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的歲月,匆匆而過。
在這人事已非的紅塵俗世裡,唯一不變的,是那依然澄澈明亮的天空之藍,與那深邃莫辨的湛藍深海。
兩種截然不同的藍,不分彼此地交融連接著,形成一片如夢似幻、望之無邊的湛藍空間。
面對眼前美麗的景色,余辰凌卻沒有賞景的閒情雅致。
因為他的雙手正高舉過頭,被人囚綁在岸邊一面光滑似鏡的巖壁上。
那任人擺佈的無助模樣,就彷彿是待宰羔羊般。
在這片蒼茫大地之上,高掛於天際的那輪盈盈皓月,正以它那股神秘的力量引發滾滾潮水,一波波無情地朝他那赤裸著的細瘦腳踝襲來。
余辰凌又急又慌,纖弱的雙手更是不停地扯動著那困住他的鐵鏈。
無奈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聽得鐵鏈不停晃動所造成的聲響,嬌弱的身子卻依舊無法移動半分。
驚嚇惶恐的慘白臉蛋上 滿了淚水,嬌小單薄的身子在冰冷無情的海水不斷斷侵襲之下,顫抖得有如秋風之中搖搖欲墜的落葉。
「怎ど會這樣?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嬌嫩微顫的嗓音裡,掩不住滿心的無助、失措
余辰凌拚命地搜索著自己的記憶,想要弄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被綁在這裡。記得……
隨著聯考的結束,余辰凌決定趁著大學尚未開學之際,來一趟浪漫的歐洲之旅;走訪義大利、羅馬、梵諦岡、及希臘等古老的國度,去體驗在那悠悠歲月洗鏈下,所散發出來的古色古香。
一方面增廣見聞,一方面訓練佔自己的膽識,希望可以藉此克服他那膽小怕生的怯懦性格。
然而,當充滿驚喜的訪古之旅到達最後一站時,一向有「小路癡」之稱的他,終於發生了令眾人最擔心的事情。
他——余辰凌,在陌生的國度裡迷路了。
個性向來迷糊嬌憨的他,在眾人參觀周雅典衛城,準備起程轉往下一站時,他卻窩在一旁的角落裡,沉迷於研究這雄偉壯麗的巴特農神殿的柱型,究竟是屬於愛奧尼亞式、科林斯式,還是陶立克式。
當小小的腦袋瓜終於做出結論後,他才發現偌大的神殿裡除了他之外,已經空無一人了。
在人生地不熟,又分不清楚東西南北的情況下,心亂如麻的余辰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惶恐失措。在一片慌亂之際,他竟不幸地選擇了與眾人背道而馳的方向,往更偏遠的郊區尋去。
想當然耳,當夕陽已然西落時,他依舊是孤身一人。
飽受迷路之苦,兼之飢寒交迫的余辰凌,終於累得蹲在路旁,嗚嗚咽咽地獨自飲泣。
那哭泣的聲音引起了一位路過的當地人的好奇,在細問之下,那人好心地把他帶回家。
當晚,在主人的盛情款待下,不改迷糊個性的他,卻又將美酒誤當成果汁地跟人家乾杯豪飲。
而下場,自然就是因為不勝酒力而昏醉沉睡了。
當東昇的旭日再次綻放出耀眼的光芒時,余辰凌的耳邊卻不斷傳來擾人清夢的浪潮聲。不堪其優的他,只好睜開那猶睡眼惺忪的雙眼,想要一探究竟。
怎料,這一睜眼,映入眼簾的竟是一片浩瀚汪洋。
絞盡腦汁的余辰凌,至今仍無法理解自己是如何陷入此等困境的。
「我這樣子,好像神話中的安杜羅美達喔!」余辰凌有些自嘲地說。
安杜羅美達是希臘神話中被村人綁在海邊,獻給海神當祭品的美麗女子。
祭品?啊!難道是……
余辰凌突然想起昨晚閒聊之時,村人們在茶餘飯後的話題。
在這位處偏僻、以捕魚維生的小村落裡,因為近年來的一些大自然異象,迫使漁獲量大減,人民生活頓時陷入了三餐不繼的窘境。
當時,有人還曾戲言要倣傚老祖先的方式,獻出令人心動的祭品以求得大海之神的眷顧,賜予他們豐盛的漁獲。
想到這裡,余辰凌的心中浮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自己該不會被村人們當成現成的祭品了吧?
