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怎麼了?」
快步跑進竹林裡,官歲年不管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的一顆心全都綁在她娘親身上,她直盯著面無血色的娘親,只覺得她的心跳彷彿快要停止了。
「年兒,娘好怕見不到你的最後一面……」官氏彷若疲憊不堪地道。
「呸呸呸!什麼叫作最後一面?沒事的、沒事的,咱們還要一道過年哩,娘,你要記得我生辰那一日,也就是除夕的那日,咱們要一同吃年夜飯,桌上沒有八珍,至少也要有八寶,再配上杭州所產的紅纖米,那說有多好吃便有多好吃;若是娘還怕冷的話,也甭擔心了,因為我已經替娘備好了一件羽絨裘襖,只要娘一穿上便一點也不覺得冷了;然後,咱們便看是要彈琴、弈棋都可以,等到時辰一到,我便差人到外頭放爆竹,咱們再到燈火通明的街巷去同左鄰右舍拜年,娘,你答應我年年都要陪我過年的……」
難道老天爺真要只剩她一個人了嗎?不要,她絕對不要,她願意花上她所有的積蓄,就只求能讓娘的病情好轉,不管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娘現下的心願,就只想見你穿著大紅喜服出閣,然後……」見女兒淚流滿面,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官氏實在有點於心不忍,但為了要逼她離開逍遙宮,為了讓她出閣……「娘要親手牽著你上花轎。」
「好!娘,你等我,我一定會出閣的,我會找個好人家,但是你一定要好起來,你要牽著我上花轎。」官歲年趴倒在炕床邊,淚濕了羽絨衾。
「就怕等不及了……大過年的,娘不忍見你一人孤單,娘想要見你在過年前出閣。」官氏閉上眼,不再去瞧她的淚眼,她這一回可真是鐵了心腸,非得要年兒痛下決心出閣不可。
「好!娘,年兒答應你,年兒一定會在過年前出閣。」官歲年抬起佈滿淚痕的小臉,突地想起術士說過,只要她在大年初一之前出閣,而且要同她的夫婿有夫妻之實,如此一來便可以化解災厄。
「好了、好了,歲年,你先起身,先讓我小舅子替你查看你娘親的病情。」
見官歲年一臉茫然,易至黎連忙將她拉起。
「他是大夫?」官歲年回眸睞著神色有點古怪的赫連泱。
她都忘了她的身旁有人,天啊!她居然有他們面前哭得像個淚人兒。
「在下不才,只是個小小的大夫。」赫連泱沒好氣地說,他坐在炕邊的木椅,伸手要替官氏把脈。
見狀,官氏趕緊把手給縮到被子裡頭。「不用了,我知道自個兒的時日不多,甭看了……」這一看還得了?倘若他真是個大夫的話,他一定會發覺她是騙人的,一定會發覺她的詭計。
她好不容易才買通大夫和述士,如此用心良苦、費盡心思,若是在這當頭功虧一簣,那她這三年豈不是白躺了?
「誰說你時日不多的?娘,你就先讓他看看。」抹乾了臉上未干的淚痕,官歲年彷若沒事般的坐社炕床邊,硬是把官氏的手自被子里拉了出來,她抬眼瞪著赫連泱道:「我跟你的恩怨稍後再說,要我陪罪或是如何都無妨,現下請你務必要好好的為我娘把脈,千萬別騙我。」
她與他並不熟識,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但他若是能救了她娘親,那不管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放心,我還不至於到公私不分的地步。」哼!他看起來像是那種人嗎?
