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下,各種影子仿若是鬼魅張牙舞爪地飄動著。
許久沒踏進PUB,闌歆恩有那麼一點點不適應,帶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抬眼找著邀她出來的人。
沒多久,便見到一個人對她招著手,不禁讓她佩服在人群裡他居然看得見她。
「有事?」她坐下後不客氣地問。
她沒有想到他會約她出來,更沒想到自己竟會赴約;會赴約,八成是被鍾離溟潔所逼的。她才不想待在家裡見他和另一個女人卿卿我我。
混蛋!虧他還說得一副義憤填膺的壯烈模樣,讓她險些讓他給說動了。
「很久不見,找你出來聊聊。」林廣穎輕聲地說,幫她點了一杯果汁。 「你還是一樣不喝酒吧。」
「喝酒也無所謂。」反正她正悶呢!
只是沒想到一對難堪分手的情人,竟可以在十年後如此平和地見面,甚至是閒聊;然而若是她沒看錯的話,他的表情有些古怪。
「你變了,你向來不喝酒的。」林廣穎狀似輕鬆地道。
「你也變了,你說話向來不拖泥帶水的。」淺呷一口吧檯剛放上的酒,闌歆恩也毫不客氣地反將他一軍。「廣穎,有什麼話直說吧,我想你應該不會有興趣找我敘舊才是。」
若她沒猜錯,他找她的主要用意,應該是要跟她談論今天沒簽成的合約;那一份合約對北恆而言相當重要,相對的,對長流企業也是相當的重要。
她今天無故缺席,又讓公司的高級幹部找不到她,她可以想見長流董事的臉色有多嚇人。
「找你當然不是敘舊,如你所說,我確實是為了簽約的事而來。」他頓了頓又道:「我沒想到鍾離溟潔居然其的把北恆交給你,更沒想到你得到的不只是個虛位,而且還是有絕對的發號權;為了你,鍾離溟潔可真是大手筆,真讓我疑惑不知道是你交際手段高竿,或者是……」
「床上的技術高超?」她嗤笑著。
原來是為了這個來的。就說嘛,她和他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不是說一輩子也不想再見到她了嗎?人是健忘的,說得再義氣凜然的承諾也會因為時間而改變。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會有所謂的永遠,只有她握在手中的利益不會背叛她。
「當初你不也是利用這一點而自我身邊跳到鍾離溟潔那裡的嗎?你這個愛慕虛榮的女人。」林廣穎哂笑著。
闌歆恩挑起眉,一口將酒飲盡。
「那又如何?」她在北恆的這幾年,可不是個傀儡總裁,她所學會的並不是養尊處優的過日子,而是如何在爾虞我詐、鉤心鬥角的商界裡生存的技能。憑他這麼一丁點的批評,之於她根本是不痛不癢。
要聽難聽的話,滿街多的是。
林廣穎微愣。「哼!倘若我也是個女人,相信我也可以用同樣的方式爬上比你還高的地位,用不著像現在這麼卑微地跟在董事身旁當個可有可無的秘書。」
「那可不行,因為你沒有我的美貌。」闌歆恩勾唇冷笑。「如果說,我們今天見面只不過是想要談論彼此的近況,那麼我想我不需要多說,相信你在我們合作之中便可以知道我比你好上太多。」
「你!」林廣穎微微惱羞成怒地瞪著她。
「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闌歆恩放下酒杯,起身欲走。
倘若知道兩人見面的情況會如此的難堪,她寧可到其他地方去晃晃,也不願意和他見面,免得讓她對他感到愈來愈失望;或者該說愈來愈認清他這一個人,就像她也看清鍾離溟潔這個口行不一的男人。
