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住了七天,君清妤再也耐不住坐守在這座宅子,她想出去,想去查探消息。
戈仕堯前腳出去,她後腳溜了出來,怕被人認出來,頭戴紗笠,刻意走離人群。
忽然背後被人搭住肩膀,她的一顆心險些跳出來,驚愕回頭,那隻手的主人竟是戈仕堯。
他橫眉豎眼,薄斥她。「我就知道你會溜出來,快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我要救我爹。」她執拗地道。
「你怎麼救?回去再說。」他強拉她回去。
兩人拉扯之際,有人起疑地看著他們,她怕被人識出,只好跟他回去。
回去之後,她氣嘟嘟地一張臉,不跟他說話。
他丟給她一句。「你爹在朝中好友的力保下倖免一死,現在被關在天牢裡。」
「我爹是冤枉的,他不該受這種折磨。」她淚眼汪汪地說。
「可是你爹已經招供畫押,才定罪的呀!」
「我爹一定是被嚴刑逼供的,他不可能受人行賄。」她激動地說。
「你確定你爹沒有貪瀆嗎?也許有些事你不知道。」
他的懷疑,引起她的憤怒,大聲咆哮。
「不准侮辱我爹,我相信我爹的人格,你義父才是貪官好臣!」
「我也不允許你批評我義父,沒憑沒據,就不要妄下定論,誰是貪官好臣還不知道呢!」他也惱火了。
「你這個好臣的走狗!」她更氣了,忍不住謾罵他,兩人一言不合,起了衝突。
「你閉嘴!」他吼了回去,煩躁地道,「早知道你這麼不可理喻,當初就該聽義父的話,殺了你。」
「你要殺我?」她的腦袋轟然炸開。
他一怔,話已出口,收不回來。
她含淚激動地,挺身向他。「那你為什麼不動手?你動手啊!」
「不要逼我!」戈仕堯慌亂地退步,眉頭糾結,俊俏的臉龐一片青黯,嘎啞低沉地道,「你實在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我不需要你的好心,你們全都是一丘之貉!」她怒道,胸腔的空氣彷彿被震空了,她真沒想到他原本是要殺她的。
戈仕堯心寒地道:「我以為你真的是一個是非分明的人,但我錯了,你根本被仇恨蒙蔽了一切。」
「換了是你,你會做何感想?我是不是該離開這裡,免得有一天莫名其妙死在你手裡?」她咄咄逼人,已被忿恨弄亂了方寸。
他無法容忍她的無理取鬧,信口說出重話:
「隨便你,要走你走好了,我不會留你,不會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君清妤咬著下唇,灑淚奔回房間,真的要整理衣物走人。
戈仕堯斜倚在門口看她,臉上的怒氣未消,但是他也不能眼睜睜地見她獨自一人出去亂闖。「你真的要走?」
「不用你管。」她撞開他,拎著包袱要走。
他拉住她的手腕,霸氣地說:「不准走!」
「你這個人很奇怪耶!一下子要我走,一下子不准我走。」她瞪著他。
「我……」他說不出話來了。
君清妤揮開他的手,往前走。
啞奴在庭院打掃,見她怒氣沖沖地要離開,連忙放下掃帚,攤開雙臂,將她攔下。
戈仕堯隨後到來,君清妤回頭瞥了他一眼,對啞奴說:「阿蒙,你讓我走,你主人不肯留我了。」
啞奴不肯放,嗚嗚地示意戈仕堯說句話。
戈仕堯也在氣頭上,不可能說什麼好聽的話,他下達命令。「阿蒙,把她綁起來。」
只有這樣她才走不了。
君清妤瞪大眼睛。「什麼——」
啞奴已經動手在束縛她的雙手,她掙扎著,啞奴是一個駝背的僕人,力氣卻出奇的大,她竟然受控於他,被綁回房間。
