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濤錯愕地瞪大眼,瀲灩的水眸閃過一抹喜色,隨即又覆上一層惱意,雙掌往他的背上一扣,立即將他拉離。
「濤兒?」蒙前難以置信她竟然只用兩隻手便將他拉開。
真正教他心痛的,不是她的舉動滅了他男人的威風,而是她寧可讓蒙究摟著,也不肯讓他碰觸。
范濤緩緩地站起身,別過身去,纖掌緊扣著胸口,依舊安撫。不了躁動的心。
「蒙爺,你這般摟著我,未免太不合禮教了?」她抿了抿唇,努力地想要揚起笑,卻怎麼也勾不出笑意。
他為何突然這麼做?這麼唐突、這麼曖昧……難不成他對她……
「哼!你讓蒙究摟在懷裡時,怎麼就不見你說這話?」偽善的面具再也戴不上了,一旦取下,便是真性情的他,會怒會惱會吃味啊!
吃味?他一愣,瞇眼細細思忖了下,撇了撇嘴,笑得陰險;管他到底是不是吃味,橫豎他現下渾身都著火了,她若是不想個辦法滅火,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置。
「可……二哥又沒有婚約在身。」她不解地看著他,不懂他為何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我也沒有啊!」他不禁低吼。
「胡說,你尋找玉簪,不就是為了要成親嗎?」真虧他說得出這話,就連她和他是怎麼認識都給忘了;若不是因為他急著要找玉簪,他又怎會三番兩次找她,甚至拿玉石供她賞玩,以做人情?
他找得有多急,他怎能忘了?
忘了便罷,居然還同她說這些渾話……他說他沒有,是意指他心裡對她有什麼打算嗎?
「我尋找玉簪是為了……」蒙前重重的一歎,對她招了招手乙「你過來,我同你說明白。」
「你想說什麼?」她戒備地睇著他。
說真格的,她雖常往蒙府跑,但方纔瞧見他愀變的面容,她不禁懷疑,自己根本就不認識他。
他不像她熟識的蒙爺,他不會沉下臉,更不會張牙舞爪地對她咆哮,他一直是斯文有禮的,儘管心裡急得很,卻也從不催她回想玉簪的下落。
她以為他是個深情又內斂的人,想不到他卻是多情又浮爛的人!
「我要告訴你那根玉簪的故事。」事到如今,如果不把話說清楚,難不成真要他眼睜睜地看著她掉進蒙究的陷阱裡?
不是他要說自個兒弟弟的壞話,而是蒙究他…唯恐天下不亂。
若不趁當下做個了斷,再這樣攪和下去會壞了他的計劃……對了,他怎會把計書給忘了,好似遺忘了好一段時日,直到現下才突地想起。
要不,他方才究竟是在惱什麼?
難不成……他真的在吃味?
「你到底想說什麼?」
見她走近,蒙前不由分說地將她一把摟進懷裡,貪婪地咀嚼著美人在懷的感覺,只覺得一股暖意直達心間,不燙不燥,正好的溫度熨貼在他的心坎上,輕易地安撫了他的急躁。
「你……」她的雙手尚未扣上他的背,便教他給擒住,貼在他的胸膛上,她震愕地瞪大眼,不知所措。
「感覺我的心,跳得極快是不?」他粗嗄地道。
「那……那又怎麼了?」是跳得極快,可是她的心也跳得很快,快得她幾乎要暈了。
他到底想說什麼,能不能快些說?她的心……好亂。
然而,她竟期待得很,她這樣……不是很古怪嗎?
打一開始,為他尋簪,是打算成就他的婚事,如今她卻好像成了壞人家姻緣的惡人,而她竟然還暗暗心生期待……她該不會是被二姐下了降頭吧?要不,她怎會變得這麼邪惡?
說真格的,他長得挺好看的,光是一張臉便足以吸引她,再加上他待她又好,而且他還經營了一家玉鋪,府裡有滿山滿谷尚未雕琢的璞玉,教她如何能不為所動?
可是,她真的沒想過要壞人姻緣的……不對,她想到哪兒去了,他又沒說他對她是怎樣的感情,她怎麼已想到這當頭來了?
