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情 第六章
——    執刀多年,動過不下數十次艱巨、複雜的開心手術,但今天,席慕華還是第一次心情如此凝重。

    「若,別擔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他那堅定的眼神,給予鷹倉若最真情的承諾。

    不忍見他繼續承受病魔折磨,席慕華允下保證,待會兒的手術只許成功!一定要讓鷹倉若重新擁有健康的身體,讓他放手去做所有他想做的事情!

    「嗯。」鷹倉若揚起唇,淡淡笑著。

    他真的願意相信席慕華,這幾天他身體狀況也很好,要撐過手術應該是不成問題。

    但不知怎的,他心中隱約有種感覺,似乎只要自己閉上眼,就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若!相信我,我絕對不會讓你在我手上出事,相信我!」

    看著令人心疼的笑容,席慕華牢握住他的雙手,在唇邊親吻。

    「好不容易追回你,我保證絕不會讓你離開我。嗯?」

    想起一個多月前,當他千里迢迢飛趕回來為鷹倉若動手術,沒想到等著他的卻是他人早已留書出走的消息,讓他幾乎差點就要心跳停止。

    「對不起。」抬起手撫上他臉龐,鷹倉若滿懷歉意地說:「等我醒來後,我保證不會再亂跑。」

    「到那時候即使你想跑,我也會讓你沒力氣下床。」

    見到白皙小臉上浮上二朵淡淡紅暈,席慕華忘情地俯下身覆住他的軟唇,溫柔地親吻著。

    「若,撐下去,為了我好嗎?我會一直在你身邊,不要怕,我會和你在一起,所以你要加油,嗯』」他摟住心愛的人兒,手掌平貼在那虛弱的心口亡。

    「我知道。」

    鷹會若朝他綻開一抹淡淡的柔美笑容.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他都希望席慕華永遠記得自己的微笑,這是他所能給他的回憶。

    慕華,謝謝你。

    我真的很開心自己能遇到你。

    雖然你有時候很凶,但這陣子真的是我這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他接著朝天野紀和尹子佟伸出手,分別握著他們倆。

    「子佟哥、紀,你們要幸福,不要再吵架了哦。」

    「媽咪、爸爸,你們不要再為我擔心了。」

    「爹地。」他緊緊握住鷹倉宮司伸過來的手。

    除了席慕華,他現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爹地了。如果自己真有個什麼意外,爹地就只剩一個人了。

    「你不要每天都忙到那麼晚,要照顧好自己。」

    再次深深地看了大家一眼,像是要把每個人全烙在心中、印在腦海裡。

    爹地、媽咪、爸爸、駱揚、廣司、薰、尚人、子佟哥紀,最後視線落在席慕華身上,他深深地看了又看,對他柔柔一笑,向他要了一記吻。

    並解下戴在身上的玉墜子,放在席慕華手中。

    不知是不是錯覺,這玉的顏色似乎已經不如原先翠綠了。

    「你先幫我收著,等我醒來再幫我戴上。」

    如果沒有醒來,就當成是留給他的紀念品。鷹倉若在心中補上這句話。

    這段日子來的相處,席慕華的細心呵護,他不是沒有感覺,所有一切雖然沒說,但全都看在眼裡,只是他無法完全敞開心房接受。

    「相信我,你一定會沒事的。」

    「慕華,你答應過我一定會讓我好起來,否則我當鬼也不會放過你。」

    「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我保證。」

    一直到被推進手術室,被打了麻醉針之後,鷹倉苦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笑意,直到他漸漸失去意識。

