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知道自個兒在說什麼嗎?」怔愣了半晌,尋千佾突地回過神後,不禁暴喝出一聲。
為什麼他這個娘老是給他出一堆難題,而且每次都是在最恰當的時機?
娶妻?!她以為他多大歲數了?時候未到,不,該說他壓根兒沒想過要娶妻這回事,他只想待在書院、待在宇文逆天身邊,她可不可以別在這當頭壞他的好事?
「我當然知道自個兒在說什麼,要不然何必走這麼一大段山路晃到書院來?天候還挺凍的,你以為我會無聊到來山上散步嗎?」啐了一口,尋婉兒不禁搖了搖頭。唉,真不知道他這幾年讀書是讀到哪裡去了。
「可這事兒你從沒跟我提過,為何會突地在這當頭提起?」尋千佾翻了翻白眼,歎了口氣又接著道:「你明知道我下個月便得上京會試,就算你要我娶妻,也得等我考取功名後再說吧!」真不知道他這個娘又在想什麼,老是給他出些如此詭異的難題,難道她不知道上京趕考不只是為了他自個兒,亦是為了讓她能過好日子,犯不著在這麼凍的天候還得去賣菜嗎?雖說他亦是為了自己,可至少打一開始,他是為了娘才讀得如此廢寢忘食的。
「遂我同你說了,犯不著上京會試,我能夠有個舉人兒子,便覺得一切都值得了,再來只要你跟我下山,立即給我娶妻生子,我現下可是等著要抱孫子,你聽到沒?做不到的話,你就是不肖子!」
橫豎她是絕對不會讓他上京趕考的,只要他能打消這個念頭,要她使出什麼爛手段都成;她不需要顯赫的家勢,要的只是兒子能待在自個兒身邊,即使平凡一點,她也感到滿足。
「我做不到,請你原諒我這個不肖子吧!」尋千佾想也沒想地回絕。
哼,他這個娘,老是瘋瘋顛顛的,行事作風大膽得教人咋舌,滿腦袋的鬼點子更是讓他望而卻步,如今突地提起這件事,恕他難以照辦,他還是當個不肖子來得容易一點。
「你!」尋婉兒瞪大艷麗的水眸,嘴一扁,眉一擰,霎時哭聲如鬼號。「嗚,我怎麼會養出你這種不肖子,你也不想想你娘我當年是多麼含辛茹苦,一點一滴地把你拉拔長大,這其間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更不知道聽了多少風涼話,受了多少冷嘲熱諷,而你卻是這般回報我的!嗚……我真是命苦,辛苦了大半輩子,惟一的兒子卻不聽我的話,我還活著做什麼!」
尋婉兒哭得呼天搶地、捶胸頓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尋千佾翻了翻白眼,瞧著宇文逆天愧疚的臉,開口道:「不要理她,她這個戲碼我已經看很多遍了,甚至知道她待會兒還會像個小娃兒般撲在地上爭吵不休。」
「可是……」宇文逆天欲言又止。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在他幾乎要妥協時,在他幾乎打算不顧一切掠奪時,她卻……
明知道他總有一天會結婚生子,而他始終不敢越雷池一步,可如今一旦得知他就要離他而去,心仍仿若刀剮似的疼楚不已。
***
「嗚,逆天,你瞧瞧這個孩子,居然用這種態度對我,真是天理不容的孽子啊!我這一生為了他真是不值……」尋婉兒見自個兒的詭計被兒子識破,隨即投進宇文逆天懷裡。「我不過是想要個孫子、有個伴罷了,要他娶媳婦兒,簡直像要他的命似的,嗚……他的心其是好狠,逆天,你要替我主持公道!」
「娘,太卑鄙了,你居然還要逆天為你主持公道!」尋千佾一把將自個兒的娘拉離宇文逆天的懷抱。管她是誰,這個懷抱是他專用的,誰也不能靠近,就算是他娘也不允。「我跟你說,我跟逆天之間——」
「千佾!」宇文逆天森冷地打斷他的話。
尋千佾抬眼瞧著他,不懂他為何要阻止自個兒;倘若現下就可以把事情都解決,豈不是皆大歡喜?
