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衣不可能做這種事的!」得知今天凌晨,藺-衣被大哥差人押進後院水房之後,尉遲再勖拖著病體踏進許久未進入的東水樓,一探究竟。得知狀況之後,不由地為她求情。
尉遲方-斂下黑眸直盯著放在手中把玩的穗簪,過了好半晌之後才淡淡地道:「我知道。」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
他這個只見過藺-衣兩次面的親弟弟都能夠說得這麼斬釘截鐵,而他這個幾乎同她朝夕相處的主子更不可能不知道,這事不用他講,他自然知道。
「既然你知道的話,為何你還要那麼做?」尉遲再勖不解地道。
「不然我還能如何?」他冷笑一聲,「先不論這東西到底是不是她偷的,她都不該在大廳上,當著那麼多人面前對我口出惡語,倘若我不拿她治罪的話,往後我還有什麼威信管理這麼大的府邸?」
其實,在她開口辯駁之後,他就已經後悔了,後悔他不該錯失契機,造成了這種難以收拾的局面。
該死,他後悔極了!
「那麼你的意思是先罰她幾天再放她出來?」
「看情況吧!」他緩緩地坐下,倒在椅背上,俊雅的面容上顯得有些疲累。「如果她願意向我求饒的話,我會放她出來,如果她執意如此的話……那麼三天後便將她趕出府,誰來求情都沒用。」
既然錯都錯了,倒不如將錯就錯! 從沒一個女人敢如此漠視他的權勢,挑戰他的耐性,甚至還讓他馴服不了……無論如何,他就是要她乖乖地順從他,就是要她安分守己地待在他的身邊,而不是老說些驚世駭俗的話教他心煩。
他不信把她關在水房裡,不給她三餐,她還能倔強地不妥協。
「大哥……水房裡連一盞燭火都沒有,裡頭堆滿了乾柴、雜貨,你又不給她三餐,一個大男人都不一定捱得住,而你竟然要她這麼一個姑娘家窩在裡頭三天,你這不是擺明了要餓死她嗎?」尉遲再勖頗為意外他居然會下這種決定。
「我是要她低頭,我是要磨去她的反骨,想要繼續留在我的府邸裡,她就要按照我的作風行事。」他就不信她不低頭。
女人善妒多疑、貪婪又猜忌,而她……確實是有那麼點不同,可不同是不同,她的與眾不同,並不代表他必須要遷就,她既然是他的丫環,她就要懂得如何伺候她的主子,而不是伶牙俐齒地同他討價還價。
他是真的想要磨掉她身上不該存在的傲骨,但是不由自主地,心底就是會有那麼一點私心地擔憂她……
尉遲方-以往從不曾為任何一個丫環感到如此心煩氣躁過,然而現下,他卻覺得心在動搖,他甚至想要到水房去探視她,然而他身為主子的尊嚴卻不允許自個兒這麼做,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等!
等到她開口、等到她低頭!
