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三月,蟲聲新透綠窗紗,春城無處不飛花。天清日和,又到了蝶舞人間的季節。
戴如玉踩著五寸高跟,身上一襲聖羅蘭最新款的春裝,亞蘭德倫真皮皮包在腰間垂蕩著,搖襯著高挑的身材更形多姿-娜、有致玲瓏。
「如玉,等等,我請你吃晚飯!」侯路易叫住她,把手中的企劃案擱在一旁,慇勤地笑著。
「不用,我還有事。」戴如玉冷淡地回絕。
「你有事?那我送你——」
「不必麻煩了!我自己會去!」戴如玉口氣冷淡地再次回絕侯路易的慇勤,推開門走出去。
侯路易站在透明玻璃門內,雙手扔在褲袋,望者戴如玉皎柔的背影,極其無奈的吁歎一聲。
「那兩人出問題了?」快到下班的時間了,辦公室一角,幾個女人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的。
「好像吧!那戴如玉自恃自己長得漂亮,架子大得很,非但不好相處,而且難伺候!」
「什麼『好像』!我看他們兩個八成是『快了』!」有聲尖銳的女高音,相當幸災樂禍。
「哦?」眾女人顯得非常有興趣。
「前天下班,我去逛街時,親眼看見戴如玉和一名男人走在一起。那男的在文藝界挺有名氣的,在電視上曾出現過幾回……」
「哦?是誰?」
「好像叫什麼……澎的!你們知道,我很少看那些文學理論文章之類的!」
「哎!說了半天,那不是白搭嗎?"會計助理嘴一撇,顯得很掃興。
「反正戴如玉男朋友一籮筐是事實!不過,路易也真是的,何必對她那麼低聲下氣!堂堂的有錢少爺,還怕交不到漂亮的女朋友,更何況他長得也是一表人才!」
「就是嘛?」
「就是嘛。」
「人家這叫癡情,你們懂不懂!」
「癡情?」幾個女人把嘴角撇得很斜,相當不屑。
「反正我敢打賭,他們兩個再維持不到一個月!」
「我也這麼覺得。唉!可憐那蕭愛——"
「誰是蕭愛?"問話的人聲音細細的,是個長髮、大眼睛的少女。
「是以前的同事,你才剛來公司不久,所以不知道。她和戴如玉以及侯路易鬧三角戀愛。」
「三角戀愛?那她一定也長得很漂亮嘍?」
「漂亮?」眾女人齊聲大笑,那個尖銳的女高音從中脫穎而出說:「哈哈!是啊!她的確是很漂亮,簡直美得冒泡!」
一干女人又齊聲大笑,只有那名大眼睛的長髮少女不明所以,瞪著眼睛看那群老女人互相擠眉弄眼,毫無品狀的張嘴大笑,魚尾紋、抬頭紋、嘴角笑紋等線條扭皺得一塌糊塗。
侯路易皺著眉從那群女人身旁經過。剛剛那些話他全聽到了。也難怪那些女人幸災樂禍,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把握,他能與戴如玉再交往多久。
和戴如玉交往這段時間,他斷斷續續聽到一些關於戴如玉的傳聞。大多是不好的風評,但不外乎是挑剔她高傲、架子大、難相處,以及恃才傲物。或者批評她仗著自己漂亮,不將別人放在眼裡。也有說她習慣奪別人男友的惡評。甚至她在前一家公司發生的事端,他也隱約聽聞了不少。
而戴如玉的確如那些批評所指,高傲難相處,並且有著美麗的女人因習於受人稱讚烘托而養成的一種驕氣。但這些都不是重要的原因,他發覺到,戴如玉並不在乎、珍惜他的感情。她以可有可無的態度,維持和他之間的關係;初交往時的巧笑嬌艷,隨著時日一久,越褪都為冷淡驕縱。
他想不通為什麼。是因為她感情得手得太容易的緣故?可是那是相對於一般庸夫俗子而言。依他的家世、品貌和才幹,種種的條件少人能比擬,她的追求者再多,也不該對他如此輕量!