「嫂子,你犯不著擔心,我會要他跟你一塊回山下,不管是要娶妻生子還是什麼的,我都會勸他,你就別再哭了。」宇文逆天微斂的眼眸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這件事就交給我吧!」
「呵呵,有逆天這句話,我就安心了。」尋婉兒聽宇文逆天這麼說,隨即轉涕為笑,看向自個兒的兒子。
「蠢兒子啊,我同你說,咱們那胡同裡不是住了個賣豬肉的嗎?他有個女兒叫阿花,很不錯喲!娘這就替你拉線去。不過還是得先看看另一頭的阿嬌,畢竟娘已同她約好了,倘若你不喜歡,咱們再換一個,畢竟我這個傻兒子長得還挺上得了檯面的。其實想想那也是當然的,畢竟他有我這個美麗的娘啊!是不?」
她說得極順口,彷彿事情已定案了,不禁讓尋千佾傻了眼。
她現下是把他當成傳宗接代專用的種馬不成?
他怒眼瞪向安撫她的宇文逆天,惱他居然不准自個兒把真相都告訴她,莫非他壓根兒不在意他?娶妻耶!他居然還要自個兒閉上嘴,他到底是在想什麼?難道他不知道這會造成什麼後果嗎?
他不娶妻,他絕對不娶妻!
既然他兩人已心意相屬,為何他還要逼自個兒娶妻?莫非他是想趁此機會與自個兒撒清關係?倘若真是如此,他偏不要如他的願!
宇文逆天不敢說、不敢面對無所謂,他自個兒說;他要同娘把一切都說清楚,免得夜長夢多。
「娘,我不娶妻,而且三月的會試我更是非去不可,誰同我說都一樣!」狠話已撂下,現下就端看守文逆天怎麼反擊了。「待回來後,不管上不上榜,我已打算待在書院,而且絕對不會離開逆天!」
「嘎?」前半段她是聽明白了,但是後半段……
「我說」
宇文逆天一個箭步衝上前,一手摀住尋千佾的嘴。
他旋即將他的手拉開,惡狠狠地吼了句:「我說,我和他就跟全天下的夫妻一樣,我們已經簽了契約了,至死方離!」
他說得夠清楚了,猜想向來大膽的娘定也會為之咋舌。無所謂了,這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早晚還是得說的。
「你和他之間?」尋婉兒錯愣地低喃:「天,他怎會同他爹一個樣!」血緣這玩意兒真是太可怕了!
宇文逆天寒著一張臉,妖詭的黑眸裡隱隱噙著一抹只有尋千佾才懂的惱怒。
「我說錯了嗎?」尋千佾抬眼挑釁地問。「還是要我同我娘說,你到底對我做了些什麼?」不管了,橫豎他是豁出去了,想同他撇清關係?做夢!
「你!」宇文逆天將他擒到胸前,低聲斥道:「你為什麼偏要在這當頭提起?難道你不知道我這麼做是為了你好嗎?娶妻生子、光耀門媚才是你應該去做的事!」
「什麼是我應該做的事,我自個兒清楚得很,犯不著你來教我!」尋千佾不客氣地回吼。「別忘了,你才同我簽下鴛鴦契,我可不會輕易讓你毀約。」
「我說過了,那不過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到底要他怎麼做,他才會明白他的苦心?他絞盡腦汁想要他能夠正視自個兒不凡的將來,為何他偏要賴在他身邊,難道他不知道他要做下如此的決定,是多麼地痛苦?要他用雙手硬是把他趕出自個兒的懷裡,仿若是一種自殘。
「不是那麼單純的吧,」話落,尋千佾的語調跟著一轉。「我的眼睛好得很,不會看不懂你眼中的情慾。」他對自個兒一定有那麼一點點情穩存在的,是不?
雖說他不曾對他傾訴愛語,但有太多的事實舉證歷歷,他怎麼會看不懂?
「你自個兒亦是男人,難道會不懂男人在某些時候並不一定要有情才能愛嗎?」宇文逆天咬牙怒道,惱他的冥頑不靈。
「那是對其他男人而言,對你和我絕不是那般!」他不信。
「是嗎?那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宇文逆天冷哼了聲,笑睇著他。「難道你不知道我和仕-的關係?」
沒有人可以那麼堅強,至少他不行;他無法忍受每一個寒徹的夜裡只能一人獨眠,他貪求著體溫的慰藉、溫暖的擁抱,遂要是能安撫他不安定魂魄的人,交頸溫存又有何不可?
