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巨大摔門聲突然由慶華集團的總裁辦公室中傳出。
「氣死我了,這死小子!」在偌大高級主管辦公大樓中,迴盪著總裁楊慶藩的如雷怒吼。
所有的高級主管面面相覷地誰也不敢冒險前往探看,就怕不慎誤踩地雷,卻又沒有一個人敢視若無睹,總裁的高血壓是顆不定時炸彈,這樣的盛怒也許會引爆。
就在眾人遲疑的那一秒中,電梯的大門走出了救世主,大伙認為此刻還有誰比總裁的愛孫更該發揮大忠大孝、義不容辭、一馬當先、為善不落人後的精神去探看呢?何況此人又是楊家第三代間最得人緣最會哄人的太子爺。
「怎麼了?」楊仲昕一手拎著行李,才下飛機就讓他的特別助理十萬火急地送到總辦事處,現在又看到所有長輩和秘書們如奉神明的熱切眼神。「雖然我一向受崇拜,但也不必這麼虔誠嘛!才出巡一個禮拜就無助成這個樣子。」他神情自若地和秘書們開玩笑著。
「快進去看看總裁!不曉得誰惹他生氣了。」說話的是慶華集團的三朝元老李志耀董事。
楊仲昕展開一個迷人的微笑,從容鎮定地敲敲門,回頭給在場的長輩們一個安撫的眼神,不管總裁為什麼生氣,但看到他一定會轉怒為笑的,畢竟他一出差哪次不是帶著大批的合約回來,爺爺看到他等於看到了榮耀與鈔票。
就在所有人鬆一口氣,跟著他身後進去時,誰都沒想到救星一進門就成了掃把星,絕裁一見他,即刻當眾昏厥。
救護車未到之前楊仲昕鎮定地先急救一番,大家都還在一頭霧水之中,只以為總裁情緒轉變過劇,喜怒交替太快而不堪刺激。
直到眾人回頭見了各大晚報的社會版頭條,這才明白原來他們把毒藥當成良檗,惹得總裁盛怒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個天生風流歎奈何的太子爺。
晚報標題寫著: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面子故,兩者皆可拋。小標題:企業少東橫刀奪愛,運動明星難忍同儕取笑,憤而情殺公關女友。
楊仲昕這慶華企業集團的第三代,有遺傳自母親的出色相貌和祖父的傑出能力,向來被視為慶華總裁楊慶藩接班人。他對家族的電子事業也頗用心經營,所掌舵的華生電子公司,是慶華集團中的核心企業,幾年來讓他經營得營業額經常獨佔集團所有企業體總合的一半以上。
這人的能力是沒話說,惟一的缺點是緋聞太多,女朋友從社交名媛到伸展台上的模特兒隨意換,同時築幾個香巢也可以相安無事,當然光憑仗著潑天富貴的家業和賽過潘安的俊俏模樣,還不見得可以讓他這麼左右逢源,那自小在楊家上兩代父子四人的眾多妻妾間周旋所練就出來的哄人功夫,才是女人的致命傷。
「總裁一定是早一步得到報社的內線消息,才氣成那樣的。」李志耀看著晚報直搖頭。
楊華生一臉凝重地沉思著,對於這個最得父親寵的兒子實在又愛又恨,愛他的才幹能替自己爭口氣,又恨他不長進,總不能和不該接近的女人畫清界線,萬一這回父親氣不過改變了主意,不把股份放下,或更甚而把仲昕外調,這對他想在明年的董事會改選時接下總裁的位置,絕對是不利的。
「建生和哲生那邊有什麼意見?」楊華生擔心原本就對仲昕得寵眼紅的兩個異母弟弟會落井下石。