不過,美麗的女人總是有其不同於庸脂俗粉的脾氣;再說戴如玉的家世、本身條件也相當好,也許追求她的闊公子並不少,才會如此不對他特別青睞吧!旁的不提,單是那個才子學者——唉!這不禁令他想起蕭愛的好。
蕭愛除了長得比較「抱歉」,容貌、身材不及戴如玉的美艷動人,實則兩人氣質、才華差距不大。戴如玉的美麗是天生,這且不談;她的才情、技藝則是父母從小刻意栽培而成。這一點,身世凋零的蕭愛自是比不上。然而若是不論戴如玉由父母從小刻意栽培而成的鋼琴、舞蹈等技藝,一身詩人氣質的蕭愛,實在堪與滿身艷麗光華的戴如玉相比擬。
他看過蕭愛的文筆,才情之高,是他遇過的女人當中之冠,甚至連戴如玉也稍遜一等。當初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他才會特別喜愛與蕭愛在一起。
可是蕭愛的形貌實在太——太那個了,加上她本身對自己沒有絲毫信心,也不懂得修飾自己,以致那身詩人氣質和她顯得很不協調,隱變成滑稽可笑。而她雖有才華,但個性畏縮不前,以致在公司多年,還只是個小小的潤稿員。
這些他都觀察得很清楚,他其實也有能力提把她,改變她的一生。只是……他不懂他為什麼沒有那樣子做,為什麼不肯拉蕭愛一把——
啊——侯路易奮力甩頭,領帶受作用力影響,跟著甩動了幾下。
其實他是怕。但是他不肯承認,承認自己害怕蕭愛一旦瞭解自己的才華,肯定自己以後,便會消失那種對他毫無條件的崇拜和依賴。這是男性的一種虛榮與微妙的心態。不管一個男人如何傑出不凡有成就,多數女人對他們展現的,大都是有條件或者目的式的景仰與崇拜。鮮少有人像蕭愛那樣,仰望他的眼神那麼純潔無雜質。
他知道蕭愛自卑,但也因為如此,她身上柔順的氣質,是漂亮女人的神態中感受不到的,這也滿足了他某種程度的自大自尊——男人的虛榮啊!可是人天生的性格還是喜歡美麗的人物,所以他捨蕭愛而就戴如玉是很正常的,每個男人都會這麼做。
可是,不知為什麼,他常常會想及蕭愛的好。
蕭愛是屬於那種耐人尋味的女孩,越挖掘越有味道;不若戴如玉,讓人一見驚艷,驚艷以後,瞬時的震撼消退,落得平凡無奇,不過如此的感覺索然。但這卻少有人明白,美麗的表象總是可以掩飾很多真實。
下班時間到了,女孩子一窩一窩的結伴離開,夾著聊天和說笑的語聲嘰喳。出到樓下大門,玻璃一開,高峰時間的車聲隆隆和穢氣塵埃便迎面撲來。整個景態喧囂繁忙,就連空氣也嗅得出這種忙碌匆匆。
戴如玉坐在一處園林咖啡的角落,默默吸著香醇的黑咖啡。隱在角落處耐心地等候人,那實在不適合她的個性,然而此刻正值下班時間,為想躲掉波波進襲的人潮聲浪,她只好挑偏靜的角落處坐下。
她已經等了五分鐘了,約好的人卻還沒出現。
從沒有人和他約會敢如此不經心,甚至遲到,這個男人是第一個。戴如玉美麗的臉龐微微起了皺摺。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路上有些耽擱。」聲音剛響起,身影跟著就落坐在戴如玉對面的椅子上。來人一襲白襯衫,領扣敞開著,沒有結領帶;淺湖綠的薄袖羊毛衣隨便披在背上;看似一身書生的氣質,卻掩著狂放不拘的豪氣。
來人正是近半年來,拜媒體以及文學熱所賜,挾著紮實的學問與挺拔的外形,為多家電台及新聞學術類電視節目爭相邀請參加而知名度大增,儼然如明星般受人矚目,而成為文藝界新寵的柯寄澎。
「最近有沒有蕭小姐的消息?」他剛坐定,開口便問蕭愛的事。