「大哥……你與其這麼做,倒不如把她賜給我,讓她當我的貼身丫環好了。」尉遲再勖不解他為何偏是對她那麼殘忍。
「不成!」他想也沒想地把穗簪緊握在手中。
尉遲再勖突地笑了出來,「為何不成?難道大哥打一開始不是為了我而謹慎挑選屬於我的貼身丫環嗎?」他這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不是,我沒那打算,你的身子骨差,要個丫環在身旁伺候也不妥當,他日我會替你找一個貼身侍衛打點你身邊的事。」尉遲方-微愣了片刻,瞬即發覺自個兒的異狀,心底隱隱感覺到某種情愫。「她是我的貼身丫環,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教導我的丫環罷了。」
再勖沒說錯……他確實是為了他才特地留下藺-衣的,但是這件事似乎讓他拋到腦後很久,他似乎把這件事忘了,他壓根兒不想要把她讓給他……
「大哥,你從來不要貼身丫環,為何偏在這時候要一個不聽話的貼身丫環?」尉遲再勖有點啼笑皆非,不敢相信他居然能夠這般後知後覺。「如果大哥覺得她這丫環不好的話,何不趕她出府?如果你覺得這麼做不妥,何不乾脆把她賜給我,由我出面把事情搞定,不會留下閒話在府裡流傳,這不就好了?」
「她是我的,如果我硬要她留下的話,誰敢在我跟前嚼舌根?」被尉遲再勖的言語刺激,他感覺他的腦袋一片錯亂,甚至快要搞不清楚他要說的到底是什麼?但他知道他絕對不會放人的。
她是屬於他的,是他留下她的,他可以決定她的去留,不需要任何人置喙。
「既是如此,你更不該把她關在暗無天日的水房裡,倘若你要放她出來的話,在這宅院裡,有誰能向你說什麼?」尉遲再勖不忘再攻一城。
「我……」為何他會有一種被逼問的感覺?他抬頭看著他唯一的胞弟,總覺得他似乎話中有話地在同他說些什麼。「再勖,我不懂你為何要替她說話?你和她只見過兩次面而已,你何以如此篤定她的個性?」
他是他的胞弟,打小時候起便體弱多病的胞弟,他從未認為他是累贅,從未厭惡過他的存在,可不知為何,當他說得彷彿很懂藺-衣時,他卻極度厭惡。
「因為她的特別。」他不諱言。「大哥也該感覺到她不同於一般的女子,雖說她的想法是特殊了些,但不代表她不對,我相信大哥……對她的感覺亦是如此,要不你又何苦將她關進水房,何苦要馴服她,何苦在這兒坐立難安?」
「我哪裡坐立難安了?」他沒有,他只不過是有點……煩躁。
「大哥……」
「好了,我自有定奪,你回去吧!」尉遲方-不耐煩地打斷他,揮手要他離開。「記住,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後院的水房,你也一樣。」
尉遲再勖歎了一口氣,「大哥,至少也給她一點水和膳食吧!她在府裡老是讓那一干丫環整得有一頓沒一頓的,無論如何咱們尉遲府也不能虧待她,尤其是她根本就沒有錯。」
「我說了我自有定奪!」他不耐煩地吼了一句。 尉遲再勖搖了搖頭,緩緩地踏出了東水樓。
尉遲方-看著他的背影,原以為蟄伏在心底的煩悶也該要消退一些,然他的一言一語卻仿似鏤在心底似的,忘都忘不掉!他沒覺得舒坦些,反倒是更加煩躁,找不到出口亦不知道該如何消除的急躁,更控制不了如坐針氈的自個兒。
他想見她……
不知道為何,他就是想見她,怕她會倔強地躲在黑暗的水房裡落淚……想逼出她的淚,卻又不希望她在那地方落淚,他矛盾得舉棋不定,真不知道到底是該坐下還是該往水房走?
可惡!他向來果斷,從不曾如眼前這般優柔寡斷,而一個小小的丫環,一個不願對他低頭的丫環卻是那麼荒唐地擾亂他的心神!
***
「放我出去!尉遲方-,你這個混蛋、昏庸無能,沒把事情查清楚,竟把我關進水房裡,你算是哪門子的主子啊?」
藺-衣放聲大吼著,握緊的粉拳也不斷地捶向門板,雙眼直往縫隙探向外頭的景致。然而她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她根本不敢往後看,後頭黑暗得猶若不點火的夜裡。
她討厭那麼黑的感覺,何況她現下可是被囚禁起來,要她怎麼能夠忍受待在這種地方?別說是一天,她連半天都待不住。 而他也真是夠狠的了,居然把她關進水房……
她真的沒想到他會那麼做,更沒想到他居然是站在那群千金丫環那邊的!虧他之前還同她說得義憤填膺來著,原來全都是騙她的,虧他還能夠說得挺像是一回事的……那個混蛋,居然敢這樣子對待她,她一輩子都不原諒他,絕對不原諒他,這個地方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可惡!害她的心痛得要死,痛得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好像快要窒息一般……他怎麼能夠這樣子對她?
他從來沒有懲罰過她,頂多是罰她去打掃其他地方罷了,然這一次卻……笑死人了!她真的犯錯時,他只是口頭唸唸她而已,如今她沒犯錯,他卻把她關進水房裡,這到底是哪一門子的道理?