對她說完一堆甜言蜜語,隨後馬上又自打嘴巴地蹦出了一個金髮女子。他的私生活亂,她不是第一天知道,但是沒有親眼所見,永遠不會知道心裡刻意漠視的痛,到底會有多痛。
悶死了,她的心簡直是悶到了極點。
喝了一杯酒之後,心情非但沒有轉好,反倒更加的低落。她不想回家,但是她更不想待在這裡。
「怎麼,鍾離溟潔現在回來了,你忙著要回去陪他嗎?」林廣穎冷聲道:「哼!你別以為還可以迷惑地多久,總有一天你也會嘗到年老色衰、愛情遠離的滋味,到時候再看看你能不能穩坐北恆總裁這個寶座。」
闌歆恩微惱地蹙起眉頭,卻又突地笑了起來,「那又如何?就怕你連以色事主的本事也沒有,連要遭人拋棄的機會也沒有,只會妒忌著別人如何飛黃騰達,卻永遠不會知道要以色事主也需要一點能耐和本事的。學著點吧!」
她現在的嘴臉定是相當刻薄,她不希望有一天她必須要這樣面對他,但是她無法忍受他直截了當的嘲諷。
看見那個金髮女子已經教她夠難受的了,想到回家之後還得面對鍾離溟潔和金髮女子,她就覺得胸口像是讓石頭給重重壓住似的。
林廣穎偏要在這當頭意她,是他自找的。
「總有一天,你會後悔你曾經對我說過的這些話。」林廣穎見她要走,嘴上不饒人地撂下狠話。
「是嗎?」闌歆恩回頭睞著他,笑得相當狂傲。「我從不做後悔的事,有本事你就製造讓我後悔的機會吧。」走了兩步,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又突然回頭說:「對了,我想我們往後應該不會有見面的機會,所以想要讓我後悔,你還需要多多努力。」
言下之意,是指她將會終止這一項合作計劃。
進行這一個計劃,長流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合作對象,卻不是唯一的,倘若鍾離溟潔都可以那麼灑脫的話,她又有什麼不能?
話落,她隨即留下一臉怒容的林廣穎離開,壓根兒沒發覺角落裡有一雙深沉的眸子直鎖在她身上,跟著她來又跟著她離開。
* * *
「玩得開心嗎?」
才打開門,便聽到鍾離溟潔有些沙啞的嗓音。闌歆恩錯愕地抬眼,頓覺他的神色有些古怪。
「還好。」
湊近他,他的身上罩著厚醇的酒味,不禁讓她微皺起眉,暗忖他喝酒到底是為了哪樁。有美女在抱,她又識相地把地方讓給了他,難道他還需要喝酒助興嗎?
「跟廣穎聊得開心嗎?」鍾離溟潔跟在她的身後走到客廳。
闌歆恩一愣,不解地轉身看著他。
「你跟蹤我?」她記得她沒有告訴他,她要去哪兒,要和誰見面。難道她前腳出去,他後腳就跟上了嗎?
她不太願意做這種揣測,可就眼前的狀況看來,確實很像是這麼一回事。
「我只是擔心你,你已經很累了,又那麼晚,你還一個人出去;我不放心。」仗著些微的酒精作用,鍾離溟潔將迥拔的身軀靠在她的身旁,雙手滑過她纖細的背上交合在她的腰際。
闌歆恩的眉頭這下皺得可以來死一打蚊子了。「那個女人呢?」
他怎麼會有閒情去跟蹤她?那個女人呢?
「天曉得?反正我把她推出門外之後,我就開車去找你了,天曉得她現在是到哪裡去了?」他才不在乎那個女人,他現在只想知道她到底和林廣穎聊些什麼,為什麼她會笑得那麼開心。
「真狠,人家可是遠從英國跑來找你的,你好歹也請人家喝一杯茶吧,怎麼可以連最基本的待客之道都沒有?更何況她和你的關係可不若一般人,你這種處理方式太失禮了。」是不是意味著那是她往後的下場?
