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君情切 第八章
    沿著花園向南走,「升雲樓」就位在最美麗的桃花林中。時值隆冬,桃花雖已謝盡,但待來年春風吹起,又是一片花海盛況,想必袁紫籐應該會喜歡這座樓閣才對。

    拍去身上的薄雪,仇段踏入「升雲樓」,想像中的銀鈴悅笑不曾傳入耳中,倒是叮叮咚咚的敲擊聲此起彼落。

    「在幹什麼呢?」他登樓而上,同時疑惑地喃喃自語。

    書廳裡,一主一僕兩個小女人正趴在地上敲打著一隻木桶。

    「小姐,這樣真的可以嗎?」春滿皺著一張紅通通的小臉。

    打昨兒個開始,仇老夫人連用水都給她們禁止了。在飲用的茶水方面自有屈無常負責,但姑娘家用水的需求量不同於男子,無論是梳妝、洗滌……樣樣都需要水,又不能全向屈無常求助,因此袁紫籐想出累積冰雪、融化為水的方法,為主僕兩人解決困境。

    「大概吧!」沒實際試驗過她哪知道?

    「小姐!」春滿已經一整天沒抹過臉、洗個手了,真的好難過呢!

    「叫我也沒用啊!你們家老夫人不給水,天上的雪又飄得零零落落的,難不成你要挖個水井來用?」袁紫籐是跟仇老夫人槓上了;仇老夫人竟如此卑鄙無恥,她也不會再客氣,非攪得整座仇府雞飛狗跳不可!

    「挖水井!」春滿白眼一翻,快昏了。「那得挖多久啊?」

    「天曉得。」她拍拍手,滿意地瞧著自己的傑作。這集雪木桶總算弄好了,剩下的就是求老天保佑,送她們一場大風雪,那明天就可以融雪為水來用了。

    「小姐,咱們乾脆認輸吧,好不好?」春滿對她家小姐的「鬼主意」可是一點兒信心也沒有。

    「會被打一頓喔!」仇府家規森嚴,每天都有人挨板子,這也是春滿說的,袁紫籐是說什麼也不肯去找肉痛的。

    「了不起小姐那份板子我替你挨嘛!」挨一頓打總比被這樣慢慢折騰死好。

    「沒有人會打你們的。」仇段步入廳中,保證似地說道。他真為自己的母親感到汗顏,使壞整人不打緊,還敢在背後惡人先告狀;今天他若昏庸一點兒,豈不要屈死這對小主僕了?

    袁紫籐攏起散亂的髮絲起身望著他。「仇公子安好。」一年未見了,他還是那般自信滿滿、狂傲霸氣,也還是……少了一點點為人著想的體貼。

    「紫籐,讓你受委屈了。」仇段拉起她的手。「如今我回來了,看誰還敢欺負你,我定為你討回公道。」

    「少爺,你不知道,你不在的時候,她們……」春滿當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告起狀來。

    「春滿。」袁紫籐一記厲眼截斷了她的投訴。「少爺進門,你不用奉茶嗎?」對於唆使人家母子相殘的悲劇,她可是一點兒興趣也沒有。再說,她會落到今天這淒慘的處境,追根究柢都是仇段的錯,是他思慮不夠周密、一意孤行的結果,將所有罪過推到仇老夫人頭上並不公平。

    仇段以為她生性高潔,不喜在人背後說閒話,更加看重她的堅強與特殊。「我果然沒有看錯,紫籐,只有你才配得上我。」

    她愣了下。這感覺真奇怪,以往跟屈無常在一起時,他總說她是雲、而他是泥,他配不上她,因此只能將她捧成心中寶,無時無刻不仔細呵護。

    而仇段,他的成功和強烈自信心令他自以為無所不能,他看上她是她的榮幸,而她的善體人意則成了必然的回報。

    相對於屈無常的無怨付出令她癡戀情狂,直想與之飛奔到天涯海角、永不分離;仇段對她的好意理所當然地接收,不懷感激、不懷欣喜,只讓她更想推拒他的愛、遠離他的心。

    呵!注定屈無常想撇開她的願望要破滅,她的心已被嬌養太過,除卻情深無悔的他,別的她斷然看不上眼。

    誰叫你要寵壞我?當然得找你負責任嘍!她在心底暗笑。這輩子她是纏定屈無常了!

