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登時下得有些強勁,似針如電地紮在夏憐賣力奔跑的纖瘦身子上,狠狠的敲在她脆弱得不知該如何自處的心頭上。
其實,她也不是那麼不在意,只是無言反駁。
宋也綺說的沒錯,她只不過是個身份卑下的丫鬟,為何她總是會在不知不覺中忘了?甚至極為習慣地待在二少的身旁,忘了自個兒不過是個丫鬟罷了。
她說過要離開二少的,但總是會貪戀著二少的體溫。
宋也綺說的雖是重話,卻針針見血,一點也不為過,她該要認清楚這一切才是,不該厚顏無恥地待在二少身邊。
「夏憐!」
猛地一聲巨吼傳來,夏憐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微瞇起水眸往後瞄;卻見一抹身影在後頭有如雷霆萬鈞之勢飛躍而來,嚇得她連忙拔腿更加往前奔跑。
二少怎麼追來了?
好可怕,二少的模樣看起來好嚇人,定是又生氣了!她總是不知道二少為了什麼而生氣?該不會是方纔她不識大體,二少覺得自己丟了他的臉,進生氣了?可她都已經先行離開了,他還生氣嗎?
「夏憐,你沒聽到我在喚你嗎?」司馬澈見她停下腳步卻又突地拔腿狂奔,不禁益發狂怒,下得囂狂的雨打在他的身上,彷彿瞬間被蒸發似的。
夏憐聞言,跑得更快了。
聽見了,比打雷的聲音還大,她怎麼可能會聽不見?就是因為聽見了才要趕緊拔腿就跑,否則真讓二少給逮住,那還得了?
「可惡!」司馬澈怒眼瞪著她,縱身往前飛躍,倏地停在夏憐的面前,硬生生地擋住她的去路。
「啊!」夏憐不由自主地拔尖喊著,差點沒把心臟給嚇跑出來。
二少是神啊,居然用飛的……
「你在跑什麼?我一叫你,你反而跑得更快,你是把我當成什麼了?」倘若她不把他當成相公看待,至少他還算是她的主子,是不?
「我……」夏憐傻笑著,卻覺得自個兒的臉上除了冰冷的雨水外,還有古怪的熱氣沿著她的臉龐滑落。「我沒有聽見。」
咦,她在哭嗎?她不過是心痛罷了,心痛也會流淚嗎?
哎呀,不能掉淚,眼淚要是掉下來,她就再也不能對著二少笑了。
「你沒聽見?」有沒有再好一點的借口?「我問你,你到底是在跑什麼?你就那麼討厭待在我的身邊嗎?」
「沒有,我沒有這麼想。」她還想一直待在他的身旁,但是……「我只是在想那位姑娘出身不凡,舉手投足都可以看出她傲然的氣態,倘若由她來當二少的正室,定是十分適合。二少為何不對她提親?」
倘若是那位姑娘的話,定是十分適合待在二少的身旁,而她終究是丫鬟的命,還是當個丫鬟就好了。
「你說什麼?」她是不把他氣得吐血,她很不甘心是嗎?
「我覺得我應該像那位姑娘所說的,當丫鬟就好。」夏憐垂下蟀首,發覺由日個兒的粉頰上流淌的是滾燙的淚水。
「丫鬟?」她是這麼想嗎?他偏是不如她的意。「我告訴你,我不需要丫鬟!」
他要丫鬟做什麼?府裡有上百個丫鬟,他真要在其中挑個能幹的丫鬟養,難道還怕找不到嗎?
「那……」她要做什麼?她該用什麼樣的名義待在二少的身邊?還是二少現下連看都不想看到她?「那我是不是該離開?」
「離開?」她的腦袋到底是在想什麼?
「二少不是不想再看到我了嗎?」那麼,她離開了,是不是會比較好一點,
「是誰說我不想看到你的?」是哪一個混蛋說的?