「阿蒙你可以出去了。」戈仕堯示意他退下。
啞奴恭敬地把門關上。
君清妤被綁坐在椅子上,氣得咬牙切齒。
「你憑什麼控制我的行動?」
「我要你清醒一些,不要意氣用事。」
「意氣用事的是你不是我!」
他不理會她,把她一個人留在房裡。
「戈仕堯,你放我出去。」她在他背後忿喊。
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稍晚,他端著膳食進來,為她鬆綁。
「用膳吧!」
她不同他說話,眼裡依然有怒氣。
「不吃,餓的是你不是我。」戈仕堯裝作不在乎。
「我寧可餓死,也不吃你端來的束西。」她負氣的說。
「餓死了,怎麼救你爹?」他把膳盤移到她面前。
君清妤睨了他一眼,肚子卻在此時不爭氣地咕嚕直叫。
他聽見了,促狹地說:
「快吃吧!你的五臟廟在抗議了。」
她驀然臉紅,吶吶無語,僵持一下,便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我是真心想幫你,請你不要曲解我的好意,繼續住下來,好嗎?」他拉下顏面,開口挽留她。
「你當時為什麼不殺我?」她問,很想瞭解。
「我……狠不下心。」他老實說。
「你不怕你義父發現嗎?」
「只要你別亂跑,他不會發現的。」
「原來你不讓我走,是怕我會給你製造麻煩。」她佯怒。
「不、不是……」他又緊張起來,連忙解釋。「我是擔心你的安危。」
「唷,咱們非親非故,你為什麼要這麼關心我?」她在試探他。
他一怔,黝黑的臉龐居然也會靦腆。
她淘氣地代他回答。「是不是對我一見傾心?」話一出口,連自己都嚇了好大一跳。
戈仕堯顯然也嚇了一跳,有點不知該如何應對,只好轉移話題。
「菜冷了,你快吃吧!我出去了。」
他一邊走,心還一直枰枰跳著,因為她說中了他心坎的話,他的確對她一見傾心,才不忍殺了她。
可是他們彼此敵對的身份,將來會有結果嗎?
他不敢往下想。
一聲悶雷忽響,晴空像被劈出一道裂縫似的,狂雨急驟而下,天地剎那間陡地變黑。
君清妤望著窗外的雨,她還在猶豫要不要走,雨就下個不停。
「下雨天,留客天。」戈仕堯出聲走進來。「老天爺也教你要留下來。」
「等雨停了,我就會走。」她倔強地,不肯買他的帳,欠他人情。
「雨下這麼大,哪兒都不能去,不如我們來喝杯小酒,談談心吧!」他在桌子面前坐下來。
啞奴溫好酒菜,端上前。
「誰要和你喝酒?搞不好你在酒裡下了毒……」自從知道他曾有殺她的念頭,她就很反感,隨時警惕自己。
「我要殺你易如反掌,不用這麼大費周章。」戈仕堯為自己斟酒。
君清妤思緒飛轉,坐了下來,和他說:
「我想和你談一筆交易。」
「什麼交易?」他吃著酒菜,漫不經心地問。
「你是戈勒最親信的人,要取他性命,應該很容易……」她語出驚人。
他差點被酒嗆到。「你要我殺義父?」
「對,你幫我殺了他,我就嫁給你,以身相許。」她想用美人計誘惑他,香柔的身子偎向他,讓她的胸脯與他的胸膛親暱地摩拳著,她聽見他喘息的聲音,知道他動情了。
這是她第一次想動用色相,勾引、收買一個男人,為了爹爹,她不惜犧牲一切。
她想再進一步媚惑他,他卻眉頭一擰,斷然拒絕。
「我不可能幫你殺我義父,義父對我恩重如山,我怎麼可以恩將仇報?」
「他又不是你的親生父親,有什麼不可以?」她生氣地翻臉,彈開他的胸膛。
「反正我做不到,君姑娘也請你自重,我承認我喜歡你,情不自禁地被你吸引,但是我不希望你為了復仇,糟蹋你自己。」他居然訓斥她。
