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雁心 第三章
    我沿著懷河河谷直上,懷河介於英格蘭及威爾斯之間,流繟的心搷大多以懷河畔上的某某城命名。

    不大專心開車的我,被美不勝收的景色所迷惑,眼前的山壑問彷彿有一條蜿蜒的銀絲帶盤繞其中,若隱若現的空靈幻象,好比雨後天青,晴陽普照大地一般,萬丈光芒直洩而下。

    車行一小時,左側黑山山脈已被我用在腦後,按著進人了另一個河流的支流珊汶河口。潘華大宅正是坐落於珊汶河畔。等我發現自己錯過了那條幽謐的林中小徑時,趕忙旋轉車身尋著來時路。

    二十分鐘後,人車已在林中奔馳著。這條小徑雖名為「小徑」,實則不小。

    兩旁古樹參天的路絕對容納得下兩輛車雙向通行。地上的黃土與落葉因大雨的沖刷、浸漬,已是泥濘不堪,必須很小心的貽d,否則泥水會反濺一整個車身。

    我有些緊張,抓著方向盤的手顫抖不止。前有大片圜囿是鼓養梅花鹿的牧地,它們群聚成堆,優閒的跪坐在綠草地上。有幾隻鹿豎起耳朵,顫動幾下,然後瞪著大大的圓眼目視我的出現,有些鹿則是不動聲色的繼續它們的雨中散步。

    我將車停放在草坪上,一邊吃午餐,一邊環顧四周,打量環境。幽靜的鄉野景致伴?輕敵車窗的節奏雨聲讓我心神蕩漾,林間傳出咕咕的啄音,我放眼一瞧,有些棲息在樹上的烏兒正用口喙整理業已濕漉的羽毛,有的則縮著脖子酣睡著,其中一隻還拚命點頭打著瞌睡。

    驀然間,沖飛出一隻黑頭藍尾喜鵲,這時我的腦海褢響起一段鄉間喜鵲報喜的童謠:

    一哀愁,二喜樂。三女娃,四男孩。五滾銀,六帶金。七是為著一個秘密,永遠不能說。

    古時鄉民相信鵲是告知運氣的代言人。看見孤零零的一隻鵲時,便認為有哀的事要發生了;若見成雙成對時,就有歡樂的事。婦人懷孕見到三隻喜鵲表示要生鳳女,四隻則是龍子。看到五隻會招銀,六隻則是更值錢的金子。若是幸運點能見到七隻以上在一堆時,就得趕快許下一個心願,一輩子都不能說出來,否則不靈驗。

    我穿上雨衣,換了雙高筒皮靴後才跳出車外,人跳步走向樹林深處,驟然而下的雨滴令我緊抓雨帽,舉步維艱地踩著爛泥巴朝鹿園走去,一直到走近河畔邊才停住腳步。看著河內的水,因多雨而高慷,急湍般似的奔流而去:河對岸還是一大片如茵的草坪,草坪上一個一個凹陷下去的馬蹄印告訴我,這是個騎馬場。我懷疑在這種天氣下還會有人出來騎馬散步。

    潘華大宅是傍著高聳直立的坡地而建,若從平面角度往上仰視,狀似巍峨,彎延著環山坡道直走而上至大門時,才會發現它其實是個可愛的龐然巨人。建築物是呈口字型的三層大廈,左右翼樓房突兀,其正門前是個整理得井然有序的景觀花園,其中有個圓型水池,裡面連半條魚都沒,只有一個小美人魚雕像獨坐正中央,千執一個小小七絃琴,輕撫著無聲無韻的悲歌。

    我買了張票,尾隨其他的遊客排隊人屋,我們被領進雙重厚重的鋼製雕花大門後,在正廳前停佇良久。這幢華廈光是前廊就有十來尊雕像,天花板亦是美輪美奐,各式各樣的珍禽花卉的圖案被繡在掛毯上。一抬頭,一俯地,滿眼儘是奇觀。

    目前沒有解說員在旁,我們得以自由地循著指標參觀,一樓有吸收太陽精華的日光室、餐廳、休閒廳、正廳、舞廳,甚至連廚房及浴室皆開放參觀。我們爬上鋪著大紅地毯的寬敞樓梯,經過二樓的畫廊、男女主臥房、育嬰房,及西廂的數十間客房。而東翼的所有房間皆被劃為私人用地,遊客止步。

