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兩點多,薇妮和拓斌被帶進班克斯爵士宅邸、那陰暗、寂靜的客廳。
一個年齡不詳、臉容嚴峻的婦人坐在窗邊看書。她穿著深褐色的衣裳,腰間繫著一條裝飾用的鏈子,鏈子上懸掛著幾把鑰匙。她的頭髮在腦後綰成一個緊實的髮髻。
「午安。」陸夫人語氣冷淡地說。
她放下書,首先望向薇妮,一臉的不感興趣。但注意力一轉向拓斌,立刻就變得容光煥發起來。
就像貓兒剛剛發現花園裡的小鳥,薇妮心想。
「謝謝你接見我們。」薇妮冷冰冰地說。「我不會耽誤你太多的時間,但我們覺得你一定會對我們要說的話感興趣。」
「請坐。」陸夫人對拓斌露出親切無比的微笑,示意客人坐到褐色的沙發上。
薇妮就座,但拓斌照例地站到最近的窗戶前,背對著從窗簾縫隙滲進來的陽光。
「我就直接說重點了。」薇妮說。「我的同事麥先生和我從事秘密調查的工作。」
那句話使陸夫人的目光暫時從拓斌身上移開。她望著薇妮,眨了幾下眼睛。「我不懂。我以為那種事歸保安官負責。」
「我們的客戶比較高級。」薇妮說。
「原來如此。」陸夫人仍是一臉茫然地說。
「僱用我們的都是堅持極度保密的上流人士。」薇妮補充說明。
她從眼角看到拓斌的嘴又以那種令她氣得咬牙切齒的方式抽搐著,她不予理會。他或許不懂,但她深知給可能的客戶留下深刻的印象,有多麼重要。
「是嗎?」陸夫人的注意力再度飄向拓斌。「真有意思。」
「此刻,我們在找尋一個殺人兇手。」薇妮冷冰冰地說。
「天啊!」陸夫人伸手按住胸口,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真不尋常。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淑女從事那種工作。」
「確實不常見,」薇妮同意。「但那不是重點。請讓我說明我們登門拜訪的目的。麥先生和我有理由相信,一個近日遭到殺害的女子,在遇害前不久,從貴府偷走一件價值不菲的東西。」
「你說什麼?」陸夫人瞪著她。「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向你保證,這棟宅邸並沒有遭竊賊闖入過。」她迅速往四周看了看。「不信你自己看——銀器都在,也沒有任何東西失蹤。」
「那件東西是一條非常古老的手鐲。」拓斌說。
「不可能!」陸夫人斬釘截鐵地說。「我的首飾盒裡少了一條手鐲我一定會注意到。」
「那條骨董手鐲在收藏家問被稱為『藍色梅杜莎』。」薇妮說。「你知道它嗎?」
陸夫人皺眉蹙額。「如果你指的是我伯父鎖在臥室箱子裡的那條骨董手鐲,那麼我當然知道。它的樣式完全不合潮流,稱不上是令人感興趣的骨董。它好像是在英國這裡發現的,根本不能與來自希臘或羅馬遺址的骨董相比,對不對?」
「你知不知道班克斯爵士為什麼在賣掉所有的骨董收藏後,又買下那件古物?」
陸夫人輕哼一聲。「我認為是某個無恥的骨董商,趁我伯父一年半前腦筋開始糊塗時,佔了他的便宜。」
「有些人認為『藍色梅杜莎』很有價值。」薇妮小心翼翼地說。
「我承認它的黃金看來很純,雕工也很精細,」陸夫人說。「但寶石很不吸引人。我作夢也不會想戴它;我打算在伯父歸天後立刻賣掉它。要知道,醫生認為他熬不過這個月。」
「我們聽說了爵爺病重的消息,」薇妮柔聲道。「請接受我們的致意。」「他已經病了好一陣子,撒手人寰會是一種解脫。」
對誰來說是解脫?薇妮納悶。
「聽說你搬來這裡照顧他。」拓斌不帶感情地說。
「人必須盡本分。」陸夫人用慷慨赴義的語氣說。「家族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盡力而為。但我可以告訴你們,這份工作並不輕鬆,對我脆弱的神經造成很大的壓力。」