林廣穎說的也沒錯,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厭煩她,可厭煩她了又如何?她想這麼多做什麼?人家說的本來就是事實,只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
「對於一個我連名字都記不得的女人,有什麼需要招待的?」他怒然地道,又隨即壓下遭妒火狠狠肆虐過的情緒。「歆恩,你還沒有告訴我答案,我想知道你的決定,現在就告訴我吧!」
以往沉得住氣,是因為他知道她和林廣穎並沒有接觸;現在沉不住氣,是因為他親眼目睹她和他有說有笑的。
妒火漫天燒著,他根本壓抑不了心底的苦澀。
他想要一個確定的回答,以穩住自己快要駕馭不住的心。
「什麼決定、什麼答案?」她怎會一點都不記得了?
「你忘了我對你求婚的事?」這麼不重要嗎?讓她無法記在心上?「你根本沒有把我的求婚放在心上,所以你才會跟林廣穎有說有笑的,彷彿又回到了以前的相處模式……」
「這是兩碼子事,即使我不答應你的求婚,我也不會跟林廣穎有任何的糾纏,你的心情大可以放輕鬆一點,不必胡思亂想;但若是你執意如此想的話,我當然也無話可說,隨你猜想。」不等他說完,闌歆恩隨即火大地打斷他。
倘若她和林廣穎會有結果,早在很久以前就該有結果了,根本不可能等到現在;至於和他之間,求婚再多次也是沒用的,她沒有無聊到興匆匆地和他結婚之後再趕忙辦離婚。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答應我的求婚?」他真的不敢相信。「你為什麼不答應?是因為我太過荒唐的生活嗎?說再多都是借口,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我的頹廢只是因為我得不到你。」
沒有任何的理由和借口,兩人相處得這麼久了,她幾乎也快要前嫌盡釋,可為什麼她還不願意點頭?
「並沒有什麼為什麼,我只是覺得單身會比結婚好,至少可以省去一道離婚的手續。」這種事情需要理由嗎?在她的眼裡不需要任何理由。
「況且我現在過得很好,我不需要把自己推進墳墓裡。」
不嫁給他有很多原因,不只是他自身的問題,更是她的問題。反正她覺得獨自一個人比較好就對了。
「婚姻是這麼美好的事情,是愛情催化之下的美麗結果,怎麼能說是墳墓?」他努力地勸說著,交合在她身後的手更是牢牢地扣緊,不讓她有逃脫的機會。「倘若婚姻真的等於自掘墳墓的話,也沒什麼好怕的,頂多是兩個人一起守著孤寂罷了。歆恩,嫁給我,不管你要什麼,我都會給你。」
闌歆恩垂眸貼在他結實的胸膛上,聽著他深情的告白,心不由得又有些動搖;然而他最後附加的那一句話,卻讓她霎時瞪大了眼。
「我不答應!」她極力想要掙開他。「你身邊的女人不差我一個,想結婚的話,你隨便挑都有一卡車,你不需要這麼執著於我,我並沒有那麼好。而且,我沒有忘記你對我造成的傷害,我不可能就這樣嫁給你,你也別再奢想能夠用任何東西打動我,甚至是以物易物地買我;我的一生中出賣過自己一次已經太多了,再接二連三地出賣向自己,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想我還沒有笨到這種地步。」
不要把她想得那麼廉價,她的感情不賣,她的人生不賣,她的思想更是千金難買,誰也別想要改變她。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到底要他怎麼說? 「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麼說服你,所以……」
「既然說服不了我就不要說服,我是不會改變心意的,現在就算你拿小棼威脅我,我的答案仍然不變,你就不要再白費心機了。」她心痛得像是刀剮般的難受,她不要再這樣心痛下去了;她要甩掉這種感覺,她要過她想要的生活,她不接受任何人的改變。
鍾離溟潔愣愣地看著她,沉默了半晌,交合在她背後的手慢慢地鬆開了。
「這就是你要的生活嗎?」