    他應該是住在東翼,但就不知道是哪一間。

    上三樓時,書房也是用紅煉圍繞起來,但圖書室卻是開放的,它的規模恢弘,藏書之豐,可媲美一間小型的私立圖書館。高級古書架上的精裝手抄本依年代排開,從十五世紀一直到十八世紀羅布四壁,最後才是十九、二十世紀版的現代書籍,從星象、歷史、自然、建築、音樂、文學、藝術、運動等書,應有盡有。

    每兩個書架之間放置了一張兩公尺長、一公尺寬的長桌與四張浮雕桃花心木椅,四壁窗戶業已封死,牆角四處蹲踞著特殊的暖氣設備,以防空氣溢進,便受潮腐朽。

    圖書室尾端有一張特大號的橢圓桃心木會議桌,二十張椅子排開環繞著桌子,兩旁則是折疊起來豎直的屏風。看樣子主人時常將這裡利用做會議室。

    大會議桌後側有個大壁爐,其兩側是緊閉深鎖的木製門。我猜想著門的方位,大膽假設這兩扇厚重的門應該裡直通嘉伯的書房裡這個臆想令我驚慌,但我還是沒有裡氣嘗試,於是把注意力放在書上。

    我在圖書室足足逗留有兩個小時之久,有位穿著傳統燕尾服的侍僕便請我到休閒室小坐,說是人宅主人命人準備茶點以招待訪客。我想他可能會出現,便急奔而下。

    當我再次踏入休閒室時,發現裡面已門庭若市,有人側坐沙發、有人坐在突出的窗台上,有些人站著話家常,有些人則放眼瀏覽室內的陳設。右側靠牆邊,擺了一個長桌,上面放置好幾個大銀盤,內盛威爾斯小餅乾及奶油酥餅,還有一大壺奶茶,任君取用。旅客對這項安排及招待都顯得相當意外,又備感窩心,認為大宅主人非常體帖遠到的旅客。

    我失望地瞄了手錶,已過四點半,心知他是不會出清b了!天色漸暗,若再不走,可能又要迷路。我放下了餐盤,便朝出口走去,知道此行是無功而返了。

    接下來的兩周,情況依舊,這樣的奔波既傷神又耗時間。

    第三周的星期六,我又來到潘華宅邸前:與平日不同的是,陰濕的氣候居然轉晴了,也有人開始在河畔邊騎馬,整塊土地頓時春意盎然。

    當然我還是沒碰上那個折騰我的人。其實宅內除了解說員外,其他人皆是潘華的舊僕役。他們維持大宅內外的清潔與綠意,使這幢華屋不流於冰冷陰森,脫離一般歷史館給人的嚴肅氣氛。

    由於適逢週末,人潮漸多,我在附近的山坡地走動。我站在小溪畔回望紅磚大宅,仰望東翼的一間寢室,落地窗的簾幕厚重,教人無法透視。

    那應該是他的房間吧!

    朝小河畔踱步而去,我坐在一棵樹根粗厚的榕樹幹上,看著眼前蒼鬱的草坪。

    此時此刻,寧謐異常,一直快到三點時遠處才傳來馬蹄聲。我下意識地往邊旁的樹叢縮,一陣刺痛劃過我的臉,定眼一瞧,我竟躲進了一叢玫瑰荊棘中。我摸了摸沾有血跡的面頰,馬上離開惱人的叢枝間躲到另一側。

    這時有一名騎士闖人我的視野,他全身漆黑的裝扮,教我無法辨識出他的容貌。但是他在馬背上從容的坐姿及寬闊的肩頭令我沒來由的心悸。

    我終於看見他了!

    我心喜若狂,強抑跳過河追上去的衝動。我注視著他發出一短吆喝聲後,就起韁策馬奔馳的英姿。但是隨即傳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令我為之一愣,喜悅之心頓時煙消雲散。

    有位身著紅色騎裝的嬌小人影竄進了琲熔援部A一陣風起,吹落了小號騎士頭頂的帽子,露出了一頭又濃又密的金髮。那女孩言笑晏晏的模樣吸引住男騎士的全部注意力,他騎著馬彎下身子快手撈起了那頂帽子後,再慢慢騎到她身旁,為她戴好帽子。

    我靜坐著,注視他們足足有十分鐘之久,才縮著身子離開溪畔。

    又酸又苦的汁液充塞我的血管,盈滿著我全身的細胞,直達腦際:

