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原本是雙人病房,因為那個小混混成天惡聲惡氣的,把不少病人嚇得頻頻要求換房、轉院,累煞醫護人員,現在花容格可是要來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笨蛋,讓他安分一點。
秀萍躲在門口,看著花容格進去,心裡真是替她捏把冷汗。
「小弟,我來換點滴了。」
「什麼小弟?你這八婆叫我什麼?」少年凶神惡煞的扯開棉被,露出刺青的手臂。
「小弟啊!你耳聾嗎?該不會是打架打聾的吧,通知耳鼻喉科的醫生看過嗎?」花容格彎腰俯瞰被扁得鼻青臉腫的少年仔。
「不准叫我小弟,你這洗衣板,要不我叫我兄弟扁你一頓。」
「喔,你這癟三還有其他兄弟喔,不簡單。」
正當床上的少年要揮拳打人時,花容格正好有點粗魯的把點滴的針頭取出,讓他皺了下眉。
「你是哪裡來的白癡護士,連換點滴都這樣笨手笨腳的!」
「我不是護士啊,我是你媽派來修理你的阿姨,再囉唆,當心我用針把你的嘴巴縫起來。」發亮的針,就在少年眼前晃過一回。
「靠,你這死八婆,不是護士還來換什麼點滴,是想謀殺我喔!我一定要告這家醫院,聘用非法醫護人員。」
「喔,要告喔,那你得保佑你還有機會活著出去。」她發狠的把針頭往他的手背上扎去。
「啊!很痛欸,死八婆——」瞧他的手背都淤青了。
「抱歉,血管跑了,害我沒紮好,重新一次。」她歉疚一笑。
連忙把針頭拔出,趁少年還來不及發作,花容格又紮了一回,這回少年幾乎要像活跳蝦似的從床上跳起來!
「你是會不會啊,不會閃開,叫早上那個護士美眉來啦!」再這樣紮下去,整隻手背伯都紮成蜂窩,可能還找不到正確的血管。
「叫護士姊姊,你以為你現在是在舞廳泡馬子喔,沒禮貌!」她訓他一頓,不忘在他腦袋上敲上一記。
「要你管,洗衣板、飛機場——」
還敢罵我,好,有你受的了。
花容格的手一個轉向,顯然又跑針了,賊賊一笑,抽出針頭準備重新來一回。
「欸,幹麼還抽出來?」不會是又要再一次吧?
想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點滴的針頭在他身上扎,別說是紮下去會痛,光看那針頭晃來晃去,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豎起。
「我最討厭人家叫我飛機場、洗衣板的,一生氣,手就會用力過猛,然後就會刺穿你的血管,然後又得重來,你皮厚不怕疼,可是我很辛苦欸。」
「你少囉唆,我拜託你不要再亂紮了,去叫早上那個護士美眉!」
「是護士姊姊。」她糾正他的稱呼。
眼看那只針又要再度扎入手背,少年臉色發青,「你不要動,去叫早上的護士姊姊來,要不只怕我手扎爛了,你還是扎不到我的血管。」少年頭上大顆汗小顆汗冒個沒完。
遜,惡人沒膽,花容格鄙夷的睨了他一眼。
「可是護士姊姊都被你嚇得不敢來了,誰叫你都對人家毛手毛腳。」
「不要,還是等護士姊姊來再打吧!」瞧那凶狠的臉,少年都要哭出來了。
「那我幫你換藥好了,這下用怕了吧!」
轉而拆著紗布,由於紗布黏在傷口上,不得不使勁扯下,花容格一不做二下休,鑷子抓緊一扯,傷口又沁出血來,少年開始不顧形象的哇哇大叫。
「痛死我了,我求求你,這位大姊,你不要動手了,我可以等早上的護士姊姊回來再換藥,你千萬不要再動手了。」
「可是大家都不敢來幫你換藥,所以才讓我來,如果我不做好工作,她們會挨罵的,你忍一忍嘛,不過是換藥,比起你在外面跟人家拿刀互砍算得了什麼?」