「聽說他們建議總裁讓仲昕去管飯店不然就結婚,算準仲昕對餐飲沒興趣更不想結婚,一定兩者都不會接受,那麼就更有可能再觸怒總裁了。」
「真是小人,明著比不過,就只會布這種暗樁,我爸怎麼說?」楊華生把手中的煙捻掉,巴不得那是他兩個異母弟弟的脖子。
「他還在氣頭上,當然不會下決定,不過這回肯定是會要教訓仲昕一番的,畢竟當事人的遺書說得非常偏激,報紙上都說因為仲昕的介入,才使得當事人想不開要和女友同歸於盡,這件事只怕會炒一陣子。」
「就怕記者挖仲昕的私生活,這對企業形象是一大傷害。」楊華生憂心地說,這一點只怕會影響父親的決定。
看著全白的病房,楊慶藩有說不出的煩,這些兒孫輩們,全都生了個老鼠膽,不過就是血壓高而已,就在那邊大驚小怪地要他住院,沒病都被他們叫出病來了。
他不高興地走出病房,住院的這些天串門子倒成了他的樂趣,這特等病房裡的人,當然沒什麼看頭,但到普通病房可就不同了。那些個常年進出醫院的人,大家比誰割的內臟多,誰的病情複雜,說得口-橫飛的,好像誰要是沒兩三種長年惡疾纏身就愧對天下蒼生,當然像他這種只是偶爾需要氧氣罩的人只能當癟三。
才一轉向,就瞥見走道彼端有個熟悉的身影,那纖弱的身影數十年來夜夜都在他夢裡出現。楊慶藩確定自己清醒著,他揩了揩老花眼睛,走上前幾步,再看個端詳,這些年來他時時刻刻都在注意這樣的身影,但沒一個像眼前的這麼神似。
紀芸宣邊找著外婆住的病房,邊感覺一雙精銳的眼光隨著她移動,就在那雙眼光的主人面前的病房門號上,她看見了外婆的名字,外婆臨時轉院著實讓她擔心不已,她得到消息後,一下課就立刻北上。
她對眼前的老人禮貌性地點頭一笑,隨即敲門而進。
楊慶藩看了一下門牌上的病患名字,柳媚,這簡單的兩個字讓他的心跳加速血壓上升,是她,真的是他的阿媚,他那苦命的初戀情人阿媚,他立刻敲門進去。
「阿媚!」楊慶藩一進門即朝著病床上的病人激動地叫著。
病房中有一男兩女,紀芸宣已見過楊慶藩,而俞志誠和紀麗秋夫婦則訝異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老先生,您認識我外婆嗎?」俞志誠有禮地問道。
「她娘家是不是住台南,叫柳媚,後來嫁給姓譚的人家,今年六十九歲?」
「是啊!老先生您是我外婆的同鄉嗎?太好了!外婆一心想念著家鄉呢!」紀麗秋高興地對丈夫和妹妹說,因為醫生已經讓他們要有辦後事的心理準備了,所以她極想讓外婆順心快意。
「她怎麼了?」楊慶藩看著病床上瘦骨如柴的阿媚,心中感到淒楚難受。
「原本只是感冒,後來卻成了肺炎,還肺積水,醫生說……」紀麗秋哽咽地說不下去了。
「小芸──小芸……」柳媚虛弱的聲音由病床上傳來。
「外婆!我在這兒。」紀芸宣連忙上前執起外婆的手。
「小芸!外婆不行了,但是外婆不放心你呀,你可不可以答應外婆,找個好人家嫁了。」柳媚伸出枯瘦的手,抓著外孫女要求道。
「外婆,不會的,您會好起來。」紀芸宣含著淚水說道。
「答應我好嗎?你不嫁人外婆放心不下。」柳媚期待地看著這自幼乖巧的外孫女,就希望她能點頭,好了了個余願。
「外婆!」紀芸宣為難地看著外婆,既不想結婚,也不想哄騙老人家。
「你這女孩怎麼這麼不孝?要你嫁個人有什麼難的,這樣的事都不肯應承。」在一旁看不下去的楊慶藩生氣地罵起人來。
「老先生我妹妹不是不孝,只是她連男朋友都沒有。」紀麗秋替妹妹解釋道。
