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醒了!」
天才剛亮,猶在睡夢中的赫連泱便讓一聲拔尖的女聲驚醒,倏地瞪大眼往聲音來源探去。
是她?
現下是怎麼回事?她闖進他房裡作啥?
「你該不會是忘了吧?」她沒好氣地輕歎一聲。
就知道這男人鐵定是忘了她昨兒個所說的話,因為沒上工,昨和個便早早人眠,害得她一大早便瞪著布幔許久,直到背脊發麻之後再起身,整個人累到連都不想動。
不知是不是這陣子太過勞累,還是怎麼著,睡了一覺之後,她沒覺得精神好,反倒是覺得身體好重;但重歸重,有些年貨若不趕緊採買的話,好東西可都要讓人給挑光了,況且她也閒不下來,更不知待在家裡到底在做什麼,如果不趕緊找點事來做的話,她鐵定會悶出病來。
說到病,她的身體重得似乎像是染病了,她已經許久未曾生病,該是不會生病了吧?
「你一個姑娘家闖進男人的房裡,成何體統?」赫連泱不悅地瞪著她,卻沒打算要起身,拉起被子換個方向,準備再人夢境。
窗外一片迷濛,好似天正要降下薄雪一般,瞧那種天候,誰也別想要他踏出房門一步。
「你是小娃兒啊?還得要人請你下床嗎?」啐!她頭昏得很,要她拖他下床,她可沒那個力氣,也沒那閒工夫。
對付他最簡單又最迅速的方法,就是——
身上的被子突然被掀開,赫連泱微惱地瞪著她。
「你在搞什麼?我若不算是你娘親的救命恩人,至少我還算是客人吧?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他倏然翻身坐起,深邃的黑眸怒瞪著她。
她是存心整他,是不?
「原來易大哥說的都是真的,你這人簡直跟小娃兒沒兩樣……」她喃喃自語:「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會像是個小娃兒呢?易大哥說的一點都沒錯,你真是讓易大嫂給寵壞了,動不動就使性子。」
原本以為易大哥不過是隨口說說,但如此看來,還真是有道理哩,虧他都這麼大的人了,看來昂藏不凡,也挺人模人樣的……仔細再瞧瞧,他長得確實是挺好看的,也對,長得像易大嫂,當然是不會差到哪裡去才是。
「你在說什麼?」
他先是一愣,而後瞇起了黑眸高深莫測地睞著她。
「我使性子?我像個娃兒?是哪個混蛋傢伙說的?」
混帳東西,居然說他是娃兒?
「易大哥說的。」
又不是她說的,他犯得著把眼睛瞪得那麼大嗎?
「那個混帳傢伙!」早就知道那傢伙看他不順眼,當初根本就不該答應讓姐姐嫁給他……好!他這麼愛在外造謠,他一定會讓他知曉,招惹他這個小舅子,他會有什麼下場。
「很好,你總算醒了,那咱們可以走了。」
「你在說什麼?」他陰沉地看向她。
「不是說好今兒個要去市集辦年貨,你現下是在同我裝傻嗎?」
就知道這笨男人一定是忘了。「喂,現下可是我好心要作東,帶你到市集一遊,順便買件東西答謝你,孰知你居然壓根兒不領情?」
真是的,倘若他真的不去的話,她要帶誰找貨?
府裡並非沒有下人,但眼前便有現成的人可以差使,她豈能放他閒著?況且她也說了她要買份禮物來答謝他的。
「犯不著這般客氣,算算日子,七天的期限也快要到了,倘若你要答謝我的話,屆時再謝也不遲,現下請你出去,我還想要再休息片刻。」赫連泱不客氣地反客為主,欲將她趕出他的客房。
天候太凍,他壓根兒不想出門,更何況他一個大男人同她一道上市集,這像話嗎?
她府裡的下人並不少,要隨意差使一個應該不是什麼難事,然她現下卻執意要他陪同,該不會是把他當成下人在差使吧?
「但現下若是不去,一些比較好的年貨就會全教人給挑光,剩下有全是人家挑剩的……」
她才不要,就算商販特地將價錢壓低賣給她,她也不要;既然要買,她當然是要買好一點的。
「不過就是過年,年年都在過年,何必如此慎重其事?」他搶過被子,舒服地躺在炕床上頭。
女人家真麻煩,不過是過年罷了,何必搞得這麼繁鎖?
