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滿天,夜色詭魅,過了掌燈的時間,常靜提著燈籠,靠著微弱的燈火照亮路面的雪濘,小心翼翼地往水房的路上走去。
孰知,她才剛踏上廡廊,便被一雙有力的手給摀住嘴,雙手更是被擒於身後鎖住。燈籠掉落在雪地上,飄揚的火花猶如她尚來不及呼喊的聲音,在微融的雪地上瞬間化為一片黑暗,她隨即被拖到廡廊偏僻的另一頭去,嚇得她冷汗涔涔。
「到這裡來,想必連玄燁也護不了你了吧!」
她的耳邊猛地傳來一道森冷無情的聲音,令她的心猛地抽痛。
是他?
常靜想旋過頭,卻被他緊緊地摀住嘴,整個人被箝制住,令她只能柔弱無力地靠在他冰冷的懷裡;他是站在霜雪中等她嗎?否則他的身上為何沁涼得令她惶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是在想本王到這兒等你是為了什麼嗎?」玄胤溫熱的氣息拂在她雪白的頸項上,然冰冷的薄唇則是有意無意地觸碰著她敏感的耳垂,挑起她一身驚悚的戰慄。
難道他打算殺她?
整個景端王府全因為她一個人而犧牲了,難道他覺得這樣還不夠?
「你還記得你欠本王的?」玄胤不理會她的感受,逕自以唇和溫熱的氣息搔著她、調戲著她。
我已經付出代價了,是不?常靜瀲灩醉人的水眸怒瞪著,直想要回頭斥責他一頓,卻苦於被他緊緊擒住,只能在心中無聲吶喊。
「本王要你把所有虧欠本王的,一次全還給本王。」他冷戾如鬼魅,溫熱的氣息在瞬間凍結,化為濃烈的薄霧。
他突地鬆開箝制,讓她驚慌失措地逃開他的身邊數步之遠,卻又見她猛地停住腳步,遲疑了半晌,又轉回身子,挺直背脊走到他的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跪下。
「你是打算求饒?」玄胤狂肆地笑著。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透過銀白的雪光,瞧見他那張妖詭的俊臉。「太遲了,本王饒不了你,儘管有玄燁為你作主,本王仍是饒不了你。」
「本宮沒打算求饒!」常靜傲然地挺起背脊,張著一雙無畏的水眸睇視著他;不能逃,即使明知道自個兒的命留不到明兒個天亮,她也不能逃,好歹她亦是個格格,她有她的傲氣。
「本宮?」玄胤放肆地訕笑著。「你以為你是誰?現下的你不再是景端王爺的掌上明珠,不再是景端王府的常靜格格,你居然還敢自稱本宮?」
「本宮寧可被殺也不受辱,醇親王大可一刀要了本宮的命。」她抬起雪白的頸子,等待他的賜死。
即使是死,她也要死得有尊嚴;當年委身在宮中是皇上為她安排的,容不得她抗拒,但現下他既然是為索命而來,她便得無懼地面對,但願她的死可以化解他的怨恨,換得景端王府的安寧。
「你想死?」他微愕地瞅著她,瞅著她堅定的神色,有一股異樣的感觸飛掠過他的心;倘若她不是害他傷了腿的人,他定會欣賞她無所畏懼的氣勢,但是,畢竟她是個罪人,亦是玄燁一心保護的女人,他更是無法原諒她!
他會要她付出代價的,只是這不是一條命那麼簡單。
「這一條命本王收下了,你別想要逃,本王明兒個晚上會再來找你,你等著本王吧!」
玄胤冷冽地瞥視她一眼,隨即隱身沒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只餘錯愕的常靜仍跪在地上,無法瞭解他到底想做什麼。
他真是如此恨她?
***
雪虐風饕,狂風襲雪飄落一地的冰冷。
一抹暗黑妖詭的身影,輕鬆地閃過紫禁城內的重重護衛,足不點地地直往養心殿東廡躍去,身如潛龍般地游移著,在尚未驚動任何人之前,他已進入後殿裡的水房,然而卻見不到常靜的身影。
燦亮的月光在隱晦的雲層後頭迸射出一絲絲的銀色光束,透過層層疊疊的竹簾篩落出光痕,映出一抹頎長的身影。
玄胤魔魅的黑曜眼眸犀利地注視著水房內的一舉一動,然而卻沒有發現那一抹倔傲的背影。
「難道她把本王交代的事給忘了不成?」
玄胤低喃著,冷鷙冰寒的眼瞳仍是不放棄地四處梭巡,然而仍是徒勞無功。
「虧本王真是信了她的傲氣,原來她不過是耍耍嘴皮子,在本王的面前裝出一副凜然的模樣罷了,而本王竟蠢得相信了她。」玄胤訕笑著,想不到自個兒真是那麼簡單地信了她。
也罷,她躲得了一時,他不相信她可以躲得了一世!