「這不是問題,阿媚,你別擔心,我十來個孫子個個一表人才,隨便你挑,中意哪個就選哪個當孫女婿。」楊慶藩一古腦兒坐在病床邊,慷慨激昂地說著。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楊慶藩一眼,而奄奄一息的柳媚認出他來了。
「番王?真的是你嗎?」柳媚的眼中頓時有著一絲羞怯。
「阿媚!是我,我找你找了幾十年,沒想到終於還是找到了。」楊慶藩撫著初戀情人的銀絲,一如當年他們偷偷約會之時。
「太好了,沒想到還能見到你,我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見到你了,番王,當年我遲疑了一會兒,因而被家人抓回去了,才沒能去車站和你會面,是我對不起你,但是我沒有變心。」柳媚愧疚地說著。
「我知道,你不用再說了,當年的事我都知道,你被關起來還被打了一頓,所以孩子沒了,你還差點死掉。」楊慶藩憐愛地撫著她被歲月刻畫的臉,兩個銀髮斑斑的老人,兩相對望,此時命運的橫逆已經不重要了。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為什麼不來找我?」楊慶藩幾年前得知早年她被婆家欺負,後來被兒子遺棄,命運弄人他找了她那麼多年卻始終找不到。
「很好,多虧志誠和麗秋這兩個孩子有心,讓我和小芸兩祖孫有依靠。」說到這裡,柳媚心中滿是安慰,但隨即又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所有的人都對她突然的歎息感到掛心。
「把話說清楚,我也該心滿意足了,但是小芸,你……」柳媚知道外孫女無心成家,但卻始終放不下心。
「阿媚你等一下。」楊慶藩放下她的手,立刻往外走。
不一會兒,楊慶藩回來了,手中拿出了一張他的全家福,紀麗秋訝異地發現他們家女眷之多的。
「這是我大老婆,她最像你,二娘眉眼像你,三娘嘴和下巴像你,第二排的是我兒子和媳婦,他們不重要,看看第三排那些孫子們,中意哪個就挑哪個,挑中了我就叫他們娶你的小芸。」楊慶藩把相片拿到心愛的初戀情人面前。
紀芸宣一聽這楊老先生的話,心中直犯嘀咕,懷疑他當他的孫子是傀儡。
柳媚看了一下他的全家福,真的是每個孫子都俊拔出眾,她中意了其中神采最像楊慶藩的一個。
「就這個最得我的緣的好了。」柳媚指著楊仲昕說。
楊慶藩看了一下,非常高興地點頭,阿媚不愧為他的阿媚,半個世紀的分隔,也沒能阻撓他們的心靈相通,那壞小子雖然把他氣得住院,還是他的最愛。
「那就這麼說走了,正好我這孫子欠人管教。」
「小芸,你看看喜不喜歡。」柳媚把相片拿給紀芸宣看。
「外婆你們怎麼可以當真。」紀芸宣本以為他們只是說說而已。
紀麗秋把妹妹拉到一邊,低聲地說:「小芸,醫生說外婆情況不好,你就哄她開心先答應了吧!」
紀芸宣遲疑了一下,看了姊夫一眼,又見外婆那麼開心,只好點頭了。
中部橫貫公路嘉陽路段的水果攤前,停下一輛富豪三千的銀白色轎車,裡面走出了個身著虎皮連身短裙的美艷女子,胸前現出了一大片春光,踩著三寸的細跟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向水果攤,搖擺著纖腰豐臀,引起不少注目,水果攤內的兩個少年更是目不轉睛地瞪大眼睛猛吃冰淇淋。
