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他是一個大騙子!」織房裡頭傳來淳於後無奈的吼聲。
可惡,他居然懂武;既然懂武,為何要為她擋下那一掌?
他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他根本就是居心不良,肯定是為了十二錦綾織法而來的!
「後兒。」走進織房的原絲裘不禁輕歎一聲。
「裘姨,他騙我!」
氣死她了,非趕走他不可,否則再放任他下去,遲早會出亂子!
老早就說過了,那個人不正經、不老實,他根本就是有問題,裘姨偏偏不信;如今,裘姨總該相信她了吧?
「他又騙了你什麼?」原絲裘緩緩走到淳於後身旁落座。
「他在我的面前假裝不懂功夫,甚至還打算用苦肉計,好教我同情他!」惡劣下流的手段,虧他長得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可真如她所想的一般,根本只是假象;實際上,他的骨子裡根本是充滿了算計。
他根本就是逐步設下陷阱,等著她上當。
「這算什麼騙?」總算弄清楚淳於後的意思之後,原絲裘不禁發噱。「你可別忘了,在你尚未招親之前,你便已經打算要趕他走了;明知道他身上有傷,也打定主意要他走,哪裡上當來著?」
「那是因為我聰明,我老早便看穿他的詭計。」誰都看得出他來意不善,所以她才會防他防得如此縝密。
「既然看穿,又何來受騙之事?」
「我……」淳於後不禁語塞。
「不管他到底有什麼目的,招親是你親口答允的,就連試題也是你自個兒出的,如今他全都通過,而且又救了你一回,你總不能悔婚吧?」她可不記得自己曾教過如此卑劣的甥女。
「我偏要悔婚!」淳於後不情願地道。
「在宗祠面前上過香、訴過願的,豈容你說悔便悔?」
「可是……」
「不管他今天到底是什麼用意,但他救了你卻是千真萬確的事,為了你受傷,更是大夥兒都有目共睹,是你想賴也賴不掉的。」原絲裘提醒地道。
「我沒打算要賴,我只是……」她詞窮極了。
「你早該想過,參加招親的那些人,不見得都只是想要娶你為妻,想要繼承御繡莊,當個好命姑爺而已。」原絲裘正色地道:「你早該猜到在那一群人之中,或許會出現一兩個要取你性命的人,或者是為了十二錦綾織法而來的人,是不?如果你都曾經考慮過,就算今兒個逢一是為了十二錦綾織法而來,又怎麼著?只要你不給,他又能拿你如何?」
至少,她可以肯定,君逢一要的不是她的命,這便已足夠。
「我……」淳於後張口欲言,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裘姨說得對極了,想當御繡莊姑爺的男子,多少有著古怪心思,她早就知道的,早可以預料;但不知怎地,她就是不要他。
「婚禮已經在緊鑼密鼓地準備中,可由不得你反悔。」原絲裘無情地道。
怪不得她無情,實在是後兒自個兒起的頭,如今搞出個爛攤子,自然得由後兒自個兒處理;要不,難不成要她代招?
「我知道。」淳於後咬牙道。
就是知道悔不得,她才更加發火。
「人家好歹也是過關斬將,又沒欺你誆你,你何必這般厭惡他?」原絲裘忍不住要替君逢一說話。
「我沒有厭惡他。」她如果真的厭惡他,老早便趕走他了。
「可你又處處嫌他。」真是心口不一啊!
「我嫌他?我又沒趕他。」淳於後不禁怒道。
是他惹人嫌,難道要怪她嗎?
「你現下便急著要趕他。」原絲裘搖搖頭。
「我要趕他,是因為我知道他這個人有問題,是因為他……」話到一半,淳於後又歎了一口氣,垂下螓首。
話又回到最開始時,她早知道每個參與招親的男子總是心懷不軌,既然已經知道眾多人靠近她,只是為了某些利益可圖,儘管他也和那些人一樣,也想要十二錦綾織法的下落,那又如何?
接近她的人,多的是這種心思,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嗎?
既是如此,她又何必耿耿於懷?
那,她真正在意的到底是什麼?
