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要有帖子才成的。」
「是嗎?」韋不群聽得一愣一愣的。
「可不是?你們在北京不也是這樣的嗎?美餞宴、賞櫻宴、雪梅宴,各式各樣的宴會,總得要拜帖才能去的,不是嗎?」
花滿閣的二樓廂房裡傳來夏九娘舌粲蓮花、滔滔不絕的話語,說得彷彿真像那麼一回事。
這幾日,花滿閣繼續敞開大門做生意;而她呢,就忙著把一干標緻的花娘往韋不群的懷裡推,希冀他會因此忘了文字覺那混蛋搞出來的品酒宴,也希冀花娘可以絆住他,不讓他踏出花滿閣。可誰知道,一連數天,只要他一見著她,定會問過一回,甚至拔腿打算往外跑。
啐,沒事搞什麼品酒宴?
喝酒就喝酒,當酒鬼就當酒鬼,哪裡來的那麼多說辭?
只是沒想到,這品酒宴的名聲,就連遠在北京的韋不群也知道這回事!
說真格的,不是品酒宴的錯,而是韋不群的錯,誰要他長得那般像利悉?
「那倒是。」韋不群點了點頭。
「就是啦……」瞧他一身錦衣華服便知曉他出身不差,這麼一點禮儀,他該是清楚才是,不過……「韋公子,不知道你可有兄弟?」
「有。」韋不群想也不想地回答,也沒打算追問她為何如此問。「我上頭有兩個兄長,都在北京一帶。」
「哦……」夏九娘點了點頭,又忍不住問:「那……你有沒有失散在外頭的兄弟,或者是家裡養不起,分養給他人的兄弟?」
瞧他的歲數,同利悉差不多大,倘若利悉還在世,也該是這年歲了。
「你認為我家裡頭會養不起孩子,分養給人家嗎?」韋不群不禁大笑。
雖說韋家先前並不是什麼望族,但他家人不去搶人家的來養便算是好的了,哪可能有多餘的人分養出去?
「呃……」問問而已嘛!
雖說他瞧起來是挺富貴的,但又不代表他是銜著金湯匙出世的。
「你有帖子嗎?」韋不群只手托腮,慵懶地半躺臥在軟榻上頭,瞅著她千變萬化的表情,沒好氣地問道。
「沒。」夏九娘簡短有力地回答。
是真的沒有,文字覺那混蛋,居然不發帖子給她!也不想想,就因為他不成親,害得酒肆都快要教文老爺子收回了,他居然還有心情搞什麼品酒宴,而且還沒邀她,擺明了是在閃避她。
是了,肯定是如此。
算一算,打從那一日至今,都已經過了幾天,別說他,就連文字征、文字凜都沒上她這兒晃晃,真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難不成,文字覺真是打算當她作夢,什麼都不提,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
啐,若不是因為韋不群突然出現,她豈會那般簡單地放過他?
可惡,她現下光是阻止這人上醉翁酒肆,便已搞得她一個頭兩個大了,她哪裡有閒暇再去想其他事。
「我聽人說了,酒肆離這兒並不遠。」韋不群漂亮的眼裡噙著笑意。
「是嗎?」夏九娘揚起完美無瑕的笑,回身再替他斟上一大杯酒,柔情似水地遞給他。
雖說嘴上是帶著笑意,可她心裡可惱得很。
這人難不成也是狠角色,同利悉一樣都是千杯不醉的海量?要不怎會教她灌上了幾壺酒之後,還能這般清醒。
是酒不夠濃烈,還是他喝得不夠多?
※※※ ※※※ ※※※
「你不識得酒肆老闆?」韋不群接過酒杯,依舊面不改色的一口飲盡。
夏九娘怒眼瞪著清醒依舊的他,見他抬眼看著自個兒,隨即又換上一張漂亮的笑臉。「我不認識。」
醉翁酒肆老闆要換人了,她跟文老爺子一點都不熟。
「沒法子弄張帖子嗎?」
「這個嘛……」問、問、問,問個沒完沒了的!
氣死她了,乾脆下迷藥算了,讓韋不群昏睡個幾天,待品酒宴的時間一過,再讓他清醒。
瞧他那一張臉,簡直是和利悉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他的眉一擰、唇一扁,十足像極了利悉可惡的撒嬌摸樣。老天,基於她對利悉的愧疚,基於她曾經對利悉的欣賞,如今,要她置之不理,猶如登天般難哪。
不要教她有了錯覺,以為利悉還在世……
「依夏姑娘在這一帶的名望,想要弄張帖子,該是不難,是不?」韋不群一張俊臉溢滿請求之意,明亮的眸子瞇起。
「這……」不、不要再逼她了。
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愈瞧愈像,像到教她幾乎無法抗拒他。倘若她都能教他給逼到這種程度,更何況文字覺那混蛋。
不成、不成,她怎能因一時心軟而鑄成大錯。
好險,就在這最後一刻,讓她的神智清醒過來,要不,她豈不是真要恨自個兒一輩子嗎?