隨後楊仲昕由駕駛座中走出,自然地所有目光轉移到他身上,一身輕鬆的白色名牌休閒服穿在一八二的身架上,濃眉大眼之下有著俊挺的鼻樑,豐盈的鼻頭下方配著微薄的上唇及合度的下唇,噙在嘴角的弧度似笑不笑,端正的輪廓充分展現王者氣度,有如服裝雜誌中走出來的模特兒,卻有著模特兒所沒有的自然英氣。
「老闆!請問麗陽果園怎麼走呢?」他和善而有禮地問路,那聲音帶著迷人的磁性,這男人集天地之鍾愛於一身。
「仲昕!人家最愛吃水蜜桃了,你幫人家挑嘛!」曾艷玲說著,一手攀上楊仲昕的頸項,臉埋在他頸間摩挲著。
水果攤的老闆娘紀麗秋微皺著眉頭,審視了一下眼前的這對男女,搖著頭顯示她的不贊同。
由外頭開著搬運車而來的紀芸宣將車停在攤口,一進門連忙吆喝兩個口水快流出來的外甥進去做功課。
「小姐!山區氣溫變化大,衣服要穿多一點。」她經過美艷女子身邊時拉開了一點口罩,低聲勸道。
此番話引起楊仲昕的一串爆笑聲,欣賞地朝她看一眼,這讓曾艷玲不悅。
「謝謝你的關心,我天生體質佳,不怕冷,不像有人見不得人地包得密不通風,就怕嚇到人。」曾艷玲語帶挑釁地瞪她一眼。
紀芸宣身上穿著灰外套,灰色的廉價牛仔褲,腳上的黑色運動鞋沾滿了黃泥巴,頭上戴著寬邊工作帽,由帽緣延展出來的寬帶裹著雙頰而下在頸間繫個活結,又掛了個口罩,手上戴著粗棉手套,整個人包得只剩眼鏡露在外頭。
她搖搖頭,不想和人計較,倒是對楊仲昕極為不屑,她全是為了對方著想,在這麼純樸的地方,衣著如此暴露,行為又這麼開放,很容易被看輕的,她這麼勸不過是出於女性的同胞愛,被他這麼一笑,倒好像是她存心諷刺人家一樣。
「先生!你的風度太差!對自己的女伴,既不懂得保護,也不曉得尊重。」她冷冷地丟下這句話後就朝裡面進去。
楊仲昕眼中頓時燃起一簇怒火,過去哪曾被女人這麼數落過,身邊的女人哪個不捧得他高高在上的、巴著討他的歡心以得他的寵。
「小芸!外婆要你立刻打電話過去。」紀麗秋交代後,連忙回答:「您是楊仲昕先生嗎?我是紀麗秋,剛才那位就是我妹妹紀芸宣,楊爺爺正等著你,待會我讓小芸帶你上去好了,你們先坐一下。」紀麗秋慇勤地拿出水果招待他們,並到後面把妹妹叫出來。
「小芸!你多少得打扮一下吧!你可答應外婆的。」紀麗秋擔心地看著小妹。
今天算是她相親的日子,雖然親事早已讓雙方家長談得差不多了,但主角見面卻是重頭戲,無奈她不當回事,照樣全副武裝地在果園幫忙。
紀芸宣放下茶杯抗議道:「姊!是你說當時外婆病況危急要我先答應,讓外婆放心的嘛!怎麼這會兒卻要我假戲真作?你又不是沒看到剛才的情形,那種爛人怎麼可以真的嫁他呢?我不需要靠男人,也可以過得很好,你們到底不放心什麼?」
這些話讓在外頭的楊仲昕聽得臉色鐵青,從沒讓女人拒絕過的他,居然被紀芸宣連續地否定。
紀麗秋看著她一手帶大的小妹,幾個兄弟妹妹裡面,她最親的就數這個自小就有主見,而又聰明乖巧的小妹。
小妹是繼母生的孩子,所以和他們其他兄弟姊妹年齡差了一大截,當年她父親和繼母遽逝時,他們上頭五個兄弟妹妹都成家了,家裡留下才八歲的小妹,她雖想接小妹一起生活,但是公婆有意見,哥哥嫂嫂們又記恨繼母,而不想接納小妹。眼看就要被送去孤兒院了,幸好小妹的外婆知情前來帶她回去。
