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八怪,動作快一點,等你把妝補好,太陽都下山了!」
被製片公司一手包下的第二攝影棚,自中午開始,直到現在便一直不斷地傳來喬忻的怒罵聲。
「補好了妝就滾到一邊去,別站在那邊礙眼,光是看到你那一張陰沉的臉就令人想吐!」站在預備拍攝的攝影機前,望著在前方拍攝板後的於安祺,喬忻更是覺得怒不可遏,什麼傷人的話都可以毫不在乎地說出來。
真是怪了,在這個演藝圈內,有哪一個女孩子可以像她這麼陰沉、這麼令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雖然她是屬於幕後人員,但……這般地不起眼,能夠在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裡生存下來,他懷疑她的生命力像是蟑螂一樣。
就像現在,他不知道已經唾罵了她多少話,卻見她依舊像個沒事人一樣,趕緊將手中的工作做到一個段落,便到一旁等待。
是他罵得不夠凌厲,還是她的臉皮厚得可以?
三年來,自他認識她的那一刻起,他就不曾見她回過他半句話,而她愈是不回嘴,他便愈想多罵她幾句!
女人長得醜沒關係,但總要學會裝扮自己,免得嚇到別人,尤其是她工作的環境不似一般的工作環境。
「好,現場預備——Action!」
不再理睬她,喬忻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眼前妖嬈艷麗的宿婺身上;不可否認的是,女人總是要美一點才能夠動人心弦,不是嗎?
「很好,寶貝,你的眼神再勾人一點、再媚一點,像是要把我給吃了一樣,對,很好,就是這樣!」
喬忻緊盯著鏡頭上的畫面,嘴中毫不在乎地吐出抑揚頓挫、醉心索魂的句子,哄得宿婺心花朵朵放,一張炫人心神的絕艷面容,更是扯出燦亮得令太陽也為之失色的笑靨。
反觀退到喬忻身後的於安祺一張不起眼的小臉,更是陰沉得連臨近的空間也變得一片黯沉。
「怎麼了?」兵-坐在後頭的椅子上,望著雙眼直鎖在喬忻身上的於安祺,揮手要她到他身旁坐。「過來這兒坐吧,別杵在那裡,免得待會兒又挨喬忻的罵。」
「不好吧?」於安祺望了兵-一眼,眼眸不禁又斂下。
或許她真的是不適合在這個圈子工作吧!演藝圈是整個社會的縮影,是社會的菁華萃取部分,或許……化妝師這一份工作,即將從這個小圈子裡消失。
「有什麼關係?我要你過來,你便過來。」兵-淡淡地笑著,俊臉噙著邪魅的笑容。
「但是……」於安祺回頭望了眼正在拍攝中的喬忻,盡其可能地放低音量。
「過來。」兵-的臉色不變,仍是好心情地望著於安祺,詭美的眼眸直瞅向她。「還是你捨不得暫時離開阿忻?」
於安祺聞言,不由地瞪大杏眼,回頭望了一眼仍全神貫注在攝影上的喬忻,快速地走到兵-身邊。
「你在說什麼?」
「說你捨不得少看阿忻一眼。」兵-仍是不客氣地再說一次,性感的唇更是勾出美麗耀眼的弧線。
「你……你別胡說,我根本沒有那種意思……我……」於安祺不起眼的小臉上滿是燒燙的紅暈,卻仍是努力地據理力爭。
她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她不過是想要躲在遠遠的一角,偷偷地望著他而已,怎麼……兵-看出了她的心事?