她的心猛地揪痛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痛楚正緩緩蔓延著,像是無藥可醫的毒藥,然她卻仍舊倔強的說:「沒錯。」她不會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一旦決定了就不後悔。
「我跟你不一樣,我要的只是一個人,一個我愛的人,哪天當我不在這個世界上時,有一個會為我哭泣的人。」他低啞地說著,而後淡淡苦笑,「看來我們要的東西相差甚遠,我再待在這裡,似乎也沒有意義了。」
心不斷地跳顫著,一種不安隨著痛楚——仿若是蛇信般地試探著她心裡最為冷硬的一部分。
她不喜歡他說這句話的那種感覺,彷彿在交代什麼似的。
「明天,我會把總裁聘書打上長約,我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回來了;你也不用來為我迭機,我怕小棼見到你之後就不肯走了。」鍾離溟潔淡淡地道,向來霸道的俊容滿是哀愁。
既然他孤注一擲的賭注沒有用了,那麼就不用多說了。
老天若是執意讓他這麼過日子的話,他除了順應天命又能如何?再糾纏下去也不過是痛苦的延伸罷了。
* * *
「關於結合電子科技的家電產品,在生產線方面……」
會議上熱絡地討論著最新一季的產品,然而闌歆恩的心神卻沒有擺在上頭,她的心不知道已經飛到哪兒去了,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今天要離開台灣了,總裁聘書一口氣就打上二十年的超長約,簡直讓她難以置信。
演變成這樣的結果,應該是她最樂見的,為什麼她感覺不到一絲的喜悅,反倒是壓在胸口的石頭幾乎令她無法呼吸?
心,很不安的跳動著,一種無法形容的不安在挑戰著她每一條向來冷靜沉穩的神經,讓她根本無法靜下心開會。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結果?
該要開心卻又開心不起來,反倒是反覆地思索著地說過的每一句話,反覆地反駁著自己以往的想法。她知道自己相當矛盾,曾經愛他,卻又不敢太放肆地投入感情;現在細想,發覺主因是出在於她的懦弱和對感情的不信任。
父母的錯誤試范,鍾離溟潔的錯誤示愛方式,讓她更懼於面對感情、卻又渴望感情;過程之中,傷了他也傷了自己,但是她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
或許是害怕,也或許是因為她彆扭的個性。
太多可能性了,但是背後的原因皆是因為她的卻步不前;想得到卻又不願付出,想得到卻又不敢渴望……
她的思緒從未如此紊亂過,甚至難以收拾。
渴望再見他一面,儘管不知道要對他說什麼,但是現在的她,真的好想他;當年他遠去英國時,她也沒這麼思念過,不知道此時的自己為何竟待地想念他,希望他立刻就出現在她面前。
她不知道他到底要坐幾點的飛機,但是碰碰運氣吧!
她想要告訴他,她現在還沒有答案,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再給她一點時間好好考慮一下。
她還想告訴他,其實她並不恨他,也不討厭他,她只是很難開口告訴他,她早已經原諒他了。
然而在機場等待著她的,卻是一場航空劫難。
爆炸的火球在剎那間凍結了她的血液,讓她措手不及地跌坐在地上,耳邊只聽得見嗡嗡作響。
彷彿有一件事情逼得她坐立不安,彷彿她忘了一件極重要的事情。
「總裁、總裁?」
秘書輕喚了幾聲,讓闌歆恩猛地回神;抬眼看著秘書,她立即道:「叫司機把車開出來,我要到機場。」
她不知道他到底幾點的飛機,但是碰碰運氣吧!
她想要告訴他,她現在還沒有答案,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再給她一點時間好好考慮一下。
她還想告訴他,其實她並不恨他,也不討厭他,她只是很難開口告訴他,她早已原諒他了。然而在機場等待著她的,卻是一場空難。
爆炸的火球在剎那間凍結了她的血液,讓她措手不及地跌坐在地上,耳邊只聽得見嗡嗡作響的嘈雜聲,還有心破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