然而小妹在外婆家,也不受歡迎,原本就不太負孝養之責的幾個舅舅,更是藉此不給外婆生活費,但是外婆靠著收拾破爛扶養她,幾個舅舅也莫可奈何。
兩年後,公婆先後去世,得到丈夫的體諒與支持,她把小妹和年老的外婆接過來一起住,外婆拿出儉背了半輩子的棺材本,讓他們夫婦租了一片梨園,一家人就這麼在麗陽果園定居下來。
剛開始經營果園,他們生活的確困苦,從佃租到買下果園的初期,一家人縮衣節食,餐桌上經常只有自種的蔬菜。
而她這小妹非常懂事,十二三歲就懂得利用課餘時間到附近果園打零工,賺錢給她貼補家用,書念得更是沒話說,每學期的學雜費都得到減免,自高中起就沒拿他們一分錢,靠著半工半讀不但念完大學,還拿到博士學位,目前在中部的私立大學教書。
惟一讓外婆不放心的就是她的婚事,都二十九歲了,成天不是看書就是回山上幫忙,一點都沒替自己找個終生伴侶的打算,以前外婆催她,她總用學業來搪塞,現在學業完成了,就說出一些「婚姻不是女人惟一的選擇」之類的大道理來。
說理她們這兩個書讀得不多的女人自然說不過她,可是她們一致認為,再怎麼能幹的人,有個伴總比沒有好,男人女人都一樣。
「小芸!外婆以前因家人阻礙而負了楊爺爺,才希望你嫁他孫子,你知道外婆為了楊爺爺受人看輕,連舅舅他們都不諒解,可是在她心裡一直珍惜著這份感情,她希望你和楊爺爺的孫子可以補他們的缺憾!」紀麗秋只得用人情壓力來勸她。
她感到非常苦惱,為什麼這種事會落到她身上?「這荒謬極了,外婆早年和楊爺爺硬是被拆散,楊爺爺遠走他鄉,白手起家功成名就,現在他和外婆再相逢,兩人結婚不就補了他們畢生的缺憾?何必繞個不實際的圈子?」
「你想想楊爺爺那麼一個有地位有聲望的政商名人,要真七十幾歲和外婆結婚,外婆哪肯?」做姊姊的雖說不出高深的道理,但人之常情卻是最有說服力的。
「快!塗個口紅也好,別讓外婆久等了。」她從鏡台上拿出自己的唇膏打算替妹妹上妝。
「不必了!塗塗抹抹的像什麼樣。」紀芸宣對整件事從頭到尾不以為然,但是先前足足和外婆溝通了一個多月,而外婆仍是堅持,也只好認了,為外婆作任何犧牲她都願意。
她又把帽子和口罩戴上,站起身走出去。「要去果園得坐搬運車,小姐需要穿暖和點!」她隔著口罩對曾艷玲說。
「艷玲!你在車上等!」楊仲昕簡潔地對曾艷玲交代一聲。
「人家想去嘛!」曾艷玲挽著他的手臂不依地撒嬌。
「乖!聽話!」他眼神中現出一絲不悅。
曾艷玲立刻不再蠻纏,不放心地看紀芸宣一眼,心裡明白現在不能得罪人,奇怪的是對方對她沒有敵意,反而帶著友善與同情。
搬運車隨著蜿蜓的園間小道盤轉著,一路上紀芸宣並沒有和楊仲昕交談,坐在後頭的他也只是盯著她的背看,她穿著厚重的衣服,全身包得密不通風,露出的眼睛在鏡片下看起來是清明有神,透著一股靈氣,其他的就看不見了。
但是爺爺一再盛讚這女孩品性好,想必長得不怎麼樣了,不過無所謂,反正老婆是擺在家裡傳宗接代的,有好頭腦、好教養最重要了。
本來他是不想結婚的,可是爺爺為了上個月的情殺事件,氣得跟著初戀情人搬到這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山上住了,還要他在結婚和接管餐飲業之間選擇其一。
他對餐飲並沒興趣,又不想把爺爺氣死,只好答應娶爺爺初戀情人的外孫女。
