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契 第九章
    「該吃藥了。」用過午膳之後,宇文逆天將漆黑的藥汁捧到桌面上,就等著仍躺在床榻上裝死的尋千佾起身。

    「喂我。」他說得十分理所當然,甚至還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等著他餵藥。

    宇文逆天聞言,不禁微蹩起濃眉。

    一連幾天親密地相處,他非但沒有更瞭解他,甚至覺得自己愈來愈不瞭解他了,抑或許是他根本就沒有瞭解過他。

    以為他只會捧著聖賢書悶念,想不到他居然會對自個兒訴愛。

    這幾天下來,他絲毫不放過任何可以對他訴愛的機會,甚至逼迫他到了無言反駁的窘態裡,感覺上像是在強烈地誘惑他。

    天知道他這種慢性的蠱毒對他而言,是多麼痛苦的折磨。

    不知道他是壓根兒不懂他的想法,抑或是明知道了,卻更加馬不停蹄地逼迫著他?

    「你的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犯不著在我面前扮可憐。」宇文逆天無情地倚在床榻邊斂眼睞著他。「你自個兒起來吃藥吧!我相信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你還沒虛弱得撐不下去。」

    「可是我現下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面對宇文逆天的置若罔聞,尋千佾也索性賴在床榻上不動。

    他不相信!

    倘若宇文逆天對他真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他壓根兒不需要理睬他,也不需要將他帶到他房裡照顧,還替他熬藥;倘若他對自個兒沒有半點情意,他早被他趕出這個房間了,哪裡還容得下他在這裡造次。

    幾天下來,這個計謀一直沒有失敗,他也相信自個兒還會繼續成功下去。

    瞧,像現下,他不是又走過來了,

    「千佾。」不出尋千俏的意料之外,宇文逆天真是舉雙手投降了。

    端起藥汁,儘管有點不甘願,他還是坐到床榻邊,斂眼瞅著他笑得很可惡的俊臉,簡直令他哭笑不得。

    「喝吧!」他把碗湊到他的唇邊。

    「我很想知道一件事,如果你肯告訴我的話,我就把藥喝了。」尋千佾挑眉睇著他、這不是請求,甚至可以說是命今。

    自他發覺宇文逆天對自己的關心已超乎書院主人對一個學儒的方式後,他不是傻子,豈會不懂這個中道理?

    早一點發覺這心情的話,他就不會浪費那麼多時間和做無謂的心理掙扎了。

    「你又想知道什麼事了?」宇文逆天索性往床柱上一倒,不想再做垂死的掙扎。這幾無下來,他也真是讓他磨夠了,直逼著他問東問西的,否則他這難得派上用場的藥方,他就連沾都不沾上一口。

    倘若一再地容忍他,豈不是更讓他得知自個兒的心意了!

    可事到如今,若再多作掙扎,反倒有欲蓋彌彰的意味;與其如此,他倒不如隨他。

    只是,他到底還有什麼問題?

    想想這幾天下來,他所發問的問題已經超過十個了,舉凡他的身家背景,包括他的情史、和頊卿的故事、書院的成立……他到底還想問什麼?

    「我想知道你和邵頊卿之間到底是訂下什麼契約?」他正色問道。

    這個問題擱在他心底最久,亦是讓他傷神最久、最在意的一個。他知道這樣的詢問方式簡直跟個姑娘家沒兩樣,可他就是想知道,無論如何一定要知道,而且他還要與他訂下一樣的契約。

    「你吃味了嗎?」宇文逆天曬笑睞著他,幽邃的眸子裡卻泛不上笑意。

    「沒錯,我確實是吃味了。」尋千佾正色以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直瞅著他,絲毫不閃避他愀變的神色。

    說他吃味也好,說他小心眼也無所謂,愛人的眼裡是容不下一粒沙的,儘管這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震愕不已。

    這幾天,誰也沒有刻意提起兩人之間的情緣,而他更是絞盡腦汁地逃避這一切,如今他卻當著他的面提起,這意味著什麼?