不行,她不能讓他猜中心事,就算是死,她也得將這秘密藏在心頭,絕不讓第二個人猜中她的心思。
「真的?」像是逗她逗上癮似的,兵-的邪魅眼眸噙著好玩的眸光,性感的唇更是勾出魅人的線條。
真是好玩透了,若不是還有這麼一個可愛的於安祺,他可真不知道面對這一份無聊到令他想睡覺的工作,他能捱到什麼時候。
「你不要亂說!」一改她的畏首畏尾,於安祺不自覺中提高音量。
「卡!」喬忻突地中斷拍攝,回過一張燃著火焰且毫不掩飾怒氣的臉。「你們想聊天、打屁、談情說愛,我無權干涉,但是……當這一台攝影機啟動時,就是我工作的時候,麻煩你們一同滾出這間攝影棚!」
話甫落,凌厲地瞪了一眼陰沉得令人全身發麻的於安祺,喬忻再度轉過身去,滿嘴含糊地說著甜死人不償命的噁心話語,而一旁的於安祺原本陰暗的臉,更是灰暗得令人發顫。
她望著眼前以絲質簾幕掛在宿婺的四方,再加上打光、線條、以及自然光的使用,更是令站在攝影機前的宿婺宛如森林中的妖精一般,反觀她……她甚至醜陋得比不上宿婺那一頭烏黑髮絲。
她知道中自己陰暗得不起眼,即使在一群長相平凡的人之中,她也不會是第一個引人注意的人;她已經習慣人們在掠過她的背影,興沖沖地來到她的面前,再一臉嫌惡的離開……
她以為她很美麗,其實只有背影還可以……這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一首歌,直到現在仍是沉沉地躺在她的記憶裡頭,即使想忘也忘不了。她不美,一點都不美,最可悲的是,以她犀利的眼光去看,即使她化了妝,效果可能也好不到哪裡去,於是她放棄了裝扮自己的機會。
正因為這樣的心態,才會令她想要成為一個化妝師,希望每一個長相平凡的女孩子可以透過她的手而變得不平凡;這個願望她確實是實現了,但是卻也令她再次受挫。
打算進入這個圈子裡的女孩子,長相一定得在水準以上,哪裡還需要她的幫忙?就連這魔術師的封號,她都接受得有點心虛。
而在演藝圈這個大染缸裡,該有、能有的全部都有;有的是帥哥美女、靚男艷女,更有令她更加畏縮與自卑的壓迫感,還有令她想要遠離這裡、卻又不想離開的矛盾衝擊。
就如眼前狂放不羈,向來不拘常禮的喬忻。
他耀眼得像是燦爛卻不刺眼、卻又可以吸引眾人目光的陽光,而她卻像是替他背負所有灰暗的影子。而最令人可憎卻又可笑的是——醜陋不得見光的影子竟然愛上了燦亮的光……
而且,一沉溺下去便是三年……好漫長的三年,而她與他之間的對談,就只有像是剛才那般不算對話的對話。
想再接近他一點,卻又覺得自己的陰暗會遮去他的亮。
「怎麼?被罵傻了?」兵-望著於安祺怔忡的側臉,不禁低聲笑著,湊近她的耳畔,捉弄似的往她的痛腳踩下。「你這樣不行,只敢看、只敢聽,卻永遠不敢踏出第一步,你到底是打算等到什麼時候?你可沒有再一個三年。」
於安祺倏地睜大一雙杏眼,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一臉慵懶的男人。
她認識兵-就如同認識喬忻一樣多,但是,她敢說她向來隱藏得很好,為什麼他會知道?而且,一開口便將她所有的心事全猜中。
「舌頭被貓吃了?」望著她秀氣的小臉上充斥著震驚、詫異、恐懼、自卑,還有更多更多難以分辨的情緒,兵-臉上的笑意更甚。
只見他像是索人靈魂的惡魔,慵懶而詭邪地勾起狂佞的笑,彷彿沒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逃過他眼睛般地不可一世。
「你……」她囁嚅了老半天,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連最基本的否認都給忘了,擺明已經默認兵-的話。
「我如果說錯,儘管反駁我。」兵-摸了摸外套裡的內袋,才剛要拿出煙盒,卻又立即想起喬忻的禁忌,隨即又把煙盒放回原位,只好瞅著一雙勾人心魂的無底黑眸望著她。
他是沒打算這麼早便和她玩起這種諜對諜、不符合他個性的遊戲,但是眼前的情勢已不允許他再蹉跎下去,所以可憐的安祺妹妹便成為他手中的一顆棋子。
「我……」於安祺的小臉是一下子青白、一下子嫩紅,瞬息萬變,最後就連惹人憐愛的眼眸都是一片赤紅。
「乖,別哭……」兵-低柔的嗓音如誘人的鬼魅低語,直讓於安祺的心逐漸平靜下來。「哭是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的,是不是?」