不要理會他就好了,把眼睛閉起來,不要瞧他,她就不會覺得猶豫了。
「九娘。」
咦?她才閉上眼,怎麼便聽到文字覺那混蛋的聲音?
是幻聽吧?那混蛋才不會閒得沒事晃到她這兒來。
「九娘,你在裡頭嗎?」
聲音再一次傳來,夏九娘不禁微蹙起眉,方要睜眼瞧個清楚,卻感覺到一抹影子搶在她的前頭,未經她的允許,便打開了門。
「啊!」
他、他怎能隨隨便便地開門?
還有他文字覺,一年走個三趟花滿閣已經算是極限了,他沒事現下又來一趟到底是為哪樁啊?
哎呀,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見面了!
「啊,真巧,我都還沒上門去找你,你倒是先來找我了。」韋不群見著文字覺,熱絡地打起招呼。
「不群?」文字覺驚訝地瞧著他。「你怎會在這兒?」
文字覺原以為他不會千里迢迢到南京,遂他正打算上花滿閣邀九娘參與品酒宴,順便探探字征所說的那個男人,沒想到,他就是字征所說的那個男人,那個教九娘留宿在二樓廂房的男人!
「她邀我來的。」韋不群對他眨了眨眼,回頭看著呆若木雞的夏九娘,「免費供宿、供膳呢!」
「咦?」文字覺不解地看向夏九娘。
夏九娘呆愣地瞪著兩人,總覺得有些恍神,好似時光倒回了十年。可,她清楚得很,他不是利悉,但為何文字覺那混蛋會認識他?
誰來告訴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 ※※※
「他是利悉的姨表兄弟?!」夏九娘的閨房裡頭傳來她拔尖吊高的嗓音,瞬時壓過樓下震耳的絲竹聲。
只見夏九娘震愕莫名,久久不語。
這麼一來,他和利悉有幾分相似,可真是有理可循了。
「等等,你怎會認識他?」
突聽聞文字覺的說法,覺得有幾分道理,但仔細想想又覺得古怪:身為利悉未婚妻的她都不曉得有韋不群這一號人物,為何他會知道?
「那年上京赴考,韋不群也在,遂便知曉。」坐在椅子上頭,文字覺有些乏力地倚靠在一旁的矮几上。
「利悉一見著他,心裡樂得很,也順便把你的事都告訴他了,遂他對你該是不陌生才是。」
全然不按牌理出牌啊!
南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怎會那般巧,韋不群甫到南京,頭一個遇著的人便是她!教他處心積慮要韋不群避開她的想法,變得有些可笑。
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吧,不,或者該說,是他自個兒安排的,倘若不是他寄了書信給韋不群,他又怎會下南京?
該說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這樣子……」夏九娘傻愣地自言自語。
難怪了,韋不群待在花滿閣數天,膳宿未收分毫,他卻都不覺有異,原來是他根本就知道她是誰!
不對,韋不群根本就擺明了耍她嘛!
或許一開始,韋不群並不知道她是誰,但她帶他到了花滿閣,他就該要知道她是誰了才對,怎能像個老爺般,教她搬出一干花娘服侍他?
更可惡的是,他還拐著彎套她話作啥?
問什麼酒肆老闆,問什麼帖子,問什麼雜七雜八的渾事……韋不群到底是什麼居心啊?他明明都知道的事,何必一問再問?再者,韋不群既是知道她是誰,他就該直接坦白才是,不該要她!
可惡,管他是誰,非給他一頓飽拳不可。
不過,話又說回來,文字覺既是知道這檔子事,怎會從未對她說過?
唉……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因為韋不群人在北京,不怎麼有機會來到南京,同她碰不著面,遂便省去不提了吧!
大概也是怕她若真瞧見韋不群,會傷心得無法自己吧!
只是他和韋不群,瞧起來熱絡極了,不像是九年未見的故友……換言之,他倆定是有魚雁往返才是。
但依文字覺和利悉的交情,倘若他見著酷似利悉的人,該也是會神傷不已才是,怎會……難不成……會是那樣嗎?
可,文字覺不像啊,他會狎妓耶!