少年全身縮在一塊兒,面露淒苦,「我可以等,等護士姊姊來,拜託你不要再動手,我不叫你飛機場、洗衣板了,拜託你……」
「喔,那好吧,我幫你叫看看護士姊姊回來沒。」
「多謝大姊。」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見目的達到,花容格笑盈盈的漫步走向躲在門口的秀萍,卻正巧看見秀萍與一位男子在說話。
那側面、那嗓音……
花容格心頭一顫,不可能,不可能是他,他早離開這人世了。
沒勇氣上前確認,她愣在原處,眼裡是舊傷口被揭開的痛楚。
男子走了,秀萍回過頭,「花醫生,你怎麼了?」從未見她這樣,秀萍當下以為是那低俗的病人給她吃了排頭,深感歉疚。
「剛剛那人是誰?」握住秀萍的手問,花容格語音些微發顫。
「不知道,說是跟院長有約,詢問院長室怎麼走。」
「喔。」就說不可能的,都怪她胡思亂想。
「花醫生,你沒事吧?都是我不好……」秀萍滿心歉意。
「關你什麼事?」釋懷後,花容格恢復一貫的笑,「去吧,那小子現在不敢亂來了,至少這幾天會安安分分的。」
「那太好了,謝謝花醫生。」
「去幫他把藥換了,要不一會兒護士長又要唸經,我先走了。」
「嗯,拜拜。」
秀萍鼓起勇氣走進病房,而花容格卻盯著走道上那遠去的背影,不捨離去。
開朗的容顏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濃得化不去的哀愁,「以楓,一定是我想你想得太厲害,才會把別人錯當是你……」
她緩緩走向護理站,裡頭的人喚著,「花醫生,剛剛院長在找你哦!」
「找我?那兔崽子這麼快已經向院長投訴啦?我現在就過去。」
「不用啦,院長說沒啥緊急的事,順口問問而已,而且他現在有訪客。」
花容格做出匪夷所思的表情,這院長伯伯有時也挺鮮的!
「那好吧,謝謝。」
* * *
午夜十二點,原本平靜的急診室因為一起車禍而忙碌起來。
飛馳而來的救護車上,緊急送下一名傷患,他痛苦不堪的呻吟,所有的醫護人員開始忙碌起來。
花容格一身白袍,神情凝肅的快步走來,仔細的看著渾身是血的傷者,「什麼原因?」
「酒醉駕車,擦撞到摩托車,又撞到一旁停靠的車輛,雖然車速不快,可是自己卻卡在車內,幸虧其他受害者沒事。」趕來等著作筆錄的員警說。
「花醫生,這是傷者的X光片。」
「唉唷,我沒醉,擱一杯……麼壽疼喔——」醉茫茫的駕駛還在瘋言瘋語,但三不五時仍會喊聲疼。
仰頭看著片子上的情況,「死酒鬼,沒有內出血,還死不了。」花容格的咒罵引來護士、員警的側目,她不以為意,「好了,送進去吧!」
「花醫生?」今晚的花醫生有點怪。
「胸腔也沒問題,只有腿部需要清理傷口,做縫合手術,腦部在做觀察。」待會一定縫得他歪七扭八,讓他永生難忘。
「要不要通知麻醉科的值班醫生做局部麻醉?」
「不用,傷口還好,直接縫了,等麻醉師來太麻煩。」花容格一副正經八百的模樣讓護士們也不好說什麼,只有照辦了。
花容格冷靜的寫著診斷紀錄,心裡卻是百般不屑。
打從心裡厭惡這種人,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便罷,偏偏還開著車子在街上橫衝直撞,奪走他人的性命,毀了人家的幸福,既然不知道怕,待會她一定會讓這個該死的傢伙永生難忘,一輩子記取這次的教訓。
「容格,是不是有傷患要打麻醉針?」傅昆唯跑進了急診室。