    他甚至想要假裝這一切都沒發生過,可鏤骨鐫魂的愛意卻將他緊緊地捆綁在他身邊,儘管想逃,卻逃不出打從心底發出的渴望。

    他可以欺騙任何人,卻騙不了自己。

    「廢話!你真把我當成傻子嗎?你以為我會連自個兒在說什麼都不知道嗎?」尋千佾用雙手撐起自個兒的身子,雙目與他平視。「我就是要你,我就是愛你,你要我說幾次都可以。」

    雖然這樣的感覺是有點令人羞赧,可事實就是如此,他也不得不正視啊!多希望他也可以和他一般正視。

    「千佾,你是不是把我當成爹看待了?」他試著引導他。

    說是引導,倒也是有點欺人,說穿了這亦是存在他心底的一份顧慮,是深藏在心底的痛楚。

    「爹?!」他不禁發噱,窘態盡退。「誰要叫你爹!有誰會跟自個兒的爹做出那種……那種教人……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我已經弱冠了,不要再把我當成一個想要爹疼的蠢娃兒,我知道自個兒要的是什麼,現下我很清楚地再告訴你一次,我愛你!我說我愛你,我就是愛你,不要再把我當成傻子,我已經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個兒要的是什麼了,而那就是你!」

    真是氣死他了,他就不信他壓根兒都看不出來,

    同他說這種話,豈不是擺明了睜眼說瞎話嗎?

    「毛頭小子!」只有毛頭小子才會有這種熱情,如此地放肆不羈,而他卻已經過了那種勇往直前、永不回頭的年紀了;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將來,卻不能不在乎他。「難道你不覺得自個兒說這些話欠缺思慮嗎?有哪一個男人會對另一個男人如此大膽地示愛?」到底要他怎麼說,他才願意打退堂鼓呢?

    「我欠缺思慮嗎?」尋千佾冷哼一聲,大手扯住宇文逆天的衣襟。「我告訴你,會對男人示愛的男人,據我所知,至少有兩個,一個是你們宇文家的迅羽,另一個則是十二年前的你。」

    要他說得這麼清楚嗎?難道不把他的心情完完整整地訴說清楚,他就聽不懂嗎?為何老是要曲解他的話?他分明是故意的!

    ***

    「你……」是哪一個混賬同他說這些事的?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除了孟仕-,不作第二人想。

    「說吧,你和他到底訂下了什麼契約?」尋千佾湊近他,用著他自個兒也想像不到的危險動作逼問著他。

    如此危險,像是催化的挑逗,更像是惡鬼的誘惑。

    「鴛鴦契。」宇文逆天瞪視著他的眸,欣賞他無懼的氣勢,宛若當年狂放恣意的自己。

    「你的意思是說,你們之間就像尋常夫妻一般?」尋千佾挑高眉,似笑非笑地冷哼了聲,「遂你為他守墳?」

    多可怕的情愛,居然可以讓他甘願為他守墳,而且一守便是十二年!

    倘若哪天自個兒也死了,不知道他會不會為他守墳?

    「夠了,我不想再提起這件事。」人生在世必會遭逢的苦難,莫過於生老病死,而偏他遇上的都是世間大悲。那樣的苦一生嘗過一次便成了,倘若要他再來一遭……

    藏在他心底的束縛太多,也或許是在這與世無爭的書院待太久,令他忘了自個兒的瀟灑,終日封鎖在可怕的記憶裡頭,不斷反覆地折磨自己,雖說是以此為戒,但這種苦哪怕是耗盡一輩子也忘不了。

    他想愛,卻又怕失去,說穿了,他不過是個懦弱的人罷了。

    「可以,橫豎這種事我也不想再提。」他又不是傻子,天天在他面前提起他逝去的愛人做什麼!「不過我要你同我訂下和邵頊卿一模一樣的鴛鴦契。」

    「倘若我不願意呢?」宇文逆天訕笑著。

    「由不得你說不願意,憑你這幾夜來對我所做的事,你就得照辦。」尋千佾說得理直氣壯,然俊臉上卻泛著不自然的紅暈。

    呻,要他說這種話是很羞人的,活像是個討清白、求委身的大姑娘;可就算再羞,這些話他亦是非說不可的。

    羞又如何?只要能讓自個兒得到他,再羞的話他都說得出口。

    「那不過是你情我願罷了。」宇文逆天挑起勾魂的眸子,活像個欲拋妻棄子的薄倖男人。

    「你也承認了你是願意的,表示你對我一定有相當程度的興趣,否則怎會對我做那種事?」他自有一套屬於他的想法。「遂你一定要對我負責,否則——」

    否則如何?他不是女人,無法誣告他欺了自個兒的清白;他們亦不是夫妻,無法用一紙契約來約束彼此。他所擁有的不過是他的心罷了,倘若他不願相守,他該如何自處?

