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我喃喃道:「若慕然將一切都忘掉,就不是這樣的慕然了,就像東籬若能將一切都忘掉,也就不是這樣的東籬了。過去的一切或許痛苦,可是又何嘗不是它造就了現在的我們。既不能忘,又何必非要去忘呢?萬事都不可強求啊。」
東籬再歎:「慕然心胸之寬廣豁達,東籬自歎不如。」稍微一頓,又道:「過一陣子,我們回中原吧。」
三日之後,東籬將教中事務交與付教主寧寒山,帶我啟程回中原。那寧寒山是東籬父親的弟子,東籬稱之為師兄。
一個月之後,天衣山非霧崖。
東籬臨風而立,良久不語。
我走過去,抱住他,輕喚他的名字:「東籬,東籬,東籬……」
東籬拉我坐下,緩緩開口:「從那以後,我從未來過這裡,甚至不敢去回想。」
我握著他的手道:「可是,它仍然在東籬的心中、肉中、骨中、血中,永遠都不能忘。」
東籬眼中浮現濕意,卻摟過我笑道:「是啊,那天聽慕然說『既不能忘,又何必非要去忘』,我突然想來這裡看一看。這裡有我最美的回憶和最深的痛苦,怎麼可能忘卻呢?慕然說的對,萬事不可強求。有時太執著只能害人害己。我把慕然強拉入我的痛苦之中,還覺得理所當然,慕然怪我嗎?」
我搖頭:「東籬沒有錯,我有權利知道真相,苦也好,痛也好,慕然都不後悔知道。」
東籬沉默片刻,道:「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慕然要走了麼?」
我點頭,還是什麼也瞞不過東籬,「我曾想試圖撫平東籬的傷痕,現在身體上的傷痕雖然消失了,東籬心上的傷我卻無能為力,甚至只會加重它,所以慕然該走了。把它留給全心全意愛著東籬的人去治療或許更好,只要東籬肯放開心。」
東籬苦笑:「有這樣的人嗎?」
我歪頭看他:「東籬不信麼?要不要我說給你聽?過去以為東籬喜歡安平王爺,的確是慕然膚淺。但是,現在慕然知道,至少有一個人,全心全意愛著東籬,只有那樣的人才配去愛東籬,看到他,我才能安心離開。」
「慕然看到什麼?」
「他是第一個看到慕然而沒有驚詫的人,那是真的視而不見,除了東籬,所有的人在他眼裡都是一樣,東籬要我說出他的名字嗎?」
東籬搖頭不語。
我又道:「一個人,再怎麼聰明、能幹、堅強,也是會累的,身上的累可以休息,心裡的累呢?」
東籬道:「慕然,慕然,你就那麼想把我推給別人嗎?為什麼慕然不肯對我放開心呢?」
我歎:「慕然的心再也放不開了。」
東籬笑了:「早知道會是這樣,卻忍不住要去試一試。那麼慕然是要去找全心全意愛著你的人治療心傷嗎?」
我微笑點頭。
東籬歎道:「有很多人都全心全意愛著慕然,慕然卻只找他,慕然也是——」
「東籬,」我輕喚,打斷他的話,站起身來,又道:「你要笑慕然愚鈍嗎?原本我也不知,經過這些日子以來,我才終於明白。」
轉過頭看向連綿的群山,歎了口氣,又道:「我想他,非常想。我會為東籬心動、心痛,會為二哥擔心、憂慮,卻只是單純的想他。所以,東籬,我必須走。」
東籬也起身:「甚至不在乎他是仇人之子?」
我點頭:「東籬會怪我麼?」
東籬笑了,輕撫我的頭:「慕然的幸福比什麼都重要。我好羨慕慕然的瀟灑,什麼都能放開,隨心所欲,不為外物所羈絆。我答應你,只要慕然和他在一起,我就不會對他出手。」
東籬竟如此為我!我感動地抱住他,卻說不出一句話。
東籬又道:「可是,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慕然要去怎樣找他呢?」
我笑:「那就讓他來找慕然吧。」
我未遮面紗,堂而皇之的來到邯鄲城最大的酒樓,東籬含笑跟在後面。
落座後,東籬露了一手頃刻間讓茶杯變成齏粉的功夫,眼神一掃,就再也沒人敢看過來。
有幾個江湖人士,已悄悄離開。
「慕然想要天下大亂嗎?不知第一個來的是誰呢?」
我笑看東籬:「誰來又有什麼關係,大哥一定會來就行了。我想他想到心都痛了,他為我排除這些障礙難道不應該嗎?」
東籬搖頭笑道:「我有點可憐被慕然愛上的人了。」
我含笑看著他,從前的東籬又回來了,他也放下了吧,本來我們的感情就更像知己,知己遠比情人更難得啊,東籬就是東籬,我心裡甚至不能當他是兄長呢。
東籬也是這樣想的吧。今生今世,有知己若此,夫復何求?