想起昨夜主人家親切、熱情的招待,余辰凌真不想這樣認為。
但是隨著節節升高的浪潮,他已經無法再多作思索了。
冰冷的浪潮開始一寸寸地漫過他的腳、腰、胸……最後終於將他那小小的身子整個給淹沒了。
在無情的海水不斷湧入口鼻之中,與他爭奪最後一口氣、掠奪他的意識之前,他彷彿看到一抹巨大的黑影,由遠而近地朝著他而來。
被一聲聲充滿古老節奏與原始韻律的「喚神咒語」所召喚的海默,十分納悶在現今這個充斥著無神主義的世界裡,怎會有人熟悉這種古老的儀式,又為何會讓它重視人間?
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他決定動身前往那被遺忘的祭壇,去看一看那所謂的祭口叩。
隨著眼前越來越清晰的身影,海默赫然發現被囚禁於祭壇之上、奄奄一息的人兒,竟是他日思夜想、魂牽夢繫的小東西。
看著記憶中甜美可人的笑靨被眼前無限痛苦的容顏所取代,海默的心中倏地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
怒不可遏的他伸手一揮,毫不猶豫地粉碎了困住嬌小身軀的鎖鏈。
失去支撐的余辰凌,在海水的浮力之下,緩緩地落入朝他敞開的懷抱裡。
抱起已陷入昏迷的小人兒,海默小心翼翼地將他緊擁入懷,隨著身軀一擺,便浮升到水面之上。
左踏浪花,右踩海潮,海默如同抱著稀世珍寶一般,無限憐惜、無限珍寵地呵護著懷中的人兒。
望著他已然慘白的臉蛋,海默心中一緊,亟欲動身將他帶回自己的神殿。
臨走前,他不忘回首斜睨了眼那仍舊吟頌著古老祭神之辭,妄想平空濛神恩賜的岸邊村落。
深邃的藍色瞳眸中,瞬間閃過一絲詭譎的寒光。
伴隨著眸中光芒的消逝,從海默身後突然竄起一道三層樓高的巨浪。
在他乘浪離去之際,那有如牆般高聳的嘯浪彷彿擁有白日己的意識般,以餓虎撲羊之姿,毫不留情地朝岸上狂嘯而去。
短短的數秒,便已將整個村落夷為平地。
經過海嘯的肆虐後,蒼穹之下又恢復了原有的安祥寧靜,彷彿不曾發生過什麼事情。
「敢動我海默的人,就必須有付出代價的心理準備。」
冷峻無情的臉龐透著令人畏懼的肅殺之氣。
愛琴海上,一個不為世俗所知的國度,一座蒼翠蔥綠的美麗島嶼。
在重重的結界包圍下,除了相關人等外,若非受到主人的邀請或允許,否則無人可尋覓到此一海上仙境,更遑論是踏上這世外桃源一步。
「主人!」
面對一個個屈膝恭迎的男女,海默恍若無視地急速走著。
直到宮殿的最深處,海默在一個有著和煦笑容的金髮女子前方停下他的腳步。
「希娜!」
「歡迎歸來,主人。」女子脆地叩首,恭敬地迎接他。
「去幫他準備一套乾淨的衣物來。」
他,不用說,指的當然是懷中的人兒。
下了命令後,海默便不再停留地走進寢宮裡。
「是的,主人。」希娜心中縱有無限疑惑,但在瞧見一向冷漠的主人臉上那呵護與憐惜的神情時,也曉得這能打破慣例的嬌客,在主人的心中佔有多大的地位。
海默將猶自昏迷的余辰凌小心翼翼地放在足以容納數人的大床上。
捧起冰冷的粉頰,海默輕柔地覆上那微啟的檀口,將口中的真氣一口口地渡了過去,口中也跟著逸出低沉神秘的咒語。
「以我海洋統治者————海默之名,宣佈將此『人之子』納入我海默的庇護下,凡屬我統御之眷族,當傾全力守之、護之。」
隨著古老的誓言昭示天地,余辰凌那本無血色的唇瓣慢慢地恢復了紅潤,胸口處那象徵生命力的起伏也再度跳動。
