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
倘若可以,她希望黑暗永遠不會有綻亮的一刻,才不會讓她發覺現實的丑陋,不至於令她發現她努力保存的夢境早在八年前便已經支離破碎。
“如何?康熙的寵妃?”那女人挑著細致的眉,冷冷地瞅著她。
德-對她所說的一切置若罔聞,一雙盈滿淚痕的水眸直視著盤腿坐在她身前的玄-,淚水更是放肆。
她不是為了見著念念不忘的人兒而哭,而是為了眼前這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而落淚。
她等了八年多、念了八年多,只想著與他團圓,只想著與他重聚,沒想到一旦見著了面,竟會是此等光景,這要她情何以堪!
倘若等了八年多,便是為了等到此等畫面,她寧可不等,她寧可當他已在那場大火中喪生,她寧可讓自己死在那一場無情的大火中,也不願見到這令她心揪神碎的一幕。
“-兒,你怎麼又哭了?”他肌理糾結的手臂探向她墜淚的粉臉,當指尖碰觸到她溫熱的淚水時,心猛地抽痛,又連忙縮回大手。“怎麼?見著我不開心嗎?還是我的容貌已毀,令你失望了?”
他的大手不禁撫上左臉頰上的刀疤,盡管不是十分明顯,不過倒是真真切切地給烙上痕跡了。
“別跟本座說這些,本座現下要知道的是,你現下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她怒瞪著麗眸,瀲灩惑魂的美眸透著橘紅色的火光,襯出淒厲卻又怨怒的眸光,狠狠地射向他的心坎。
“怎麼?你何時在我面前自稱本座了?”他神情一斂,溫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犀利冷硬的剛毅面容。“是玄燁教得好,才會讓你忘了如何服侍相公,讓你忘了誰才是你的夫君嗎?”
他雖然待在這兒,離京城有好大一段距離,但她在宮裡頭做了什麼事,可都瞞不了他;方才麗香說她是玄燁的寵妃,瞧她也沒反駁,難不成她真默認了她與玄燁之間的關系?
他倒信了她是與玄燁有染了,否則大清自關外辟地為國至今,從不曾聽過女流之輩被封為一品將軍,而她不但拿到了這個頭銜,甚至還領了原是他名下的鑲紅旗出征,倘若說她與玄燁之間毫無瓜葛,實是令人難以信服。
“你已不是本座的夫君了!”她冷冽地輕喃,英凜的麗容哀楚不已。“自你投入平西軍那一刻起,你我之間便再無夫妻之緣,從今以後,恩斷義絕!”
她不是傻子,不是瞎子,亦不是聾子,盡管眼前的事實是殘酷了些,但尚未蒙蔽她的心。他率軍攻打清兵,既而將她擄回軍營,瞧瞧四周的擺設皆是漢人所用,若要欺瞞自己,她便是對不起萬歲爺了。
他的謀反之意已是昭然若揭,她無力也不能為他袒護。
“我不是你的夫君,那麼誰才是呢?”
玄-僅著一條寬口長褲,赤裸著肌理分明的上身,緩緩地欺上她的身子,邪魅的眸中所迸射出的怒火像是要將她吞噬般。
她居然不認他是她的夫君!他念了八年多,竟落得這般田地,這要他如何能夠釋懷?
她是他的青梅竹馬,更是他打出娘胎第一個戀上的女人,而蒙玄燁賜婚,終讓他倆結了連理,孰知一場浩劫,竟將兩人的心拉得恁地遠。
他們曾經那麼愛著對方,為何今兒個會變成這種勢不兩立的局面?
“只要是對萬歲爺不利的人,本座定不輕饒,盡管是你……”這雖是違心之論,卻也是矛盾的肺腑之言。
她是如此眷戀著他,但這八年多來,是萬歲爺陪著她走過這一段坎坷的路程;是萬歲爺的賞識,是萬歲爺的栽培,才讓她得以走出心甘情願被束縛的牢籠,她豈能不念皇恩?
倘若他有心悔改,她與他仍會是一輩子切不斷的夫妻,但倘若他仍是執意而行的話,這一輩子,他們是再無緣相許了。
“瞧!人家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裡,你在那邊癡啊戀的,還不是被潑了一大桶冰水,何苦呢?”吳麗香拉緊了身上的衣袍,遮住袒露的酥胸,極盡煽情之能事地依偎在玄-身上。
“滾開!”玄-毫不憐香惜玉地將她推開,怒不可遏地瞪著一臉凜然的德-,頭也不回。
吳麗香狼狽地自地上爬起,惱羞成怒地啐道:“呸,不過是個服侍狗韃子皇帝的女人,你還真把她當成寶了,小心她在你背後給你戴綠帽子,你還高興地感激她為你所做的一切呢!”
