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龍奪姝 第五章
    踏出日月樓,外頭繁華的景致,無一處能夠勾起他的記憶;但這不是玄燮的主要目的,他只是想要擁著她一道上街罷了,只是想要見見她的笑容。

    或許是因為她無法適應他的存在,抑或是因為他當初強要了她,因此她再也沒有在他的面前露出那抹惑魂的笑,那一抹令他眷戀不已,勾了他心神魂魄的笑。

    他的大手霸道地牽著她的小手,看著她不時左右觀看著,不斷壓抑著興奮的心情,仍假裝意興闌珊的可愛模樣,更是令他不自覺地揚起笑。

    倏忽,她掙脫了他的手,微撩起繡銀線的暖杏色裙襦,小跑步到一旁去,買了幾個熱騰騰的包子;他才想向前詢問,卻見她一接過裹著油紙的包子,又跑到另一頭去。雖令他不解,但他仍是跟在她的後頭。

    「這些給你們,趕快拿去吃吧!」只見她將包子遞給路邊的小乞兒,又蹲在一群小乞兒的身旁,用手絹擦去小乞兒臉上的髒污。

    「謝謝你,姐姐。」其中一名小乞兒含著淚將包子分給身旁的小乞兒,隨即又伏在她的面前磕了一個響頭。

    「別這樣,這沒有什麼好感激的。」天仙惑人的眸裡佈滿紅絲,微抿著唇。

    為何要謝她?這樣謝她,豈不是讓她覺得自個兒的罪孽更加深重。她這雙手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拆散多少家庭,說不準這街上乞兒的父母亦是死在她的手上。

    還要謝她什麼呢?

    「天仙?」玄燮不動聲色地來到她身後,不解她的舉止。

    「把這些錢帶著,想吃什麼便自己去買,知道嗎?」天仙回頭瞅了他一眼,隨即自荷包裡頭拿出一錠銀子放到小乞兒的手中,不等他感謝,便起身離去。

    「怎麼了?」玄燮幾個大步跟上她,隨即緊握住她發冷的手。「街上的小乞兒又不是今兒個才有,像你這麼個救法,永遠也救不完。」

    「難道因為救不完就不該救?」天仙猛地停下腳步,杏眸圓瞪。

    她直到現下才明白,原來他不只無恥,還十分冷酷,居然對那些沿街乞討的小乞兒沒有半點的惻隱之心。

    「倒也不是不該救,而是該由朝廷來救這些乞兒。」玄燮的腦袋中突地閃過一個人的身影,卻又在他想起之前驀然消失。「倘若國家夠強盛,又怎會有那些乞兒?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皇上的問題。」

    不知為何,當他的心裡想著一個掌權者竟如此懦弱,導致民不聊生、怨聲載道時,他的心裡便無故冒出一抹濃霧似的黑影,瀰漫著他的心神,告知他這樣的皇帝不需存在。無由的,心底泛起絲絲嗜血的野性撼動著他的靈魂。

    「不是這樣的!」她猛地吼了一聲,強力地震回他恍惚的神智。「這不是皇上的問題,是……」

    天仙欲言又止,神色哀戚悲惻。倘若讓他知曉了她是個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他又會怎樣看待她?

    她一點也不在乎是誰當皇帝,只要能讓百姓安居樂業的生活,便是好皇帝,又何必要分敵我?她不明白天地會為何為了殺韃子皇帝,而罔顧那麼多條人命;倘若真要這麼做才能推翻韃子皇帝,她寧可順其自然的生活,再也不用想那些恐怖的事。

    她是個孤兒,只想要過平靜的生活,想擁有一個平凡而沒有殺戮的人生,即使是粗茶淡飯亦甘之如飴,只求別再有血腥。

    玄燮見她陷入沉思中,也不打擾她,不過卻驚於自己方才突然興起的念頭。

    他猛地甩了甩頭,不再想那些古怪的感受,強勢地牽著她的小手,往熱鬧的市集中心走去。

    ***

    「這南北期貨、古董珍玩,琳琅滿目,瞧瞧有沒有一樣你喜歡的,我買給你。」玄燮牽著天仙的小手,帶著她在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市集上閒走著,停在一攤專賣玉器的攤子前。