    我應該放棄這個愚不可及的計劃成全他們才是,但是一想到自己已跑了這麼多回,嘗盡相思之苦,沒見到他實在不甘心。

    下定決心後,我小跑步進人了宅邸,直上三樓,一心期望沒人注意到我詭譎的行徑。

    當一個侍僕端著個大花瓶跟我擦肩而過時,我旋過身假意看著走廊的吊燈,等他一消失,我便躡手躡腳的沿著扶手上樓。

    下一秒,我已在圖書室與書房之間的走廊上猶豫。這時遊客皆已集中在圖書室,於是我便朝書房走去,站在門前,良久才伸出手鬆開圍煉,跨前一步,使盡全力推開厚重的木門。

    一人內,看見的便是光可鑒人的落地窗,厚重地毯吃掉了我的腳步聲。壁爐內餘燼微溫,整個書房裡的擺設非常的男性化。

    我走近檀木書桌前大致瞄了一下,偌大的桌面,除了右桌角上躺著一本有關牧草的書外,沒有任何文件顯示出辦公過的跡象。但是有樣柬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是一張架在電話旁的相框,框內是個很可愛美麗的金髮女孩的照片,上面還有署名致吾愛,蕾秋贈。

    彷彿被湯著手似的,我把照片迅速地放回原位。有樣子,他滿重視她。我下意識地想找著自己的照片,後來終於找到了答案當然沒有。

    我躲在窗簾後面向外瞧,窗外的風景正是珊汶河畔,此時草地上已人影無琮,又恢復成幽渺的空曠。

    我直覺地認為書房的正下方一定是他的臥房,因為這兩處應是唯一可將珊汶河畔一覽無遺的房間。我拉回視野,低頭俯瞰,目視著那個叫蕾秋的女孩緊攀著他的頸項,兩人親密的走近這幢宅邸。

    矯健的步履卻略帶著懶散的氣質,他不改昔日的風釆緊扣住我的眸子,教我無法移開目光。

    他微鬈濃密的短髮,像是被太陽照得發亮的黑檀木。左半邊俊逸的臉如同畫師夢寐以求的希臘雕像,紅疤滿面的右側臉頰卻突顯了白森森的襟領。他的輪廓依然堅毅,沒有因灼傷而扭曲了線條,黑眉與眸子依然高貴。

    我癡癡地凝望著他,直到他似乎感覺到有人偷窺的目光,便左顧右昐,最後才不安地抬起頭,目光朝我站的地方投射過來。

    才接觸到一抹藍光,我便急閃後退,帖在窗簾上深吸一口氣。

    佇立在原地良久,我舉步維簍d地走到門前,拉開厚重的門,但一陣急促的聲音,令我倏地關上門,驚慌失措地有如一隻無頭蒼蠅。急忙中,我才想起了通往圖書室的門,我再狂奔至右邊的門。

    一推,開了!耶穌基督!

    我幾乎是跌撞地出了房門,穩住氣的帖上門縫,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

    「親愛的,你確定你看見了人影,該不會是僕人吧?」

    「不!絕對不是,是紅色的人影,一閃即逝,像是一隻飛行的雀。」是他的聲音,酥軟呢噥又動人心弦的腔調。

    我踮著腳尖躡手躡腳地出了圖書室,直奔樓下,到二樓時旋即右轉,朝東邊走去。我必須一個人跟他對峙,倘若那個叫蕾秋的女孩在場的話,我會失去勇氣,會全盤皆輸。思及此,我毫不躊躇地走向東翼最深處的房間,推門而入。

    室外太陽漸西斜,東廂房光線已微暗。我摸黑探試,往前走不到十來步,便踢到垂物。我抽氣叫喘,忙低下身撫著傷處,另一隻手摸上了罪魁禍首,原來是四柱大床。

    我忙轉身走到窗邊的沙發,往褢一坐,強忍著痛,硬是把眼汳逼回眼眶。這時,門嘎吱一聲大開,然後被用力的甩上。我的心臟遂停止跳動,連大氣都不敢吐。

    今天是什麼日子啊!