輕歎一聲,赫連泱抓起官氏的手開始把脈,才一觸及她的脈;象,他便不由自主地蹙眉,斂眼瞅關官氏,卻發覺她正以祈求的目光睞著他,彷彿正在哀求他什麼似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如何?」官歲年問道。
「這個……」赫連泱猶豫著該不該據實回答,卻發覺官氏抓住他的手,雙眼直瞪著他,於是……
「你們先出去,待我好好分析她的脈象之後,我再同你們說個明白。」
「可是……」他到底是不是大夫啊?該不會是和易大哥聯合起來騙她的?但這可是人命關天,開不得玩笑的。
「放心吧,我小舅子的醫術在蘇州一帶可是號稱華佗再世,你就甭擔心,同我一道到外頭等著。」
易至黎見她擔憂不已,便半推半請地把官歲年拉到門外,壓根兒不容她置喙。
待他們都離開之後,赫連泱才淡淡地道:「官夫人,我能請教你到底是得什麼病嗎?」
「呃……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已經是個快要……咳咳,快死的人了,你是個大夫,人怎麼反倒問我病情?」官氏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正想要轉過身去,卻突地聽見赫連泱站起身的聲音,連忙又回過身來。
「我都已經替你隱瞞了,你若是再不說真話,豈不是要逼我對官歲年說真話?」赫連泱走到圓桌旁,逕自替自個兒斟了一杯茶。
真是好茶!原來她把銀兩都花在這當頭了,其他的他是不知道,但這房內的擺設,不管是桌椅、炕床、暖帳或是被子,全是上等的好貨,皆價值不菲,就連這茶都是上等的。
看來姐姐所說的孝順……是真的,再加上方才見她全然不假的淚水,令他更加確定,她確實是為了侍親才進逍遙宮的。
然而,他現下卻發現她娘親並沒有病。
她的脈象四平八穩,感覺得出她被照料得極好,壓根兒沒有病,然她卻說她已經病了三年了?看來這是一樁陰謀,而且是讓他一眼便識穿的無聊把戲,只是心疼了方才官歲年的淚……啐,與他何干,他心疼個什麼勁?
「我……」官氏歎了一口氣,知道是瞞不了了,她也只好希翼把實情告訴他之後,他除了可以幫她保密之外,還能幫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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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到底是怎麼了,怎麼他還沒出來?」
在外頭坐立不安的官歲年,目光直鎖在通往的珠簾,她雙手握著死緊,神以倉皇且不知所措。
「放心吧,我小舅子可是有華佗再世的美名,據我所知,讓他經手的患者,沒有一個無起色的,遂你儘管放心,先讓他把你娘親仔細把脈後再說,現下連半刻鐘都不到,是你太心急了。」
坐在一旁的易至黎連忙安撫她,心裡卻極惱赫連泱到這當頭居然還在裡頭不出來!
難不成官氏的病情真是藥石罔效?要不,他怎會在裡頭待這麼久?
小舅把脈的速度向來極快,壓根兒不拖泥帶水,而且還能夠立刻批藥方、抓藥材,不消七天便要患者藥到病除,怎麼這一回……
冀望真的沒事才好,都快要大過年了,如果歲年她娘在這當頭出了什麼事,真不知道歲年該怎麼辦才好;不能有事,倘若真有事,逍遙宜的台柱可真要倒了。
「對了,或許我真的該聽術士的話。」官歲年突地想到術士先前曾警告過她,愈近年關,所有的跡象便會更加明顯,她若能在大年初一之前出閣,娘的病便能不藥而癒。娘根本就不需要什麼良醫,只要她出閣,什麼病都沒了……
「你在說什麼?」易至黎見她喃喃自語,不由得有點擔心。
官歲年不回他的問話,驀然站起身便要往房內走,在她連珠簾都尚未掀起,易至黎也來不及出聲之前,她便結實地撞在一堵人牆,上,撞得她險些人仰馬翻;在快要跌倒之前便讓一隻有力的臂膀給,拉起。
「你在急什麼?」赫連泱淡淡的問。
嘖,一個大姑娘都已是雙十年華了,怎麼還這般毛躁?虧姐姐還誇說她婉約端莊,姐姐說的真是她嗎?
「你走開,我要見我娘。」她壓根兒不睬他,才往前踏了一步,便發現自個兒是往他的懷裡沖,「你!」
他這個人怎麼這般恬不知恥,居然這樣摟著她!
「難道你不想知道你娘親的病情?」他挑眉睞著她。
她和在逍遙宮時如出一轍,沒有溫婉、沒有端莊,但確實可以感覺得到她的孝心……唯有這一點,他稍稍認同。
「倘若我不擔心的話,我就不會要你這個礙眼的人趕緊滾開了!」她怒瞪著他,不由得把眉蹙得極緊,她惱他身上一股清新的氣味在她的鼻息之間徘徊不去,教她有點不知所措。
這男人很討厭,為何老是要這樣摟著她?而且一旦摟上了就不放,當她是花娘,也不能對她這般放肆的!