「可是……」
「阿澈,你別這麼凶嘛,夏憐妹子都快被你嚇死了。」
穿雲適時地打著一把油傘出現,大手輕按在司馬澈的肩上。
「是誰准你還待在府裡的?」司馬澈側眸睨著他,大有先殺後快之可能。
「我……」想要將功贖罪嘛!
一聽到穿雲的聲音,夏憐隨即又輕悄悄地退下,用很慢很慢的速度移動;然而,只要在司馬澈的視線之內,他豈會沒注意到?
「夏憐,你給我停住!」他暴喝一聲,突覺穿雲擒住他的手。「我勸你最好放開我,否則別怪我!」新仇舊恨湊在一塊兒,這一筆帳可是有得算了。
「哎呀,你這副德行活像是惡鬼似的,能談什麼事情?」穿雲輕聲地道。「女人嘛,總是要人哄的,可你一天到晚對著她吼,她怎麼可能會想要待在你身邊?瞧,她逃得跟飛沒兩樣。」
穿雲指著夏憐逃去的方向,簡直跟一隻逃竄的蜥蜴沒兩樣。
「你……」他的意思是說夏憐很怕他?
「聽我說,方才也綺同我說了一句話,我突然明白一件事。」穿雲倒也不是十分有把握。「或許夏憐妹子是因為身份上的問題,或許是因為她……」
橫豎死馬當活馬醫,有沒有效也得試試看了。
***
夜色瑟縮,風吹拂著刺骨的寒意,蕩入在前院躡手躡腳的小小身影。
夏憐鬼鬼祟祟地直往落霞堰前去,輕輕地踏過拱門,晶燦的水眸顯得有點紅腫地四處張望,確定無人才又慢慢地往落霞堰的拱橋前進。
她背著包袱,靜靜地站在拱橋前,抬眼看著帷幔飛揚的閣樓,心情很沉重。
二少睡了吧,都已經三更天了。
二少的暖閣沒有燭火,看來二少是已經入睡了,那麼她要離開,他應該也不會發現吧!
不知道明兒個二少知道時,會不會又暴跳如雷,或者是感謝她終於離開了?
每一個和二少在一起過的丫鬟都會自動地從府裡消失,而今輪到她了,只是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用這種方式離開。
雖說她總是怨爹娘把她賣進府裡,但實際上能夠待在二少的身邊,她的心裡是竊喜的。可現下她卻不能再待在他的身邊了,因為除了當二少的丫鬟,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夠以什麼名義留下。
然而真要走,她也不知道自已能上哪兒去。
定是不能再回爹娘那裡了,而城裡她又鮮少踏出,真不知道自已到底能夠往哪裡去。
好想再看二少一眼……
「你在哭嗎?」
身後突地傳來一道如鬼魅般低沉的嗓音,嚇得夏憐跳起了身子,一回眸便見到司馬澈冷著一張臉,淚水便不受控制的湧出,垂掛在僵凍的粉頰上。
這時分,二少怎麼會出現在她的身後?
「怎麼哭了?」
司馬澈歎了一口氣,冷絕的嗓音裡透著不捨和心疼。
她終究是對他有情的,否則她這淚水又是為誰流呢?
「我哭了?」夏憐震愕不已,連忙觸著自個兒的粉頰,傻笑不已。「呵,我不知道哩!」
怪了,她不是哭完了嗎?為什麼還會掉淚?
「傻子。」司馬澈走近她,不由分說地將她擁入懷。
「二少,你怎麼會在這裡?」完了,二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還以為你睡了呢,」
「我睡了好讓你偷偷地溜走?」淡柔的嗓音裡有一絲遣責的意味,還有更多的惱怒和心憐。
倘若不是他一直放心不下她而守在耳房外,看來她真的會狠心地離開他。
「我……」夏憐把臉貼在他寬闊的胸膛,感受他的熱度,聽著他平穩的心跳聲,貪戀他的溫柔。「二少不是不要丫鬟了嗎?倘若我不能當丫鬟我該要用什麼名義留在府裡呢?」
倘若可以,她也不想走啊!