    「不司能的……」

    深夜,在漆黑客廳中,僅有窗外微弱的月光透了進來,隱約可見沙發上有個幾乎要和夜色融為一體的男人正在借酒澆愁。

    寂靜的空氣中,有著濃厚苦澀的哀傷氣氛,偶有玻璃杯與桌面碰撞的聲音,以及一聲聲沉重懊悔與迷惑的喃語。

    「怎麼會這樣……」

    席慕華埋進雙掌中的臉龐上,寫滿內疚與深深的自責。

    「都已經一個多月了,怎麼可能還不醒過來?手術過程明明非常的順利完美,沒有道理還不醒過來……」

    席慕華,被譽為心臟外科權威名醫,執刀多年,動過不下數十次艱巨、複雜的開心手術,每次皆漂亮的完成手術。

    一個多月前的那次手術更是!可是——

    「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若,你為什麼還不醒過來?」

    他沒道理不醒過來的,他應該在麻醉藥退了的隔天就會醒來才對……

    「不要這樣懲罰我,我承受不起,若……」

    愈想愈煩躁,他大手一揮,桌面上的酒瓶、酒杯全摔在地上應聲而碎。

    想當初自己還信誓旦旦地對鷹倉若保證,他一定會完好、健康的在自己手上醒過來,可是現在呢?

    他都已經昏迷了一個多月。

    每次到病房去看他,看到那動也不動的纖弱身體上插滿各種維生管子,那張蒼白如紙的小臉上,緊閉的雙眼還是不願睜開來時,他的心就像是被緊緊捏住般,一股足以讓人窒息的壓迫感,壓得他就要喘不過氣來,每次都狼狽地逃奔出病房。

    「若……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手術過程真的找不到一絲錯誤,為什麼你還不醒過來……若……」

    「不應該這樣的,你快點醒醒,好不好?」

    握緊一個方型錦盒,裡面躺著鷹倉若親手交給他的玉墜。

    只是……當時雖然王墜子沒有原先那般青蔥翠綠,但也不是現在這樣子。

    從鷹倉若手術過後那天,不知為什麼,它竟然變成了墨黑色,而且從中央斷成了二塊。

    最深愛的人,竟然在自己手上昏迷不醒,這份撕心裂肺的傷痛與自責,痛得讓席慕華就要無法招架。

    天才剛亮,席慕華便一身頹廢地來到醫院,完全沒了昔日的光彩。

    站在鷹倉若的病房門外,每次他都要先深呼吸數次,做好準備後才有勇氣跨進去面對事實。

    接著,上演這個月來每次都會發生的戲碼。

    「媽的!你這混蛋庸醫還敢來!都是你!你不是保證過若不會有事的?」

    話才罵完,天野紀已經衝了過來,一記硬拳就往席慕華身上招呼。

    「對不起。」

    席慕華臉上有著深深的痛楚與自責,動也不動的承受落在腹部上的一拳,彷彿完全沒有知覺般沒有反應。但事實上,從天野紀發紅的拳頭來看,足見他下手是毫不留情。

    「對不起有個屁用!你把若還給我!」

    天野紀完全氣紅了眼,因有些口不擇言,隨即出拳又要往席慕華臉上揮過去,卻被尹子佟擋了下來。

    「紀,夠了。慕華也不好受,他心裡的痛苦,不是大家所能體會的。」

    尹子佟歉然又擔憂地看向好友,接著把天野紀拉到一旁。

    一臉無比自責的沉痛表情,席慕華像往常一樣,跨出機械般的步伐,繞過他們來到病榻前,不發一語。

    剛開始他還會回手,和天野紀扭打在一起,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病床上的人怎麼樣就是不願醒來,席慕華也像失了魂般,無論天野紀怎麼揮拳相向,他像是沒有感覺般地任他出手,只是視線絲毫沒有離開地緊盯著在病榻上的人兒,不願錯過他可能會有的任何一個細微動作。