***
翌日
頂著漫天風雪,天地猶如一片初開的混沌灰白色,令人搞不清現下到底是什麼時刻。玄胤撣了撣身上的風雪,站在養心殿後殿的廡廊上,耐心地等候著那個昨兒個夜裡該出現卻沒出現的女人。
他瞇起黑曜眼瞳,令人猜不出他的思緒,他只是靜靜地等待,直視著養心殿外的花園,望著扶疏的林木早已枯槁,然而每一乾涸的枝節上頭卻排列著一列列的白色花苞,含羞帶怯地綻露著粉色的花蕊,飄散出沁冷的清香。
「天啊,想不到她竟然可以由一個宮女變成貴人。」
神魂飄蕩之間,玄胤驀地聽到廡廊下有著一干宮女邊整理著園子邊嚼舌根,令他不禁轉移視線看向那群宮女。
「她才不是宮女,以前她也算是個格格的,是不?」另一位宮女回應。
「那又怎樣?她現下也跟咱們一樣是個宮女。」
「不,她現下是貴人了,咱們以後見著她,可得要跪在地上對她行禮,還得對她叫聲娘娘哩!」那一位宮女摘去樹枝上過多的花朵,一臉的不以為然。
「是呀,像今兒個,她不就是得往太和殿陪皇上聽宴?」
「不只如此呢?」一位宮女歎了口氣,又是羨慕又是嫉妒。「不過是個小小的貴人,皇上竟然賜了永壽宮給她。」
「想不到皇上居然壞了宮中的規矩,賜宮給嬪妃以下的貴人?」
一群宮女聞之嘩然,難以置信。
大清律例可是清楚得很,後宮之事必須由皇后作主,況且惟有後、妃、嬪才能獨居一宮,而嬪以下的貴人、答應、常在都得跟在妃、嬪的身旁,以妃、嬪的居所為居所,豈能像她那般氣派!不過是貴人身份罷了,居然可以獨居永壽宮。
「唉,要到什麼時候,咱們才能飛上枝頭當鳳凰?」
「想得美,咱們可比不上她的嬌,比不上她的媚,更比不上她蠱惑皇上的本領,咱們憑什麼當鳳凰?」
「說的也是。」
「咱們還是認命一點,乖乖地當著奴婢,別想要學狐媚,更別奢望能窩在大殿裡,躺在炕上,什麼事都不用干;咱們是奴才命,是一輩子的奴才命,就算雙手都凍傷了,又有誰疼惜咱們?」
「是啊。」一干宮女附和著,摘滿了一籃子的花朵,舉步維艱地往另一頭走去,隨即消失在銀白大雪中。
一句句尖酸刻薄的話,隨著肆虐的狂風送入玄胤的耳中,像是讓他懂了什麼,心中又多了一分計劃。
詭邪的幽邃眼瞳輕輕地瞇起,就連唇角也勾起一抹邪氣的笑痕。
***
常靜頭戴雪冠,雪冠上頭鑲著金鳳,金鳳上頭綴滿珍珠和蜜珀,身穿繡有八團四爪行蟒的香色衣袍,加了件紫貂雲肩,配著朝珠,踩著花盆底鞋,在一片刺寒的雪地中走著。
儘管身穿華服,但是無人在旁服侍,只會令她看起來更狼狽。
眼看即將走到太和殿外的東道,常靜更是咬緊牙關,雙手扯起下擺,想要走得快一點,可是一急,一個不小心便踩著了埋在雪中的小石子,腳踝一扭,眼看著即要倒下。
千鈞一髮之際,一雙有力的臂膀適時地抱住她的腰側,令她免於貼覆在冰冷的雪堆之中。
常靜撫著跳動劇烈的胸口,抬起驚魂甫定的瀲灩水眸,方要啟口答謝,孰知話硬是卡在舌尖上說不出口。
「怎麼?舌頭被貓給吃了,說不出話來了嗎?」玄胤勾起魔魅的笑,長指放肆地在她的腰上游移。
「你……」常靜驚顫得說不出話來。
他怎麼會在這裡?