    我豎直耳朵聆聽動靜。他沒點亮燈,就開始倉猝的脫掉衣服,然後走動了幾步,一陣沖水聲快速傳出。沒多久,又有人開門而人,屋內隨即燈火通明。我像一隻鴕鳥,全身蜷縮在沙發褢。幸好沙發是面對落地窗,不然我早就被發現。後來進門的大概是侍僕,我聽他開口了:

    「主人,您的晚宴服在此,請容我為您更衣。」

    他沒應聲,空氣彷彿浮著令人窒息的緘默鉛塊,按著才又聽到侍僕說話:

    「是的,主人。本郡的名紳已全到齊,別忘記晚餐是八點半。」

    按著我聽到門開了又關,房內頓時又鴉雀無聲。

    我蜷在沙發裡,對於房內的情況一無所知,由於對方沒發出任何聲音,我依稀聽出他穿上了衣服。沉默今我不安,好像有大事要發生一般,就在我猶豫著是否該現身時,一陣威脅的話音突然在我耳際上方冒出:

    「你是打算自己出來,還是要我把你揪出來?鋃鐺人獄的滋味,不知你嘗過沒?」

    即使怒火中燒,他的口吻還是冰冷而不失澧。我慢慢坐直身子,不知他的臉就近在眼前,所以當我一轉過臉,雙唇頓時刷過他冰冷的眼。

    他陡然一顫,本來伏靠沙發椅背的身子驀然仲直立起,深邃的藍眼不可置信的瞪大了起來。

    「你他媽的怎麼在這!」

    他邊說邊揪起我的紅毛衣及襯領。我像小貓似地被他提將離地十來公分。

    我直瞪著他殘缺的容顏不語,他直覺地把頭側至另一邊。我痛心地看著他穿著雪白襯衣與黑長褲的模樣,他的魅力依然無損,英氣逼人。

    我支支吾吾地答:「我想我欠你一個道歉。」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借口。

    他的薄唇抿成一直線。「你沒欠我任何柬西,倒欠我一個解釋。你混進我房裡想玩什麼花招?」

    我以雙手摀住耳朵,細聲求著:「拜託!我又不是聾子,你有必要用吼的嗎?」

    他放開了拎著我頸領的手,後退幾步,轉身背對我。「好!不吼可以!你也不用解釋。你怎麼進來,就給我怎麼滾出去,否則我將你送警法辦。」

    聽到如此無情的宣判,我氣得忘了膽怯。「這一個月來,我南北來回奔波為的是什麼?你休想一句話就把我打發走。」我急衝到他跟前。「說到道歉,不知道是誰欠誰?我感激你寬宏大量不把怨恨宣洩在我身上。但提到解釋,我可不像你那麼大方,你欠我一個解釋,整整三年,如果你的解釋能令我滿意的話,不用你催,我自己知道門在哪。」

    我瞪著他,等他開口。

    「你有必要用吼的嗎?我可沒聾。」他依樣畫葫蘆地說。

    我氣得倒退三尺,心想他若不肯給我答案,我再苦苦哀求,都無濟於事。

    「你要解釋?好好聽清楚,我只說一遍。也許我當初的確是出於關心,不忍讓一個無辜女子跟一個行將就木的廢人綁在一塊,所以用計趕走你。但我現在一點也不在乎你,三年已過,我心已死,也早當你不存在。你為什麼要在這個節骨眼兒冒出?你的出現只會強迫我去想起那可憎的一日。我不要你,你走得愈遠愈好。」

    他冷然道出,沒有絲毫的激動。即使我的心已因他的這番話在淌血。但是,理智告訴我,他又在演戲了,唯有一個人在念台詞時,才會這麼不疾不徐地表達出來。

    「你別想拿話氣我,這回激將法不管用的,儘管刺傷我好了,我不在乎!我今天會這樣出現在你面前,早已有了心裡準備,我不要再離隍你,我是愛你的!」

    他倏然轉身,微濕的髮梢不服順的豎起,他瞇眼冷笑道:「愛我!你在騙誰?你真是不知輕重,這麼有把握地要強行進入我的世界。真令人高興,你花了將近三年的時間才想通要做我的新娘。但我可得告訴你,你晚了一步,我已另有人選了。」