「你說這是什麼渾話!」司馬澈遏抑不住地咆哮著,可一想起穿雲的諄諄告誡,不禁又放低了音量:「你已經是我過門的妻子,你卻告訴我,你不知道由自己該用什麼名義留下來?」
老天啊!難道真如穿雲猜測的一般,她真是介意自個兒的身份?
「我……」夏憐微蹙著眉。「二少在城裡經營航運,倘若有個身份較高的正室,對生意較有幫助;況且要是帶出府的話,也定是比帶著一個丫鬟出府較好看的,是不?」
她不恨自個兒的爹娘沒給她好的身份地位,只是勸自己千萬別癡心妄想,千萬別有躍上枝頭當鳳凰的想法。
「你……我問你,你心怡的人是誰?」司馬澈突地拉開兩人的距離。
給他一點點的希望吧!今兒個晌午時,他阻止她說,是因為那時候他怕事情真如穿雲所說的那般殘忍,可現下他很想知道,很想知道她口中所說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自己。
「哽?」夏憐呆愣住。
「說啊!」司馬澈不禁有點焦急。
夏憐瞅著司馬澈,嬌羞地垂下粉顏。「自然是二少啊……」他不是不想聽嗎?為何在這當頭又問了她一次?
「真的?」
在昏暗的月光下,司馬澈瞪大眼睞著她連耳根都紅透了,靦腆地點了點頭,不禁一把將她抱起,彷彿要把她嵌入自個兒體內似的。
「二少?」難道二少不知道嗎?天底下有哪一個女人會把清白獻給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還喜孜孜的?
「既然你心怡的人是我,又怎麼會想要離開我?」他真的是想不通,她如果不說,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的。
不是二少不要我的嗎?」她不禁疑惑了。「你不是不要我當你的丫鬟?」
「我當然不要你當我的丫鬟,我要你當我的正室、我的妻,這一輩子我是不會再娶任何人了,我只要你!」這一次說得夠清楚了吧,不會再任何誤會了吧!
「為、為什麼?」她怔愣不已。
二少只要她?這是真的嗎?
不對,終有一天二少還是會厭倦她的,與其如此,她還不如打一開始便和二少保持距離!否則到時候若是要分開,她會更難過的。
「因為我愛你,我只愛你一個!」求她千千萬萬不要再誤解他了,他的心意可表上天,絕無二意。
「但是……」這句話二少對很多丫鬟都說過。
「還有什麼但是!」要不要他把心剖開拿出來給她瞧?
夏憐見他突地斂笑,下意識便往拱橋上走,見他一步步逼近,她不禁靠在橋欄上,驚惶地睞著他。
「二少……」十年前他們在這個地方相遇,在這個地方結緣,用和現下一樣的方式走到她的身旁。
「說,到底還有什麼但是?」
那麼丟臉的話,他全都說了,如今她還想怎樣?
「那是因為……」夏憐用雙手抵在胸前,看著他猙獰地靠近,不自覺地把自己繃緊。在他最逼近的那一刻,她突地把他往旁邊一推。「二少是不可能會對任何人傾心的,二少總是這樣對待每一個丫鬟的!」
撲通一聲,司馬澈在毫無防備之下被推入了湖裡……
「二少———」
不會吧?
***
「二少……」
夏憐坐在褥炕旁,淚水撲簌簌地落下,水眸直眸著自昨兒個夜裡至今都尚未清醒的司馬澈。
嗚……她怎會粗魯地把二少給推進湖裡呢?
「憐兒?」司馬澈半夢半醒地喃著,直覺自己的耳邊一直有一道斷斷續續的哭聲,惹得他睡得不沉穩。
「二少,你醒了!」夏憐一把撲在他的身上,淚水縱橫地抹在他的頸項。
「怎麼了?」哎喲,這是怎麼一回事?
早知道她會如此在乎他的安危,他早該在八百年前便往湖裡跳。
「都是我不好,我把你推進湖裡。」一雙杏眸紅腫不已。
「那不礙事……」他會泅技,掉進湖裡亦不礙事,只是在他快要掉進湖裡之前,他聽見她說了一件事,他便忘了泅泳。「倒是你在把我推下去之前同我說了什麼,能不能再同我說一次?」
「嘎?」要她再說一次?