    「你身上的銀兩還是留著自個兒用吧,本姑娘喜歡的東西,可以自個兒買,咱們兩個非親非故,用不著你買給我。」

    天仙使勁想要甩掉他的手,卻被他握得更緊,氣得她別過臉去,索性不看他,免得若心得自個兒大動肝火。

    「咱們兩個真是非親非故嗎?」他低低地笑著,可以感覺到他的喉結上下滑動著,好不得意。

    天仙驀地漲紅嬌臉,欲嘻還羞,一雙眸子燃著艷紅的火焰;倘若他不要如此狂妄,倒是真長得不俗,那一雙霸氣邪魅的眼瞳有著勾魂的妖詭光芒,飛揚的濃眉,時而微勾的薄唇……那像是與生俱來的不可一世、卓然不群,他看來真的與一般的百姓不太一樣;但他偏是如此狂肆不羈,如此令她厭惡。

    「你最好離本姑娘遠一點!」

    「我偏不。」

    聽她這麼一說,他硬是更倚近她,甚至將她拉人懷裡,避免過往的人撞到她。

    「喂,你……」她羞澀地自他溫熱的懷裡抬起嬌顏。

    「乖,別亂動,人多。」玄燮不容置疑地將她摟得更緊,讓她挨近他的身邊。

    天仙羞赧地低下頭,小手仍擋在兩人之間,想要為自己拉出一點距離;她以為他滿腦子想的全都是那不堪的事,想不到他竟然是為了要保護她。

    「你瞧這一隻簪花好不好?」他信手拿起一支垂著翠花流蘇的簪子別在天仙的牡丹頭上,又拿起擺在一旁的銅鏡,讓她對著看。

    「這……」那翠綠的簪子上頭有只白玉雕鏤的鳳凰,而垂落下來的翠花流蘇就像是鳳凰的羽翼似的,走起路來搖曳生姿,還會發出玉石互相撞擊的清脆聲響。

    突的一道暖流竄入她的心頭。他要送給她嗎?

    她抬起眼眸對著他含笑的眼,心裡猛地一震。以往她若不是被人嫌棄,便是被人用極恐懼的視線對住,從來沒有人用這般深情的目光注視著她。

    「我不要這種地攤貨。」她猛地將頭上的簪子拔下。

    她不是鳳凰,一輩子也成不了鳳凰,她不需要這種東西,更不需要他的熱情,不需要他的溫柔。

    「這是用和闐出產的白玉做的,是最上級的材質,爺兒,您仔細瞧瞧,小店家是絕無可能誆您的。」這個販子一見天仙將這簪子放下,趕緊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定要讓這開市的第一場交易成交。

    「這玉確實是不俗……」玄燮瞇起黑曜的眼瞳,望著一臉倔氣的天仙,不禁低下頭來問道:「這簪子雖然算不上頂級,但是絕對配得起你的,你為何不要?」

    「你忘了我已經有這一塊玉了嗎?」她神色詭譎地拿出身上的玉珮睨著他。

    這一塊玉是她的賣身玉,是她賣去初夜所得的費用,亦是她全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她有這一塊價值連城的玉便已足夠,又要那支簪花做什麼?

    她不需要他給的任何東西,她寧可以物易物,她也不願意白白地收了他的東西,欠了他的情。

    「是嗎?」玄燮輕勾起唇邪氣地笑著,丟了一錠白銀給店家,拿了鳳凰簪花便摟著她走到一旁。「既然如此,那麼我用這一隻簪子再買你一夜,你瞧如何?」

    「你無恥!」她抬起小手想給他一個巴掌,卻被他緊緊握住。「你放開我,在這街上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什麼體統?」他笑得狂狷,毫無預警地封住她的唇,在眾目睽睽之下,霸氣地勾引著她的舌,放肆地誘惑著她的心神。「既然你已收下了玉,就算賣給了我,那麼我要做什麼;又有什麼不可?」

    「你……」天仙的嬌艷的面容上染上一抹秀麗錦霞,一雙含羞的眸子不斷四處張望,驀地發現周圍的人群全都停下腳步,睜大眼睛像是在瞧著熱鬧似的,羞得她無地自容。

    她全身止不住地狂顫,說不出的複雜情緒纏在胸口,令她牽住玄燮的大手,排開擁擠的人群,頭也不回地便往人群較疏落的地方走去,直到她喘不過氣了,才停下腳步。

    ***

    天仙小心翼翼地望著周圍,見周圍的人不再用著異樣的眼光捂嘴竊竊私語著,她才真正的放下心。

    「我一點也不知道你是這般熱情。」他意味深長地喃著,嗓音低沉而魅惑。

    「你說什麼?是誰熱情了?要不是你在大庭廣眾之下這般對我,我又豈會如此?」天仙抬起一張白裡透紅的嬌顏,瀲灩的水眸裡有著難以掩飾的羞怒。

    他是腦子摔壞了不成?怎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那種羞死人的事,難道他當真是把她當成娼妓了不成?