君清妤的臉一陣青一陣白,氣怔了,沒想到他這麼不賞臉。
她彷彿跌落千丈似的,感到一陣難堪的痛楚,悵然落空。
「算了,你不幫我,自然有人會幫我殺了那狗官。」她賭氣的說,似乎還會找個男人如法炮製。
他擔心她會做出糊塗的事來,連忙勸道:
「你千萬別一失足成千古恨,要三思啊!」
「你放心,我會找一個武功比你高強的人。」她故意激他。
「君姑娘,我是好心勸你……」
「你又不肯幫我,廢話那麼多幹嘛?」她白了他一眼,滿腹怨氣無處發洩。
戈仕堯臉中一片混亂,像有無數猙獰的手伸向他,要拉他下地獄。
雨過天晴,天空出現一道絢麗的彩虹。
「雨總算停了,我可以走了。」君清妤高興地仰望晴空。
「你真的還是要走嗎?外面很危險……」他的聲音自背後陡然響起。
她轉身道:「你又不能幫我,我當然要走,而且我已經想到一個可以幫我的人。」
她似乎在向他挑釁,他很不是滋味。
「是誰?」他問。
「我的未婚夫大學士史松筠。」她微抬下顎。
「你有未婚夫了?」他既吃驚又妒忌。
「沒錯,我家出事之前,他曾上府求親,我爹答應了,本來約定下個月送聘,沒料到我爹會遭人陷害,關入天牢。」
「可是你們畢竟還沒有名分……」
「我相信史松筠他會幫我的,因為他喜歡我。」她很有信心。
「你喜歡他嗎?」他聲音粗嘎地問,全身神經都緊繃起來,如臨大敵。
「我沒見過他……」她爽口回答。
戈仕堯訝異地問:「那你怎麼會肯嫁給他?」
「我爹看上他的人品,只要我爹說好,我就沒意見。」她是騙他的,事實上他爹也沒答應,只是考慮。
她會這麼說,主要是試探他的反應,如果他真的非常喜歡她,應該反應會很激烈,說不定會答應幫她大義滅親。
戈仕堯思索著說:「史松筠這個人我見過,他少年得志,文采過人,皇上也很賞識他。」
「比你好,是不是?」她又用激將法。
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淡淡的說:
「不予置評,因為我對他不是很瞭解。」
「但是至少他的官位比你高,是皇上欽點的大學士。」
「我們一文一武,不能相提並論。」他臉部線條明顯抽動,似在壓抑著醋火。
她看見他下沉的臉色,索性作勢要走。
「不跟你說了,我要走了。」
「等一等。」他伸手一攔,她以為他改變心意,正要綻開一朵微笑,沒想到他接著說,「你若真的要走,我送你去。」
她僵住笑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必,不勞麻煩。」
君清妤疾步走著,他亦步亦趨跟在後頭。
「你煩不煩?不要跟了。」她的腮幫子鼓得脹脹的,腳步沒有停下來。
「你這樣一個人去大學士府太危險了,外面有許多要捉拿你的告示。」他不放心地道。
「這是我的事。」她不領他的情,誰教他不幫她,就別怪她給他臉色看。
「君姑娘,至少你買頂紗羅帽戴吧!」他勸阻她。
她終於把他的話聽進去,止住了腳步。
他把她拉到路旁,低聲道:「你在這兒等著。」
戈仕堯走到不遠處的攤子,買了頂紗羅帽,再回來給她戴上。
「這樣就比較不會被人發現了。」
她的心暖烘烘的,但仍然生氣他不肯幫她殺了戈勒。
兩人來到大學士府前,尊嚴的石獅盤踞門前兩側,他問她:「你要怎麼進去?」
她一愣,是啊!她現在是通緝要犯,哪能正大光明的進去。
「你確定史松筠會幫你嗎?萬一他之前只是貪圖你是尚書府的千金……」他說中了她心中的顧忌。
