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正東一打開公寓大門,映入眼簾的是燦亮的燈光、電視播放的聲響,還有--
「你回來了。」張柏-溫暖的問候。
原來,這就是有人等門的滋味。
踏上玄關,她就靠在飯廳口,對著他露出毫無心機的笑臉。
「要不要先洗澡?」她瞧了一眼表情冷然的長正東,隨即又轉進飯廳忙著。
他總是如此,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長正東斜倚在飯廳口,睇著她在流理台前忙碌的身影,突然覺得她有幾分女主人的姿態。
相處一段時間,不算太長但也不算太短,要把她的個性摸清楚不會太難。
說她樂天知足算是抬舉,說穿了,她根本就是少根筋;說她隨遇而安,又覺得她根本是在混吃等死,抑或者說,她根本是有計謀的打算賴上他。
事情總不能這樣沒完沒了吧?
他不習慣別人介入他的生活,儘管有人等門的感覺不壞,儘管她的手藝也不算太差,儘管她相當識相地沒對他做出任何荒唐的舉止,但他依舊難以習慣這個房子裡出現除了他以外的聲音。要不是因為當初撞到她,他根本就不會接受這種無理的要求。
然而,錯就錯在他不該對她太過寬容。
合約上頭的待業時限是一個月,就業時限也是一個月,要是她有意要拖到最後一刻,他至少要被她叨擾兩個月以上。他太高佔自己了,以為自己忍受得了,然而這樣的生活卻有種說不出的突兀。
「還是你要先吃飯,我已經弄好了。」一轉身,見長正東就站在一旁,張柏-堆起滿臉的笑意把菜擱到飯桌上,不忘對他招招手。
她不敢說自己的手藝有多好,但是至少沒聽他埋怨過。
而且他還很捧場,上桌的菜幾乎都吃到見底,給了她相當大的滿足感,讓她忍不住想要掉下幾滴淚。
這就是她夢想中的幸福滋味,如今實現了,卻是她死皮賴臉要來的。
「還沒找到工作?」收回視線和滿腦子的打算,他坐上飯桌旁,並且不忘每日一問。
剛要入座的張柏-頓時心情沉重起來,「還沒……」他可真會破壞她的好心情。「我們先別談這些,現在是吃飯時間耶。」
為何他老是要選在用餐時間給她如此犀利的打擊?
她沒有偷懶,更不是蓄意要拖長時間,而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不討人愛,反正就是……唉。
「要不呢?」他可不知道該跟一個強行住進他家的人談什麼。
「比如說……」張柏-邊吃邊想,「你有沒有女朋友?」
「你說呢?」長正東逕自吃著飯。
「看起來好像沒有,可是看起來沒有不代表真的沒有,說不定我住在這兒會太打擾你,或者會讓你的女朋友誤會。」她眨了眨眼,努力地觀察著他不形於色的表情。
真是好難猜,她實在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你也覺得太過打擾我了?」
「呵呵……」為了掩飾她的尷尬,只好以苦笑帶過。
其實,她幾乎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他沒有女朋友,要不他絕對不會一下班便立即回家,這年頭已經很難找到這麼乖的男人了。
再者,她也不相信有多少女人能夠適應得了他的淡漠。
真虧他長得很像王子,可惜卻冷漠得教人難以靠近。
「如果你覺得太過打擾我,其實你也可以……」
「我知道,但是也要等到我找到工作,我並不是不找,而是……真的有困難嘛。」張柏-耍賴地笑著。
哎喲,長正東怎麼老是以言語暗示著她賴著不走,她也有自尊的,他老是這樣試探,她會很受傷的。
「哦?你能告訴我,你的專長究竟是什麼?」長正東接過她盛來的飯,慢條斯理地用餐,語氣平淡、漫不經心地隨口提出問題。
「專長?」這麼嚴肅的事情,一定要在這時候說嗎?會影響食慾的。
「你先前的工作是什麼?」他斜睨她一眼,又夾了口菜放到嘴裡。
「會計。」應該算是吧。
不過,認真說來,應該是打雜的小妹。
「那應該不會太難應徵才對。」至少會計也算是一門專業,只要她有基本技能,想要找到工作不會太難。
「照道理說……應該是。」她慚愧的低垂著頭。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其實,她今天有去上班,但是一天下來,她便教人給辭退了,不過這種話要她怎麼說得出口?「大概是因為年紀問題。」
「年紀?」長正東疑惑地反問。
對了,他似乎從沒問過她這一方面的問題。
「我已經快要三十歲了。」倘若可以,她真想虛報歲數,可是找工作要有身份證影印本,她就算真的虛報,也會教人馬上識穿。
「那又如何?」
張柏-無力地扒了口飯,思索著接下來要怎麼編織謊言,才不會漏洞百出。「就是……」
一個謊得要千百個謊來圓,很累耶。
「我懂了。」長正東突然出聲打斷她。
「欸?」她都還沒開口,他就知道她想說什麼了嗎?