「想通了?」原絲裘睇著她半晌才道。
淳於後緩緩地側眼睨著她。「想通什麼?」她不由得傻眼。
她現下可是糊塗得很,都快要搞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如此嫌惡他,裘姨偏還在這當頭吵她……
「就是……」原絲裘翻了翻白眼,正打算要點醒她,便聽見外頭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她不由得抬眼往織房大門探去。
「你們在這兒。」君逢一斯文翩翩地道,儘管天候凍得很,他的折扇依舊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而侍從太葦亦跟在一旁。
「你?」淳於後纖指直指著他。「你為什麼可以走進這兒?」
這兒是後院織房,她說過的,他頂多只能走到染坊,但絕對不能接近繡房和織房的;如今他卻大刺刺地踏進織房,這意味著他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我只是跟外頭的人說要找你,她們便告訴我你在這兒。所以,我便來了。」他卓爾落拓地走到淳於後的身旁,直睇著坐在花機旁的她,隨即又抬眼睇著一丈多長的花機。
「她們告訴你我在這兒,你也不能隨隨便便地踏進來,我記得我警告過你,你是不准踏進後院,尤其是……」
「你知道她們現下都是怎麼喚我的?」君逢一笑指著外頭正在看好戲的奴婢女「什麼?」淳於後不由得一愣。
她在說什麼,他現下又說到哪兒去了?
「她們都喚我姑爺呢。」君逢一笑得萬分得意。
招親大會至今,已過了二日,而婚禮也正在籌備當中,他這個姑爺自然得要露露面,好教下頭一干人識得他。
「姑爺?」淳於後拔尖喊著,指著他正要大罵時,卻突地想到招親大會。
是該喚姑爺的,不是嗎?
就算她心裡有千百個不願意,可她已無力改變現況,真是咎由自取啊!
「這就是織絲帛的花機?」君逢一單手撫上花機。
淳於後側眼探去,沒好氣地道:「廢話!」他不是很懂嗎?還知道如何繅絲,知道如何煮絲,他不是行得很?怎會連花機都不知道?啐!
「我就快要成為你的相公,你好歹也端點和顏悅色的臉給我瞧瞧,好嗎?」君逢一的大手突地探上她尖細的下巴,霸道地抬起,強迫她直視著他。
淳於後有點傻楞的眨著水眸,睇著他愈靠愈近,感覺他的氣息淡淡地拂上,他的唇似乎快要觸上她的;突地聽到身後傳來陣陣的抽氣聲,她才如大夢初醒般地撥開他的手。
「你在幹什麼?」她漲紅了臉,喘著氣大吼。
混蛋,造反啦!
居、居然靠得這麼近,難道他不知道外頭有好幾十雙的大眼正往他身上瞟嗎?他居然這般放肆地逼近她,甚至還湊得這般近,近得仿若那-日他偷親她的距離,教她以為……以為他又要偷吻她。
「瞧你的氣色不佳,湊近一些都不成?」君逢一哂笑道。
瞧瞧她這神態,說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但若是能拔掉她的伶牙俐齒,肯定會更加迷人。
「不成!」廢話!
「咱們都快要成親了還不成?」見她往後退,他不禁又往前逼近,感覺有點像是貓追耗子。
「不成!不到成親那一日,我是絕對不准你碰我半根寒毛!」她還想要想法子延後婚期,要不就逃離長安。但是,真的逃離長安,她還能上哪兒去?再說,她也不可能拋下御繡莊不管啊!
「也就是說,待成親那一日,我便能對你予取予求囉?」他難得打趣道。
「嗄?」淳於後先是一楞,耳邊傳來眾人的竊竊私語,她的粉顏乍然緋紅,羞得不知道要把自個兒藏到哪裡去。「無恥!」
好不要臉的男人,好下流、好無恥,她要悔婚啦!
「就這麼著吧,我會等到成親那一日的?」君逢一文雅的笑道,然而笑彎的黑眸卻帶著幾分毫不掩飾的邪氣。
「你!」瞧,就是這神態,他根本就不是個正經人嘛!
「不怕、不怕,大夥兒會教你的。」原絲裘走到淳於後身旁拍了拍她的肩。
「可不是?」一群大嬸也好義氣地笑咧了嘴。「咱們不會讓姑爺欺負你的。」
淳於後傻眼地睞著一干七嘴八舌的人,甚至見著幾個大嬸、嫂子都頗為熱情地拉著君逢一有說有笑,感覺上早巳熟稔,只是她一直被蒙在鼓裡而已。這什麼跟什麼啊?她這主子居然不知不覺到這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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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天際,霰雨依舊落個不停,交織出薄霧般的寒凍,催得街上購買年貨的人潮早早消散不見。
在城北市集上,卻依舊有著兩抹身影杵立在細雨之中。
天候不佳,凍得上街的淳於後不由得更加拉緊身上的皮草,抓緊手上的油傘,直瞪著捉著她上街的罪魁禍首。
「裘姨……」她討饒地低喊。
到底要逛到什麼時候啊?她好不容易將大內要的錦綾都給趕出貨,以為可以輕鬆個幾日,誰知道她一閒下來隨即教裘姨給捉到街上,說是要買些妝點的東西,可那些東西莊裡應該都有的,就算莊裡沒有,也有其他人代勞,哪裡需要她這個主子親自採買?