    我全身一僵,彷彿他打了我一巴掌,但疼的卻是我的心。但我告訴自己,不能再三兩句就被他撂倒。

    「她是誰?」

    他直視我。「她叫蕾秋,是我茌蘇格蘭牧場總監的女兒,美麗又開朗。智商雖沒你高,但個性比你溫柔多了。」

    我一聽到他拿我和那女孩相比時,心裹就又燃起了一絲希望。可見他嘴裡不承膂b,但心褢還是想著我。

    「這些日子,她帶給我的快樂,是我無法償還的。」

    「所以你才想娶她嗎?」他不答,我繼續吼著:「你從不給我機會!你剝奪了我的權利!」壓抑下想哭的情緒,我低聲間:「她美嗎?」

    他旋身走向沙發,一屁股地坐下去,任我一人站著。「她美得不得了,有頭綿密金色的秀髮,與紫羅蘭般的眼睛,酷愛大自然,討厭死板板的教科書。」

    我不禁眉頭深鎖。我跟她是截然不同的人,在個性上,更是南轅北轍。這是我的第二生命:而我的第一生命……是這個坐在沙發上對我讚頌另一名女子優點的臭男人。

    「她對我百依百順,不會是我生活上的負擔。你能做到嗎?」他挑興地斜過右臉刺激我。

    「我不會比她差!」我跨大步直逼他眼前,叉著腰。

    「是嗎?」他一副愛笑不笑的臉,仰視我的上圍打量我,然後鐵石心腸地丟出一句。「差多了!」

    我不去理會他惡作劇的輕蔑,追問:「她多大年紀?」

    「二十一歲。」

    我一聽,眼睛凸了出來,心想她那麼年輕就發育得那麼好,忍不住想逼問他是不是已和她共赴巫山雲雨,但為了避免聽到真相,我忍痛拋開疑團。「那你多「老」了?」我刻意強調「老」這個字,還特別拉長音調,最好氣得他腸胃打結。

    「你心知肚明!」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得意的笑了,繼續問:「你還愛我嗎?」並藉著落地窗玻璃上的倒影,得知他完好的側臉一僵,對我突如其來的問題思索沉吟著,然後堅毅地吐出「無可奉告」四個字。

    我聳肩表示不在乎。「你愛她羅?」

    他似乎早猜到我會有此一問,因此回答得快得離譜。「我計劃跟她交往,也許會娶地也不一定。」這計叫聲東擊西,答非所問。

    我旋身面對他的藍眸。「你打算娶一個小你十五歲的女孩,但卻說不出娶她的承諾。你這副樣子也配她嗎?」

    聽到我的話,他全身一震,眼中冒出怒火。

    我繼續道:「你如果夠仁慈的話,就該為她著想,放她走,讓她去找另一個更好的對象。以她成熟得跟蜜桃一樣的條件,不出半年,就會有人追著她跑。」我全力使出激將法來打擊他。

    天助我也!這樣做不知是不是人缺德。但我確信,他根本只是迷戀蕾秋罷了!

    「我干麻要捨棄蜜桃妀挑酸葡萄呢?」他夾槍帶棒地暗損我,話也開始發狠。

    「你不覺得手段卑鄙了點嗎?你長得也不差,怎麼不幫幫自己忙,吊個凱子呢?」

    正中下懷!

    他開始動怒了,我就是要他失去理性。「很抱歉,可惜其他男人的眼光都沒差到跟你一樣,瞎了眼迷上我,這可不是我的錯。」

    「你的意思是你還是一樣潔身自愛,是嗎?一個二十八歲的酸葡萄處女,是嗎?怪不得你講話那麼酸。」

    我的臉頰燒紅了起來,但還是硬著頭皮說:「我有一些經驗,」看他沒有任何反應,我繼續說:「而且你的比喻也差勁透了!」

    我愈說愈靠近他,看著他兩鬒的幾根銀絲,以及性感的肩型,我當下決定了該怎麼做。

    我慢慢地滑坐在他的大腿上,雙手圈住了他的脖子,胸前抵著他白襯衫下起伏的胸膛。他的呼吸驟然地加快,但雙手握得死緊。

    我不要他克制自己,我要他失去理智。

    於是我仰頭輕掃過他的唇,我下意識地舔了一下自己乾燥的唇,來回地在他身邊廝摩,輕吐蘭縷,我刻意的去磿蹭他的下腹。聽見他倒牰一口氣後,雙手便伸出緊摟住我。

    他狂熱的唇瓣分開了我的,舌尖隨即長驅五人的強迫與我的舌纏在一起,恨不得將我吞噬掉似地吸吮著。

    我的淚水因這一吻而如泉湧出,淚珠如雨下,滑過我的頰邊竄進耳際,我的呼吸因他緊扣住我的身體而止他的唇終於鱙了我的唇,吻過我的面頰、眉心、眼睛、睫毛及眼角的淚珠,然後刷向了我的耳垂來到我的頸項。