「你說我什麼不會對人傾心,什麼我對每一個丫鬟都是這樣的?」他實在是聽得一頭霧水。
「那是因為……」夏憐囁嚅地道。「我頭一次見到二少時,二少的暖閣裡亦是有個丫鬢,而自二少不准我再到落霞堰來之後,我便常常偷偷跑到這兒來,看見二少總是會對府裡丫鬟……而且你對每一個都會說愛,但是每一次總是把每一個都趕出了府裡。」
她看過很多次,是親眼所見的—還騙得了人嗎?
「那……」不會吧?「我不是要你別上落霞堰,而你……」
天啊,那豈不是什麼事都讓她給看光了嗎?
他這一輩子犯下最大的錯誤就是不該愛上一個在府裡長大、而且知道他所有秘密的女人;總不能同她說,他早在十年前便發覺了自己異於常人的情慾,遂便開始了一連串的荒唐吧!
「因為我不懂二少為什麼會突然討厭我,所以我就……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只是……」
話未竟,她已被躺在褥炕上的司馬澈擁入懷,徹底地、惡狠地擁緊,甚至把她整個人給帶上來。「放心,我可以負盡天下人,但是我絕對不會負你,你絕對會是我這輩子唯一想要迎娶入門的妻子,相信我,男人都會經歷一段荒唐的歲月,但在那段歲月之後,他只想要落葉歸根,而你則是我唯一的選擇。」
「我可以相信嗎?」夏憐抬眼瞧著他,不自由主地想要相信他。
「求你相信吧!我是這麼地愛你,你怎麼可能感受不到?」
他的唇輕輕地拂過她的唇,滑落在她羊脂玉般的頸項,急躁的血液竄起了不容忽視的瘋狂火焰。天啊!他已經有多久沒有這個樣子碰觸過她了?他是這般的想要碰觸她,想得心都痛了。
「二少,你不能這樣碰我,我……」她嬌羞地抗拒著。
「為什麼?」他都快要長出牙了,難道她看不出來嗎?
「因為我、我有孕了。」夏磷靦腆、喜孜孜地道:「昨兒個二少落水,我連忙喚人把二少救起,亦差大夫來看診,大夫也順便把了我的脈……大夫說,咱們最好分房,這樣子較好。」
司馬澈驚愕地瞪大眼,撩牙猛地縮回去,難以置信這天大的好消息,錯愕得說不出話來;見到她偎在他的懷裡,唇畔輕掃過他的胸膛,激起微微酥麻的感覺。
「那我們……」分房?
「嗯,大夫說的。」在他清醒之後,她彷彿安心下來,慢慢地打了一個呵欠,輕輕地貼在他的胸膛上。「我想起了十年前,我就好想要窩在二少的胸膛,那時候的我嘴饞,而二少的身上總是有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遂我總愛窩在這裡。我可以靠在上頭睡一會兒嗎?我昨晚都沒有睡。」
「可以。」難得她想親近他,他會拒絕嗎?
但是不該是現下啊!這下子不只是了牙再次冒出口,他連心都快要蹦出胸口了。
「二少,我真的可以待在你的身邊嗎?」她嘟噥了一聲。
會不會她一覺睡醒,二少便要把她趕出去?
「可以,絕對可以,而且我再也不准你隨意地離開我的視線,沒有我的允許,你哪裡都不可以去!」儘管燥熱難耐,他仍是板著臉好生訓誡一番。
「嗯。」她滿意地點了點頭,髮絲掃過他的頸項,再次激起波瀾陣陣。
該不會是老天故意要折磨他的吧?
司馬澈瞪著紗帳,硬生生地壓下酥麻的煎熬,痛苦又喜悅的折磨。
罷了,至少她相信他了,是不?至少她目前不會想要離開他了,或許他還要感謝她肚子裡的孩子,適時地把她留在他的身邊。
但是,好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