戴如玉微皺眉;搖了搖頭。
蕭愛失蹤已經半年了。剛開始,大家以為她因情場失意才引發出什麼大病小痛,加之她的存在一向不受人家的注意,也就沒什麼人放在心上。一星期後,才有人覺得事態有異,追問之下,沒有人知道她發生什麼事,但見她的座位桌上工作堆積如山,私人物品也沒有清理過的痕跡。
又過了一個星期,戴如玉才到她的住處,會同房東打開房門。房裡的一切顯示住在這裡的人生活如常;所有的東西也沒有收拾過、異常可疑的地方。屋內的擺設更顯示主人隨時會回來的樣子。甚至連抽屜裡都還放著當月她尚未用完的生活費。可是,卻仍是一直不見她出現。
公司以她連續無故曠職為由,將她開除;同時扣住她的薪資以為她曠職積壓公事而造成公司的損失賠償。
可是她仍然沒有出現,就那樣憑空消失了。
謠傳種種,揣測紛紛。多數說她是因為失戀的關係,所以自動消失;有的笑她必定是鬧了笑話一番後,自覺無顏見人,因此才躲了起來。更有人幸災樂禍她是否會自殺,每天翻著社會新聞嘲謔一番為樂。
蕭愛的存在,在眾人心中一向沒什麼份量,大家很快就將失蹤的事拋諸腦後。就連戴如玉,也漸漸忘了結識十年的朋友。
然後,一個月後,這個柯寄澎突然闖進「新藝文化」的辦公室,要求會見蕭愛。
雖然之前,他曾為「新藝文化」導介過「日本文學大系」,但除了蕭愛,只有極少數的人與他接觸過。所以他雖然在學術界中有相當的地位成就,也在新一代學者之間擁有不小的知名度,但那些人仍是只聞其名,未得識見其人。
當時他的出現,可用「轟動」兩字來形容。原因除了上面所述,最主要還是因為那時他獲得了國家肯定的學術成就獎,同時又贏得報業舉辦的文學大獎,媒體對他頗為重視,不少人對他有著明星式的崇拜。
而像他如此充滿明星架熱的人,竟會來要求會見蕭愛,著實引起不少人的好奇。不過,好奇終歸好奇,卻沒有人能探窺出一絲端倪。
當他得知蕭受失蹤,表情反應非常複雜。那種複雜的神色全被戴如玉收進眼裡,主動表示她和蕭愛「十年不凡」的友誼。於是柯寄澎留下電話,要求她一有蕭愛的消息便即刻通知他。
後來事情發展,便演變成目前這樣。說是情侶愛人——那是旁人眼目的錯覺。習於男人慇勤追求的戴如玉心中十分明白,柯寄澎並沒有為她傾倒。甚至每次和她見面,他都必然提起蕭愛的事,彷彿蕭愛是他們之間唯一溝通的橋樑。
這令戴如玉非常的不悅與難堪,不免有被矮化於蕭愛之下的挫敗感。一向被捧得高高在上的她,如何能忍得下這種氣;但柯寄澎越是待她若即若離、不在意,她越是想擄得他的心方得甘心。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來點什麼?」柯寄澎揮手招來服務生,一邊問戴如玉。
「不了,剛喝了咖啡,胃還覺得脹。」戴如玉微笑搖頭。
聽她那麼說,柯寄澎也沒再次詢問確定,隨便替自己叫了杯咖啡。
「寄澎,」咖啡很快就端來。戴如玉看著柯寄澎加精又加奶精,和她的習慣完全相反。「你一直沒告訴我,你與蕭愛到底有什麼關係,你相當關心她的事!」
柯寄澎咖啡恰巧端到嘴邊,頓了一頓,瞧戴如玉一眼,然後低頭喝口咖啡,放下杯子後才回答說:
「你認為呢?」
戴如玉也端起杯子啜口咖啡,才微笑說道:
「以你關心她的程度,想來你們的交情必定不錯。」
柯寄澎微笑不語,只是連連喝著咖啡。
「怎麼?我猜對了?」
「不,錯了!是我單方面記掛著她,她說不定早已不記得我是誰。」柯寄澎眉頭微皺。這也是他不明白的事實,他為何會一直記掛著那個平凡普通的女孩?