    「若,你還不醒來嗎?」

    「都過一個月了。」

    「你不是想學游泳嗎?快醒來,我教你。」

    「我知道你累了,可是你休息這麼久也該醒了。快醒來好嗎?不要用這種方式獲得解脫好嗎?若,快醒過來。」

    「若……我真的快承受不了了,求你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

    「為什麼是你?為什麼唯獨你……我救不了……」

    「若,不要這樣對我,求求你,睜開眼睛……」

    「對不起……若……」

    整個病房裡圍繞著散也散不去的淒涼哀傷,這些時回來,大家都不好受。

    但最悲傷難過的人,還是親手執刀、並給心愛人兒保證的席慕華。

    如果不是鷹倉若的身體還維持著正常呼吸,大家真的很怕席慕華會受不了打擊,就這麼跟著他離開。

    坐在病床邊,握著沒有打點滴的另一隻蒼白小手。

    席慕華把臉埋進他掌心裡,滾燙的熱淚,忍不住從指縫裡滑出來,滴落在白色床單上。

    「對不起,你是不是還在恨我,所以不想醒來?」

    「我再也不拿手術刀了,只求你能醒過來,我也不會再凶你了,只要你肯睜開雙眼,要怎麼樣我都答應你。若,真的對不起……」

    天野紀無法忍受這股沉重又傷痛的氣氛,看著床上仍緊閉雙眼的鷹倉若,他受不了的衝出了病房。

    其實他也知道這不全是席慕華的錯,但就是忍不住要遷怒於他。

    儘管沒有血緣,鷹倉若仍是他最疼愛的弟弟,發生這種事情,要他怎麼能平靜接受?

    「慕華,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再這樣下去,肯定換你撐不住。」

    日復一日,鷹倉若的親生父親鷹倉宮司每天會固定在這時間前來,一開門,看到的都是同樣的畫面。

    坐在病床邊的席慕華靜靜地握著那過於白皙的小手,偶爾會沉痛的喃語幾句,但一雙失了光彩、帶著自責的黑眸,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張蒼白的小臉。

    他這個月來常台灣、日本兩頭跑,因此和席慕華漸漸熟稔起來。對於兒子和他之間的事情,即使沒有人明說,他多少也看得出來。

    對於兒子,他有著太多的虧欠。

    從鷹倉若帶著這樣的病出生,獨自承受各種病痛折磨,不哭也不鬧,他們為人父母的自責始終沒有停止過,只能無盡的寵惜他來彌補。

    這陣子觀察下來,席慕華的付出絕不比他們做父母的少,如果他真的能照顧他、陪伴他,他不會反對他們在一起,只要小若能開心就好。

    「我想在這裡陪著他。」

    握著那小手的手掌更加收攏,視線仍緊鎖著床上的人兒,捨不得多眨一次眼,就怕錯過他任何細微的反應。

    「不要這麼自責,這不是你的錯,相信小若也是這麼想的。」

    「不,若他把自己交給我就是信任我,我卻辜負了他的信任……」

    鷹倉宮司聞言不由得沉重的歎口氣,看來小若一天不醒過來,這男人就一天無法從自責中振作起來,不禁讓人擔憂。

    拉過另一張椅子,他坐在病床的另一側。

    即使鷹倉宮司已經五十歲了,但那張嚴肅剛毅的臉龐上,並沒有刻下太多的歲月痕跡,一雙炯炯有神的深邃黑眸仍非常銳利。

    鷹倉若的容貌比較像他母親,但那雙水亮的眼眸,則是遺傳自他父親,或許也因此讓他即使不言不語,仍能透過那如雷達般的雙眼,觀察、洞悉所有他感興趣的人和事。

    只是這一刻,他似乎突然蒼老不少,歎了口氣,開始細說過往。

    小時候小若就很乖,乖到讓人心疼。從他知道自己病情開始,他就不太愛說話了,常一個人在房間裡,哪兒也不去,就只是坐在窗邊看著外頭。其實會這樣也是我們的錯,我們擔心他一個不小心便會發生什麼意外,所以限制他出去。一開始他還會在庭院逛逛、曬曬太陽,可是久而久之,小若連房門都不出了,只待在自己的小天地中,心裡想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們。

    起初我們還以為他是怨恨我們,但到後來才發現,小若會把自己關在房裡,是不想讓我們看到他發病的樣子,不想讓我們擔心、難過。之所以和我們疏遠,是想哪一天他真的撐不下去而離開時,我們才不會大傷心。這個傻孩子,親情哪是說斷就能斷的。」