東籬也看著我,相視一笑,默契與心。
怎麼也沒想到,第一個來的會是她。玉劍山莊的玉橫波。
她看到我,非常吃驚,急衝過來道:「你是,你是——」
又看看周圍,低聲道:「三少爺,請隨我去見盟主。」
我笑道:「玉女俠,請坐,我二哥可好?」
她坐下,又道:「盟主臨危受命,欲挽救武林於水火,請三少爺不要再讓他擔心,快隨我去見他。」
我搖頭:「玉女俠若見到二哥,就說慕然很好,叫他不必擔心。慕然還有事,玉女俠請便。」
她怒視我,霍的站起身,張口想說什麼,看看東籬,又頓住。轉身拂袖而去。
東籬歎道:「臨危受命,蘇慕華這個人果然不簡單,看來天衣教倒幫了他。這樣的人,段銘楓應該騙不了他才對,他——」
我叫:「東籬。」
東籬笑道:「好,不說你的寶貝二哥,慕然這樣護者他,不怕另一個人吃醋嗎?」
我也歎:「我們還是走吧,二哥他應該在這附近。」
從西夏出來,東籬就切斷了和天衣教的一切聯繫,看來這些日子,江湖又有變動。
是他們將二哥推倒風口浪尖,還是二哥主動請纓?大哥從那日後就失去消息,他又在哪裡啊?
東籬不再教中,天衣教會不會有事?
不由擔心地看著東籬。
東籬笑著搖頭,道:「放心,師兄應付的來。」
「小然兒,我們又見面了,想不想我?」
還未起身,第二個人就到了,竟是段銘楓。他竟然在這裡!難道大理段氏也——
「東籬也在啊,還是東籬有辦法,我們都沒找到小然兒,竟讓東籬找到了,還是說——」
他的眼光故意在東籬身上掃了又掃,又看看我,了然一笑。
東籬起身施禮:「東籬見過段王爺,段王爺不是回大理了嗎?為何卻在此處?」
「沒找到小然兒,我寢食難安,哪裡能回大理?」
我心中厭惡,冷聲道:「我不想看到你。」
他笑道:「那怎麼行?我可是想時時都見到小然兒呢,來,讓我看看小然兒是不是更可愛了。」
說著竟不避諱東籬,伸手摸向我的臉。
我急退到東籬身後,東籬攔住段銘楓,笑道:「東籬素聞王爺對喜歡的人最是溫柔體貼,王爺既喜歡慕然,又為何總要嚇他?」
段銘楓看了東籬片刻,冷笑道:「安平王府暗算我在前,悔婚在後,當我大理國小好欺麼?」
東籬也冷笑:「段王爺戲弄安平王府在前,又無視郡主,公然調戲欺侮安平王爺義弟在後,是認為安平王爺勢單力孤嗎?」
段銘楓上下打量東籬,笑道:「怪不得,東籬拒絕郡主原來是為他。小然兒,你的入幕之賓真不少呢?」
東籬皺眉,正色道:「這裡不是大理,王爺說話還請三思。」
我知東籬已然動氣,他怎能容忍有人當面污辱我。忙緊緊抓住他的手,道:「東籬,我們不要理他。」
東籬點頭,卻突然大聲說:「蘇盟主難道看著自己的弟弟被人羞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