「我……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她不願成為他的笑柄,壯起膽子,要上前叩門。
「我來吧!躲在這裡等我的消息。」戈仕堯將她實於兩戶人家的夾縫中。
她無從選擇,只好乖乖待著。
戈仕堯上前,向守門的家僕報了自己的身份,立刻被迎了進去。
君清妤志下心不安地躲著偷窺,心中祈禱千萬別出什麼差錯。
「參領大人,來到寒舍,有何貴事?」大學士史松筠拱手以官禮相迎。
他一聽是驍旗參領戈仕堯求見,心裡就很納悶他的來意,在官場上,他和戈仕堯並無深交,兩人各司其職。
只是他知道戈仕堯是軍機大臣戈勒的義子,所以仍然出面禮待。
「冒昧求見,情非得已,在下有一私事,不知能不能先屏退左右?」戈仕堯幽秘地道。
「喔,」史松筠遣開下人。「你們都下去。」
正廳上,只剩他們二人,戈仕堯低聲道:
「史大人,可還記得尚書府的君二小姐?」
史松筠錯愕地。「怎麼?你知道她在哪裡?不是就是你護送君二小姐代替格格前往和番,結果半途被盜匪擄了去。」
「君家現在遭遇困難,君二小姐希望你能設法幫她。」他照實道。
史松均面色驟變,吞吞吐吐地道:
「可是……她現在是朝廷要犯,君大人也被關在牢裡。」他的語氣像是怕被連累。
戈仕堯不由得火氣遽升。「你是她的未婚夫,你有責任幫她……」
「我只是曾上門提親而已……」他吶吶的說。
「你的意思是不肯幫她了?」戈仕堯沉聲問。
他一臉為難。
「那就算了!」戈仕堯一拂袖,轉身要走。
史松筠急著問:「君二小姐現在人在哪裡?」
「你用不著問,不幫她就算了,但是你也別害她,她已經夠可憐了。」
戈仕堯大步跨出門檻。
史松筠怔愣地杵在原地。
「怎麼樣了?」君清妤一見他出來,便急忙地拉住他問話。
戈仕堯的臉色暗得跟黑夜一樣。「你的夢該醒了,人家不肯幫你。」
「怎麼可能?」她無法置信,嚷著:「一定是你傳達有誤,我自己去。」
「你省省吧!我還在擔心萬一他出賣了你,怎麼辦?」他阻止她。
她一愣,答不上話來。
「還是和我回去,再作打算吧!」他勸道。
君清妤的眼裡蒙上一層水霧,執拗地道:
「我不回去,你用不著管我,任我自生自滅吧!」
「無論如何,這件事我管到底了,走吧!」他搭住她的肩。
「別碰我!」她抖開他的手,心情極為挫敗,跑在前頭。
「清妤……」他追上她,情急之下喊了她的名字。
君清妤無處可去,含淚奔回他的小宅院。
她難過地靠伏在座椅,悲道:
「我要怎麼做才能救爹爹呢?爹——」
她想念她的爹爹、她的姐妹、她的丫環,然而她真的感覺很無力,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清妤,你不要傷心了,路是人走出來的。」戈仕堯安慰她。
「關在大牢裡的不是你爹,你當然無關緊要。」她激動地說。
他半晌不語,良久,才低沉地說:「我會想辦法救你爹的。」
「真的?」她耳朵沒聽錯吧!
「你也用不著這麼擔心,你爹雖然被關在牢裡,但是至少無性命之憂。」
「仕堯……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君清妤幾近低聲下氣,這會兒沒連姓帶名的喊他。
「什麼?」他知道她要求的準沒好事。
「我想進天牢,見我爹一面。」
「你怎麼可能進得了天牢?」他頭痛地道。
「所以我求你……」她殷殷企盼的眼神,教他不忍拒絕。
「好吧!我試試看。」他勉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