「我瞭解。」薇妮鼓勵地低聲說。
「小時候我的母親就告誡我,日後必須避免讓我脆弱的神經承受過度的壓力,她說的沒錯。三年前遭受丈夫去世的打擊後,我發現我容易犯女性歇斯底里症,那是非常令人苦惱的病症,我的醫師說我需要接受定期治療。」
「讓我們言歸正傳好嗎?」拓斌說。「你上次去查看『藍色梅杜莎』在不在班克斯爵士的保險箱裡,是什麼時候?」
「你說什麼?哦,對,那件骨董。」陸夫人勉為其難地放棄有關她神經脆弱的話題。「我有一段時間沒有打開保險箱了,但我可以肯定一切正常。」
「我想你最好去看看『藍色梅杜莎』還在不在。」拓斌說。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
「那樣可以使我安心,陸夫人,」拓斌說。「以及大大地鎮定我的神經。我的神經跟你一樣有點脆弱,你知道焦慮起來會怎樣。」
「那當然。」她立刻站起來走到拓斌身旁,抬頭對他微笑,伸手輕拍他的手臂。「我不知道你有相同的苦惱,我完全瞭解。我們也算同病相憐,你擁有我最真切的同情。」
「謝謝。」拓斌說。「關於手鐲——」
她朝他擠眉弄眼。「容我失陪片刻。我這就上樓去查看,好讓你能安心。」
她快步走出客廳。
薇妮望向拓斌。
「神經脆弱?」她挑起眉毛。「你?」
「我敢打賭你根本不知道我有那種毛病。」
「連作夢也想不到。至少你不大可能罹患女性歇斯底里症。」
「為此,我每天禱告感恩。不知道有沒有男性歇斯底里症?」
她皺起眉頭。「如果手鐲還在保險箱裡,那可就尷尬了。」
他的嘴角抽搐一下。「我非常懷疑。葉英不像是那種追逐不實傳聞的人。」
片刻後,陸夫人回到客廳,她的臉上充滿了驚慌與困惑。「天啊!就像你們說的一樣,手鐲不見了。」她在地毯中央停下,手裡抓著掛鑰匙的腰鏈。「搞不懂。我說過,這棟宅邸沒有竊賊闖入的跡象;沒有打破的窗戶或撬壞的鎖。管家密切注意每件東西,如果有貴重物品不見,我一定會被告知。」
拓斌望向她手中的鑰匙圈。「你剛才開保險箱時,它是鎖著的嗎?」
「是啊!」陸夫人低頭瞪著掛在腰鏈上的鑰匙。「鎖得好好的。」
「保險箱還有別的鑰匙嗎?」薇妮問。
「沒有,只有這一把。我搬進來的那天就接管所有的鑰匙了。」
「事實俱在,陸夫人,」薇妮說。「手鐲被偷走了。雖然你對它的評價不高,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它對某些人來說是價值不菲。我猜你希望找回它?」
「那當然。」
薇妮露出她最專業的笑容。「既然如此,麥先生和我會非常樂意接受你的委託。」
陸夫人猶豫不決,警惕地皺起眉頭。「委託?」
「替你調查這件事。」拓斌解釋。
「如果你們找到手鐲,我必須付你們酬勞?」
「慣例是如此。」薇妮說。
「我明白了。這我還不確定,一切都很令人迷惑。我可以感覺到我的神經已經開始對這種狀況的壓力起反應了。」
拓斌雙臂交抱在胸前。「手鐲是你將繼承的財產之一。但我必須告訴你,不熟悉骨董市場的人和骨董商打交道時,很容易吃虧。那一行有許多騙子,趁火打劫的罪犯就更不用說了。」
「我聽說過那種事。」陸夫人比較鎮定了些。「伯父總是再三強調從事這種交易必須非常謹慎。」
「他說的沒錯。」拓斌說。「但雷夫人和我在骨董市場正好有人脈。如果順利替你找回手鐲,我們會很樂意協助你以很好的價錢賣掉它。」
「另外收取少許費用。」薇妮連忙插嘴。
陸夫人的眼神突然轉為精明起來,她緩緩地坐到椅子上。「不用說,在拿到出售手鐲的獲利之前,我不必付你們這第二筆費用,對不對?」
「當然。」拓斌說。「那麼,你要不要我們替你辦這件事?」
