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裡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兵-吐了口煙,在沙發上坐得慵懶十足。
「我聽不懂。」在大廳一隅忙著修改衣服的朱裡安連眼也不抬,全神灌注在立體剪裁上的布料分配。
「再裝下去就太假了。」啐,一連三天,他一直被裡歐盯著看,那灼燙的眼神如果變成雷射的話,他至少也死了百次以上。在這種情況之下,他如果還搞不清楚狀況,那也未免太遲鈍了?
他不是遲鈍的人,朱裡安更不是,所以他不可能沒發現這一點。
但是他卻置之不理,所以說事有蹊蹺,八成是哪裡出了問題;不過這也是他頭一次感受到如此可怕的恨意,讓他見識到意大利男人的熱情。
「沒你想的複雜,你可以停止想像。」朱裡安依舊不理他,心裡是不曾有過的平靜。他沒想過有一天兩個人可以用這種方式相處,或許真是裡歐的功勞。
「是嗎?那一天我看到的似乎不是這樣。」燃熄了煙,他晃到他身旁。
「那不過是個遊戲罷了,我是想要他離我遠一點。」很簡單的道理,希望裡歐能夠瞭解,如果他不能瞭解的話就算了。
兵-挑了挑眉,半信半疑。「我還以為你可以把我給忘了,順利地找到下一個讓他心動的男人。」如果他真的猜錯,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我不需要把你忘掉,你是我的朋友,我為什麼要把你忘掉?」他突地抬眼睨著他,眸底不再有往日的痛楚和迷惘。「我說過了,我們永遠都是朋友。」
他慶幸自己沒有碰過兵-,所以他才能做得開,也是因為如此,他才執意不碰裡歐。男人不只是視覺動物,男人更有可能因為肉體的結合而衍生出情愫,更何況裡歐是個少見的俊男,要是碰過他之後再要他鬆手,他可能會傷得更重。
「說的也是。」兵-笑了兩聲,不禁又問:「可我覺得裡歐不錯,你不喜歡他真是人可惜了。你……真的不喜歡他嗎?」說穿了,他還是不相信他的說辭。
「他不過是我這一次發表會的主秀罷了。」
如果只是喜歡的話,那倒還好一點,怕的是永無止境的地獄。
「依我看,愛麗莎根本就不需要拜託我,她只要跟裡歐說一聲就可以了;因為裡歐一點也不需要演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對你很有意思。」若是左拍拍、右敲敲可以得到一些內幕的話,那也沒有什麼不好。
「是嗎?那是他的自由,我管不著。」他斂眼忙著快要完成的半成品,壓根兒不想再提這個話題。發表會迫在眉睫,他沒有心思再想其它的事情。
「好狠的心。」
「你太客氣了,我是跟你學的。」朱裡安笑得平淡,墨綠色的眸子仍審視著手上的半成品。
「你是在跟我暗示什麼嗎?」兵-一手搭上他的肩。「我們是朋友吧?」
「沒錯,我們是最要好的朋友,一輩子的好朋友。」這是他的承諾,他一定會遵守的承諾。
「有你這一句話就夠了,那我就不打擾你了。」兵-拍了拍他的肩,湊在他的耳畔輕聲地道:「不過,我勸你不要再睜眼說瞎話了。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是不會同情你的。」
「我都說不會對你有非分之想了,你還是不相信我嗎?」朱裡安沒好氣地睨著他,輕歎了一聲。硬要他找個伴,豈不是仍懷疑他的承諾?
「我不是不相信你,是因為愛麗莎就快到威尼斯了,你不趕緊把事情處理好,到時候如果假戲成真,愛麗莎真的嫁給你的話……」沒有人會希望事情變成那個樣子,但是朱裡安意外的消極令人不安。
「那也沒什麼不好啊。」至少他不覺得有什麼不好。
「你……」
「兵-,你在樓下做什麼?還不趕緊上來!」
樓上突地傳來宿婺發狠的叫聲,連華麗大門外的運河都為之震撼不已。
「快上去吧,你家夫人快發火了,如果你不趕緊上去陪她,說不定她會以為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朱裡安自嘲地笑著,俊臉上的譏諷卻不再如以往那般深刻。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也不想再跟你廢話了。」兵-拍了拍他的肩,隨即便由旋轉梯上二樓,迅速消失在他的眼前。
***
朱裡安抬眼睇著兵-的背影,莫測高深的俊臉讓人猜不出他的思維。
「既然都已經要結婚了,還盯著他看做什麼?」裡歐斜倚在精雕玉鏤的長廊邊,藍綠色的眸子帶著難以理解的冷鷙瞪視著他,打從心底地唾棄他。
「我不懂你的意思。」儘管他知道裡歐正站在他的面前,可他卻連抬眸睞他一眼都不肯,逕自埋入工作之中。
「你到底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他怒不可遏地吼著。「因為兵-結婚了,所以你也打算結婚嗎?促使你結婚的理由竟然如此薄弱,這種荒唐的婚姻是對上帝的褻瀆!」可惡,他到底還要被蒙在鼓裡多久?如果不是因為兵-突然來到威尼斯,他還不知道原來這一場發表會也是朱裡安的結婚典禮。
簡直可惡透頂!如果他真打算結婚,真的要和一個女人共度一生,他為何又要到EDEN夜夜銷魂?難不成是在做婚前準備嗎?
