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天寶四年
「來了!來了!」
韓家前面一陣鼓噪,隨著炮竹聲向,一輛四匹馬構成的馬車從長街的另一頭緩緩而來。
年齡還介於懂事與不懂事混沌地帶的韓家獨子——韓仰玉,拉著母親的手,仰頭問道: 「娘,今天來的是什麼客人?」
十歲的孩子仰望母親,她高貴精緻的臉龐帶著不容質疑的驕傲,她對獨子勾起淺笑,緩緩道: 「是爹的客人。」
韓仰玉不懂,只感覺到牽著他手的母親越發汗濕了。
「客人?是高叔叔嗎?」
高叔叔在福州一帶幫他們管理土地,每年收了佃農的錢就會送來。
「不是。」
「是李伯伯?」
韓仰玉忽地笑了,想起住在洛陽的李伯伯有一位粉雕玉琢似的女兒,當年見面時,不過才六歲上下,已經是如出水芙蓉般的美人胚子,想到她,韓仰玉心裡就有著又酸又甜的感覺。
娘說,這種感覺叫做喜歡,她曾經笑著說要向李家訂下這門親事來,不知道這件事情到底進行了沒有。
但今天娘親的臉上沒有笑容,至少,不是滿心歡喜的那一種。
「也不是。今天來的客人,以後會是我們的家人,仰玉,如果碰著了,不許失禮,記得喊人。」 又是客人,又是家人,韓仰玉越聽越不明白了。
他乖乖點了一個頭,年幼的他對熱鬧的氣氛感到興舊,卻沒有發覺空氣當中詭譎的氣氛,以及週遭圍觀鄉人的耳語。
「送走了兩個,留著一個,現在又來一個,韓老爺越發不給夫人留臉了。」一個老人感歎著說。
「夫人真好涵養,忍了一次又一次,從沒見過她動氣。」
「前年一場大火,燒光了夫人娘家的房舍財產,現在許多王家人還要靠韓家吃飯,夫人忍一口氣,可以養活多少親戚,自然得忍。」
視線投往那個忍辱負重的女人,她雲髻高聳,石榴色的衣衫半露酥胸,鮮明對比的顏色誘人遐想,艷麗且未滿三十的容顏上,有著人稱絕色的嬌美,她眼神下垂,傲然立在丈夫身後。
此時,馬車已經到達韓家門口,韓家的主人韓仲熙迎上前去,夫人率著一班奴僕跟在韓仲熙身後。 "仲熙。"韓夫人悄悄將手搭在丈夫的手上,卻被不著痕跡的推落。
她臉色罕有地白了白,退到一旁。
馬車停在眾人面前,藍色布幕遮掩住車內的人影。
韓仲熙向前,揚聲喊: 「下來吧!」聲音當中有著他慣有的威嚴。
現場一片寂靜,堵住整條街的人潮睜大著眼,要一睹這位新人的相貌。烈日下,除了蟬鳴,沒有其餘聲音,連汗水滴落的聲音都幾乎可以聽見。
「還不下車!」韓仲熙再喊,眉宇間已有慍色。
這時布簾動了動,一個小男孩鑽出車子,手腳利落地跳下車,爽朗地朝這一大群人一笑,
「你們是來接我跟衛大哥的?」
眾人嘩然,沒料到來的竟是一個小男孩?
驚訝的耳語瞬間在沖道上嗡嗡的傳開來,一傅十、十傳百,消息迅速從人潮的前端往後端移動。
這男孩濃眉大眼,有幾許北方胡人的血統,年紀不過七八歲,一個人面對這一大群人,卻毫不伯生,大刺剌的笑著: 「衛大哥不舒服,還在睡著。」他往車內指。
知道車內另有其人,圍觀者不自主『喔』了聲,發出放心的歎息。
韓仲熙掀開簾子,探身進去,八尺的身軀半截隱在簾後。
眾人依舊大氣不敢多吭一聲,依稀聽到簾後隱隱約約有幾句人語。
簾後一聲驚呼,韓仲熙立起身子,懷中已經多了一個人兒。
那人被韓仲熙橫抱在手,他低著頭,將臉轉向內側,看不清那人的真面目,只能看到他消瘦的身子隨著韓仲熙的步伐晃動,長髮下垂,漆黑的頭髮在陽光下發著深藍色的光亮。
好奇心無法滿足的鄰人紛紛擁上前,可惜韓仲熙步履迅捷,轉瞬間已經將那人抱入了大門內,一干下人在韓夫人的帶領下將門掩上。她臨走而回眸一笑,夾帶幾許愧疚,像是對騷擾到附近安寧表達歉意,秀目輕抬,不知多少男人被這一笑的風流韻致牽動起無限綺想。
但她隨即步入豪宅,掩上厚重的大門,結束這場活生生的鬧劇,鎖起種種無法與人訴說的幽怨──
她的丈夫,不愛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