「我要你。」他突道,把臉枕在她的頸窩,汲取她的馨香。
「咦?」一口氣倏地竄到喉頭。
「不過,先聽我說完玉簪的故事。」
心底模糊的念頭似乎正緩緩凝聚成形,但他不管在心底的那一抹影子到底是什麼,他要先掌握眼前能夠掌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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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當年那老山賊有多卑鄙,居然仗著救我一命的恩情,硬是逼我非得娶他的女兒不行;那老山賊一臉髯鬚,而他的女兒儘管年幼,但臉上罩著薄紗,教人瞧不出真模樣,可以想見她定是長相嚇人,八成承襲了她爹的一雙牛鈴眼,醜得無臉見人。但,面醜無妨,最怕的是心丑,他日長大之後,還怕不沾染上山賊的草莽氣息;那等女山賊,要我如何能接受?她憑什麼配得上我?倘若要我同那話不投機的女子相處一輩子,豈不是逼我去死?不是我要他救我的,就算他救了我一命,也不該開出這般無理的條件,你說,是不?」
他耍賴地窩在她的頸項,將心中藏了十年的怨恨一鼓作氣地吐出。
范濤由著他放肆地摟著,水眸眨啊眨的,一時之間竟說不出半句話來…只因他所說的話,不知怎地,竟自動翻轉成畫面,在她眼前閃啊閃的,好似他說的全是她深藏的記憶。
他是在訴苦,可聽在她的耳裡,卻像在幫她回憶什麼似的,心頭隱隱跳顫,隱藏著難以釐清的不安。
其實她也算是個女山賊,因為她爹正是臥龍坡上的大當家。
「回到京城,我根本就忘了簪子那一回事,直到回來蘇州;但在四年多前有人將木匣偷走,我原先不以為意,只是今年收到那老山賊寄來的信,才想起婚約一事,我急著想要將玉簪找出來好退親,豈料那個木匣早已教人給偷走……」一想起管賦道,他便有一肚子的火。
那個混蛋,千萬別讓他遇上,要不然絕對要他付出代價。
「哦…」范濤狀似隨意地應道,水眸卻微微瞇起,總覺得腦海裡正有什麼東西要浮現。
「現今,那老山賊三兩天便捎上一封信,原先只是問候,現下卻已是字字威嚇,擺明了我若是不上山迎娶那女山賊的話,他便要差人將我抓回,硬逼著我成親……咳,他當大明朝沒了律法不成?」他卻因此成了驚弓之鳥。
他們是山賊,哪會將律法看在眼裡?
以往是怕山賊來尋仇,所以他急著要找玉簪,如今為了她……倘若不先將女山賊的事擺平」口何保護她的安危?
「倒是……」冷汗滑過背脊,她沒來由的心虛。
怎麼老覺得他說的人好似是爹?
他微微拉開她,對上她微愕的大眼,揚笑道:「為了你,我更是不顧一切地想要辭退那一門親事。」
「為了我?」她挑高眉。
「沒錯,就是你,教我尋尋覓覓的女子……這一生我若是無法娶你為妻,又有何意義?」他朗聲道,語調輕柔而深情,深沉的魅眸直瞅著有些呆若木雞的范濤,「可是……」她回過神睇著他。
她從未想過婚配之事,儘管打小爹便替她定了門親事,但她壓根兒不放在心上,如今提到這事兒……她承認自己有點竊喜,畢竟他集所有優點於一身,她沒道理厭惡他,只是……
「你討厭我?」他突然這麼問。
「不。」她搖頭若博浪鼓。「只是我不懂,你為何會……」
雖說長時間受姐姐們的耳濡目染,她的性子變得較為隨意而率性,可是遇著這等子事,她依舊有些羞赧。
「你率真而隨性,毫不矯揉造作,與時下的姑娘大相逕庭;尤其你笑起來的模樣,那神情說有多美便有多美……」
范濤羞紅粉臉,大眼直瞪著他的胸口,不敢抬頭。
他說這是什麼話,真是太不真切了,聽在耳裡,她只覺得羞得腦袋發昏,耳邊嗡嗡作響,真想要挖個地洞把自己給埋起來;可是,別說要挖地洞了,他就連給她逃避的機會都沒有,長指挑起她尖細的下巴,緩緩地俯近她。
她萬般無奈地對上他的眼,覺得他的眼眸深情款款,仿若要將她攝人他的魂魄裡,鼻息之間嗅聞的皆是他的氣息,唇齒之間流竄的是他挑誘的熱火……她真的不討厭,甚至還有點喜歡呢。
完了,她以為自己同姐姐們不同,如今瞧來,她忍不住要說,她們還真是一家人哪!