「這怎麼可能?你別跟我開玩笑!」戴如玉的笑容不禁變得牽強。「這是不可能的事。以你的才華,蕭愛絕不可能輕易怠視。」
她故意不用「條件」一詞,而以「才華」取代。這是戴如玉聰明的地方,也是男人的虛榮弱點。若說他「條件」好,那他不免懷疑她對他有所貪圖;稱讚他才華卓越,不僅投其所好,還能滿足男人那種自尊自大。
然而柯寄澎並沒有她預期的欣喜反應,反而苦笑說:
「但願如此。」
這聲苦笑讓戴如玉的心臟縮緊,不禁恨起蕭愛。
柯寄澎又端起咖啡就口,一邊看腕表。
「啊!我必須走了。」他匆匆把咖啡喝完,拿取帳單起身說:「七點在『王冠藝文中學』有場演講會,我得先趕去準備。你慢慢喝,我們再聯絡。再見!。」
總是這樣——這就是他們「郎才女貌」外的真象。柯寄澎和她見面時,總是如此來去匆匆;聽見沒有蕭愛的消息,談不到三句話便就急著離開忙其它的事。他不曾對她表示過追求愛慕之意;也沒有任何行為舉動,讓她可以自滿驕傲她在他眼中是顯特別的。他似乎只當她是一般的平凡女子看待,而不像每個見到她便驚為天人的男子一般——那樣為她傾心
不!她相信她在他心裡的份量必然是不一樣的。不然他不會如此維繫與她之間的聯絡,百忙之中還趕來與她見面、蕭愛只是他拿來當作與她見面的借口罷了!
對!一定是這樣!但既然如此,為何他的態度如此冷淡疏離?
戴如玉娥眉深鎖,模樣可人美麗得有如西施捧心。突然她表情一轉,鎖眉平直,嘴角隱然起了笑意。
「欲擒故縱啊——這個狡猾的男人!」她盯著柯寄澎離去尚不遠的背影,愉快的笑了。
她有把握她絕對楊得了這個男人的心。
連蕭愛那種卑微、毫不起眼的女孩,都不將侯路易的萬貫家財放在眼裡;她戴如玉更不可能為那一點財銀就順服稱奴。侯路易的確也是長得不錯啦,才情也有,但是——戴如玉輕輕咬著右食指,紅唇艷麗,鏡頭特寫來特別性感誘人——她決定冒險賭一賭,賭這個男人。
她不稀罕錢,要錢,她家裡多得是;她在乎名,重視地位,要的是聲勢、氣度皆有大將之風、才高八斗的雅士。柯寄澎年紀尚輕就在學術界擁有一定的地位;在藝文界更是聲勢不墜;才情之高,足以辟明左右;又受到大眾的矚目和明星式的崇拜。她賭這個男人,也絕對有把握擄獲得了這個男人的心。
戴如玉心裡的這項變化、決定,趕著前去演講會場的柯寄澎當然不知情。他把車速加快到六十公里的上限,無奈顛峰時間路況擁擠,車子走走停停,加速徒然壞了引擎,車行速度仍然慢如牛步。
好不容易趕到會場,才停妥車,正想進入大廈,他極不經心的瞥眼一望,就看到路邊那個仰頭對天的女孩。
那是個短髮清麗的女郎,身形纖細,看起來很輕盈。她的身材不高,但比例相當勻稱;整個人柔柔水水,一身說不出的味道。
街道來往,經過她身旁的人,都不禁地回頭再看她一眼。女郎的氣質很動人,只是她背後那個背袋,讓她看來有種無依的飄泊孤單。
柯寄澎直覺那女郎的感覺很熟悉,所散發的氣質也很相似,可是——他搖頭不敢貿然上前。但是那背袋,那像是隨時準備浪跡天涯的光景,與那種飄泊孤單感——他對著路邊大聲喊出來:
「蕭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