「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罷了,既然她打算要這樣被她娘親蒙在鼓裡的話,他倒也不用多事地跟她解釋那麼多;先前瞧她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在知曉內幕之後;他原本是想對她說出實情的,誰知道她居然拿這種態度對他……
官歲年瞧他一鬆手,便立即跑進房裡,「娘,你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只要我要大年初一前出閣,你的病就會不藥而癒。」可不是嗎?她根本就不需要他幫娘把脈。
她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堆,教躺在炕床上的官氏瞪大子眼,就連甫踏進房內的赫連泱與易至黎,也跟著瞪大眼。
「你在說什麼啊?」官氏不動聲色地探問。
難不成是她的方法奏效了?
「娘,我忘了,我忘了先前有一個術士曾同我說過,他說中要我趕在大年初一之前出閣,娘的病就會不藥而癒,我一直都給忘了,直到方才才猛然想起……」她握緊官氏的手,激動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她出閣算什麼?娘的病情才重要,只要娘能夠好好的,不管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嘖,你居然沒先問我這大夫的診斷,寧可去相信術士之言……」赫連泱淡淡地歎了一聲。「就知道一般女子全都沒啥腦子,有病居然不找大夫,反倒相信術士之言。」
赫連泱搖了搖頭,卻突見官氏瞪大了眼,彷彿要將他拆吃人腹似的,他先是一愣,隨即才恍然大悟,原來連術士都是她買通的。
真令人想不到,她為了要逼官歲年出閣,居然無所不用其極,不管是大夫還是術士,就連整座宅子裡的下人也全都聽她的命令行事,她甚至見著官歲年哭成了淚人兒,依舊無動於衷……不過是要她出閣罷了,需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雖說官歲年的年歲不小,但二十年華,倒比當年姐姐出閣時還要年輕許多,要她再耗個兩三年再出閣,倒也還不為過……倘若只是要逼她離開逍遙宮的話,似乎也不需要幫到這種地步吧?
但依他看來,這對母女……全是一個樣。
「你說那是什麼蠢話!要不然,你有把握你可以將我娘的病給醫好嗎?」聽他冷言譏諷,官歲年倏地站起身,用纖白蔥指指著他。
「倘若我說能呢?」哼,那算是哪門子的病!
「嗄?」官歲年一愣。
「這事簡單得很,不出七日,我便要她能下床,而且還能自由走動,」他冷笑著,大有要將所有事情都揭露的打算。
「怎麼可能?」她喃喃問道。
她找遍了大江南北的名醫,尋遍了塞內塞外的珍貴藥財,卻仍沒有辦法讓娘的病情有任何起色,但如今赫連泱居口出狂言,說他能夠在七日之內讓娘下床,甚至可以任意走動?
可能嗎?這是過年前,老天爺送給她的大禮嗎?
「你想試試嗎?」他挑釁地睇著她。
官夫人不准他說又如何?嘴巴在他嘴上,只要他想說,誰也攔不住他。
「真的嗎?」官歲年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
「真的。」
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官歲年疑惑的回頭睞著官氏。
娘的臉色彷若雙方才好上許多,而且說起話來,好似多了幾分氣力。
「娘?」她不敢相信地瞪著她。
「方纔這位夫人替娘稍微抓拿了一下,娘便覺得神清氣爽多.了,胸口那股鬱悶也彷彿消去了不少……」
未免說得不夠逼真,官氏索性坐起身子,非得讓官歲年深信不疑不可。
這是不到最後關頭絕不使出的最後一招,沒想到年兒竟帶了個大夫回來,而且這大夫居然讓她收買不得,她當然得要先發制人,免得讓年兒發現她是裝病的。要是她真發現了,說不準她就不要她這個娘了。
「娘,你坐得起來了?」
官歲年看傻了眼,呆愣了半晌之後,突地破涕為笑,繼而投人她的懷裡。
「娘,你居然可以坐得起來了!」
官歲年又哭又笑,站在她身後的赫連泱則只是盯著一臉心虛的官氏。
真不知道這是哪門子的娘,居然把自個兒的女兒搞到這種地步,不過是坐起身罷了,有什麼稀奇的?