她氣惱地丟下這句話,在玄-真正動怒之前,飛也似的逃離這個將軍營帳,霎時裡頭只余不如不相見的兩個人。
“盡管是我又如何?難不成你真能拿下我的項上人頭?”他欺近她,大手粗暴地抬起她尖細的下巴,掐紅了她細致的肌膚。“我硬是要攻向北京,硬是要攻向玄燁,你又能奈我如何?”
他不相信!
他與德-之間,有著十年以上的感情,亦親亦師亦知己,他不相信在他離開的這一段時間裡,她的心便已經被玄燁給擄走了,他不信!
“倘若你敢對萬歲爺不敬,本座第一個拿下你!”德-不服輸地吼著,瞇緊的麗眸裡不再有淚、不再有悲!而是滿溢堆積在胸口的憤恨。
“你敢!”他瞇緊了詭邪魔魅的眼,不相信她竟會這麼對他。
“只要你敢,本座沒有什麼不敢的,”她怒瞪著他,無法原諒他謀反的心。“像你這種宗室敗類,本座恨不得能趕緊取你的命,回到謹肅王府裡向宗室親祖懺悔;謹肅王府竟出了你此等不肖子孫,令宗親蒙羞!”
像他這般不懂得要報弒親之仇,甚至為虎作倀的人,她不屑,也不願承認他是曾經令她相思成災的玄。
“你說什麼?”他猛地收緊手上的力道,咬牙怒道。“我欲謀反之事,早在九年前便已定案,現下我不過是將錯就錯,借著平西王的軍力欲一路掃上北京,我又有何錯了?”
該死,玄燁到底是怎麼收服她的,竟讓她的心全傾向他那一方了?
“你欲謀反乃十惡不赦的大罪,而當年賊將手刃謹肅王府上上下下百余條人命,將謹肅王府付之一炬,你非但不為雙親復仇,甚至投靠敵軍,視之為己身父母、為之效力,乃是罪上加罪,罪無可赦,本座光是待在你身邊,都覺得羞恥欲死!”
德-無情的話語化為凌厲而殘虐的刀刃,刺向玄-毫無防備的心坎,疼得他扭曲了俊臉。
他早知道吳世番必定是誆他的,不過他倒沒想到他竟誆得他這麼慘;原來阿瑪與額娘都已……而王府也……
他只知道德-仍在世上,遂他可以平心靜氣地待在賊軍裡頭,曲意奉承,只為得到兵權,只為兩者之間的互惠條件,倒是忘了王府竟是付出了這麼大的代價,以換得他現下的兵權。
“為了我欲立的千秋大業,這是應該的。”他咬牙說道。
“應該的?”
像是被落雷擊中腦門似的,她的腦中一片轟然作響。
他竟說是應該的!謹肅王府被賊將所滅,對他而言是應該的?
他瘋了嗎?不過是為了帝位,他居然可以恁地喪盡天良!在黃泉下的阿瑪與額娘該要如何接受?“你瘋了,你已經瘋了!”即使下巴被他掐得又痛又麻,她仍是倔強地喊道:“像你這般無恥的人,本座定是不會讓你傷了萬歲爺,絕不會讓你成就千秋大業的,你不過是在做夢罷了!”
“我是在做夢嗎?”他猛地撕開她的衣衫,露出雪白的酥胸,恣肆地彈跳在他面前。“你是我的福晉,你不為我,卻為一個毫不相干的玄燁,難不成你著了玄曄的魔!戀上他的味了?”
“你在說什麼!”德-羞憤欲死,雙手不停地掙扎著,感覺到一陣陣劃破肌膚的疼楚傳來,卻又無法掙脫。“本座與萬歲爺之間是清清白白的,你可別污蔑了本座,也污蔑了萬歲爺!”
“是不是污蔑,讓我瞧瞧不就見真章了?”他詭邪地笑著,大手更是放肆地脫下她下身的盔甲,撕扯著她僅剩的遮蔽丟到一旁去,卻見一條晶亮的東珠鏈掉在盔甲上。
他驀地將東珠鏈拾起,瞇起邪妄的眼轉向一臉無措的德-,心裡直細忖著這條珠鏈。
“這是當年我贈與你的東珠鏈?”他不敢置信地開口道。
這條東珠鏈是當年身為公主的額娘下嫁至謹肅王府時,由先皇特賜給額娘的。這精致細膩的東珠鏈是絕無僅有的,他不可能認錯,只因當年他一見著這鏈子,便決意將這鏈子送與她,還是他親手交給她的,他不會錯認的。
“還給我!”德-怒喊著,神色淒冷。“這條鏈子是我的夫君玄-貝勒贈與我的,不是你!我的夫君已死,你不是我的夫君,你不過是個依附在我夫君身上的鬼怪罷了!”
她真的不願相信她的夫君竟會變成恁地冷酷無情,他不是這樣的,他絕不會是她朝思暮想的人,他不是!
“-兒……”他低喃著,恍如鬼魅惑魂。“瞧瞧我,我若不是你朝思暮想的玄-,我又該是誰?”