她沒有錯,她一點錯都沒有!誰也不能拿她定罪。
他怎能這樣待她?可惡!只要他一放她出去的話,不管他到底是怎麼處置這件事情的?她一定要先打他一頓,沒補償的餉銀也沒關係,她可以什麼都不要,她只要一個公道。
「尉遲方-……你這個是非不明的王八……」藺-衣想著想著,嘴就癢了,倘若不罵上兩句,她的這一張嘴就是不舒坦。
「是嗎?我有那麼是非不明嗎?」他低嗄的嗓音在門外響起,嚇得她倒退三步,卻又驀地想起,怕什麼!她現下人是在門裡,反正都已經被他關起來了,她還有什麼好怕的?
「難道你敢說自個兒明辨是非嗎?如果你真的明辨是非的話,為何你沒把事情查清楚便把我關起來?這就是你明辨是非的結果嗎?你就是這樣主持公道的嗎?」混帳!她真的好生氣、好生氣,氣到想要弄花他的臉,這一個不要臉的登徒子,不僅要三妻四妾,就連府裡的丫環都不放過,甚至還惡意輕薄丫環……
這種人、這種人,可惡!她還是覺得心好痛,罵一罵之後一點也沒有覺得舒坦些。
她站在門板前喘口氣,等了半晌卻不見他的回應,不由得再湊向門縫,想要看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走了,孰知臉才靠近門板,門板便自動打開,霎時灑進的光亮讓她睜不開眼。
「出來。」尉遲方-看著她滿是抓痕的粉臉,伸手握住她長滿繭的手,有點意外府裡的工作竟讓她的手心如此地粗糙。
藺-衣一感覺到他厚實的大掌,便使勁地甩開,一個箭步衝到前頭去。
他……真是不要臉,居然想要輕薄她,藺-衣握住方才讓他緊握住的粉拳,感覺一股熱意直竄上心頭,不知道是因為天候較熱還是因為他的掌心極燙……他突來的舉動令她無所適從!
而他,為何用那種目光瞧她?
「你……」她清咳了兩聲,想要他正視她,而不是用那種很奇怪的目光盯得她渾身不對勁。「你現下是決定要放我走了?是因為你查清楚事情的真相了?」
尉遲方-盯著她尖細的下巴,突地想起再勖說過府裡的千金丫環們惡意整她,讓她有一頓沒一頓的,他這才發覺她似乎真的比初入府時瘦多了,他沒有注意到的事情,再勖反而注意到了!
「根本就不需要查清這件事。」他直截了當的說道。
明知道答案的一件事,他何必費心思再去查證?
「為什麼?」然她不解他的意思,她放聲大吼著,氣得水眸染上一些水霧。「如果是二少爺的話,他一定會相信我的,為什麼你不相信我?」
這個混蛋,他怎麼可以那麼說呢?
好歹這近一個月的時間,全都是她在伺候他的,難道他會不知道她的為人嗎?他真以為她會做那種事嗎?她看起來像是一個不知感恩圖報的人嗎?
「你為什麼認為再勖一定會相信你?」他更惱了,一種不知打哪兒來的惱意充滿在他的心底。這種感覺不知道是在何時出現的?但當他感覺到時,便已深深烙在心底。
她憑什麼說出這麼自以為是的話來?她就那麼懂再勖,那同她朝暮相處近個把月的他,她豈會不懂?
「沒有為什麼,我就是這麼認為。」他管她是為什麼,她覺得是就是,不需要理由,當然也不需要同他解釋。「說吧!你現下到底要怎麼處置我?既然你都已經認定我的罪了,我也不想再解釋,反正我很清楚我沒有做錯事,就算你要押我去官府我也不怕,就算你要趕我出府,不給我補償的餉銀也無妨,反正像你這種是非不明的主子,我也不想再伺候下去了。」
氣死她了!氣得她眼睛刺痛得很,刺痛得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絕不能在他眼前掉淚,不然真不知道他待會兒還會說出什麼泯滅人性的話來。
「怎麼,一旦東窗事發,現下就想逃了?」他訕笑地道。「像你這樣手腳不乾淨的人,你以為你要離開本府,我還會給予補償的餉銀?你該不會是打一開始就是聽了外頭的傳言,得知尉遲府所給予的餉銀為數不少……遂打一開始便是為了餉銀而來?」
這是極有可能的事,如果她真是為此而來,他也不會覺得意外,但是,她卻是頭一個主動要求離開的丫環,也是頭一個他不想放人的丫環,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居然不想放她走?