「一年才一回而已,再怎麼訂祝,也不過是那麼幾日罷了,況且過年應該大肆慶賀,這可是老祖宗訂下的規矩,怎麼能敷衍了事?」
在這麼多節日裡頭,她最偏愛的就是過年了。
一到過年呢,四處張燈結綵又炮聲隆隆,家家團圓賀新喜,一早相遇,滿口都是吉祥話,人人的臉上都帶著滿足的笑意,那種氣氛、那種感受,讓她一到元宵便開始怨歎,然後再開始期待新的一年。
橫豎她就是喜歡過年的氣氛,她就是想要把過年的氣氛營造到最濃烈,她就是想要滿足自個兒的想望,誰都不能阻止她大肆慶祝。
「那麼……你請便,恕我不奉陪。」他索性拉被子蓋上臉。
「你這人……我是瞧在你的醫術確實是挺高明的,我是見連日為我娘的身子果真大有改善,我才好意要邀你一道上市集,你怎麼……」官歲年有些不悅地瞪向他,扁起薄唇。
對了,打從一開始,他就一直不願買她的帳,雖說她不知到底是為了什麼,但他確實是頭一個拒她於千里之外的男人。
為什麼?
連易大嫂都說她的美艷少有男人能抗拒,可他一開始便抗拒了,不僅無視於她的存在,還處處為難她;若是一般男子,和她這般朝暮相處,還怕不開心地飛上天了,唯有他壓根兒不以為意。
況且,她是要邀他一塊上街哩,他應該要感到莫大的榮幸才是,怎會一副好像她挺煩人似的?
「不用了,你請吧。」赫連泱已經合上眼了。
「你!」她瞪大了水眸,一咬牙,再把他的被子掀開。
「你這是做什麼?」
赫連泱倏地坐起身,才要開口怒斥她的無理取鬧,卻見她的身子如風中柳絮般左右輕晃了一下後,便到他懷裡,教他不由得一愣。
「你怎麼了?」
他的語氣放軟,不解她突來的舉動到底是為了哪樁。
是想要誘惑他嗎?在這當頭?
他是不介意,但是……她不是要上市集嗎?
才伸手要將她推開一點,卻猛然發覺她全身熱燙。
「你發燒了!」
赫連泱連將她的身子撐起,卻見不著她濃妝艷沫的粉臉上頭有任何的病容,教他勃然大怒。
「你把你這一張臉抹成如此,誰瞧得出來你身子不舒服?」他有些微惱地攏起眉。「在自個兒的家中,你用不著把自個兒扮成青樓咆妓吧?」
「你在胡扯什麼?我不過是身子有點重、頭有點暈,一時沒站好罷了……你何必將我罵得這般不堪?」她聲音低沉地吼著,覺得自個兒氣惹游絲。
啐,都快要過年了,她怎能這當頭病了!
「我罵得不堪?瞧瞧你這一張臉,我不是同你說了,別老是把臉抹成這德行,你怎麼……喂!」
原本想要再斥責她幾句,卻見她長睫一斂,柔軟的身子無力地癱倒在他的懷裡,渾身燙得教他心神不寧。
「甭說了,你比我娘還嘮叨……」她低喃著:「倘若我不所臉抹成這樣,要是讓我娘瞧見我一臉蒼白,那豈不要讓她擔心了嗎?我怎能讓她擔心呢?你千萬別告訴她……你一定要……」
「答應我」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便疲憊地暈倒在他的懷裡,雙眼緊合,彷若沉沉睡去。
赫連泱低頭瞅著她,罵也不是、氣也不是,他輕鬆地將她打橫抱起,橫置在他的炕床上頭,替她蓋上絲被,再替自個整衣,便快步地往外走去。
他的心……驀然地悸動眷,很陌生的悸動,有點不安再加上一點無耐,莫名地教他擔憂。
MAY MAY MAY
「要用晚膳了,你起得來嗎?」
掌燈時分,赫連泱端了晚膳踏進宮歲年的房裡,見她床邊的布幔依舊罩著,他不禁上前掀開布幔,見她額上佈滿了汗珠,不由得探手輕拭。
半夢半醒的官歲年先是一愣,隨即勉強地睜開眼,狐疑地睞著他。
他現下是怎麼著?竟在這當頭輕薄她?
她現下四肢無力,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他若真要欺負她的話,她可是半點反擊的能力都沒有,不過他若真要欺負她的話,他犯得著幫她醫病,又替她隱瞞生病的事嗎?就連午膳也是他親自替她帶來,甚至還親自為她抓藥、熬藥、餵藥……
「瞧什麼?」赫連泱細心地拉起袖有為她試汗,再以大掌輕按在她的額上,見她稍稍退燒,原本懸高的心才緩緩地放下。「你身上的熱已經退了大半,你現下應該感到好多了才是。」
她突地發熱昏厥過去,讓他自行醫以來,頭一次這麼手足無措,幸好被他捉對了症狀。
「是好多了,只是覺得全身無力了些……」她聲音微啞地道。
他該不會是在她的藥中下了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藥吧?
