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珍納福 第八章
    天啊,宮上衡怎麼能夠這樣待她?

    畢納珍只能用一句慘絕人表來形容此刻心中的痛苦。

    排成一長列的隊伍歡天喜地地領取著白米、乾糧、布匹,只要是貧戶,只要是乞兒,抑或者是無依無靠的老人家,每個人都可以領取賑濟品,而她只能流著淚、淌著血,然後別過眼去,把一構一構的白米放人他們的鍋子碗中,然後得到一句沒價值的一一謝謝。

    造孽啊,她該是在下頭領取的人才是,怎麼會成了分發的人?

    她不要人家的感謝,不需要一聲聲的感激不盡,更不想聽到他們千謝萬謝的說下輩子要替她做牛做馬……諸如此類的廢話,她只想要把所有尚未送出的東西都搬回家。

    可惡的宮上衡,他怎麼會這麼浪費?

    他根本就是一個敗家子,他敗家的程度比她爹還嚴重,揮霍得比她爹還荒唐,要她如何是好?要她如何停止這場可怕的悲劇?

    天殺的,他知道這些東西夠他宅子裡用多久嗎?

    而他居然沒有經過她的同意,便私自購買了這些東西來賑濟貧苦,簡直是要把她給活活氣死!

    不對,她現下是快被自個兒的淚水給淹死了……

    不要啊……不要再來領了。留一點給她吧。至少她可以省掉兩天的伙食,要養活一大家子,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如今他卻視錢財如糞土,居然把這麼多的食物全都免費捐出來……

    蠢蛋,他簡直是笨到不行!

    居然寧可把這些東西送給這群不事生產的窮鬼,也不願意給能善用這些東西的她。

    走著瞧吧,她會讓他明白,人是不能如此揮霍的,她會在最短的時間裡,讓「隆興」倒閉,讓他嘗嘗當貧戶的滋味!

    「笑一笑,人家在同你說感激不盡哩。」宮上衡無聲無息地走到她的身旁,湊在她的耳邊低聲囑咐著。

    「你的眼睛瞪得那麼大,該不會是打算用眼睛殺人吧?」

    「倘若眼睛殺得了人,我頭一個就殺了你!」她問聲道。

    礙於場合和時間,礙於那珍貴的一百兩,所以她一定會忍,就算忍到吐血,她還是會忍到最後。

    「這麼火大?」見她氣得雙頰泛紅,他更得意了。「喂,人家說下輩子要啣環結草以報哩,你笑一下如何?」

    「不希罕。」這種話她已經聽了一個時辰了,早就麻痺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口事?為何我發糧發了一個多時辰,舀米舀到我手都酸了,後頭的米袋也剩下不多了,為何還有這麼多人在排除領米?」

    就產城裡有這麼多不事生產的人嗎?唉,該不會是有人領了兩次,而她卻沒瞧清楚的?

    「你現下才知道嗎?」他冷曬,「前些年國家戰亂,流離失所的人們便往京城來,今兒個來領糧的,不過是冰山一角。倘若你去過鄰近塞外的幾個地方,你會發現你富有得非常可怕,光是一個畢府,便至少可以收容上千人,要養這些人也絕對不是問題。」

    「我才不會把銀兩浪費在這種有去無回的地方。

    她當然知道以畢府的財力,自然養得起這些人,但問題是,她不但他那麼思蠢。

    「你自個兒愛怎麼揮霍就怎麼揮霍,我才不管你,你別相主意打到我身上。」

    她寧可去死,也不願意把銀兩送給這種不事生產的人。

    「納珍,難道你不覺得能夠盡一點綿薄之力幫人,讓這些人好過冬,是一樁天大的好事嗎?」

    看來想要讓她從身上把銀兩掏出來,人成只有等到她斷氣時才拿得到手。

    「是好事又如何?」她翻了翻白眼。

    「這才不是綿薄之力,近百袋的米,幾百匹的布,還有上百簍的乾糧……天啊,你是揮霍,你知道嗎?」

    別說了,她覺得她的心已經破了一個洞,腳下已經是一切血水了。

    「這是義舉。」

    他搖了搖頭,睞著眼前一名面黃肌瘦的小女孩,連忙催促她。「快點,這娃兒正等你舀米哩。」

    「哦!」

    等等,這張臉……她方才似乎見過了。畢納珍瞇起了水眸看了她半晌,驀然拍桌。「你方才領過一次了吧!」

    哈,總算讓她給逮著了,就說嘛,這隊伍未免也排得太長了。

    她回過身,像是個討賞的小孩一般地等著他的讚賞,哪知道他竟鐵青著臉。

    「給她,順便把這些給她。」

    畢納珍接過手,不敢置信他放了一大錠的銀子在她手上。

    這?她能不能代為收下?