見狀,海默毫無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意。
「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小東西。」
凝望著尚未甦醒的余辰凌,海默發現這六年的漫長歲月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沉睡著的臉蛋上,仍不脫那稚嫩無邪的氣息,但也增添了一絲以前所沒有的成熟韻味。
除此之外,當年那小小的身子也略有成長,往昔的天真稚兒,如今已然蛻變成一位清秀的翩翩美少年。
只不過對他而言,小東西還是小東西,他還是屬於那種需要讓人捧在手掌心細心地呵護、疼惜的寶物。
那股夾雜著純真與性感的誘人氣息,讓凝望著他的海默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上了嬌嫩的紅唇。
原本只是淺嘗即止的輕啄,卻在嘗過甜美的滋味後欲罷不能。
從溫潤的唇瓣到粉嫩的雙頰、再到緊閉著的眼簾,海默輕柔的啄吻如蝶觸般落在余辰凌的臉上。
不熟悉的氣息,加上覆在身上的重量,讓余辰凌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呻吟。
「嗯……」
身下人兒的騷動讓海默停下動作。
「不…不要……救…救我……」
隨著呻吟而來的,是一連串令人心疼的嗚咽夢囈。
昏迷前的惡夢,讓困在其中的余辰凌不停的掙扎,伸出雙手在空中無助地揮舞著。
握住那纖瘦的小手,海默在他耳邊輕聲地安撫著。
「沒事了,沒事了。乖,再多睡一下。」
如黑水晶般溫潤的瞳眸在海默低沉悅耳的嗓音安撫下緩緩地睜了開來。余辰凌愣愣地望著海默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安心似地綻出一抹如花般的笑靨後,便合上雙眸再次陷入沉睡。
[這次,我可不會再輕易地鬆手了。」執起他的小手,海默在細嫩的掌心印下誓言般的一吻。
六年前的一面之緣,讓他小小的身影從此在他的心裡停駐。
本想再隔個幾年,等他再長大一點才去接他,沒想到他還沒行動,小傢伙卻橫越過半個世界自己跑來了。
「主人,東西拿來了。」
等候在寢宮外的希娜捧著一套乾淨的衣物正候著主人的傳喚。
希娜的話提醒了海默懷中人兒的一身狼狽。
「幫他換上吧。還有,從今天越,由你來服侍他,他的飲食、用物,一切都依照我的方式,明白嗎?」
「是的,希娜明白。」
海默的一再叮囑,讓身為海神殿女侍官長的希娜再次確定這位嬌客在主人心中的份量與地位。
一向習慣賴床的余辰凌用微睜的雙眼望了一下四周後,再次地合上雙眸爬他的枕頭山。
摟緊了懷中的被單,粉嫩的臉頰磨蹭那輕柔的觸感,那份令人留戀的溫暖,讓他發出了一聲滿足的歎息。
慢慢地,剛才映入眼簾的影像終於傳達到猶自迷濛的小腦袋瓜裡。
咦?好像有什ど地方不大對勁的樣子……
感覺有點怪怪的余辰凌,不情不願地再次張開那惺忪雙眸。
這一次,他睜大了雙眼,眨也不眨地直瞪視著前方。
他終於發現到不對勁之處了。
這裡不是他的房間,
這是哪裡?這地方比他家還要大上好幾倍,裡面的擺設充滿了異國的風味,典雅中不失高貴。他很確定,他從沒來過這裡。
那麼,他又怎麼會在這裡呢?