藺-衣一雙晶亮的水眸出現一絲憤怒,她抿了抿嘴,輕笑道:「沒錯,如果不是為了那一大筆餉銀,我豈會踏進你尉遲府?可儘管我的心思不正,我也沒忘了自個兒的本分,我更沒有偷東西」。
是啊!他說得一點都沒有錯,她確實是為了那大筆的餉銀而來,但這不代表她會偷東西,照他這種說法,豈不是已把她定罪了?甚至是把她想成極為卑鄙的人,好可惡的人!
「你到底盡了多少本分?我這個等不到丫環伺候的主子、老是找不到丫環的主子,怎會一點都感覺不到你的本分?」他哂笑道:「八成是我這個主子太好了,沒給你任何的懲罰,反倒是讓你爬到我的頭頂上了,而今你還敢同我提餉銀的事,你真的是……相當與眾不同。」
他不是要這麼說的,可一對上她……挽留她的話,他是半句也說不出口。
「我說了我可以不要餉銀,但你要把愛貴妃娘娘賜給我的穗簪還給我。」她鬆軟了口氣,不知道是因為肚子鋨了,還是因為她的心太痛。
「你現下若是走了,我又要怎麼知道這一枝穗簪,到底是不是你的?」他自懷中取出穗簪在她眼前晃動著。
至少,為了這一枝穗簪,她會留下吧!如果這一枝穗簪如她所說的是那麼的重要,至少他還有一個算是不錯的藉口可以要她暫且留下來,至少不會讓他覺得他窩囊得連一個丫環都挽留不了。
「那我留在這裡,我又怎麼知道你要用什麼方式替我主持公道?」她笑得極冷,淚水都快要流出來了。「你打算又要把我關起來不給我膳食,先餓我三天三夜再嚴刑懲罰?還是索性把我送進官府審問?依你尉遲府在京城的人脈,你為何不乾脆托人把這穗簪帶進宮裡交給愛貴妃娘娘,如此一來,你豈不是知道到底 孰是孰非了嗎?你何苦還這般耍玩著我,像是耍猴戲一般?咱們當下人的,在你這大少爺眼裡就不是人了嗎?」
她是下人,她是微不足道的丫環,但她也是個人,不要給她加上莫須有的罪名,她會翻臉,她會想哭……離開家鄉到京城,她從來沒有遇過比這一刻更教她傷心的事,然他大少爺卻是那麼地了不起,逼得她直想落淚。
「我從沒耍玩你……」他是這般對待她的嗎?為何他總覺得他待她已是極好,甚至早巳經超過了他對一般丫環的容忍?
「那都不重要……」不好了,淚水快要流出來了!她急急地擦了擦粉臉,盯著穗簪,盯著他好似滿懷愧疚的臉,毅然決然地下定決心。「我要離開這裡了,餉銀我不要了,如果穗簪你要的話,就給你吧!我不要了!」
她不要了,如果他要的話就給他好了。
話落,她轉身便跑,撩起裙擺使勁地跑,像是要甩開那沉重的痛苦似的,頭也不回的跑。
然而離開這裡,她要去哪裡?
不管了!反正她離家已經很久了,沒有人依靠的日子不是也過了那麼久,儘管只有她一個人,她一樣可以過得很好……她腦袋一片空白地直奔尉遲府的大門,沒頭沒腦地撞上一堵牆,險些跌得四腳朝天。
「哎喲……」怪了!這牆也有手嗎?是誰拉住她來著?
「-衣?」
熟悉的聲音傳來,她倏地抬頭,驚訝不已地道:「十一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