「喔,是你。」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頭寫著紀錄,花容格平靜的說:「我看不用了,只是小傷口,這種愛喝酒開車的傢伙應該不會太在乎這一點點痛,直接送進去把傷口縫合。」
「可是容格……」
「放心,有事我擔。」她拍拍傅昆唯的肩膀。
開朗的面容已然退去,換上的是一張冷然嚴肅的面孔,花容格慢條斯理的走去,準備好好教訓那個酒醉膽敢駕車的笨蛋。
身後的傅昆唯看著反常的她,心裡總是不安,等在外頭隨時待命。
果然,才下了第一針,數小時前還再把酒言歡的癟三,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叫聲。
「花醫生?」護士們頓時都有點手軟,畢竟這聲音太恐怖了。
「你們幫忙壓住他,我會動作快一點,再不行,就把他嘴巴堵住,既然有膽喝酒開車,就不要在這裡呼天搶地的,人渣!」花容格毫不手軟,依然屏氣凝神的來回下針。
不過實在是那醉漢的叫聲太過尖銳,花容格一惱,便叫護士把紗布塞進他嘴巴,這才饒了眾人的耳朵。
「嗚嗚……」這下子酒醒了大半,腳上的痛楚讓醉漢畢生難忘。
把所有傷口包紮好,花容格冷笑的瞅著酒醒的醉漢,「痛嗎?」
「廢話,當然痛,你是醫生,怎麼還問這種白癡問題?」想起方纔的疼痛難耐,他就有說不完的惱恨。
「我是不是白癡大家看得很清楚,至少不會喝醉就醜態畢露,而且還能把你這人渣的傷口縫好。」花容格陰冷的笑言,「倒是你,不知道腦子撞得如何,也許往後會有後遺症,半身不遂也說不定,到時候看你怎麼苟延殘喘。
「考慮看看,要不要留院觀察,不過像你這種敗類,住院費用應該加你五成,畢竟這病床是給病人躺的,不是給蠢蛋睡的。」
「你……你是什麼鬼醫生?」
「我呀,我叫花容格,不高興告我啊,搞不好我在你腿裡留了根針也說不定,不過,現在警察可能急著把你移送法辦吧!有什麼冤屈你跟警察說去。」花容格輕蔑的扯著嘴角,從容離去。
看著她的背影,在場的醫護人員都一臉不解。
「花醫生今天怎麼了?」值班護士問著一旁的同事。
「不知道欸,平常花醫生是最和善細心的,總是抱持傷患至上,今天怎麼搞的?」
「萬一這個傷患投訴花醫生怎麼辦?一長條的傷口沒有打麻醉針就開始縫合,光想我都疼到手軟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
大家都莫名其妙,只能說那醉漢倒楣,竟剛巧遇到花醫生不尋常的時候。
早一步離去的花容格靜靜的來到醫院外的一隅,所有的情緒到這一刻才開始發洩,她握拳的手不住的發抖,咬著唇,不願懦弱的哭泣出聲。
這輩子,她恨死所有酒醉駕車的人,如果沒有那些渾蛋,駱以楓不會離開她,她好恨這些人,巴不得親手殺了他們,
「以楓,」她仰看星空,眼淚順著眼角潸然而下,「我不會原諒他們,永遠都不會!」
這些天莫名的想念他,幾乎到了茶不思、飯不想的境地,心好疼。
蹲在黑暗中,她靜待心情平復,忽爾,來了個不速之客。
「你還好嗎?」
花容格仰頭看去,光線昏暗,她瞧不清楚他的瞼孔,不知道他是誰。
「誰?」
那人沒回答,掏出口袋裡的手帕遞了過來,「醫生沒有哭泣的權利,只有勇敢的義務。」
這語調帶點挑釁還有鼓勵,多像記憶中某個人會說的話,那語調亦是這般的熟稔、懷念。
「你到底是誰?」花容格沉聲問,不願接過他的善意。
最忌諱讓人看到她懦弱的樣子,自然而然,她的個人防備也就更顯強烈。
「那很重要嗎?把眼淚擦乾,進去吧!夜裡天冷。」他將豐帕強行塞給她,高大的身軀逕自走向更黑暗處,在寂靜覷黑的院區獨自走著,留下悵然的她。
誰?他到底是誰?為何給她一種宛若以楓的錯覺?