充滿疑問的余辰凌跳下床,往那扇大得不像話的門走了過去。
才一推開門,就見到三、四名女子或捧著水盆,或拿著衣物站在門外。
「您醒了嗎?請先梳洗一下,我們馬上萬您準備早剩。」
帶頭的女子將他請了進去,一邊指揮著身後的女孩們。
「動作快一點,別怠慢了貴客,否則主人怪罪下來,我可承擔不起。」
「是,希娜侍官長。」女孩們笑答,一邊服侍著余辰凌。
「等……等等……」一頭霧水的余辰凌半推半就地在女孩們的服侍下完成梳洗。
等她們完成了手邊的工作時,外廳的桌上也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早點。
那個名叫希娜的女侍官長正站在桌旁等候著余辰凌就座,準備服侍他用餐。
「請用早膳!如果不合您的口味,請吩咐一聲,我們馬上為您更換。」
面對豐盛的食物,余辰凌卻沒有心情享用。
如謎一般的人事物,讓他不安地轉身就往門外跑去。
「啊!您不能出去啊!」
余辰凌突如其來的舉動,讓驚訝的希娜連忙追了出去。
聽到身後希娜的聲音,再加上一路上奇奇怪怪的景象,讓心慌的余辰凌腳下更是越跑越快。
直到撞進一副結實的胸膛裡,余辰凌這才停了下來。
「這是怎ど回事;」充滿威嚴的聲音,讓慌亂的眾人全都安靜了下來。?
海默老遠就看到他像只無頭蒼蠅般四處亂竄,還有他那遮不住修長雙腿的希臘式衣著也令他皺眉。
「對不起,主人,希娜一個沒注意,讓小公子跑了出來。」希娜惶恐地向海默請罪。
「你醒了?為什ど不再多睡一會兒?有沒有覺得什ど地方不舒服?」
抬手勾起余辰凌的下巴,海默用與剛才截然不同的輕柔語氣問道。
「我……你……你是誰?這裡又是哪裡?」余辰凌怯生生的搖著頭,不安地推開了海默的手。
「放肆!主人問話還不快回答。」余辰凌無禮的舉動,惹怒了海默身後的隨從—泉冽。
「我……」他大聲的怒喝讓余辰凌瑟縮了下,眼角驀地落下淚珠。
「住口,還不退下。」見余辰凌受到驚嚇,海默先是不悅地怒聲斥退了隨從,再將身上的披風解下,覆在余辰凌的身上遮掩春光,隨即長臂一伸,將他攔腰抱了起來。
「啊!放我下來。」突如其來的動作,讓余辰凌扭著身體不停地掙扎。
「別動!」
不怒而威的聲音讓余辰凌不由自主地停下動作,僵硬地瑟縮在海默的懷裡。
「別怕,沒事了。」察覺他的退縮,海默柔聲安撫著,低頭吻去那懸在他眼角上的淚珠,腳下不停地往寢宮的方向走去。
「我不是在作夢吧,那真的是我們的主人嗎?」泉冽不禁詫異。
若不是他一路跟隨主人而來,他還真懷疑剛才那溫柔體貼的人,是不是哪個不要命的傢伙假扮的。
其實,不只是他,所有在場的人也都不敢實信,一個個睜大了眼睛瞪視著遠去的背影,只差沒讓一顆顆的眼珠子給掉下地。
「是真的。」見眾人驚訝地瞠目結舌,希娜不禁莞爾。
伸手措了下身旁已經僵成木頭人的泉冽,希娜還真希望手中能有根木棒可以一棒打醒失了魂的人呢!
「回魂了啦,真是的,有必要驚訝成這個樣子嗎?」主人也是有七懵六欲的啊,他們幹嘛這ど大驚小怪。
「呀呀呀,痛啊,希娜,你幹嘛啦,」泉冽撫著臉頰,往後跳離希娜的魔手。
「招魂啊,誰教你們一個個全都像失了魂似的。」
「可是主人他…」指著前方的背影,泉冽拚命想解釋。
「主人怎樣?主人都走遠了,你這個貼身護衛還杵在這裡幹嘛?」
希娜看了他一眼,好心地點醒這木頭人。
「啊,對喔,」如夢初醒的泉冽有點後知後覺地回答。
「算了,懶得理你了。我還是趕快到主人的身邊去,以防主人需要我的時候找不到人。」希娜邊揮了揮手,由口顧占日的走掉了,留下後方那一大群還未回魂的化石。
「喂,等等我……」晚一步回過神的泉冽一邊喊著,一邊急忙趕上丟下他跑掉的希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