    「如何?」宇文逆天輕笑著,勾心攝魂。

    尋千佾微惱地睇著他冷笑如往常般的攝魂臉龐,還來不及心動,一把火便燒得悴不及防。霎時,他拉下他的衣襟,狂烈地吻上他的唇,放肆地模仿著他的舉動,挑誘而放蕩,意圖勾起他的慾念。

    「你玩不起的,我勸你就此收手。」宇文逆天沉吟了聲,卻無力抗拒這蝕骨化魂的甜蜜。「否則我會很難控制自己……」

    「我不是在玩,我是真心的!」尋千佾忍不住又低吼了聲。「我不在乎你會對我做什麼。」都已經那般親密過了,他不認為還有什麼事可以讓他心驚。

    「是什麼樣的情愫,讓你願意躺在一個男人懷裡?」宇文逆天努力把持著最後一道防線,然烈火漫天狂噬,燒得他的胸口幾欲竄出火花,要他就此放手,可真是折磨了自己。

    「我……」他在舌與舌之間殘喘著,在唇與唇之間驚慄著,酥麻熾燙的火焰沿著血液逃竄,眼前是宇文逆天教他意亂情迷的俊臉,是自個兒要他的情難自禁的慾念,然這一份激情卻不同於往常,甚至令他有點驚懼。

    「怕了嗎?」他笑得勾魂、笑得傷人,卻也同時傷了自己。

    「誰怕了來著!」尋千佾漲紅了臉怒斥。「我可是享受得很,你大可以繼續下去!」

    天知道他絕不是為了逞一時之勇。他是多麼地需要他,怎麼會怕?為何要怕?只不過是有點…有點緊張罷了。

    那是因為他還沒習慣,待他習慣後,一切都會進入軌道,他絕對不能誤解他的任何意外反應。

    「是嗎?」殘存的理智因為他的挑釁而消逝殆盡,眼看著滅頂的慾念如巨浪侵襲而來,宇文逆天再也壓抑不了自己,可是……

    ***

    「兒子!」

    尋婉兒拔尖的嗓音倏地殺進曖昧的情慾中,宇文逆天瞬即坐正身子,一回神便見她推門而入。

    「娘?!」尋千佾驚詫地喊道。

    怪了,這個地方不是不准女人進入的嗎?為何娘……

    「你一定很訝異娘為什麼進得到這裡來對吧!」尋婉兒笑得花枝亂顫。「那是因為你娘我很聰明,我是從後山繞過來的,那兒沒人看守,遂我便闖進來了。然後在路上遇到你們書院的夫子,我便同他問起你,他跟我說只要到這兒來就可以找到你,遂我便找來了。」

    「你來這裡做什麼?你明知道女人是不能進這間書院的,你還……」尋千佾臉上紅暈,不知是羞還是怒,然一大堆問號還未及理清,他可愛的娘親已一把撲到他身上。

    「小子,你生病了不成?」她劈頭就問,晶亮的眸子直瞄著他紅雲密佈的俊臉。「你不曾生病的,怎麼會突然病了?瞧你臉上還紅得很,難不成是發燒了?要不要緊?有沒有找大夫來看過?」

    哎呀,他這個寶貝兒子怎會如此不小心,居然讓自個兒病了!

    「我沒事,我已經好了,是逆天替我配的藥。」抬眼瞅見宇文逆天喜怒不形於色的冷臉,尋千佾沒來由的更暈紅了臉。他怎麼能像個沒事人般?

    「是嗎?」她拉長了尾音,壓根兒不信。

    「我說是就是,你不相信我,總信得過宇文逆天吧!」他又想起宇文逆天拿銀兩給他娘的事。待他考取功名後,定要把所有積欠他的銀兩都還給他,免得自個兒老是矮他一截。

    「是這樣的嗎?」尋婉兒還真的回頭問著宇文逆天。

    宇文逆天淡笑著點了點頭,瞧著尋千佾漲紅了的臉,笑得意味深遠。

    「娘,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尋千佾怒瞪了宇文逆天一眼,隨即又把心思放到尋婉兒身上。「不會是碰巧知道你兒子我生病了,遂特地上山來看我的吧!」

    可惡,全都是娘這個意外中的意外,突然闖進房裡,害他現下感到好尷尬,而宇文逆天的眼神彷彿像在恥笑著他的表裡不—……

    他不是表裡不一,而是因為娘突地衝進來,他一時反應不過來,遂……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是不?

    儘管是一對男女愛侶在房裡做著如此春光滿室的事,也會感到羞赧的,是不?

    可惡,他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他!

    「我……」尋婉兒乾笑了兩聲,似乎有點弔詭,畢竟這不是她會做的事。「有點事想同你商量。」

    「什麼事?」搞得這麼神秘,還那麼急切的跑上山來,難道就不能等到他下次返家時再說嗎?

    「我要你別上京趕考……」這次說得更小聲了。

    「嘎?」他聽得不太清楚。「你說什麼?」

    「我要你別上京趕考,立即同我回家,替你娘我娶個媳婦兒、生個白白胖胖的奶娃兒,你聽清楚了沒?」尋婉兒深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地宣告完畢,瞪著他征愣的模樣,接著又道:「由不得你不同意,我只是知會你一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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