「濤兒!」
「嗄?」半掩的星眸驀地瞪大,范濤下意識地將眼前的男人推開。
蒙前沒有防備,瞬即狼狽地被推倒在地,還撞到書櫃,疼得他齜牙咧嘴卻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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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濤兒,你到底知不知道現下是什麼時候了,居然還和個男人窩在同間房裡,你……」
范洋在書房外頭吼著,轉開眼,不敢睞向讓燭火映射出一對剪影的書房大門,不解妹子怎會這般胡來?
她從不過問她和大姐的事,也以為妹子還不識男女情愛,沒料到她竟然也這般糟糕……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至少自己還沒大膽到這個地步。
「二姐!」范濤開了門出來,蒙前也尾隨在後。
范洋側眼睇著兩人,沒好氣地道:「回去了。」
回去再同她問清楚,怎會在這時候還同個男人在房裡,唼!
「請留步。」蒙前見她往書房前的石板子路走去,他忙著跟上去:「你別再過來,我現下心裡惱得很,不想同你說話。」范洋不客氣地阻止他。他憑什麼以為他欺負了她妹子,她還會好好地聽他說話?
「不是,請你聽我解釋,我……」沒料到這突來的插曲,他忙走向前,未料石板子路沒貼平,教他踢到石縫,傾長的身軀直直的往下墜,眼看就快要跌落在地,突然有一隻有力的臂膀千鈞一髮之際揪起他。
「多謝。」他吁了口氣,見眼前是個長相頗為漂亮的男人,不禁問道:「敢問這位爺兒是京城來的按察使?」
他話一出口,范濤不由得挑起眉。「你怎會知曉他是個官?」
「聽說的。」蒙前漫不經心地回答。
聽說的?這蘇州城的人可真是長舌,什麼事都能拿來說嘴。
「哼,他當然知道,畢竟他早已派人探了咱們的底細,他豈會不知道?」范洋一眼瞧穿妹子的疑惑,沒好氣地點破。「濤兒,這人不安好心眼,他是看在咱們與官府有聯繫才打起你的主意。」
范濤微蹙起眉,側眼探去。
蒙前情真意切地道:「不是這樣的,我是因為想要多親近你,才會……」或許一開始是,但現下絕對不是。
「得了吧你……」范洋搖了搖頭,拉著范濤便往外走。「別睬他,咱們回去再談。」
「請留步。」蒙前又喚,緊跟在身後,卻驀地發覺范洋頭上的玉簪異常眼熟,忙往前跨進一大步,正欲探手取之,大手卻教兩隻手同時逮住,一大一小,力勁都不小,疼得他痛在心裡不敢言。
「你做什麼?」范濤惱道。「你打算要襲擊我二姐?」
「你找死嗎?」一旁的花問柳扭曲了漂亮的臉喝問。
「不是,我是……」能不能先放開他的手?「我只是想要看看她頭上的玉簪…」能不能放開他?他的手八成要斷了。
花問柳瞧了范洋一眼,見她點了點頭,他沒好氣地鬆手,拉著她往前走。
「玉簪?」放開了他的手,范濤狐疑地抬眼看去,果真見著二姐頭上插了根白玉簪,這玉簪是爹給的,每個姐妹各有一根,是定情用的。
「這玉簪像極了我當年讓人偷走的那根,我只是想要知會你一聲……」蒙前不著痕跡地甩了甩疼不堪言的手。「是不是你當初收了那根玉簪,你卻忘了,教你二姐給拿走了?」
聞言,范濤不禁擰緊眉頭,心頭狂顫得教她震駭。
白玉簪,家裡的姐妹各有一根,大姐和二姐的簪子一直是帶在身邊的,而她的……她豁然想到,爹說他將她的簪子給了她未來的夫君,十年後他便會帶著玉簪上門迎親。
可是甫到京城,便有個人上門典當,其中一項便是她的簪子,她也沒細想,只當是自個幾的東西,遂請玉匠加工成玉步搖。久而久之,她連那個人有典當這根玉簪都給忘了。