官歲年想要起身,卻覺得渾身酸軟使不上勁,她雙手撐在床上,卻依舊坐不直身子,突地——
「你在做什麼?」
她的粉臉倏地燒燙起來,分不清楚到底是身子的燙還是心底的燙,哎呀,這燙到底是打哪冒上來的?他這個人也真是無禮,他怎能這般隨意碰觸她的身子?
赫連泱壓根兒不睬她,逕自將她擁在懷裡,輕輕地將她抱離床上,再讓她倚在床柱靠坐著。
「你若是不坐起身,要如何用膳?」他沒好氣地道。
不就是要抱她起身嗎?她犯得著喊得這般嗲聲嗲氣,喊得他頭都發昏了。
「我知道……」
她斂下長睫,希翼他不會瞧見她莫名其妙發燙的臉。
她當然知道他是好心要扶她起身用膳,可他何必用這般下流的方式摟著她起身,兩個人貼得彷若一點空隙都沒有,讓她身上的熱氣再起……
更糟的是,她的鼻息之間皆是他的氣味,淡淡的藥味夾雜著一股怡人的清香,她真想知道他的香囊到底是怎麼做,或者他的香囊裡放了什麼東西,要不然她怎麼一嗅到他身上的氣昧,便教她雙頰熱燙得彷若快要冒出火來?
「用膳了,待會兒再把藥汁喝下。」
赫連泱壓下心中的異樣惱動,他端來晚膳。
「午膳你吃得不多,晚膳就多吃一點,要不然就算我的藥再好、再有用,也沒辦法讓你的病轉,因為你這病症是虛火上身,這表示你勞累過度,吃沒吃好、睡沒睡好……」
除了姐姐之外,她是他這一輩子所伺候的第二個女人,真不知他為什麼會如此甘願,但壓在心頭上的擔憂騙得了他人,卻騙不了自個兒。
「我知道……」知道、知道她都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她知道他真的是華佗再世,要不然娘親病了三年的病體,怎會讓他隨意推拿便好轉?
她也知道要他在這宅子裡不讓任何人得知她生病的消息,確實是得花費不少心思,但他能不能別像老媽子一樣,見她一醒來便念了又念?她娘親都沒他這般絮叨哩。
「知道便趕緊用膳,都近年關了,難道你想要同你娘親一樣拖著病過年嗎?」
歲末生病總是比較忌諱,生怕沒在年前把病給治好,便容易一年拖過一年,甚至會永遠止境地重複。
他替她把過脈,得知她可能會昏厥過去,是她自個兒調息不好,搞得自個兒虛火上升,可她卻壓根兒也沒發覺,而且是他要她往後別再到逍遙宮,才教她累積多年的疲累一古腦兒的爆發出來。若不是有他有的話,還具不知她這病體到底該要如何調養,全怪她老把一張素淨的小臉抹得五顏六色,才教他沒看出來。
「我知道……」別再說了,她的腦袋瓜子快要爆炸了。知道他辛苦、知道他等她不錯,知道啦……
「多吃點。」他又道。
「我吃不下。」
原本隨便夾了一些菜塞口,便想要敷衍了事,誰知道他的一雙眼就像是鷹眼一般,真盯著她看。
「你知道我要閃過那麼多雙眼睛,又要義正辭嚴地告知他人我要同你一起用膳,不准任何人靠近;你可以想像那一干下人的眼神有多暖昧,然我依舊謹記你告誡我的事,由著他們去胡思亂想。」倘若不是瞭解她的一片孝心,這一劇爛戲他可是演不下去。
「也只好如此,因為我怕他們會同我娘說,所以……」
再舀一些湯喝下,她蹙眉緊盯著擺在茶几上頭那碗默黑的藥汁。
「算了,你吃不下,先喝藥汁吧。」
他會不知道她在打什主意?
赫連泱將藥汁端給她,他眨也不眨地看著她把藥汁喝下,見她整張小臉皺成一團,他不由得失笑出聲。
「你在笑什麼?」見她吃苦,他很快活嗎?
笑聲方歇,他拿了一塊糖給她。「嘗點甜,你就不會覺得很苦了。」
她一愣,沒料到他居然會替她備上一塊糖,難道是晌午喝藥汁時,被他瞧出她是逞強喝下藥汁的?
他沒事待她這般好作啥?她同他一點都不熟,若不是他醫治了娘的病,她和他應該是水火不容;要不是看在易大嫂的面子上不同他計較,他也是和她八竿子打不著的,怎麼眼前這狀況卻詭異得緊?
算了,她頭都發昏了,不想多管了……
待她的病一好,得要上市集去採買年貨,而且她要是再不趕緊好起來,可就不知道下人們會怎麼敲兩人的關係,這話要是傳進娘的耳裡,屆時可就真的沒完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