「不如這樣吧。」
「嗯?」她不解地睇著他,卻見他擱下手中的碗筷。
「我替你安排。」這是他向來最不屑去做的事,但如今為了讓自己早日脫離困境,就算要他動用一點人事關係,他也在所不惜。
「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淡聲回道,又拿起筷子逕自夾菜。
如果不是緊要關頭,他是不可能這麼做的,為了她……他真是仁至義盡了:讓她早點離開這裡,對他們都好。
「謝謝!」
尖銳的道謝聲傳來,他抬眼便發現身旁有道陰影襲來,隨即便感覺她像只八爪章魚般朝他身上緊抱住不放。
長正東驀地瞪大眼,眉頭微蹙。
「謝謝,長先生,你真是個好人,真的是個好好好好的人……」張柏-將雙手環上他的頸項,要不是她尚有一絲理智存在,她真想奉上香吻以茲報答。
他鬆開眉頭,乏力地道:「不用客氣,你可以放開我了。」
要不是她還有點分寸,他幾乎要以為她根本是打算色誘他。她不算很美,但是卻相當討喜,蒙-的大眼帶著幾分迷濛,有著傻大姐的甜樣;貼身的T恤勾勒出她極為曼妙的身段,再加上熱褲底下保養有加的美腿。
她挺有色誘的本錢,但他有拒絕的意志,一旦她真的起了壞念頭,他會當下就趕她走。
「那我明天要穿什麼衣服報到比較適合呢?」她不疑有他,蹦蹦跳跳地跑回座位上,完全不擔心才剛拆線的腳傷。
收回視線,長正東將注意力集中在餐桌上。「簡單的套裝。」
「要幾點報到呢?」張柏-開心地漾起笑。
雖說她不是很清楚銳巖企業是一家規模如何的公司,但那一天她在公司大樓外發覺到裡頭的員工不少,要是能在那兒上班,哇!她簡直是車運得教人難以相信。
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哩。
「我幾點出門,你就幾點出門。」長正東隨意地說著,然而雙眼卻總是不經意地想要瞥向餐桌底下的美腿,教他微慍不已。「我會幫你處理履歷,你只要記住不要丟我這個推薦人的臉就好。」
話落,他隨即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我順便搭你的車嗎?」
「當然是你自己想辦法。」他頭也不回地道。
「哦。」見他轉進房裡,她又連忙說:「你不吃了?」
怎麼連一碗飯都沒吃完?她今天炒的菜有問題嗎?
張柏-側眼探去,見他悶聲不響地回房,她不禁微擰起眉,吃了一口菜後,自言自語地說:「還不賴呀!」那他今天究竟是怎麼了?
不管,重要的是她的工作有著落了,耶!她要好好地慶祝一番!
「就是這樣,一切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不過是小事一樁,反正也剛好缺人,待會兒我到人事部提一下就好了。」
財務部的經理室裡傳來難得熱絡的招呼聲,讓站在一旁的張柏-難以置信地張著迷濛的大眼。
哇!原來長正東會笑,而且還挺好看的,不不不,是相當有魅力。
原來他不是天生就不苟言笑,而是唯獨對她如此;和他相處的這幾天,她還以為他就是那副德行,想不到眼前喜笑顏開的他,才是他真實的模樣。
雖說他的熱絡不像一般人那麼的熱情,但和他在家裡的態度比較起來是好上太多了,她幾乎要以為他有雙重人格。
說到底,他根本就是厭惡她,唉,被人討厭的感覺真的是很不好受。
不過他也真厲害,居然是拿這種方式替她安插工作。他不是個秘書嗎?怎麼秘書會跟財務部的經理交情這麼好?
總覺得經理對他好客氣,客氣得教人覺得怪異。
「柏-,不要丟我的臉。」
聽到長正東微低沉的聲音,她快快收回心神,望著他意味深遠的眉眼微微一笑,乖乖地點了點頭。
記得、記得,她完全記得他們約法三章的事。
不能跟別人說她和他住在一起、不能在公司裡和他說話,眼前這一回算是特例;還有不能讓人知道她是因為他才進入公司的,而且一定要努力完成上司交代的所有任務,絕對不能丟他的臉。雖然是今天早上才講的,但是因為他實在是覆誦太多次,教她想忘都難。
他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擔心?
她都還沒抱怨他的無情無義,他反倒擔心她會丟他的臉。
她知道自己的資質不高、野心不大,但是她一定會做好本分的;她混吃等死的本能還有,或許做不到高標準,但是達到低標準應該不會是問題。
「那麼就拜託你了,我得先上去了。」長正東淡淡地笑著,向經理點了點頭,臨走之前不忘意味深遠地瞅了她一眼,暗示她好自為之。
然而,才剛走出財務部,長正東隨即便遇上了熟人。
「你怎麼會在這兒?」徐慕庸一把摟上他的肩。
「沒事。」儘管微惱在心底,他依舊毫不遲疑地回答。
不過,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至少沒教他剛好撞見自己介紹張柏-的那一幕,要不然可就真的吃不完兜著走了。
徐慕庸微挑起眉,側眼瞄了一眼財務部的招牌後,便由著他拖著走向電梯。
「你回老部門找老同事聊天啊?」
「也可以這麼說。」他狀似不經意地回答。
「這麼單純?」徐慕庸斯文白淨的臉勾起幾分挑釁的笑意。
「不然呢?」他沉著氣反問。
徐慕庸摸了摸挺直的鼻子,笑得很賊,卻不在這時候硬是問個水落石出,反而在心底暗自下決定,非得要找空檔到財務部走走不可,說不定可以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不能怪他,誰要長正東最近這麼熱門?