「你在想本王為何會知曉你在這裡嗎?」玄胤如蘸墨般的黑眸直視著她精雕細琢的粉臉,心猛地為她微點的粉妝悸顫。
她便是憑這一張醉人的玉顏誘惑玄燁?
「你……」她仍是說不出話。
「你忘記本王對你的交代了,是不?」玄胤傲然地挑起飛揚的濃眉,雙手更是佔有性地在她的柳腰上頭摩挲。
「我……」她嚥了口口水。
她當然知曉他所說的事,但是昨天皇上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竟然封賜她為貴人,將她自養心殿後的水房調至永壽宮,且沒得到皇上的允准不得隨意出門,因此昨兒個夜裡,她才會錯過了約定。
「怎麼?你以為有玄燁寵你,你便可以不把本王當一回事?」玄胤優雅地扶直她的身子,不容置喙地拉著她往一旁靜寂的偏廳而去,關上了門之後,他將她拽到一旁去,魔魅的俯視著她。
「我、皇上他……」不是這個樣子的,皇上根本不曾碰過她,連她也不明白皇上為何會將她封為貴人。
「你用不著提玄燁,他現下在太和殿裡,救不了你。」他勾著佞笑,一步步地朝她走去,蹲在她的身旁,以掌指勾起她尖細的下巴。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
常靜急著想解釋,然而玄胤卻絲毫不領情,無情地打斷她的話。
「你以為你求玄燁將你封為貴人,本王便不能拿你如何嗎?」他笑得邪情詭異,大手猛地捏緊她的下巴,抬到他的眼前,唇瓣幾欲靠在一塊地說:「原本,本王倒還挺欣賞你的骨氣,結果……嘖,你真是令本王失望,打從心底地厭惡你。」
「昨兒個夜裡是皇上……」下巴被他掐得死緊,令她說不出完整的句子,所有的解釋全都哽在胸口,急切地跳動著。
「嗯?是他寵幸過你,嘗過你的滋味之後,便在一夜之間決定將你封為貴人?」玄胤伸出濕熱的舌,輕舔著她粉杏色的唇瓣,沿著完美的唇線勾劃,挑誘著她。「你到底是用什麼手段讓玄燁將你封為貴人的?是用你的唇,還是用你的舌?」
玄胤驀地貼向她的唇,輕柔地磨蹭著,猶是嘗不夠她的甜美似的,濕熱的舌再放肆地鑽入她的口中,挑逗著她粉嫩的靈舌,在滑膩的吸吮之中,強行勾誘著她的感官,卻感覺到她青澀得像是不懂人事般。
「原來你便是用這樣的方法誘惑玄燁的?」他在她瀰漫著芳香的唇齒之間呢喃。
「不是的。」
她不斷地往後退,想要逃避他放肆的行為,孰知他硬是不放手,直逼得她退無可退。
原來他一直是這樣子的人嗎?
她看錯了、真是看錯了,原來他同宮中一些無恥的阿哥一樣,全然不懂得尊重她,沒把她當成人看待,只會用暴力逼迫她就範!
「不是?」他輕佻地笑著,全然不當一回事。
原來她是愛玩欲擒故縱的把戲,愛玩大家閨秀的戲碼,是挺新鮮的,也難怪玄燁會一頭栽進她的溫柔鄉之中,忘了自個兒的兄弟。
不過這遊戲對他無效!
