就是我折磨你,總是陰錯陽差,到最後還是合不到一起。
我潛逃了,我無恥地做了逃兵。
我知道再讓我選,我還是一定會選錯。
我只帶了小飛的照片,要是馨蘭捨得,我就把小飛接走,她捨不得,小飛就留給她。 坐不了火車了,我跳上渡輪,從我們的小城要過很久才能到大的地方,五年裡面我幾乎再也沒有踏出過這裡,這裡就是個安全溫暖的避風港,可以躲起來誰都找不著的好地方,現在不用再躲了。
輪船開了,清晨的天空,白茫茫的霧氣。
然後手機就響起來,這次我接了。
那端,他沉著的聲音倒是一貫的優雅平靜。
「端康,別再做傻事。回來吧。」
我拿著電話,看看四周,船上只有我,安全無恙。
我坐下來,仰望天空,天空其實也很大,這麼大的天空,聰明的和笨的鳥都可以自由自在地飛翔。
「雷耀,我這次要動自己的腦子,我要做個自己的選擇;你知道我總是做傻事,我總是要你們替我選擇好,到了不得不這樣的時候,我就只能去做什麼;這次不行,我要靠我自己,不然我一輩子都只能不停跟你們說對不起、原諒我。你懂嗎?」
他微微地沉默,好像微微地笑,可能又在笑話我。
他不懂吧,他這種人是不會懂我這種人的。
終於,他回答我:
「端康,我愛你。」
——我知道,我看著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了。你為什麼要說感激,我也開始明白,我也在感激你愛著我,所以你一定要明白我現在做的選擇。——
我不說話,我哽咽,我嘴硬。
他卻慢慢說,像要我銘記住:
「我們約好了時間,你不要忘記。」
他掛上了電話。
一片的霧氣,連眼睛都潮濕。我彎下身體,把已經消失他聲音的電話揣在心口上。
約好的時間,是啊,那時候的自己一定要努力變成能讓人相信和值得人愛的自己,一定要能給自己愛的人帶來真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