「娘突地覺得好多了,所以娘想……不如把這位赫連大夫留下,讓他留在娘的身邊,說不準真如他所說的,娘會在七日內恢復呢。」官氏閃過赫連泱凌厲的目光,自說著她已想好地計策。
「真的嗎?」
官歲年錯愕地眼睞著她,再回眸睇向神色不善的赫連泱。
「你想辦法先將他留下,娘現下有點倦了,你去同他說說,娘想休憩了。」官氏緩緩地躺下身。
她是豁出去了,也算是賭一把大的,就端看她是不是有看錯人了。
官歲年差下人在官氏的房裡伺候著,接著他們一干人便走到偏廳。
赫連泱什麼話都尚未說明,便見官歲年砰的一聲,雙膝跪地,嚇得易至黎瞠目結舌。
「你這是怎麼著?」赫連泱不解地看著她,卻也沒打算要扶她起身。
難怪他嗎?他至今尚未搞清楚官夫人到底是在玩什麼把戲,不懂她為什麼要官歲年想辦法將他留下,明知道他已經打算要掀了她的底細,為何還要留他要身邊?難道她不在乎嗎?
他是沒打算在掀她的底細,因為那不關他的事,方才只不過是因為官歲年說的蠢話惹得他大肝火,他才會一時忘情想要讓真相大白。
如今,他啥話都沒說出口,沒讓當娘的官夫人難堪,現下卻換這當女兒的官歲年雙膝跪地,這是什麼情形?
「求赫連公子大人有大量,原諒歲年的無知,倘若歲年有任何得罪的地方,還請赫連公子高抬貴手,不同我計較。」她認了!只要能讓娘好起來的話,不管要她做什麼,她都願意。「只求赫連公子救我娘親一命,不管赫連公子要歲年做什麼,歲年絕對不會有二話。」
「哼,這下子你倒是肯承認那一日是你蓄意陷害我的,是不?」
赫連泱挑高了眉頭,總算是搞清楚了狀況。
原來她真的聽信了官夫人的話,要他留下……其實這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他在揚州的買賣早已說定,之所以未回蘇州,是遭姐姐軟禁,才會至今尚未成行,倘若能有這般的大好機會惡整她,他倒也不介意留久一點。
「是,全是歲年的錯,可歲年真的不是蓄意的,歲年一開始只是打算要讓人瞧見你沒著衣裳的模樣,沒想到竟變成了……」
說到一半,沒來由的,官歲年的嬌顏乍紅,紅到連耳根子都彷,佛要釀出火來了。
她怎會想到好件事?但她就是沒法子控制自個兒的腦袋,沒辦法拂去那一幕……她現下應該要為娘的病求情,可卻淨想些污穢之事,真是羞人啊!
「行!有你這一句話便成了。」
他連忙打斷她,不想讓他身旁的易至黎發覺他對她有異樣情愫,接著他側身睞著他。
「姐夫,她的話你可是聽見了,這下子這和姐姐可不能再冤枉我了,咱們走,回去同姐姐說個明白。」
話落,他便往大門走,走沒兩步,便讓易至黎給揪住。
「怎麼著?」他回頭。
「歲年還跪在那兒呢。」易至黎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官歲年,小聲地附在他的耳邊道:「你真不管她了?」
「你要我怎麼管她?」難不成她給他下跪了,他真要依她所願嗎?
要是天底下的人都依樣畫葫蘆,難不成他就得答應天下人所求嗎?天底下沒有些等道理的。
「歲年是很倔的,你若不答應她,她真會跪在那兒不起的,就如五年前,她跪在逍遙宮前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我爹是因為實在看不下去了,不得已才答允讓她人逍遙宮的。」易至黎面有難色地道。
若非如此,爹豈會收了一個無故要人逍遙宮的女子」。況且,那時的風年才及笄而已呢。
「是嗎?」倘若真是如此,他倒想看看她還能跪多久。
不過,事情若如他方纔所想,他倒也不介意留下來。
「不管我要你做什麼都可以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可是大有興趣了。
她是怎麼羞辱他的,他都會如法炮製,而且會加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