    「倘若不是熱情,你又豈會牽著我的手滿街跑?」他戲訕地笑著,大手更是將她柔軟的粉白小手挽起,在上頭輕輕地烙下吻。

    「我……」天仙瞪大了水眸,這時才發現自個兒正牽著他的手,還恬不知恥地在熱鬧的市集上跑。

    「放開我,你這個不要臉的男人!」意識到自個兒竟是如此放肆,她羞得臉都抬不起來了。

    「我為什麼要放開?」他將她酥軟的身子更拉近他。「是你自己牽著我的手的,是不?」

    「那是因為……」還不是因為他,否則她怎會做出這樣大膽的事?

    「因為什麼?」他笑得邪氣而不羈,望著嬌艷的粉臉染上一層醉人的紅霞,他的心驀地為她恣情鼓動。

    突然,玄燮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擒住般,堵塞了呼吸,感覺到一股噬魂的邪氣自體內狂嘯似的幾乎淹沒他的靈魂,令他的身子一個踉蹌往後退了數步,才能勉強阻遏體內的邪氣。

    「你怎麼了?」

    天仙見他的神情有異,原本紅潤的臉色亦在剎那之間化為懾人的慘白,嚇得她不顧男女授受不親,更不在乎他方纔還大膽地握住她的手,便小跑步到他的身旁,撐住他些微搖晃的身軀。

    「我?」他大口地呼吸著,貪婪地吸著好不容易獲得的空氣,詭邪的眼瞳瞅著她。「你擔心我?」

    「我才不是擔心哩!」天仙一愣,又趕緊慌亂地辯解。

    她才不是擔心他,只不過是因為他的身體方痊癒,怕這一趟出門又惹了風寒,擔心只是怕這一條好不容易救回來的生命又出問題。

    「真的?」不知為何,她一碰上他的身軀,方纔那道緊 窒的使他幾欲昏厥的感覺,旋即離他遠去。她一定是他命中的女人!

    「我……」瞧他的臉色比方才好些了,她便又趕緊退到一旁去,免得在大街上遭人側目。

    「你愛上我了?」他霸氣地笑著,薄唇勾起迷人的笑痕,猛地再一次在她柔嫩的唇瓣上烙下強勢掠取的吻,濕熱的舌挑誘她羞澀不知所措的吻,追逐著她屬於女人的矜持。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不捨地停下。

    「你怎麼可以這麼做?」他的腦袋一定是摔壞了,否則他怎會如此無恥,竟說她愛上了他?不過是幾天的相處,他憑什麼說她愛上了他?

    「我可以的,為何不行?」玄燮不以為意地說,悍戾的墨黑眼瞳直視著她。

    「你……」她張口才想說他什麼時,卻瞥見身旁有個算命的攤子,心頭一沉,便拉著他想離開。

    玄燮睨著她愀變的臉,驀地停下腳步,任她如何推拉亦不為所動,直站在算命攤子前,既然他現下失了記憶,說不定算算自個兒的命,便能幫他回憶自己的身份。

    「爺兒,想算命嗎?」原本在打盹的決算子,猛地感覺到自己的面前襲來一道陰影,不由得張開眼打著招呼。

    唷,瞧來今兒個可是遇上有緣人了;愈是市集中心的地攤租金愈是貴得嚇人,因此他只好窩在市集旁的小胡同裡,等著逛市集的人回頭往他這兒走一遭,想不到他不過等了兩個時辰,便讓他等到了。

    看來今兒個的午膳有著落了。

    「我要你替我算算我的過去。」玄燮挺拔的身子站在小攤子前頭,更顯其卓然不群。

    「好的、好的。」決算子一抬眼,才打算先仔細瞧瞧他的五官,卻驀地發現他的五官皆為上乘之相,倘若不是大富大貴,必是在朝為官;但是,想要再藉著他的眉目瞧個仔細,卻只覺得眼前化為一片懾人的黑暗。

    「怪了,這是怎麼回事?」決算子低下頭,喃喃自語。

    他不敢說自己真是鐵口直斷,能斷生論死,但簡單的看相卻是他最拿手的,怎麼今兒個他卻看不出個究竟?