噗、噗、噗的引擎聲下,紀芸宣耳尖地聽到了異聲,她停下了搬運車,四處看了一下,看見不遠處有隻狗掉進了陷阱,立刻朝陷阱走去,想把那隻狗救出來,受傷的狗卻不領情,就在她抱它的同時,咬了她的手一口,她忍著痛還是抱狗出來。
楊仲昕立刻跳下來看她的情況。「怎麼樣?要不要緊。」他拿起她的手,手套中滲出了血。
「沒關係,快到了。」她將手抽回來,忍著痛走回搬運車,繼續往前開。
果然轉了個彎,前面出現一棟紅磚砌成的三樓洋房,在一片綠蔥蔥的果園中,這棟洋房顯得非常美觀。
「楊爺爺在裡面等你,你自己進去吧。」她停下搬運車,邊說邊走向工寮。
楊仲昕沒有到主屋,反而跟她走進工寮。
「啟元!消炎粉給我!我被狗咬了。」她對姊夫的得力助手說。
梁啟元立刻從櫃子裡拿出急救箱。「怎麼會被狗咬呢?」他焦急地以雙氧水先清理她的傷口。
「林家的狗掉進陷阱,我去抱它出來,他居然不認得我!」她忍著痛的聲音有些不穩。
「你兩個月沒回來,又包成這樣,別說狗了,連我都認不出了。」梁啟元細心地替她上藥。
「忍著點,這藥會很痛,不過很快就過了。你外婆想讓你嫁的那傢伙今天要來見你外婆,如果她中意,你打算怎麼辦?」梁啟元邊將消炎粉散在她的傷口邊關心地問著。
「別提這個。」消炎粉在撒上傷口時的刺痛,讓她皺起秀眉,忍著痛低聲地說。
「你不能就這麼接受啊!連見都沒見過的人,就要你嫁,都什麼時代了。」對於梁啟元的話,她不想做任何回答。
「小芸!婚姻不是兒戲,不能因為你外婆的天真而斷送自己的幸福。」將通氣的紗布替她覆上,以繃帶固定著,一邊仍不放心地努力勸著。
楊仲昕饒有興味地聽著看著,他覺得有意思,看來眼前這男人眼裡就只有他要結婚的對象,那焦急與疼惜的眼神,說明了他的感情。
仔細打量對方,長得還算出色,看得出來也不是個庸才,看來這婚事並不如爺爺說得那麼萬無一失,本來他並不樂意結婚,但是眼前知道有點不確定後,他反而有了認真的打算,他楊仲昕喜歡困難的挑戰。
最初紀芸宣說他的那些話讓他非常反感,後來她疏離的態度,又激起他的不滿,現在再看見眼前這一景,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贏得這場婚姻遊戲,他要讓紀芸宣收回先前的那些話。
紀芸宣把手拿回來,「我知道,謝謝你的好意,我的事自己會打算,半小時後我要回台中了,幫我叫車。」說完轉身就走。
經過楊仲昕身邊,他伸手想摘下她的口罩,她閃了開來。
「沒人教你尊重兩個字是什麼嗎?不是所有女人都願意當你的寵物。」紀芸宣不屑地看他一眼,從容地走向主屋。
他嘴角微揚,認為紀芸宣是在向他挑戰,原本帶艷玲來,是打算看看情形,如果紀芸宣不合他意,就讓艷玲攪局,現在他決定了,就算她是大麻臉,他都娶定了。
那天楊仲昕沒再見到紀芸宣,但她的外婆對他很滿意,婚事算是說定了。
紀芸宣抽空上台北到華生電子的總公司和楊仲昕約談,一進華生電子的辦公大樓,就被裡面四通八達的建築空間給弄昏方向感,大樓裡面還分前後棟、東西樓。
「請問總經理辦公室怎麼走?」她轉了一下回到電梯口後,即對著才從電梯踏出來的陳冠雲問路。
陳冠雲打量了她一下,和氣地說:「先到秘書處報到,再排時間見總經理。」
她愣了一下,困惑地問:「當個總經理需要架子那麼大嗎?約了時間還得報到等候?」
「嗯?你不是新來的工讀生?」陳冠雲微笑問著。