玄胤勾著狂妄詭邪的笑,大手擒住她的雪冠,狂烈而不容拒絕地吻著她,任由野烈的慾望挑逗著他,縱容著他的想望,直到急促的火焰在下腹中燃起熾燙的慾念,他才驀地停下強勢的吻。
常靜半瞇水眸地睇著他,心跳快速得令她無法自持。
「你真的是很不錯。」他低喃著,瘖啞的嗓音像是無以抗拒的魅惑。
她長得不是頂美的,但是卻有一張可以魅惑男人的臉,還有那柔嫩的肌膚,像是外頭的雪般白皙,像是可掐得出水似的。
「你別太過分了,我……」常靜以手摀住胸口,不斷地調整呼吸,卻仍遏止不了他所掀起的狂顫。
常靜呀常靜,你千萬別自作多情,他不過是在羞辱你罷了,你別真以為他是對你有情。常靜在心中不斷地告誡自己千萬別癡心妄想,否則她往後所得到的羞辱將不只這些。
「本王過分?」他挑眉,斂下魔魅的寒眸,似笑非笑地瞅著她。「靜丫頭,你別忘了,你直呼本王,不加敬語,本王便可以治你的罪,況且本王相信五年前的事,你必定仍是記得的,是不?而你亦說過,這傷還得拿你的命抵押的,還記得吧?」
這個傷,真正痛的並不是傷口上的宿疾,而是她帶給他的羞辱;是她讓他變成一個跛腳的親王,變成眾人恥笑的親王,讓他深刻地明白,原來自個兒的命竟是如此不重要,一個無用的格格便能抵去他打下的血汗戰績!
哼,好薄的一條命哪!
「我是說過,可是……」常靜努力地安撫著自己。「昨兒個夜裡是由於皇上臨時召喚我,我才會無法赴約,我並不是蓄意要逃避的。」
有什麼好逃的?
早在五年前,他便該取走她的性命了,是不?但萬歲爺可憐她,硬是對她從輕發落,救了她的命,她才得以厚顏無恥地殘活到現下;倘若這一條命他真要的話,便給他吧。
「事情這麼巧?」他不相信。
怎麼他一找她,玄燁也跟著召喚她?若不是她前去勾誘玄燁,玄燁又豈會在一夜之間便封她為貴人?
後宮權謀鬥爭,每一個妃、嬪莫不使出渾身解數,為的便是剷除異己,鞏固自個兒的勢力;她可以在險惡的宮中存活了五年,在這群宮女之中安然無恙,倘若不是玄燁的保護,他壓根兒不相信以她格格的身份,真可以忍氣吞聲這麼久,甚至尚未被宮女排擠、孤寂至尋死的地步?
「你是親王,你要信便信,不信便罷,我也沒有辦法。」常靜側過臉去,不看他可惡的臉。
他是在羞辱她,暗諷她說一堆風光話,卻又恬不知恥地向皇上求情,要皇上為她避禍!
她並非聽不出來,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是個親王,是皇上的皇弟,而她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女、小小的貴人罷了,她能同他鬥什麼?
「本王不信!」玄胤大手扯過她益發退縮的身子,大手放肆地鑽入她的裙底,直探入她的兩腿之間。
「放肆!」常靜羞紅了粉臉,雙手抵在他的胸前,不懂他為何要如此羞辱她,倘若他要她的命,他現下便可以取走,何必這般羞辱她?
「本王放肆?」
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玄胤低切狂傲地笑著,旋即又將廣闊的胸膛貼在她柔軟的身子上,大手更是毫不遲疑地直探向……
「你!」她想掙扎,然而身子卻被他頎長的身軀壓制住。
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難道他真是把她當成了低下的娼婦嗎?儘管是帶罪之身,她可也是格格,她身上的血可是旗人的血,他怎麼可以這樣待她?
「若是要羞辱我的話,你倒不如取走我的命!」常靜漲紅了粉臉,瀲灩的水眸裡漾著心碎的淚水。
「你的命這麼不值錢嗎?」他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卻驀地聽聞門外傳來一聲聲尋人的叫喊,不由得令玄胤心念一轉。「你的命本王是要定了,不過不是現下,而是在你沒有利用價值之後。」
他不在乎自個兒說的話到底有多麼傷透常靜的心,逕自站起身,溫柔地拉起她纖細的玉手,替她理好散亂的衣物,繼而將她斜倒的雪冠帶正,噙著惑魂的笑說道:「你要為本王珍重你自個兒的命,知道嗎?」
「我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你不如現下便殺了我。」常靜噙著淚,心痛得無以復加;她知道他無情,知道他殘忍,然惟有面對他真正的薄情言語,才能體會他的話有多麼地傷人。
「有的,靜丫頭。」玄胤附在她的耳邊輕輕地道:「本王今兒個夜裡到永壽宮找你,你最好別再假藉任何借口離開,知否?現下你趕緊到太和殿去吧,萬歲爺正在等你呢!」
話落,他旋即轉身推開大門,任由飛揚的霜雪埋沒他偉岸的身形,留下滴落淚流的常靜。
他是鬼,惟有鬼才會如此傷人而不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