陸夫人只深思熟慮了三秒就果斷地點了一下頭。「我可以委託你們,但有一個條件:如果你們沒有找到手鐲,我不必付你們任何費用。」
「一言為定。」薇妮說。「如果你不介意,我還想請問你幾件事。」
「什麼事?」
「你提到你的神經脆弱,容易犯女性歇斯底里症。」
「對。」
「我昨天下午來訪時,你的管家提到你定期去一位催眠師那裡接受治療。」
「沒錯。」陸夫人說,眼神變得熱切起來。「戴醫師。他非常厲害,真的。」
薇妮想起她研究過的廣告。「我在報上看過他的廣告;他聲稱他的專長是替已婚婦女和寡婦,緩解女性歇斯底里症的相關症狀。」
「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些年來我看過數不清的醫生和術士,但治療的結果從來沒有像戴醫師這樣有效。我無法形容每次治療後,那種輕鬆和滿足的美妙感覺。」
「請問你有沒有看過賀浩華醫師?」薇妮屏息問道。
「賀浩華?」陸夫人突然皺起眉頭。「沒聽過。他專治我這種病人嗎?」
可恨!薇妮心想,她原本十分肯定她可以找到陸夫人和賀瑟蕾之間的關聯。
「賀醫師的妻子就是那個遭人殺害的女子,」拓斌說。「我們有理由相信她可能涉及手鐲竊案。」
「天啊!」陸夫人再度伸手按住胸口。「這件事越來越奇怪。」她柔情似水地看拓斌一眼。「知道有體格像你這樣強健的紳士在調查命案,這令我安心多了,麥先生。」
薇妮清清喉嚨。「我也在調查這個案子。我向你保證,我和麥先生一樣強健。」
薇妮一進書房就直奔酒櫃倒酒。她把其中一杯遞給拓斌,然後一屁股坐到她最喜歡的椅子上。
「可惡!」她說。「我原本十分肯定我們可以找到陸夫人和賀瑟蕾之間的關聯。」
「那樣就太省事了,」拓斌生好火,扶著壁爐架站起來,喝一大口雪利酒。「這件案子沒有那麼簡單。但往好的方面看,我們多了一位客戶。」
「多虧了我。」
「的確,」他嘲弄地舉杯敬酒。「幹得漂亮。」
「嗯。」她啜一口酒。「可惜我不得不斷定,雖然接近陸夫人是我的主意,但使她決定僱用我們的卻是你強健的體格。」
「很高興我能有小小的貢獻。」
「小個鬼!」她咕噥。
「你說什麼?」
「我認為陸夫人同意僱用我們,是因為她推斷你強健的體格中,令她感興趣的部分絕對不小。」
他咧嘴而笑。「你在吃醋。」
「那個女人簡直是花癡;她使我想到我的前任僱主巫夫人。」
「暫且不論陸夫人的性癖好,她僱用我們找尋手鐲,似乎解決了她有沒有涉及竊案的問題。」
「看來是這樣。」
「得了吧,薇妮,你看見了她回到客廳時的表情。她顯然在上樓檢查之前,根本不知道手鐲不見了。」
「也有可能是她的演技精湛,」薇妮往後靠在椅背上。「但我傾向於同意你的看法。我的直覺告訴我,她的反應不是裝出來的。發現手鐲不翼而飛真的令她大吃一驚。」
「是啊!」拓斌走到窗前凝視小花園。「現在只須找到手鐲和兇手,我們就可以向好幾個不同的客戶收費了。我承認剛開始時,我對這個案子並不熱中,但它現在終於開始展現出獲利的潛力了。」
「你建議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陸夫人相信保險箱唯一的鑰匙在她手中,但她幾個月前才搬進那棟宅邸居住。僕人知道的很可能比她想像中多。在那裡工作多年的僕人,有很多機會可以取得那些鑰匙。」
「詢問他們的這個主意好嗎?」
「有益無害。但班克斯爵士有不少僕人,逐一訪談要花很多時問。我想我會把這項任務交給東寧,正好可以訓練他。」
「敏玲可以陪他去。我說過,她有誘使別人吐露消息的天分。」
「東寧也是,他們會是絕佳的組合。再不然,這種沈悶乏味的工作說不定可以促使他們決定改行。」
薇妮歎口氣。「別抱太大的希望。」
他緩緩地轉身對她苦笑一下。「你說的對。一上午漫長沈悶的訪談不大可能使得他們打退堂鼓,對不對?」