唉,這樣就哭。
兵-的大手一撈,於安祺嬌小的身子立即落入他的懷中,只見他大手輕拍著她的背,而臉上卻如早已打好算盤的黃鼠狼一般。
「若真是喜歡他就追他呀,有什麼好哭的?」
「我沒有哭……」於安祺感覺到他溫熱的懷抱,小手打算將他推開,可是,卻沒半點效應。她不習慣這突如其來的溫柔,這樣對她而言,不是代表著被重視的感覺,而是被戲弄的悲哀。
她很不喜歡。
「既然沒哭的話,就得想想辦法讓喬忻那小子注意到你的存在才行,否則,光是你一頭熱的單戀,你覺得好玩嗎?」兵-絲毫不在意她的反駁,大手仍是拍著她的背,如同要人以心易物的惡魔。
「不行,我太醜了……」像是被催眠一樣,於安祺一五一十的說出自己內心不欲人知的自卑。
「小於,你很美的,你怎麼可以妄自菲薄?」兵-有點驚訝地望著她,感覺她深不見底的自卑像是早已根深蒂固。「更何況,你可是化妝界有名的魔術師,依你的巧手,難道你不能把自己變成另一個女人嗎?」
於安祺一仰頭才要反駁,卻又被兵-強勢的話語壓下。
「別忘了我也是個造型師,我不相信你不能將自己變成一個令男人雙眼為之一亮的女人,更不相信你居然如此不信任自己的技術。」他頓了頓,繼續蠱惑她。「女人是美麗的動物,尤其在化上妝之後,絕對是可以令男人血脈僨張的。你一定要相信自己,一定要讓自己改頭換面,不可以把自己困在幽黯的世界裡,卻嚮往著外頭的繽紛世界。」
兵-的話聽來像是玩笑,卻又帶著七分認真,一字一句的敲入她的心底,隱隱撼動她早已生根發芽的自卑心態。
「我可以嗎?」於安祺輕掀眼簾,仍是有點不敢置信,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話是真的說中了她的心事。
有朝一日,她也可以成為有資格站在喬忻身旁的女人嗎?而不是會擋去他光線的黑影?
「可以的,你絕對可以,更何況,你也不想再聽到任何一句傷人的話語,是不是?」兵-醉人地笑著,眼眸中閃爍著真誠的保證。「世界上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你說是不是?」
三年的單戀真的是夠了,三年的殷殷追尋,更是可以畫下句點。就如他的單戀,也即將因於安祺的間接幫忙,而畫下最完美的句點——
???
「依我看……」喬忻不知何時走到相擁的兩人身旁,低沉的語氣彷彿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醜女就是醜女,何必替自己找來一堆的藉口。」
聞聲,於安祺甚至連頭也不敢回,就連推離兵-都忘了,只是驚懼地瞪大一雙杏眼,直視著前方。
「如何?不敢看我?」喬忻低柔而帶著諷刺的嗓音如雷電一般直直劈下,不管於安祺如何閃避,仍是一古腦兒地落在她的頭頂上。「算你有自知之明,以免回頭看我,我又被你嚇了一次。」
「我……」
於安祺直瞪著前方,不自覺地嚥了嚥口水,緩和失律的心跳,然而卻仍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一面對他,她連最基本的對話都忘了。
「我什麼我,哪來的廢話?」喬忻向來是不等人的,當然於安祺絕對不會是例外的那一個。
「忻,不過是聊聊罷了,若是吵到你,不然我和小於到一旁去,你幹嘛發脾氣?」兵-側過臉去,睇著他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暴怒俊顏,仍是不為所懼地直接表達他的想法。
喬忻站在兩人的身旁,瞇起一雙暴戾而飽含厭惡的利眸,深吸了一口氣,驀地暴喝出聲——
「今天的進度都已經趕完了,你身為宿婺的專屬化妝師,難道不用為她卸妝嗎?不趕快進休息室去,還窩在這裡做什麼?難不成被兵-抱在懷裡,你就以為自己會漂亮一點嗎?別做夢了,醜女就是醜女,就算你去整容,我一樣會記得你這一副醜模樣,所以你千千萬萬別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比較像個人而去整容,否則我會更唾棄你!」
如狂風暴雨般傾瀉而下的傷人話語打得她又傷又疼,痛得直滲入她的骨髓之中,刮著她的血肉,令她不由得趕緊站起身,頭也不回、飛也似地逃離現場,逃離這扎入心肉的疼楚。
若是可以選擇,又有誰想要擁有一張醜陋的皮相?他何苦這麼傷人?