    我突然發出的歎息打X了兩人間的魔力,他倏地停止不動。

    我張開迷濛的眼,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他臉色遲疑,嘴角緊閉。而隔了好久,我才找到自己的喉嚨。

    「怎麼了?」

    「你說你有一些經驗,真的嗎?」他瞇著眼,一副審問犯人的模樣。

    我考慮是否該因他批評我是「酸葡萄」而作弄他,但卻還是照實地搖了搖頭。

    他繼續盯著我看,嚴肅的表情已然鬆弛。他用沒受傷的左手抬起我的下巴將它轉至左側,然後問:「你頰上及脖子上的刮痕哪弄來的?」

    我用右肩擦了一下右頰回答:「在庭園褢被玫瑰刺到的。」我沒臉告訴他我偷窺的事。

    得到答案後,他將我輕鬆地抱離他的腿,像扔一袋馬鈴薯似地丟到沙發的另一邊,站直修長的身軀。

    我幾乎沮瘦地又要掉淚,不得不承認了我的失敗。看著他走回豪華的錦床邊,提起黑色晚禮服穿戴起來,按著套上他的手套,對我伸出食指,勾了一勾。

    我聽話地走上前,見他拿起一條黑領帶說:「你練習看看吧!」

    我訝異地接過了他的領帶,露出不解的眼光詢問他。

    「你不是毛遂自薦地要當我的新娘嗎?若你打得好,我就娶你。」他冷漠地看著我瞪大眼睛。

    我急忙拭掉淚水,踮起腳尖,將領帶繞過他的脖子,打著他曾教過我的花樣,三兩下完成後,我便退後幾步。

    他走到鏡前打量,嘴一撇。「差強人意!」然後轉身說:「算你贏!但我不會便宜你的。我的脾氣很不穩定,雖不曾遷怒於蕾秋,但換作你的話,我不敢保證。我不准你下樓去,免得傷她太深。明天上午十點以後,我會送她回蘇格蘭,屆時你再離開。」

    「離開?」我木訥的問。

    「你總是需要回去拿一些換洗衣物,不是嗎?」他不耐煩地問道,直挺的鼻樑抽搐了一下。「我給你三天的時間,週二時我會派車去接你,請穿戴整齊。我們只舉行公證儀式,沒有牧師、沒有教堂、沒有宴席。你有異議嗎?」

    「我祖父母呢?他們可以觀禮嗎?」

    「他們是你的親人,自然受到邀請。」

    「關琳呢?」

    他氣得走到門口。「你以為我會不請高文嗎?下一個問題?」

    我點點頭,張著嘴,卻遲疑著說不出話。

    他翻了個白眼,「說吧!」

    「我餓了!」才大聲宣佈完,我的胃就唱作俱佳地咕嚕大響。

    他彷彿聽到了,便聳肩長歎地說:「我會吩咐人送飯上來。」一聲再見也沒說,就旋身步出房門。

    「我贏了!」我自言自語地唱道,但又覺得似乎贏得太容易了,一種隱約不佯的感覺盤踞在我腦中好久好久:

    嘉伯果然道人送飯進來。

    一盤淋著亮晶晶肉汁的烤小羊排、馬鈴薯泥、一小盤芥藍菜心、香涮臘肉,及四分之一大的肉桂蘋果派、水果、咖啡等,我一一解決得乾乾淨淨。

    我整個人像只蜷縮起來的寄居蟹,倚靠在柔暖的沙發上沉思。拋棄自尊,力挽狂瀾的勝利感只帶給我短暫的喜悅。

    他此刻也許正坐在休閒廳內和蕾秋聊天吧!要不就是緊摟著她,訴說他的歉意,解釋原委。

    為了讓她有個更美好的一片天,他寧可犧牲自己,一輩子與一個狡猾詭詐的女巫婆生活,彼此攻詰對方的醜惡面貌及忍受對方猙獰的個性。

    哇!好酸!嘉伯說我是酸葡萄,也不是空穴來風。

    「我沒那麼恐怖吧!」我捫心自問。

    也許我在嘉伯的心中已儼然被扭曲成這副德行了。

    管他是否把我當惡巫婆看,只要能幫他從自己所築的堡壘揪出來就是大功件,即使這座堡壘已被厚厚的荊棘重重包圍住,我也要攀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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