* * *
「出去、出去——」一大早,單人病房裡,一名老翁發著脾氣,誰都不准進他病房去,膽敢越雷池一步的,便會領受到他發怒的威力。
鏗鏘匡啷,病房裡的東西又被掃了一地,家屬全因不知所措退到門口,不敢靠近低氣壓中心一步,只能在不遠處苦口婆心的喊話。
「爸,你別生氣,會氣壞了身體。」那兒子愁著臉勸說。
「我氣死了你最高興,沒人跟你囉唆,你還可以領到遺產,不正順遂了你分家產的希望!」老翁聲若洪鐘的大吼。
「爸……」感受到眾人打量的眼光,身為人子多少有些不自在。
「通通出去,我不會答應分家產,你們也都不用來了,就算死在醫院我也不想看到你們——」
「可是爸,我……」
「滾開,我叫你滾開沒聽到啊——」氣憤難耐。
正在巡視病房的花容格大老遠就聽到威力十足的嚷聲,醫護人員團團圍住門口,顯然很熱鬧喔!
看看巡房的資料再對照病房號碼,「不會吧!這樣巧。」那堪稱一級戰區的病房,就是她下一個目標。
老天爺啊,我花容格是造了啥孽,難搞難纏的,通通有我的份兒,躲都躲不完!天生衰命……
也罷,橫豎都得去瞧瞧,縮頭是一刀伸頭還是一刀,為了能爭取多一點時間吃早餐,還是快點解決好了。
「好了、好了,別看戲了,公關組沒通知有劇組來拍戲啊,怎麼大家都擠在門口啊!」她穿過重重人牆,艱困的往病房裡挪。
「花醫生,病人在發脾氣,你要不要晚一點再來?」小護士好心提醒。
「沒關係啦,早死早超生。」她準備大搖大擺的進去。
同一時間,空中一隻水杯扔了過來,好巧不巧的砸在她頭上,當場潑了她一臉狼狽的濕。
「啊——」一旁的小護士紛紛為她喊倒楣,幸好是紙杯,要不花醫生可就腦袋開花了。
水滴滴答答的落個沒完,花容格再好脾氣這下子也給惹毛了,她抹去臉上的水,惡狠狠的瞪著床上的老翁。
好啊,死禿驢,敢潑我水,分明是活膩了。
「你就是詛咒我早死早超生的丫頭片子?」床上的老翁盛氣凌人的問。
「敢問閣下就是沒有公德心、四處亂潑水的超級大渾蛋?」
「你說什麼?」老翁氣得面色漲紅。
門外的眾人莫不瞠目結舌,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人,但是誰也沒敢上前勸阻,生怕被颱風尾給掃著了。
「我說國語你不懂啊!」拉過一張椅子,她好整以暇的落了坐,擱下手中的資料,逕自抽著病床旁的面紙擦臉。
「那是我的面紙,不准你用……」
「不用就不用,用了我還怕會跟你一樣頑固呢!」她別頭往外一喊,「小倩,幫我到護理站拿包面紙來。」
「花醫生,馬上來。」被點名小護士趕緊飛奔而去。
「你這丫頭片子不要待在我病房裡礙眼。」
「你這頑固糟老頭,不要霸佔我病人的床位,我是來巡房的,你少在這兒囉唆。」花容格回了一句。
「你這死丫頭——」他要是找著第二杯水,非再給她一點教訓不可。
「老頭子,你知不知道現在全台都在準備大限水,你這頑固的糟老頭不會拈香祈雨也不會跳求雨舞,沒有半點貢獻,還敢浪費水,當心你以後渴死,變成人乾。」
「你、你說什麼?」這丫頭怎麼嘴巴這麼利!