不對,據她所知,儘管他上妓樓,但他頂多只和花娘們玩鬧在一塊兒,最多是玩得荒唐些,但從不曾與她們燕好……難道,真如她所猜想的一般?
思及此,夏九娘倏地抬頭睇著文字覺,詛料,他也正瞧著她,霎時四目相接,難得見他這般清醒而……咦?怎麼不見了?
「你……」她輕喃著。
方纔,她明明瞧他眸底藏著什麼來著,怎麼剎那之間,那份清醒時才有的專注,和那抹她尚未捕捉清楚的光痕全都不見了。
「瞧我瞧得入神了?」文字覺揚唇輕笑,帶著幾許輕佻和慵懶。
她沒瞧見吧?誰要她突地抬頭,教他一時閃躲不及。但……就算她瞧見了又如何?儘管她瞧見了,她也不見得摸得準他的心思。
「我呸!」夏九娘羞惱地啐他一口。
誰瞧他瞧得入神?他以為他是誰?他是潘安、宋玉,還是天上神祇?
他不過是個以酒度日的酒鬼,誰會瞧他瞧得入神?虧他膽敢往自個兒臉上貼金。
若說俊美,利悉強上他一些,字征也勝他太多。
「哼,這般傷人?」文字覺狀似不在意,不著痕跡地歎口氣,隨即揚唇笑得狂傲地道:「既然沒事,我先走了,至於不群,我順便帶他到酒肆,橫豎我那兒也有地方教他窩著。」
與其將不群放在她身邊,他倒寧可將不群帶在身邊以策安全。
或許,夏九娘會因為不群酷似利悉而愛上他,但這對不群和她,都不是件好事,遂……他是好心地隔開兩人,省得發生憾事。
「等等,什麼叫做沒事?」夏九娘微撩起裙擺擋在門前,「明明是你來找我的,該是你有事吧?」
說得好似是自個兒找他來的……她何時找他來了?
他以為她喜愛他上花滿閣嗎?每回來,還不都是他自個兒為了某些事來的,要不就是醉醺醺的來拜訪。
然,上一回在她睡夢中,他似乎……罷了,那等小事,她不想計較也不想問了,眼前的事較為重要。
「品酒宴……」文字覺深沉的魅眸微斂,頓了頓才道:「酒肆八成會教我家老頭給收回,遂我辦了個品酒宴,倘若你有閒,歡迎你一同來品嚐。」
原本是來邀約她的,但現下卻不怎麼想了,只因韋不群已經到這兒了。
可,兩人都已經見過面了,若是兩人的心裡真有情愫滋長,似乎也不是他所能干涉的,再者,若她真有個依靠……
「你為何不成親?」夏九娘悶聲道:「你明知道醉翁酒肆裡有咱們三人的回憶,難道你就不能委屈一點,隨便挑個好姑娘成親,別教老爺子把酒肆給收回去嗎?」
真是快被他給氣死!
酒肆一旦被收回,遲早會變成廢墟,難道他一點都不心疼?好歹也經營了九年,該有幾分情感的。
去成親吧,把酒肆留下,順便教她死心!
文字覺斂眼瞅著她好半晌,剛毅的俊臉扯出妖惑的笑容,「找不著那個教我想成親的人,至於我想成就姻緣的人……」
「什麼?」怎麼話說到一半又打住了?
什麼叫做找不到想成親的人?倘若找不著想成親的人,又怎會有那個他想要成就姻緣的人?
他在要她啊?笑她書讀得不多嗎?
「我心底有個人,但卻不能結成連理,有等於沒有。」文字覺依舊漾著笑,偏要拐彎教她猜不著他的心。
「啐,可以先娶小妾嘛!」就說了他是笨蛋,不懂變通。
明知道期限就快要到了,他幹嘛非要死腦筋地等死?又不是沒機會挽回,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我沒那心思,待酒肆教我爹給收回後,我大抵會雲遊四海去,說不準找塊喜愛的山林,隱居當居士去。」文字覺咧嘴笑著,猜不出話中真偽。
「你到底在說什麼?」聞言,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什麼雲遊四海?什麼隱入山林當居士?他瘋啦?是醉了,還是糊塗了?
「三日後,醉翁酒肆品酒宴就在掌燈之時,你想來便來吧,就當是見老朋友的最後一面。」話落,文字覺隨即自她身邊推門走出,笑臉在剎那問斂下,僅留無限感慨。
夏九娘瞪著他的背影,不知怎地惶惶不安。
啐,那是什麼話,好似往後再也見不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