他到底把婚姻當成什麼了?
「對上帝的褻瀆?」他跟一個女人結婚是對上帝的褻瀆?
「你明明就不喜歡女人,為何還要跟女人結婚?」為何還要挑逗他?難不成這一切對他而言不過只是遊戲?
最令他惱怒的是,他竟然到現在才知道他是個多麼卑劣的男人。
「這不關你的事吧!」朱裡安不由得火了,凝起墨綠色的魅眸瞪著他,好不容無妨,反正再丟臉的事都做過了,再丟臉一點也無所謂。
「說穿了不過是你情我願,你該不會還不懂得EDEN的規矩吧?」朱裡安無情地勾起魅人的笑。
「在你心裡,我的存在便是如此?」
是因為他不相信他的感情,還是他根本看不起他的身份?
朱裡安太懂得如何傷人了,居然挑這種字眼傷他,他從沒受過這種污辱。
「我的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兩天後要舉行的發表會,希望你可以替我完美演出。」朱裡安拒絕再回答曖昧的問題。「至於尚未試穿的衣服,我會在明天晚上跟你做最後的確定。」
在愛得太深之前抽手,便可把傷害降到最低,但又有誰知道愛何時會降臨在他的生命中?愛又豈是說抽手便能抽手?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你……」裡歐難以置信地瞪大眼。
這是他的答案嗎?他全然不考慮他的感受,這便是他愛人的方式?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這兩天可以停止過分熱情的舉止,免得在身上留下不應該留下的痕跡。」朱裡安把地上的人體模特兒拉起,繼續在上頭做最後的修飾,無視裡歐毫不掩飾的怒火。
裡歐還想再追根究柢,身後卻傳來夾帶著男女聲音的腳步聲。
「朱裡安,我們來了。」
「愛麗莎、米勒,你們終於來了。」朱裡安無視裡歐錯愕的神情,逕自自他身邊走過,擁住兩人,徹底漠視他的存在。
裡歐握緊雙拳,藍綠色的眸子泛著一層憤怒的光亮。難以說明這幾天看著他們融洽相處的心情,難以釋懷這種被忽略的感受……很狼狽、很難堪地被人冷落,到底有多久不曾有過了呢?
他不信他一點都感受不到他的心情,然而他卻選擇視而不見?
很遺憾的是,他不是他,他沒有辦法像他祝福兵-一樣的祝福他,他最大的忍讓是幫他完成發表會。
「我先回EDEN了。」裡歐走到朱裡安的身旁輕聲說道,隨即快步離開。
他才不管他是怎麼看待他的,反正他現在是沒辦法再待在這個地方了。
「那麼明天晚上記得在我房裡等我,我要你再試穿一次衣服。」朱裡安不帶溫度的嗓音裡是一本正經的命令。
裡歐默了點頭,趁著天色還早便搭著貢多拉離開。
「他是誰?」米勒古怪地盯著朱裡安。
「發表會的主秀。」他將視線自長廊那端拉回,輕易掩去了心底的落寞。
是的,他不過是他極想網羅的一名模特兒罷了,一切應該僅只於此。
***
夜色籠罩整個威尼斯,曖昧的氣息不再瀰漫EDEN,只因一年一度的嘉年華會即將落幕,而JJ即將在EDEN舉行秋冬兩季服裝秀。
向來摻帶著醉人氣息的EDEN,應老闆的要求,今天晚上燈火通明,上百間房間皆點上燈。發表會的大廳中仍有模特兒在呈環狀與直線交叉的伸展台上做最後綵排,而明日的新娘愛麗莎則為伸展台監督,在一旁觀看著每個人的狀況,預估明天進場的進度,連兵-和宿婺也在一旁幫登台的模特兒試穿每一件衣服。
然卻獨不見朱裡歐和裡歐的人影,EDEN負責人維斯拉只得走遍整幢建築,最後終於在伸展台旁的小房間裡找到微醺的裡歐。
「裡歐,你怎麼會在這裡?」維斯拉衝到裡歐身邊,直想把他自鬆軟的沙發拉起。「每個人在外頭都忙壞了,而你居然躲在這裡喝酒?」
裡歐任由他把他抱起,雙眼卻只是無神地注視著他。
「反正又輪不到我出場。」他慵懶地倒在他懷裡,輕聲地笑著。
「什麼叫作輪不到你出場?」維斯拉不禁埋怨,然而一嗅到裡歐身上的酒味之後,只能無奈地放下他。「你躲在這邊做什麼?我從來沒看過你喝成這個樣子,你到底是怎麼了?」唉,看來就算把他押到外面去也於事無補,他連站起來都有點困難了,要怎麼到伸展台上綵排?