「不是!我有事和他約談。」她從容地說著。
「哦!那跟我來吧!」陳冠雲正好要回辦公室,他的辦公室就在總經理室隔壁。「你找總經理什麼事?」邊走他邊好奇地問。
「談一些個人的私事。」她自在地回答。
陳冠雲審視了她一下,私事?女人找總經理談私事是不見怪,但眼前的小女生卻不是總經理看得上的那類女人。
「替人家來的嗎?」他又好奇地問。
她想了一會兒,點頭答道:「算吧!」
經過了秘書室,她立刻打了幾個噴嚏。
「感冒嗎?」陳冠雲說著馬上拿出面紙給她。
「謝謝!我對香味過敏,這裡好像有人打破香水瓶!」她接過面紙當作口罩般掩著鼻子說。
陳冠雲有趣地看她一眼,覺得這小女生可愛,秘書室的秘書們每天互比苗頭,無論在工作、衣著或裝扮上都暗自較勁,被她無心地這麼一說,卻是諷刺得很。
「這裡就是,要不要我替你引進?」到總經理室門口,他好心地問。
「不必了!我事先和他約好了。謝謝!沒您帶路我八成會迷路!」她有禮地再謝他一次後敲門等候。
「不客氣!你坦白得可愛,能為你服務是我的榮幸。」他愉快地進自己的總經理特別助理室。
在楊仲昕的辦公室中,紀芸宣冷眼地看著楊仲昕對她的打量眼神。
她不是美艷絕倫,也稱不上漂亮,但是有獨特的味道,眉目清秀,皮膚呈現自然光澤的淺麥色,烏黑的長髮隨便地束在後頭,身上穿著簡單而泛黃的白襯衫,寬大的牛仔褲,和一雙舊球鞋,那張娃娃臉,完全看不出已是二十九歲的年齡,寬大的衣著下也看不出所謂的身材。
「除了頭腦以外,一無可取。」他輕浮地下結論,等著她任何的情緒反應。
「總比除了長相以外,一無可取讓人慶幸些。」她睨著眼回答,心裡很高興他對她的外貌不滿意,她本有非常白皙的皮膚,為了見他特別去澎湖讓風吹日曬,並穿上最舊的衣服鞋子。
楊仲昕深深看了她許久,她始終也以輕視的神情旁觀。
「我們攤開來說好了,你只是要我的身份作裝飾品,而我只為了完成外婆的心願,我不認為婚姻有多麼神聖,也不相信什麼愛情,所以你不必假裝喜歡我而玩什麼追求的遊戲,我們只需談妥條件。」她明快地說出來意。
這些天楊仲昕每天讓花店送的花,讓她過敏的鼻子倍受虐待。
楊仲昕點頭。條件!這就是女人,什麼樣的女人都是可以用條件收攏的,他的笑帶著輕蔑。「你開口!」
「婚後各過各的,分房而居,誰也不干涉誰,人前我會配合你的應酬;你怎麼遊戲我不管,只要上報不佔太大的版面;每個月陪我回去看外婆一次,直到我外婆歸天我會自動離婚;我們先簽下日期空白的離婚同意書,各自保有一份。」她面無表情地說著。
楊仲昕等著她繼續開條件,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就從背包拿出準備好的幾份文書:離婚同意書、夫妻財產分開協議書、婚姻契約書都簽上字蓋好章。
「你為的是什麼?」大略看了那些文書,楊仲昕困惑於她沒打算從他那裡獲得什麼。
「安我外婆的心。」她看都沒看他一眼地答道。
楊仲昕頓時覺得受打擊似的,但不明白自己為何有那種感覺。於是盯著她心有疑慮地問:「表面上我是佔便宜了,但是如果你生了孩子呢?」
「分房哪來的孩子?你要我說得那麼明白嗎?」她不以為然地反問。
「這不行!我不能沒有孩子。」他挑起濃眉刁難道。
「沒人攔著你和別人生。」她仍是不帶任何情緒地說。
「你可取的就是頭腦,我要你聰明的遺傳基因,多少代價你說。」他那神情是令人氣炸的不可一世。