    「怎麼了?」玄燮居高臨下地睨著他,等著他的結果。

    「別看了,這算命的道士十個有九個是騙人的。」天仙見狀,想趁這當口將他拉走。不是她瞧不起算命的道士,而是她厭惡這些道士隨口便說她是孤鸞命,而她卻不敢不信。

    「嘖,姑娘這麼說便不對了,好歹我決算子也曾經拜於地巳門之下,勘與地理、命學八卦,樣樣精通,這小小的算命,豈能難得倒我?」決算子不悅地想為自個兒討回公道。「依我瞧來,姑娘你自小被棄,是個孤兒,在街上行乞了兩年,才被人帶回家中調教,再瞧你眉間沾血,那將你帶回之人必是教你習武、教你殺人,你的身上才會有濃重的血腥味。」

    「你胡說什麼?」天仙杏眸圓瞪,身子搖搖欲墜,不敢相信他居然把她最在意的事全說了出來。

    「這過去的點點滴滴皆會在面容上留下痕跡,所造就的便是你今生的業,我可有算錯?」決算子得意地捻了捻下巴的鬍子又說道:「再說,姑娘你這命乖舛多變,是個孤鸞命,注定要一世孤寂,這即是你前世造因,今世受果。」

    「你……」

    她的身子抖若秋葉,倔強的唇閉了又掀、掀了又閉,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彷彿看見自個兒的未來真是蒼涼茫然。

    ***

    「真是這麼準的話,你算算我的。」玄燮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旁,將她的身子撐住。「倘若要是算得不准,我便拆了你的攤子。」

    原來她的命運是如此,因此她才會特別關照街上的小乞兒?

    過去如何他不管,畢竟即使他想管也管不著,但是她的未來可是握在他的手中,豈是他一句孤鸞命便可以決定?

    「好,請爺兒讓我摸摸你的骨。」決算子伸出手,等著要算出他的過去與未來。

    玄燮不發一語,將習過武而略顯粗糙的手掌置於他的面前。

    決算子抓住他的手,閉上眼,只憑手上的觸感,沿著他的指頭往上探去。「這骨相……您必定是富貴人家。」說著,他又往上探去,接著驚詫地喊著:「天!這豈止是大富大貴?簡直是顯貴,你是皇室中的一員。」

    「是嗎?」玄燮不以為意地笑著。

    「這相實在是太特殊了,我這一輩子還沒遇上如此顯達的相,公子想必是皇親國戚。」決算子驚詫地喃著。想要查出他真正的身份時,卻猛地一顫,眼前化為七彩繽紛卻又詭異的畫面,又似一片森冷妖詭的寒冽,逼得他不得不放開手,大氣喘個不停。

    「如何?」玄燮低下頭問。

    「這……」決算子難以置信,自個兒竟然瞧不清他的身份,「讓我為爺兒卜卦。」

    「行。」

    聽玄燮答應,決算子隨即自懷中拿出龜殼,放了幾枚銅錢進去,口中喃喃自語,並開始搖晃龜殼,卻不見顯卦的銅錢出來。

    因而他不斷地搖著、晃著,但仍不見銅錢。

    「怎麼回事?」玄燮好奇地問。

    「再等等。」決算子不放棄,拼了老命地晃著。突地,握在手中的龜殼破裂成兩半,連裡頭的銅錢也震得粉碎。

    決算子錯愕地望著卦,心底激起不祥的預兆。

    「算出來了嗎?」

    「這……」

    十多年前他曾聽師父說過,在二十年前有一魔魅自地獄中逃脫,而他的魂魄四分五裂,各自附著在皇室中五個阿哥身上,而他將會在二十年後遇著其中一個邪魔。

    他捻指算了算,心頭猛地一震,果真是今年!

    決算子抬頭睨著一臉魔魅的玄燮,身子開始不由自主地打顫,雙腿抖個不停,連想要起身離去也站不起身子。

    「他是騙子,不要理他,咱們走吧!」天仙雙手抓著他,想要拉著他離開,孰知他硬是站在原地,雙眼直瞅著決算子。

    「你是魍鬼!」決算子大喊了一聲,怎麼也沒想過卜卦之人,終究算不清自個兒的命,隨即雙眼翻白,昏死過去。

    玄燮睨了他一眼,不禁嗤道:「我是魍?倘若我真是魍的話,我鐵定饒不了你這一條小命。」

    他是魍嗎?他不知道,但眼前這昏厥的術士倒是可愛得緊,居然一番荒唐講解之後,便昏死過去。

    話落,他隨即拉著天仙離開。

    魍?天曉得那是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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