「對。在這期間,我要告訴浩華什麼?老實說,我很擔心他的心理狀態,拓斌。他顯然十分心煩意亂。」
「你何不建議他去找催眠師治療他虛弱的神經?」
「那一點也不好笑。」
「本來就沒想搞笑。」
她仔細端詳他。「你真的不大喜歡浩華,對不對?」
「我認為那個男人很可能在妒火中燒和盛怒之下,殺死他的妻子。」拓斌簡短地說。「對,我不能說我喜歡他。」
「我要提醒你,你隨時可以退出這個案子。」
「你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他走到她面前,俯身抓住椅子的扶手,把臉貼近她。「只要你堅持介入這件事,我就無法一走了之。」
他陰鬱堅決的眼神令她不寒而慄。「你為什麼對浩華如此多疑?你沒有證據顯示他殺了瑟蕾。」
「我或許缺乏證據來支持我的看法,但我確定你的家族老友在這件事裡別有居心。我可以肯定他沒有興趣替死去的妻子復仇,他在利用你幫他找到手鐲。」
「胡說!瑟蕾遇害前,你就非常討厭浩華了。承認吧!」
「好,我承認。我在他妻子遇害前就非常討厭他,現在更加不相信他。」
「我就知道。那天進入客廳發現你和他在一起時,我就從你的眼神裡看出來了。但我無論如何也弄不懂你為什麼一見他就討厭。」
他不吭聲,只是用力抓緊她的椅子扶手。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開了口。
「賀浩華要你。」
她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說什麼?」
「他要你。」
「你瘋了嗎?天啊!他是家族老友,我從小就把他當……叔叔看。我確信他也把我當侄女看。」
「那些都改變不了他要你的事實。」
「但是他從來沒有……我從來沒有……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之間——」她突然住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向你保證,浩華從來沒有暗示他對我有那方面的興趣。事實上,他還參加了我的婚禮和祝福我,我沒有理由懷疑他的祝福不是發自真心。」
「也許當時他確實是,也許再度見到你使情況改變。」
「拓斌——」
「男人和男人之間,有些事不需要說明或解釋——賀浩華要你。」
「真是的!」
「是真的。」拓斌放開扶手,挺直腰桿,走回窗前繼續凝視小花園。「他一心一意想得到你。」
他這會兒不再那麼靠近,她終於可以順暢地呼吸了。「你說,男人和男人之間,有些事不需要說明或解釋。」她平靜地說。「男人和女人之間也是如此。」
「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
她用手指輕敲扶手,思索適當的字眼。「當男人受她吸引時,女人通常都會知道。她可能不懂他的心,更不用說知道他愛不愛她,但他對她產生肉體激情時,她一定會知道。那種事很難隱藏。」
「你的重點是什麼?」
「如果浩華要我,那絕不是因為他對我的人懷有強烈的浪漫激情。如果是那樣,我一定會知道。」她自嘲地說。
拓斌轉身面對她,嘴角在冷笑中揚起。「你確定嗎?」
「百分之百。」
「我可不像你那麼肯定。但假設你是對的,那麼我們就得面對一個非常有趣的問題。」
「什麼問題?」
「如果他不是想在床上得到你,那他為什麼想得到你?」
「拓斌,你是我所見過的男人中,最頑固的人。」
他置若罔聞。「因為我向你保證,夫人,賀浩華絕對想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