「無價!為了外婆我可以出賣自己的生活,但無論如何也不會出賣另一個生命,不答應拉倒。」她堅決而認真地說,根本沒把他的輕蔑看在眼裡。
楊仲昕直勾勾地望著她。無價!他才不信。「你是說我提供楊家少奶奶的頭銜,卻連碰都不能碰你一下?」
當然希望最好是這樣,不過她是個非常理性的人,並不天真地以為可以全身而退,卻沒有必要讓他知道底線。
輕蔑由她譏誚的嘴角露出。「是你需要我的文憑和資歷裝點門面,我只是倒楣,為了外婆得嫁你,我個人不需要你的任何東西,你們認為的榮華富貴與我無關。」
「好吧!但是一年為限,一年後別人沒替我生孩子,而我們的婚姻仍在,你就有義務生孩子。」他和女人的關係不能沒有性。
她微揚起下巴道:「不可能!我們談任何條件的權利義務都只能限在自己身上,這是我的遊戲規則,請你弄清楚,是我們不尊重自己的生命,才會玩這種遊戲,但我們沒資格不尊重別人的生命。」那清明的眼中一派嚴正。
「你憑什麼這麼驕傲?」他帶著研究的眼神看著她。
「驕傲不需要憑恃!你可以考慮,答應了隨時可以準備婚事,最好別答應。」她正視著他,態度不忮不求,只是純粹建議。
看著紀芸宣又從容地從他的視線中消失,楊仲昕心中生起波瀾,商場那些刁鑽難纏的女強人,他遇多了,從沒敗陣過,而這個號稱二十九歲卻只有九歲身材的弱女子,沒有那些女強人的心機城府,卻讓他全無招架之力。
叩叩!敲門聲過後,他的門隨即被特別助理陳冠雲打開。「那個小女生替她老闆來傳達什麼消息?」
從小女生進入總經理室後,他就向秘書詢問和總經理約見的是什麼人,得到的答案是要和總經理結婚的對象,他很自然地以為是紀芸宣派助理來。
楊仲昕站在窗邊眼神指向桌上的文件。
陳冠雲一一看著那些文件說:「這女人真奇怪,為什麼要結個對自己沒好處的婚?重要的事也沒親自出面,你可別簽,也許長得真的見不得人。」
「身材是差了點,但好好打扮,還帶得出去。」楊仲昕轉身饒有興味地看著窗外,對面街道上的紀芸宣正在公車站牌下從背包拿出書本來看。
「你不是沒見過?」陳冠雲困惑地問。
「那個小女生就是紀芸宣,很特別!很自然!擺在家裡最適當不過了。」邊欣賞著那埋頭苦讀的小身影,楊仲昕邊覺得自己迫不及待地想和她再交手。
「喂!這得三思,這種清純的女生,可玩不起。」陳冠雲對紀芸宣的印象不錯,不禁同情她未來的境遇。
「我沒打算玩,我孩子的母親,就是要這種對我的背景毫無所求的人,我會讓她乖乖地替我生孩子。」他全然自信地轉過身,回到辦公椅上坐。
陳冠雲訝異得直搖頭。「你不是個定得下的人,和這種玩不起的人攪和不但辛苦,也容易傷害對方,何必呢?」
他沉沉地笑道:「一般的女人再怎麼難纏,不外貪俊、貪錢、貪名、貪歡或貪情,總有所好,但是這個驕傲的丫頭片子,對我所有的一切都不放在眼裡,我要看她在乎的眼神,女人在我面前,不會有例外,更不該有例外。」
陳冠雲不以為然地勸,「小心玩火自焚,女人並不是只有你所知的這幾種。」
「那麼我們就等著看吧!」楊仲昕神情自若地說。
陳冠雲再拿起那張契約書看一遍,百思不解地問:「上報不佔太大版面是什麼意思?」
「誰知道!女人就是女人,擬個契約都語焉不詳。」他顯然無心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