    「小女孩面黃肌瘦的,一看就知道她的生活十分困苦,再多拿一點米和乾糧給她。」他催促著。

    見她動也不動,他不禁又道:「你好歹是畢府千金、我宮某人的娘子,不該連這麼一點銀兩都捨不得,你長這麼大,從未做過什麼善事?難道你不覺得慚愧?」

    「誰說我沒有做過善事?我在很久以前有做過善事啊。」

    什麼話間!沒把自個兒的銀兩送人,她便得感到慚愧嗎?他花錢花成這德行,她才覺得心寒哩,難怪一日給她一百兩,他可以不痛不疼。

    「多久以前?」他好整以暇地問。

    「天曉得多久了。但我知道我以前還到一個少年郎,為了他好,我把他送進男圈,讓他可以不用再在街上行乞,有了溫飽也有了住所。這難道不算是善舉?」她頗為驕傲地說著,卻發現他的表情在瞬間陰究得有如鬼就。「而且我前些日子也花了一百五十文錢救了自個兒的姐夫……」

    「送入男圈、有了溫飽也有了住所?」

    她是在作夢用?她根本是把他賣進男圈!

    「凶什麼啊?我也是一片好心,說不準那少年郎多年後見著我,還會挺感謝我當年的善意哩,不過我倒是沒放在心上。」她不以為意地道。

    唯一的遺憾,她到現下依舊感到扼腕的是,她把他賣得太便宜了,真是對不起自個兒。

    宮上衡瞪到眼睛都快要凸出來了,真沒想到她壓根兒沒把他和當年的少年郎想在一塊兒,甚至還認為把他賣入男圈是種善舉……真是教他忍無可忍。

    「別廢話了,把東西拿給她。」他再次催促。

    快了,只要她把銀兩送出去,他就會把答案告訴她,相怕她絕對會開心得喜極而泣。

    「我知道!」她不悅地吼了一聲。

    畢納珍不悅地瞪著眼前的小女孩,見她瑟縮了一下,不由得鬆開了緊皺的眉,把米舀到她手中的杯子裡,再慢慢將提著銀子的手往前伸,眼看著就快要探出長桌之外……

    「快些!」

    「你別鬼叫。」

    她耳朵都快要聾了,他就不能小聲一點嗎?

    她捨不得啊,難道她就不能多拿一會兒嗎?

    「你還不快一點!」

    他偏要吼,最好讓所有的人都看著她,看她到底有多不情願把那錠銀子交到小女孩的手中。

    「知道了!」

    眼一閉、唇一撇,神情痛苦萬分的她,咬著牙把手往前一伸,那神態像是只要小女孩一把銀子拿走,便會挖走她身上的血肉一般。

    「你不把手打開,她怎麼拿呀?」

    他咬著牙在她的耳邊吼著,聲響之大幾乎震聾了她。

    「我說我知道!你甭跟我大小聲!」她知道他的聲音不小,犯不著老是要跟她比較。

    「我只是想問她要不要找我碎銀嘛……」

    這麼一錠大銀子,她得賣多少布才能掙到,而他竟然這麼輕易地把銀子送人,他是不是哪裡有問題啊?

    「快點!」倘若她身上有碎銀,他還需要給她這麼一大錠銀子嗎?

    只要被她瞧見的銀兩,她就非得納為己有不可嗎?

    聽他又吼了一聲,她才猛然把手掌一攤,然在小女孩伸手欲取時,她又合上了手,小女孩不解地睞著她,表情顯得有些難為情。

    「你沒有感激我。」畢納珍扁著嘴。

    一個時辰下來,她對人們的感謝已經聽煩、聽膩了,但是她不在乎在這當頭再聽一遍。

    「你!」宮上衡始跟望天,再放下眼。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硬把她的手托開,拿出她想要私吞的銀兩交到小女孩手中道:「趕緊到那邊去領乾糧和布匹。」

    「你!」見小女孩快步走開,畢納珍猛然回身,壓根兒不管.圍觀的人有多少,「你未免閒得過頭了?你富可敵國啊,大內和官府都不管了,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當扮善人啊!」

    氣死她了!她真想狠狠地給他兩巴掌。

    「誰說是我扮善人?」他突地笑道。

    「啊?」

    「是你,你才是大善人啊。」他笑得極為陰險。「我宮某人要如何與你畢府相比?富可敵國的不就是畢府嗎?這些賑濟品是我用你的嫁妝購置的、為的是替你積一點陰德,你還得感謝我哩。」

    畢納珍剎那間呆若木雞,瞪了他好半晌之後,她雙眼一翻、身子一軟,無力地往後一倒……

    她要殺了他,她一定要殺了他!