「我實在想不通小於到底是哪裡得罪了你,犯得著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嗎?」望著於安祺逃也似的背影,不禁激起兵-心中淡淡的不捨。
「我可不像你這麼博愛,就連那麼醜的女人,你也可以抱著她對她卿卿我我的。」喬忻沒好氣地坐在兵-身旁,俊朗的神色仍有著淡淡的不悅。
真是氣死他了!他在那裡忙得半死,兵-卻在這裡把妹妹!要把也得把有水準一點的,偏偏他竟然把上那千古難得一尋的醜女!
「我與她聊聊都不行?反正我的工作都已經告一段落了。」兵-摸出煙盒,逕自點上一根煙,為自己手中的第一顆棋,祈求第一步的勝利。
她不醜,真的!
可惜的是,她的心很醜,但不是被利慾薰心的醜陋,而是對自我否定所造成的的扭曲,令人覺得她很醜。
「說的也是,我的確是干涉到你了。」雖然心中仍是莫名氣憤,但是……兵-的話一點也沒錯。
「不過,我倒是好奇她到底是哪裡得罪了你?」
「她是沒有得罪我,是我看不慣她的陰沉,看不過她像個影子一樣老是站在灰暗的地方,令我覺得很火大。」喬忻淡淡地說著,攝魂的桃花眼中閃動著不悅的火花。「說真的,人長得醜無所謂,那感覺就像我不能選擇讓自己不是孤兒,而她也無法選擇一張比較吸引人的臉,但是對這種膚淺的東西感到自卑,實在是令我感到非常的火大,令我想好好地把她的腦袋剖開,看看裡頭到底裝的是什麼東西。」
「可是人總是喜歡漂亮的東西。」
「那是當然,否則我不會這麼受歡迎。」喬忻從不諱言自己工作上的順遂,十之八九和他這一張臉脫離不了關係。「但是……腦子裡如果連一點基本涵養都沒有的話,最後也只有落得被驅逐出境的地步。」
這種事情在演藝圈裡早已是司空見慣,也不是什麼新聞了,但是……他不相信依小於那般聰明的人,更擁有一手好手藝,竟然也會無聊得在乎自己的臉,簡直令他氣結!
想讓自己好看一點,用不著花半毛錢,只要起床的時候大笑三聲,一見人便扯出笑容,就算是醜女也會令人覺得眼睛為之一亮!說到這兒,喬忻才突地想到一件事,只見他扳了扳手指算了算,和她相識三年,看她笑的次數好像……連五根手指都用不著。
天,不知道是她看他不順眼,不屑露個笑容給他瞧瞧,還是她的個性本是如此,原就是一片死灰?
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竟能在這絢爛繽紛的演藝圈裡,以這一身的灰黯闖蕩三年,為自己建立一片天地!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稱讚小於,還是繼續嘲諷她!
「那你覺得小於如何?」
既然他已經替她鼓舞好士氣,那麼現在順便替她鋪鋪路,似乎也是應該的,免得她走得太坎坷,讓自己摔得鼻青臉腫。
「什麼如何?」他話中有話是什麼意思。
「有沒有可能和她成為朋友?」若是連朋友這一層淡淡的關係都搭不上的話,依他看……
「她?」喬忻挑了挑眉,眸光帶點訕笑。「她若是能夠把自己多年不變的服裝、發形全都變了,順便再扯出一抹足以令我心蕩神馳的笑,別說是朋友,我馬上讓她成為我的第一夫人,而且從今以後金盆洗手,絕對不再拈花惹草!」
這當然是笑話!她那一副模樣,他看了三年從不曾改變過,而他也不知道罵過她多少次,她卻依然不變,所以他不相信有誰能夠將她改造。所以這一段誓言,僅為博君一笑。
但是……命運是會捉弄人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