「反正我明天要穿的衣服都還沒出爐,我又沒有衣服可以換,我幹嘛到伸展台上自討沒趣?」他仍是一徑地笑著,惑魂的俊臉上噙滿教人心醉的笑意,無神的魅眸更顯誘惑。
他根本沒有走上伸展台的慾望和興趣,心都碎了,要他如何有精神踏上綺麗的伸展台?
登上舞台是他這一輩子最想達成的願望,卻也是他最不想面對的惡夢。老天對他真是太好了,讓他達成心願,卻在同時粉碎了他另外一個夢想,徹底地把他推入地獄。
可惡的朱裡安為何要這樣傷害他?如果他真的對他沒有意思,打一開始他就不該對他百般挑逗,不該讓他在不知不覺中動情。或許一開始真的是崇敬,但是時間一久,誰也料不到愛情會在何時降臨。
如果可以不愛他,如果知道愛上一個人會這麼痛苦,他寧可一輩子都不懂愛情,他寧可一人獨自過活……就算只在慾望中打滾一生也無妨。
「你在胡說些什麼?就算朱裡安還沒把衣服送過來,你也得先到伸展台上走走台步,畢竟你從來沒上過伸展台,練習一下有益無害啊!」維斯拉無法理解他怎會一點興奮的神情都沒有,這不是他的願望嗎?照理說應該要開心一點,至少要雀躍一點的,對不對?但是……「喂,還是你跟朱裡安之間發生了什麼事?自從你在他家住了幾天回來之後,我就發現你愈來愈奇怪了。」
他是不想做什麼太過詭異的臆測,但是……世事難料。
「能發生什麼事?」裡歐挑高眉頭笑得輕狂,眸底盛滿只有自己才懂的淒涼。「反正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全部都是我自己的問題,要怪也只能怪我為什麼會愛上他。但我怎麼會愛上他呢?我也不知道,有誰會知道愛情什麼時候來臨,那是不可知的,不是嗎?」他伴著笑聲,傻氣地低喃。
然後,他慢慢地站起身,在震愕不已的維斯拉面前晃過,直往門外走去。
「喂,你要到哪裡去?」維斯拉登時回神,急忙跟在他的身後。
天啊,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先前還告訴朱裡安,要他別對裡歐出手,怎麼到了最後,竟是裡歐對他……真是世事難料。
「我想吹吹風,裡頭太悶了,我好難受。」他踉蹌地走到屋外,在門前的台階坐下,迷離的眼盯著被EDEN照得發亮的水面,迎著徹骨的寒風,笑得詭譎。
他一點都不開心,但是卻控制不了緊繃的面部神經,只是一徑地笑著,一直笑著,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笑什麼。
「天冷,我看你還是披件衣服吧!」維斯拉好心地想把外套披在他身上。
外套才蓋在它的身上,卻因為他突地站起身而滑落在地上。
「有船!」是他嗎?他說今天要把他明天要穿的衣服帶過來的。
「裡歐,到裡面去,船上的人好像不是朱裡安,為了以防萬一,你還是先到裡頭去。」維斯拉瞇起眼眸,靠著燈光分辨逐漸接近的船。
「但是……」裡歐不死心地不退反進,待船划到離他不到十尺時,他才登時發覺。「是弗多魯!」該死,怎麼會是他?
「進去,裡歐,趕緊進去!」維斯拉吼了一聲,連忙抓了他一把。
可惡,這陣子弗多魯不只一次地到EDEN鬧事,好在裡歐剛巧待在朱裡安那裡,因而躲過;但他沒想到弗多魯竟然會在今天特地到EDEN來,這表示……絕對沒好事。
「不准動!」
站在貢多拉船上的弗多魯掏出手槍,而在他身後的幾個人已然跳下船將裡歐押住。
維斯拉瞠目瞪視著弗多魯,心裡不知暗咒幾回。
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