    昏厥之前,她就這樣反覆地念著……

    「不用你假慈悲,你給我滾遠一點。」新房裡傳來畢納珍虛弱的吼聲,外加一些物品掉落的聲音。

    「你居然拿我的嫁妝賑濟……我要殺了你,你這個混蛋、該死的,你不得好死!」

    混帳東西……難怪他出手那般闊綽,原來花的不是他的銀兩,而是她處心積慮想要取回的嫁妝……

    「你的身於極虛弱,就別再吼了,先把東西吃了,待會兒要喝藥汁。」宮上衡歎了一口氣,在她身旁落座。正拿起碗筷打算餵她吃飯,卻被她結結實實地甩了一巴掌,險些連他手上的碗筷也摔落。

    「我不吃,你出去!」她哭吼著。

    要她怎麼吃得下?她只要想到三天前的賑濟,她就一點胃口都沒有。

    「都幾天了,你還在想那件事?」他又歎了一口氣。「不就是那麼一點東西,你在計較什麼?」

    他真的沒有想到她對於銀兩居然執著到這種地步,不然把銀兩當成生命,直教他又好氣又好笑,而她不吃不喝不睡,和教他心疼極了……他真的沒打算要把她退到這地步的。

    或許他該開心自個兒初步的報復成功了,但看著她滿是淚痕的蒼白小臉,他就開心不起來,還難受極了。

    「你懂什麼?你又不是我,你又不是在畢府長大的,你怎會瞭解我到底在難過什麼?」聽他這麼回話,她氣得拿起玉枕往他身上丟,「在畢府那種地方,身上若沒有銀兩,下人會瞧不起你,就連我爹也會對你不理不睬,到最後只能可憐地病死在那座院落裡也不會有人知道,你明不明白?」

    而他竟然那麼輕易地便把她的嫁妝拿去賑濟貧苦,她要殺了他,砍他個人刀十刀都無法消除她的恨。

    「畢府?畢府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他頗為驚訝。

    京城首富華府的財力並不是打這一代才開始的,在兩代前便已十分富有,怎麼可能會有人病死在畢府裡卻沒有人知道?

    「你不是女人,你不會懂得女人的悲哀!」她歇斯底里的哭吼著。「我娘就是那樣死的,我娘是我爹的第三個侍妾,但是因為我娘沒有身份地位,又沒帶來什麼嫁妝,才會讓下人瞧不起,甚至還遭下人欺負,而我爹卻不聞不問……我娘就那樣死了,卻沒有半個人理會。畢府不是人待的地方,那裡是人吃人的地獄,就如我先前同你說過的,我曾把一個少年郎送入男圈,那是因為我不敢把他帶回畢府,因為他若是踏進畢府,總有一天他會連自個兒到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連自保都不能,你要我怎麼救人?」

    可惡,她一定是生病了,要不然她怎麼會粑的最不想提起的事都說了出來?

    嗚,把她的嫁妝還給她啦,只要他把嫁妝還給她,她相信她的病一定立即會好。

    宮上衡抬眼瞅著她好半晌,猶若讓雷給轟到似地傻愣著,她方才說了什麼?她說的是真的嗎?

    關於他的事,還有她自身的遭遇……全都是真的嗎?

    「你這個混蛋,把我的嫁妝還給我!」她抹去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水。

    若不是沒力氣,她一定會再痛扁他幾下,能打幾下算幾下,改天再找人來幫她打,打到他把她的嫁妝還給她為止。

    宮上衡斂下眼,用調羹輕輕攪動著紅豆粥。「先吃點東西吧,想打我,也得先吃點東西補充體力啊,那熬好的藥汁一帖要五百文錢的,倘若讓藥汁涼了再喝,效果會降低的。」

    姑且先相信她的說辭,待他差人調查之後,再決定要不要相信她。只是,他現下真的很想相信她。

    見她三天來以淚洗面,已經夠教他心疼了,整顆心都放在她身上,就算他不差人去調查,他也知道自個兒已經無法回頭。他覺悟了,再也不去逃避自己對她的感情。

    「說你是蠢蛋,你還不信!」她又咆哮。「那是什麼藥?摻了金粉啊!一帖要五百文錢……是不是跟城西那個自詡為神醫的蒙古大夫買的?」

    天啊,她快要死了,快要被他給活活氣死!

    一帖藥居然要五百文錢……

    「那你要不要趕緊用膳?」他又問了一次。

    「廢話,當然要,把東西拿過來,我自個兒吃!」她光火地瞪著他,一手接過膳食。

    「我問你,你是不是沒同那蒙古大夫討價還價,要不然怎麼可能一帖藥要五百文錢?」

    「救命的藥也得討價還價?」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那當然!我早在去年就對藥材研究了一番,發現那些藥材,有的根本就很便宜,值不了幾文錢,可那蒙古大夫卻隨便混一混便開口要價好幾十文錢。那個混蛋蒙古大夫,明年就把整個藥材生意都包下,非逼得他到時得上我畢府批藥材不可!」

    她邊吃邊罵,還一邊怒瞪著他。然過了一會兒之後,她的嘴一肩。「嗚……我的嫁妝啦……」

    「再不趕緊用膳,藥汁待會兒便真的要涼了。」見她又要掉眼淚,他急忙提醒她。

    一想到藥汁涼了效果會降低,她只好一邊掉淚一邊用膳,嘴上還不忘抽空罵人:「你這個殺千刀的,我不會原諒你的。」

    敗家子,比她爹敗得還要嚴重,而且敗的還是別人的家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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