「可至少你還是夜夜來到後山。」尋千佾斂笑正色看著他。「鴛鴦契不過是個口頭約束,真正重要的是彼此的心意,是不?」他要的也只是他的心罷了。
「所謂鴛鴦乃指世間夫妻,總要有一男一女才得以成立,因此鴛鴦契對我們而言純粹是一種遊戲,是你自個兒把它想得太美了。」宇文逆天無情地打擊他熾熱的心。
「難道你和邵頊卿之間亦是如此?」他不信,千萬個不信,然瞧見他點了點頭,他不禁怔住。「我不信!」
「你不信也得信,這才是真正的事實!畢竟我會守在他墳前,有絕大部分的原因是愧疚,是因為恨自個兒無能,救不了他。」宇文逆天默默忍受刺痛不堪的椎楚,寒凜著一張俊臉。
「你……混賬!」不管他說的是不是真的!他惟一知道的是——他在拒絕他!「好,既然你這麼不想見到我,那我走!」他怒不可遏地瞪著宇文逆天半晌,轉而往門外衝去。
「呢,那個……」尋婉兒自始至終都站在旁邊,心中有點詫異,感覺上,她好像出現的不是時候;感覺上,她好似破壞了什麼。
「放心吧,我一定會要他跟你一道回去的。」宇文逆天看著尋千佾離去的背影,沉下冷臉,笑得有點勉強。這樣也好,至少他不必再折磨自己了。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千佾那孩子……」哎呀,要她怎麼說才好?雖說天底下的爹娘沒有一個會樂於見到自個兒的孩子步上這崎嶇道路,可她也不忍就此拆散他們。
「我還是實話實說吧!」唉,這事情煩透她了,再這樣下去她鐵定會瘋掉;與其如此,倒不如把一切全盤托出。
「什麼?」宇文逆天微挑起眉。
以往他一直訝異於她的與眾不同,可直到今兒個,他才真正見識到她的特別;她居然壓根兒不在乎他和千佾之間的事!是她沒聽清楚,還是她不懂此事?
歎了口氣,尋婉兒將他拉到桌邊坐下,再自懷裡取出一塊玉珮遞給他。「你瞧瞧這塊玉,這是當年千佾出生之時,他爹送給他的。」
宇文逆天接過手,瞇起勾魂的魅眸瞪著通體翠白的玉珮,心沒來由的顫了下。「這東西不俗,而且,這並非中原之物。」尚未來到書院前,他可是陪著爹大江南北地跑遍各地,而這塊玉,無論色澤、質地、雕工都是上上之選,豈會是尋婉兒這種鄉野村婦所能擁有?
不過她方才說這玉是千佾的爹給的,想必對方倘若不是富人商賈,便是達官貴人。
「你的眼力真好。」尋婉兒讚了他一聲。「看在你這麼疼愛千佾的份上,我就把千佾的身世告訴你,只求你別讓他上京趕考,畢竟我可不想讓他們父子倆在京城相見。」
「你是因為這樣才不願意讓他上京趕考?」八成是朱門恩怨,才會讓她抱著孩子離開;如今事隔二十年,她更是想盡辦祛要阻擾他們父子相見,這豈不是意味著對方必定在朝為官?
看來他的運氣真的很差,愛上的人身份背景都極為相似,這會兒他是不得不放棄了……
***
窗欞外初春的景致旗旋,蜜蝶在花叢間飛舞,遠遠望去,仿似花海翻騰,然躺在羅漢椅上的宇文逆天卻失了欣賞的雅興。
想不到他居然走了……
昨兒個還思忖著該如何同他提起,孰知今兒個他找遍了整個書院也找不到他,回頭找尋婉兒,才發現她也不在了。
想必他是對自個兒死心了,是不?