他也不懂自個兒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他只知曉當他在大劫之後,便已在這個軍營裡了;整個胸臆間只淤塞著對她的思念,整個腦袋裡想皆是她的倩影,其他人再也進不了他的腦海中,甚至是他至親的阿瑪與額娘也一樣。
然而,狂狷的思念像是一發不可收拾的熔巖爆發似的,令他阻遏不了蟄伏在心底的詭邪魔性,像是自陡峭的山壁上翻騰而下的熔巖,慢慢地腐蝕著他的思念、吞噬著他的理性,待他回過神來,只感覺到滿腔磨人的思念已然變成無力抑止的怨怒,迫使著他必要討伐玄燁。
偶爾在夜半夢回時,他會不解自個兒為何會對玄燁有那麼深的仇恨,但他身上像是覆上了他無法抗拒的邪魔,令他一步步地走下去,即使他不願意,即使他想掙脫這一切回到她的身邊,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神,他好像已快要不是他了!
然而,現下可以再見到他思念至深的人兒,見到這一張他魂牽夢縈的嬌顏,他哪裡還管得著這些?
不管以後會如何,他現下只想要擁緊她!
德-哀楚地睨著他痛不欲生的俊臉,望著那一道深刻卻又模糊的傷痕,狂亂的心被揪得死緊,疼得無以復加。
她不知曾在多少個夜裡!想著倘若兩人有一天重聚了,她會對他說什麼;倘若是在戰場上相遇了,看見一身戎裝的她,他又會說什麼話來取笑她?然而什麼狂喜的心境都沒有,有的只是訴不盡的狂悲。
什麼樣的情景,她全都奢侈地想象過了,但她卻沒有想到竟會是這樣的情況。她寧可他早已經死了,她寧可這一世只能帶著思念憑吊他,也不願意相見之後便得由至親的夫妻轉眼變成戰場上勢不兩立的仇人!
為何老天要如此殘酷地擺布她的命運?
“-兒,你仍是念著我的,是不?”他低啞地問,大手將她赤裸的身子環住,仍是霸氣卻又帶著微乎其微的溫柔。“我倆這輩子再也不分離了,是不?”
她身上一直帶著他惟一贈與她的東珠鏈,她的心意還需要他忖度嗎?倘若不是戀著他、愛著他,她又怎會連上戰場也帶著這串鏈子?
“你願意降清,願意歸順萬歲爺嗎?”她睜大瀲灩淒迷的眼瞅著他。
倘若真是如此,說不定她還可以求萬歲爺饒恕,倘若他可以將功贖罪,說不定萬歲爺還不會要了他的命。
“你說什麼?”他猛地掐緊她纖細的頸項,詭邪魔魅的眼直視著她。“你為何一直要我降清?你既是戀著我,豈不是該幫我的忙,告知我大清的軍事機密,好幫我討伐玄燁嗎?”
“你殺了我吧。”她幽然道,平靜的眸子裡只余悲痛。“既然我已是你的手下敗將,既然我對你已無利用價值,你何不殺了我?”
一切全是她想得太天真了,八年了,已然八年了,再也回不到他們年少無知的青澀年代,再也回不到無憂無慮的歲月裡;面對殘酷的現實,她與他是護清與伐清的仇人,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你為何要我殺了你?你是我的福晉,我為何要殺了你?”玄-怒不可遏地瞪視著她,感覺到靈魂深處一陣冰冷的邪魅噬人,卻仍是執意不管。“你現下的心裡是為我,還是為玄燁?”
他不服!他不過是離開她八年,她的心底便沒有他了嗎?
倘若她心裡已沒有了他,即使她身上帶著東珠鏈,於他而言,已是再無意義了。
一直被他壓抑而蟄伏在他體內的邪魅隨著他高漲的怒焰,不斷地由心靈深處往上爬升,像是逮住了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寸寸地占據他的心。
“自然是為了萬歲爺!”她猶豫了一會兒,堅決地說道。
倘若沒有萬歲爺便沒有今日的德-,她的一切皆該奉獻給萬歲爺。
當然,這是在她以為玄-已死的情況下;不過,知曉玄-沒死,對她而言卻不再有任何意義。眼前的玄-在她心裡已與死了沒兩樣,遂她侍奉萬歲爺的心依舊不變。
“為了玄燁?”他暴喝一聲,手指直掐入她吹彈可破的雪膚裡。
竟是為了玄燁!那他呢?在她心裡,他又算什麼?
她可別忘了,她可是他玄-迎入謹肅王府的福晉,她以為她心底可以懸著他以外的男人嗎?
他的大手驀地撫上她酥軟的椒乳,令她一驚。
“你要做什麼?”她驚慌失措地瞪視著他。
“我要做什麼?”他妖異地笑著,雙眸浮現氤氳霧氣。“我不過是要你成為我名正言順的福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