「我說的是國語,要問幾次你才會高興?」
「我不管你是誰,現在我命令你出去,不要在我的病房裡面吵鬧,要不我讓院長開除你!」
「最好是這樣,不過不要忘了提醒院長給我遣散費喔,我會請你吃大餐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沒瞧過誰敢這樣跟他說話的。
「知道啦,男性病人一個,年約七、八十,脾氣暴躁、對人頤指氣使,配合度極差,想死又怕死,好啦,這種人我見多了,打個商量,我們配合一下,我問你答,你回答完了我就定,反正我也嫌你礙眼。」
「你這沒教養的丫頭怎麼當上醫生的?」
「我這沒教養的丫頭專治你這沒格調的病人,保證藥到命除!」
「你少詛咒我,我會長命百歲的。」他忿忿的別過臉去。
「最好是,我每天都會來,你最好是長命百歲的跟我鬥下去,否則有得讓人恥笑的了。」
「我一定要告訴你們院長——」老翁氣得發抖。
「我知道,待會我給你院長的分機號碼,你慢慢的跟他控訴我的罪行,現在回答我的話,今天大便沒?」
一張老臉漲起不自在的火紅,「我有沒有大便關你啥事?」
「那就是沒有了。為了預防你會便秘,」花容格回過身去交代,「小倩,待會拿藥劑來,要不加點瀉藥也好,今天非要讓他拉到脫肛不可。」老人家,這事兒也不好意思說。
「是,花醫生。」嬌柔的聲音可聞強忍的笑著。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胸口感覺如何,吃早餐沒?」
「氣都氣飽了,吃啥?」他是人單力薄,所以才鬧脾氣。
「喲,那罐燕窩不會是你的早餐吧?」花容格怪聲怪調的。
「一坨鼻涕有啥好吃,還不是那些肖想遺產的笨蛋想來虐待我的把戲。」老翁又氣又委屈的,跟三歲孩子沒兩樣。
花容格探進口袋,拿出一袋蔥油餅,「自作孽,我也救不了你,沒事對我潑水,害護士美眉送我的早餐也泡水了。」
老翁咽嚥口水,一臉失望。
其實他早餓了,要不是看到兒子敷衍的拿燕窩給他吃,又一直追問分家產的事,誰想發脾氣?
突然原本人群擁擠的門外不見半個人,是院長大人來了,除了小倩站在外頭待命,沒人敢留下來看戲。
「張老,你怎麼了?一早就發脾氣啦!」
花容格聽聲音也知道是院長,「院長,早。」頭也沒回,她繼續探看老翁的身體狀況,對著老翁輕聲說:「喲,老天爺選邊站,真讓你盼到院長來了。」
「花醫生,張老的身體還好吧?」
「很好,好到精力旺盛的可以罵人、潑水。」告狀她也會。
「院長,你院裡的這女醫生真是凶,一定還沒嫁人。」
「我嫁不嫁人關你啥事,最重要的是待會我還有香噴噴的蔥油餅吃,而你沒有。」花容格挑釁的取下聽診器,「要不要,我讓小倩也送一份給你吃?」一雙眼睛鬼靈精的轉著。
「我就不相信只有你有,別人都吃不到。」張老就是不想拉下老臉。
「院長,老先生目前狀況都正常,如果沒事,我先走了。」肚子很餓,再不吃點東西,待會兒門診時間一到,又得等到中午了。
「花醫生,等等,我介紹個新同事給你認識,往後張老就由你們兩位共同看顧。」院長靠近花容格小聲叮嚀,「張老是我們醫院的贊助人,姿態放低一點,別虧待醫院能生存的幕後功臣,張老只是個性倔了點。」
「是。」院長都這樣說了,她能說不嗎?