這樣也好,否則哪日他硬是要上京趕考,一旦身份曝了光,他們的命運就會像當年的他和邵頊卿一樣……那滋味已教他永生難忘,怎麼也不願再嘗。
只是……他到底是什麼身份?昨兒個尋婉兒仍是沒說清楚,不過依他猜想,他爹應是挺大的官,否則尋婉兒不會如此緊張,生怕會因此失去尋千佾。
他和他,往後想必不會再見面了。他該慶幸才是,可為何他的心卻恁地椎楚,絞痛得令他幾乎無法忍受?
既然他都要娶妻生子了,他應該為他感到高興才是,畢竟這是當初他便計劃好的;可誰知道計劃一旦成功,他竟會如此痛苦。
兩人不過分開一天而已,他就失落得空虛茫然,不管用任何謊言欺瞞自己,都掩不去深鐫在心版上的椎楚。
「喂,你在發什麼愣,我走到裡頭了,你還沒發現!」
突地,身後傳來尋千佾的聲音,宇文逆天瞬地轉過身來,瞠目結舌地睞著他,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出現在此地。
他不是下山了嗎?為何……
「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何會在這裡?」尋千佾冷哼了聲,在他跟前盤腿坐下。「你以為你擺脫得了我嗎?你以為我下山娶妻去了嗎?別做夢了,我不過是趕下山去把事情處理好罷了。」
「什麼事?」尋千佾的突然出現,令宇文逆天亂了手腳。
「還不是為了我娘,」他恨恨地吼了聲。「她要我娶妻,我既然不娶,自然得下山調解一番,免得傷了姑娘家的心。」
「你為何不娶妻?你娘可是等著抱孫子哩!」他艱難地轉過頭去,不願再多看他一眼;再看一眼都會釀成相思災,他寧可選擇不看,免得在回憶中把他的身影接得太深,永世忘懷不了。
「我娘已經同我說了,只要我不上京趕考,她便不會再逼我娶妻,甚至連我告訴她我要同你在一起,她亦沒有意見。我娘真是大膽,居然對咱們的事不以為意,實在是了不起!」尋千佾以袖子扇著風,額上早已是熱汗涔涔。「對了,這麼一來咱們的契約你還遵不遵守?」
「什麼契約?你居然為了鴛鴦契而放棄上京趕考!」宇文逆天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為了自個兒放棄那麼多。
「那又如何?我會想上京趕考原本就是為了要與你平起平坐,可如今事有變卦,我自然得琢磨割捨。」他抬起黑白分明的深情眼眸睇著他。「倘若沒有,我上京趕考又有什麼意義?」
「你何苦如此執迷不悟?」宇文逆天怒吼了聲。
「我就是執迷不悟!」尋千佾瞧他惱怒,不禁也跟著火了。「我就是要你,不成嗎?」嘩,瞧瞧這個沒良心的人,想他自山下一路往書院跑,跑得這麼急是為了哪樁?他腦子是不是壞了?娘根本不反對他們在一起,而他又願意放棄赴京趕考同他窩在書院裡雙宿雙棲,他到底還要他如何?
「當然不成!」宇文逆天不耐地吼著,幾欲難以抗拒他咄咄逼人的甜蜜誘惑。「你到底貪圖我什麼?咱們在一塊,儘管怎麼親密也孕育不出孩子啊!」他不想毀了他的人生,難道他壓根兒不懂他的苦心嗎?他到底要把他逼到什麼境地去才甘心?
「你說那是什麼渾話!」尋千佾不禁光火。「咱們要孩子做什麼?將咱們緊繫在一起的又不是孩子,更不是一紙契約,而是心底的互相認定;咱們之間的鴛鴦契不局限在世間的倫常中,更不須在意世人的看法,訂立契約的人是咱們,而我要的是你的答案。」他要的就這麼簡單,難道他還不知道嗎?
「可是你的功名……」該死,他開始動心了。這樣的情勢要他如何能不動心?
「那種東西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尋婉兒突地自門外走進來。「傻兒子,你出去一下,讓娘來替你搞定。」
「娘!」這是他自個兒的事,難道他不能自個兒處理?
「給我一刻鐘的時間。」尋婉兒不由分說地將他往外推。「別擔心,把一切都交給我。」尋千佾擔憂地睇了宇文逆天一眼,隨即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