    席慕華終於轉過頭來,看著眼前男人已經泛紅了眼眶,喉頭也忍不住湧起一陣酸澀感。

    「既然你這麼愛若,為什麼離婚後不和他同住?」

    「我也很想小若跟著我,只是如果小若繼續留在鷹倉家、留在我身邊,我想他永遠也擺脫不了家族宿疾所帶給他的沉重栓措。我和倫子原本就不是相戀而結婚,我們之間有太多問題,儘管如此,倫子還是非常疼愛小若,她願意帶他離開,我相信她一定能給小若全新的生活。

    也幸好小若跟她走了,才能遇到天野紀那孩子,也才能過著他一直想要的自由生活。雖然短暫,但我相信小若那陣子真的過得很開心、很充實。之後又遇到了你,你所看到的小若會大哭、會大笑、會跟你吵架,也會跟你撒嬌,這全是我們大家所不曾見過的,他很相信你,我相信他也很喜歡你。這些都是我所無法帶給他的,知道他過得比以前好,我真的感到很欣慰。」鷹倉宮司說到這裡,頓了頓,不禁哽著聲。「其實我們大家都有心理準備,鷹倉家裡沒有一個患有心臟病的人能活這麼久,如果小若他真的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他的痛苦已經結束了,不用再忍受那種難忍的病痛折磨,接下來的痛,讓我們來承受就夠了……」

    「不會的!」席慕華馬上低吼一聲,打斷他的話。「我不准若離開我!他不會有事的,他一定會醒過來,一定會!」

    「慕華……」鷹倉官司擔憂地看著他。

    發生這種事情,最受打擊、也最為無辜的人就是席慕華了,甚至讓他因此而失了信心,也不再進人手術房替人開刀。鷹倉宮司真的很擔心如果兒子真的永遠醒不過來,也會連帶毀了他。

    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輕握住鷹倉若另一隻手打氣。

    「小若,你感覺到了嗎?慕華真的很難受,大家也是。爹地知道你從小就不喜歡讓人擔心,所以這次你也要加油,等你休息夠了就趕快睜開眼看看大家,別讓愛你的人這麼擔憂,好不好?爹地先回飯店了,明天再來看你。」說完,他來到席慕華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地說道:「倫子他們待會兒就來了,我想我還是先離開比較好。謝謝你這麼照顧小若,你自己也別累倒了,等小若醒來,他不會高興看到你這樣子的。」

    「我知道,謝謝。」

    離去前,鷹倉宮司深深看了仍靜靜坐在床邊的人一眼。

    如果自己早幾年結婚,孩子應該也有這麼大了吧,對他來說,他早已經把席慕華看成是自己的兒子,只希望他能早點振作起來才好。

    寂靜的明亮書房裡,只有書頁翻動的紙張聲。

    偌大的辦公桌上、地上,到處攤開著一本本醫療書籍和文獻。

    這是席慕華每天從醫院離開後,回到家必定要做的事情,他想從中找出鷹倉若陷入昏迷不醒的原因。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手術過程到底哪裡出了差錯,沒有道理人還不醒過來。

    他幾乎要翻遍所有的相關書籍,查了類似案例的文獻資料,也問了帶領他進人心臟外科的資深教授,但就是查不出原因來。

    「這怎麼可能!」

    他極為失望也氣極的又捧了一本書在地上。

    靠上身後的牆,席慕華疲憊又自責的盯著自己的雙手,像是要把它們瞪出二個洞來。

    「若,你是不是很恨我?」

    「究竟我要怎麼做才可以讓你醒過來?」

    合上眼,任由自己滑坐於地上,席慕華沉痛地抱著頭,一句又一句的深切懊悔迴盪於房內。

    然而,陷入深深自責懊悔中的人,沒有發現前方有雙冰冷的眼眸,正以哀怨神情怒瞪著他,並緩緩向他靠近。

    最後,那人停在他面前,淡淡啟唇,冰冷平淡的語調中逸出嚴厲的指控。

    「你騙我!你保證過不會讓我出事的,大騙子!」

    席慕華突然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直視前方。雖然沒有任何人,但他絕對不可能聽錯的。這冷冰冰的說話語調,只有一個人……這真的是鷹倉若的聲音!怎麼會……拜託……千萬不要發生這種事……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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