新同事,是什麼新同事讓院長這樣看重?她就看看是什麼樣的厲害角色。
「好了張老,別跟這有口無心的孩子一般見識,待會跟你介紹一下醫院新聘請的胸腔科醫生,由他來幫張老看顧,保證張老你很快就可以出院含飴弄孫。」
腳步聲傳來,「抱歉,我來晚了。」男人爽朗的聲音由遠而近。
「說人人到,張老,這位是駱醫生,剛從美國回來的。」院長口氣中的得意好不像話,讓花容格好生的好奇。
順著聲音的來源看去,當那張臉完全出現面前,她腦子轟的一片空白,連帶臉色也唰的慘白。
「以楓……」睜大眼睛,她不可置信的喚著記憶中的名字。
「你們認識?」院長驚訝的問。
「我們認識?」男子也語帶詫異。
花容格久久不能回話,是心頭率先一窒,感覺眼前一黑,她便暈眩的倒下,墜入黑色漩渦。
「花醫生,花醫生——」
「小姐——」
院長跟男人的聲音同時在耳邊呼喚,然而她卻怎麼也睜不開眼,冷意蔓延全身,她好難受,全身無力的癱軟,直到昏迷。
* * *
駱俊璋在病房的窗旁來回的走著,床上的人已經昏迷一整天,為什麼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
她斷斷續續的啜泣,口中喃喃泣訴,任他怎麼搖、怎麼喚,她依然深陷在自己的世界,無法清醒。
不懂為什麼他的出現,會引發她這麼大的反應,醫院裡跟她熟識的同事也不明白,難道他是她記憶中的某個人?會嗎?
她又開始啜泣了,細微的聲音,卻是令人肝腸寸斷,駱俊璋走近病床,攙扶起她,試圖將她自夢境裡拉回。
「花醫生,花醫生——」輕拍她滿是淚痕的臉,冰涼涼的,讓他一陣的不捨。
她叫花容格,有點熟悉卻又陌生的名字,彷彿在多年前的夢境裡,他曾聽聞過,然而,現在他怎麼也想不起。
「花醫生?」
淌著淚的眼睛緩緩的睜開,那是一雙叫人憐愛的眸子,像黑夜中的星子。
「你總算醒了。」他釋懷一笑。
掙脫他的懷抱,「你是誰?」那眼神變得防備。
「我是新來的胸腔內科醫生,駱俊璋。」他伸出友好的手。
「駱俊璋?不是以楓,你不是……」像是在癡笑自己的呆傻,花容格失落的抹去淚。
見她要下床,駱俊璋趕緊繞過去,卻被她一手擋去,「我沒事。」
「可以問為什麼嗎?我是不是讓你想起了什麼事?」他忍不住想詢問。
「沒有,很抱歉,我先走了。」
「可是花醫生……」
來不及再喚住她,那纖瘦的身影已經快步的奔離。
呆坐在空蕩蕩的床上,駱俊璋滿是困惑,他的人生曾經有一段空白的記憶,妹妹說,是他上學出了車禍使然,他也深信不疑。
然而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在褲子口袋裡看見一張台東、綠島的往返船票,開始懷疑自己並未如同家人所言,是打小生長在美國的華人,那張船票成了他選擇來到台灣的始因,他想找回失去的記憶,填補那段空白。
回到窗口看著下到一樓狂奔離去的身影,有太多的疑問在駱俊璋腦中旋轉跳躍,一時間,他挑抽不出具體的問題,表達他內心真正的糾結。
同樣複雜的心情,在狂奔不止的花容格心頭浮現,他不是以楓,不是她想了好多年的人:駱俊璋,一個自美歸國的專業醫生,不是她朝思暮想的駱以楓。
然而他們卻有著同一張臉,同樣的笑容,同樣的嗓音,直至現在,她的耳畔都是他低沉的呼喚,花醫生、花醫生……
「不會的,以楓不會這樣生疏的叫我,如果真是他,他會指名道姓的喚我花容格,不會是這樣生分的稱呼,要不,也該是揶揄的調調。」
不敢讓自己的腳步停下,然而心酸的淚卻不受控制,自她盛滿哀傷的眼底湧出,飛逝在她奔跑的風中。
「以楓,你聽見我的話嗎?我想你,一直都想著你——」
發軟的腳驀然跪在地上,黑夜中,她一個人痛徹心扉的嚎啕大哭,為了那個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