方纔,不願聯想的圈圈逐一兜起,被打斷的思維在這一剎那自動回歸,她的腦海裡清楚地拼湊出一個大輪廓,清晰而駭人。
「蒙爺,你一直沒提到那個老山,賊所處的究竟是哪一座山。」她突道。
不要是,千萬不要是……不知怎地,她的心裡就是有一道聲音正大聲疾呼著,就是了,就是了……
「是在太行山上,你知曉那是什麼地方?」儘管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問這個,蒙前還是照實據答。
砰的一聲!平地轟上一陣雷,不偏不倚地敲打在她的腦門上頭,教她險些站不住腳,踉蹌了幾步跌進他的懷裡。
「濤兒,你怎麼了?」
「我……」
臥龍坡不就在太行山上?太行山上只有臥龍坡一個山賊窩,別無分號。
那麼,豈不表示他指的老山賊就是爹了?
眼熟的信封、相似的玉簪、太行山、山賊……爹這一陣子更是幾天便捎來一封信,同他比對起來,幾乎是毫無疑問了;那個蒙紗的小女娃就是她了,而他就是她記憶中的那抹背影……老天,這是什麼際遇來著?
「到底是怎麼了?」蒙前緊張地看著她突然刷白的粉顏。
「沒、沒事,我先回去了。」范濤勉強地勾起笑,微推開他,要走,卻突地停住,抬眼直瞅著他。
「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了,為何她的神態古怪極了?
「你想,你說的那個女山賊長大成人之後,會不會長得像樣一些?」她笑得有點苦。
聞言,蒙前不禁斂下眼。「那同外貌無關,重要的是她的身世背景,想她一個女山賊,何德何能與我配成夫妻?」而她,才是他夢寐以求的女子。
頭有點昏,但范濤瞇眼笑著,唇角含著一抹淡淡的苦澀。
「是嗎?」懂了、明白了。「你放心,我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的。」思忖了下,她深吸口氣,衝著他扯出大大的笑意。
「哦?」這是答允他的求親了嗎?
蒙前睇著她離去的背影,難掩欣喜的傻笑著,直想著究竟要怎樣將婚禮辦得更加熱鬧……
「只要我同我爹說一聲,他絕對不會勉強你的。」她又道。
他逕自想著,卻沒發覺她異樣的神態,連她的話也聽不真切,不禁追問:「你方才說什麼?」
說什麼同她爹說一聲,是指成親的事嗎?可怎麼會說什麼不會勉強他?
這事有什麼勉強來著?他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迎娶這美嬌娘呢!
「沒事。」范濤笑得艱澀。「我先同我二姐回去了。」
「好,明兒個再等著你親臨。」蒙前不疑有他地道。
范濤輕點了點頭,轉過身不發一語地往前走。
范洋聽著腳步聲,回頭一探,感覺出她的異樣,不禁開口道:「怎麼了?」
「沒……」范濤乏力地回了句,逕自往前走。
「他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范洋瞇起漂亮的眸子,惡狠狠地皺擰了秀麗的面容。「好個大膽探花賊,居然敢對你下手,他簡直是不想活了!不打緊,現下姐姐我知道了,定會替你……」
「二姐,不是你想的那樣。」范濤沒好氣地道,臉上漾著淡淡的笑。
「要不呢?」
范濤緩緩轉開眼,仿若經過萬般掙扎的說:「我要回臥龍坡一趟。」
不管如何,她總要給他一個滿意的交代,教他往後不用再提防懼怕會教人給押回太行山。
「嗄?」無端端的,回去作啥?
「終究得走上一趟。」范濤微微地歎了一聲。
是該走,甫萌發的情栗得趁尚未發芽之前遏止,可心卻疼得。難過,就連方才教他吻過的唇也覺得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