「再等會兒。」原絲裘對她揚了揚手,隨即又和販子殺起價來。
淳於後不禁翻了翻白眼,水眸直睇向街尾的胡同,睇著在這黃昏時分卻已顯得熱鬧喧嘩的酒肆。
這天候如此凍人骨頭,這酒肆倒是沸騰得很。
她饒富興味地再往前走上幾步,睇著酒肆上頭所掛的招牌,念著上頭的題字:「無憂閣?」敢情踏進這酒肆裡,真能無憂無慮?
唉!聲色犬馬之地,紙醉金迷,惑人心神,然而待酒醒人清時,還真能無憂嗎?
大概只有蠢男人才會信了這等蠢事。
她斂眼瞅著掛滿紅彩的無憂閣,搖了搖頭,正打算回頭找裘姨,卻突然見著巷子另一頭有兩抹極為熟悉的身影,她仿若遇著天敵般,想也不想地轉過身,迴避他們。
聽著霰雨飄落在油傘上頭,再聽著腳步聲倏地消失,她隨即轉過身,盯著已經消失的身影。
方纔那人可真是像極了他,不,不對,一定是他,能夠像貓般走路的人,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況且,他身邊還帶著太葦。以往是她笨,明知道他的腳步輕盈得像是個練家子,卻一直沒有懷疑過這一點。唉!定是太葦的武功底子誤導了她,教她誤以為他不懂武。
啐!她又想到哪兒去了?
不過,他不見了,看來是進了無憂閣。
淳子後抬眼瞅著招牌,小步往無憂閣前進。其實,她沒什麼意思,只不過是想要證實他是不是上無憂閣,至於他到底是要狎妓買醉,或是什麼來著,全都不關她的事,畢竟兩人尚未成親。
但,若是在這當頭,讓她知曉他真是上妓院狎妓,說不準她可以以此為由悔婚呢。
上吧、上吧,儘管上吧,如果真讓她抓住了把柄,她可不會那麼簡單地放過他!
就說嘛,他渾身上下都不對勁,打從頭一眼見著他,便覺得他古怪得緊,而他那一套落魄少爺的說辭更引起她的懷疑;現下,她說不定可以找出答案了。
哼!倘若他真的落魄,他又憑什麼踏進這煙花之地?
雖說這不過是一家酒肆,可她聽說過,現下京城裡有愈來愈多古怪的酒肆,裡頭有不少曲倌,而且就像是妓院般,還有姑娘可以陪著喝酒吟詩作樂。
她可不是沒瞧過那些袒胸露乳的曲倌,在那小小的廂房裡能做什麼傷風敗俗的下流事,她可是清楚得很;只要他真的那麼做,她絕對會二話不說地把他趕出御繡莊,絕不寬貸!
她心裡暗下決定的同時,更是小心翼翼地逼近無憂閣,而後整個人附在門邊,直往裡頭偷覷。
果真如她所料,他真的是到這兒和女人鬼混。
只見一個女子一手抓住他的手,一手拎住他的耳朵,而他只是低聲輕呼著,好似疼得緊,嘴角可笑得快要裂開。
和他相處了一年,他從未曾露出這般自然的笑,平常不是笑得虛偽,便是笑得邪氣,再不就是笑得猙獰。她從未見過他如此真誠而自然的笑,他和這女子似乎再熟稔不過。
「後兒,你在那兒做什麼?」
裘姨的喚聲突然傳來,淳於後雙腳仿若得到了命令般地轉身便跑,壓根兒忘了她要衝到裡頭和他說個清楚,要他趕緊收拾細軟滾出御繡莊,她只知道她不想繼續待在這兒,她必須要快跑。
不過,怎麼會不想看下去呢?她不知道,只是突然之間,心頭仿若被炸開了個缺口,教她酸楚得直想要快跑!
「後兒,你跑那麼快做什麼?」見她像是急驚風般地從自己身旁跑過,原絲裘不禁傻眼地瞪著她的身影。
這是怎麼著?見鬼了不成?
她狐疑地看向無憂閣,不禁思忖著,該不會是裡頭出現了什麼香艷刺激的畫面?
會嗎?那不是尋常的酒肆而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