再者,賭注還在加碼中,要是他能洞燭先機,才能通殺啊!
「真的?」偌大的秘書室裡一片靜默,在電話聲響之後,繼而傳來的是長正東一貫低沉不帶情感的嗓音。
過了半響,長正東向來一板一眼的臉上難得不耐地浮現一絲惱意,然而雙眼依舊盯在屏幕上頭。
秘書室裡數雙眼睛紛紛投射到他身上,個個不吭聲地等著下文,彼此以眼神交流。
別怪他們大驚小怪,只因為這是一件怪事。
怪在哪裡呢?就怪在今天一整天,長正東的專屬電話已經響起好幾遍,少說也超過七八遍了;會多嗎?對其他人來說一點都不多,但是對長正東而言,卻是多得可以抵過一個星期的份。
並不是因為他人緣不好,而是他從不給人他的專機號碼,再加上他的工作性質通常是屬於替人善後的,所以他難得會接到總裁或是其它部門的電話,除非他闖禍,就如十幾天前突然離席的會議事件。
而且最近接手的案子雖然不少,但他也沒再出什麼紕漏,不該有接不完的電話,所以會引人疑竇也是其來有自。
肯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
「我知道了,麻煩你了。」淡淡的客套幾句後隨即掛上電話,長正東的眼沒抬,但可以輕易地感覺到數道刺眼的視線投來。
唉,真是麻煩事,如今要怎麼擺脫這一群閒人?
要張柏-別丟他的臉,她倒是替他丟得淋漓盡致;說什麼她當過會計?一個會計怎麼會連最基本的報表,甚至是單日演示文稿都不會呢?更遑論要她去估算一筆案子的經費?
她簡直是詐騙!
她砸了案子不打緊,不會算帳也就算了,更扯的是,她居然把重要的資料給消磁了,連帶的將計算機備份也一併消除。
從早到晚,他接到的每一通電話,全都是財務部經理的抱怨:從一開始的傻笑埋怨,到正色對他暗示,最後則是心力交瘁地泣訴。是他笨,沒在第一時間拆穿她的謊言,要不然也不會把事情搞到這種境地。
這下子看要怎麼善後!
經理已經不敢再把工作指派給她,就怕她重建工程沒完成,隨即又刪掉了其它的重要資料。
就衝著自己的面子,他一直隱忍著沒動怒,而把他自己搞得疲憊不堪;這下子,他豈不是太對不起他了?
欠了他一份人情不說,還將他的部門搞得一團亂、怨聲載道。
他簡直是自找麻煩,無端端地將她領進公司,總算知道她為什麼找不到工作了。
她根本一無是處,她根本就真的是在混吃等死!
「正東?」
長正東斜眼瞪去,見著運呈徽登時後退數步,躲回自己的辦公桌後頭。
「有事?」他沉聲問著。
「沒……沒什麼事,只是想要問你,發生什麼事了。」他是哪根筋不對,怎麼擺著一張兇惡的臉?
雖說他的臉色從來沒好過,但也沒像現在這麼臭過。
「沒事。」他一如往昔地不願多作解釋。
這種事怎麼能夠讓他們知道?
「可是你好像心情不好。」徐慕庸大剌剌地走過去,一把摟住他的肩。「說出來,大夥兒可以幫你想想辦法。」
「沒事。」
他們看得出他心情不好?他竟在不經意之間把情緒給表露出來了。
她倒是好本事,就連他一直隱藏的情緒都給逼了出來,不過也難怪他會發火,不是嗎?
「要是真沒事的話,你就不會一副想砍人的樣子了。」徐慕庸沒好氣地拍了拍他的肩,直想要拿面鏡子給他,教他看看鏡中的自己有多嚇人。
「那是你的錯覺。」長正東動作迅速地結束手上的工作,隨即關上計算機。
「你要下班了?」還不到五點耶。
「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他專門處理他人的善後工作,如今,他正準備去善後另一件工作。
打從一早接到電話,他心裡便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所以馬不停蹄地處理份內工作,打算下班後去處理那煞星惹出的禍事。下半年度的預算表,唉,這下子不知道要再花費多少時間了。
對了,他還得先去找齊資料才成。
待在秘書室的其它人皆瞪著大眼目送他拎著公文包離開。
「真是怪了,還不到五點呢。」徐慕庸喃喃自語著。
依他對長正東的瞭解和認識,就算手頭的工作已經完成,他也會揀點其它的事來做,今天還是頭一回見他提早離開。
「先不管他了,你們別想要乘機把手停下。」秘書長宋湛豐不由得跳出來監督。
眾人撇了撇嘴,隨即又乖乖地回到座位。
事實的真相,好想要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