    「紫籐!」仇段搖晃著她的肩。

    「啊?」袁紫籐如夢初醒,惦著屈無常的嬌顏還殘留一抹惑幻人心的甜笑。

    仇段看傻了眼,用力將她摟進懷裡。「紫籐,明春你跟我一起上邊關赴任吧!」他捨不得離開她,也不放心將她獨留仇府,最好的辦法就是將她帶在身邊,那便什麼問題也沒有了。

    「啊?」不會吧?問都沒問一聲便擅自決定了她的未來?這未免霸道了些!「仇公子,我想……」

    「放心交給我吧!」像在撫慰一名無知小兒,他拍拍她的頭。「我會好好照顧你,絕不會令你難過。」

    「此番離京,路途遙遠,我恐無法適應。」她若去了邊關,屈無常又當如何是好?他願意跟著去嗎?怕是不可能的,而她又死也不願與他分開,只好叫仇段打消那無聊的念頭。

    「有我照應,斷不會有適應不良的問題。」偏偏仇段早打算好一切,不容人拒絕。「紫籐,不如咱們先成親吧!如此你隨我赴任才能名正言順。」

    她差點跳起來賞他一巴掌。這傢伙就不能偶爾聽聽別人的意見嗎?

    「對不起,仇公子,婚姻大事理應由父母作主,恕小女子無法答允你的要求。」爹娘要敢隨便出賣她,絕饒不了他們!

    「我們都已經訂婚了。」仇段有些兒受不了那些繁文縟節。

    「禮不可廢。」

    「我這就找媒人上你家去,咱們盡快挑個好日子成親。」

    袁紫籐暗歎口氣。早知仇段如此麻煩,當初就不該想出利用仇家以刺激屈無常這鬼主意了。唉!一子錯、滿盤錯;看來她要扳回這一局,有得傷腦筋了。

    「仇公子,你不覺得我年紀尚輕,此時談婚論嫁言之過早嗎?」

    「十五及笄是為成年,你都快十六了,已經不算太小。」

    「但我自幼體弱,好不容易才調養到現今有能力自由行動,這麼快就要我擔起將軍之妻一職,又得兼顧仇家的香火傳承,我怕我做不到。」她故意垮下雙肩,虛弱的語氣中隱含無奈。

    仇段仔細瞧著她。美麗的紫籐就像盛開的花朵,是嬌艷無雙,但也像籐花般,沒有支架就活不成;難道她確知母親所言的體弱多病、命不久矣?

    不!她是他頭一回看中眼的女子,管她是否病纏身骨,憑他仇家的財富權勢,難道還怕找不到名醫為她醫治?他一定會治好她的,然後他要娶她為妻、與她生兒育女,他這一生也就認定這個妻了。

    「你放心吧!我絕對不會讓你死的。」撂下誓言,他轉身走了出去。他的妻,他將以香花供奉、金銀裝飾,讓她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好棒啊!小姐,少爺對你這麼好,你真幸福!」春滿睜著一雙花癡眼目送仇段離去。

    「是嗎?」袁紫籐無力地癱軟在地上。幸福的定義到底是什麼?是屈無常那種濃濃密密、源源不斷的情;還是如仇段般驟然刮起一陣狂風、吹皺一池春水,惹人心煩?

    唉!總之不管是什麼?她只覺承受仇段的美意好累!

    心頭越煩躁,越想屈無常;跟他在一起時沒有任何壓力,她做著純然的自己,而他也用著開闊的胸懷,笑看她的驚世駭俗。他的體貼是像水一般點點滴滴滲入她心坎,在她還沒發覺前,她已被嬌寵上了天。想他,真是好想、好想!

    今晚他會來吧?拜託上天保佑他一定得出現才行!

    如今才知思念磨人,不過一日不見,她便為他牽腸掛肚得坐立難安……

    ★        ★        ★

    為什麼?為什麼屈無常沒來?

    袁紫籐在窗邊籌了一夜、兩夜、三夜……他消失了,恍如一陣輕煙飄散在空氣中,無跡可尋。

    他出事了嗎?還是他不再愛她了?

    她焦慮難安,細細思考著他們最後一次會面是否發生了什麼意外?但……怎麼也想不出來,她一直覺得他們相處得很好啊!

    然,果真如此,那他又因何失了蹤影?

    相對於屈無常的乍然消失,仇段的態度簡直慇勤得無話可說:他為她請遍了京城的名醫,可惜個個束手無策。

    那是當然的,因為她根本沒病啊!外貌纖細嬌柔是天生,與健不健康毫無關係,仇段是用錯心思了。

    不過他弄來的那些苦藥,也令她後悔死藉病拖婚的爛借口。她也曾屢次向仇段招認自己沒病,請他別再浪費時間和金錢,可惜他那人固執己見慣了,認定的事就不容人反駁,執意非治好她的「病」不可。她也沒轍了,只得任由他去,反正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真正的袁紫籐絕非外在表現的那樣。

    拋開仇段,屈無常更令她擔心。日出日落,轉眼春風吹遍大地,他再不出現,她就要被仇段帶往邊境了,難道他真忍心棄她於不顧?

    「屈大哥!」又是一月的初一,本該是快樂的相會之期,然而他的缺席卻沖淡了歡樂,只留下淒愴伴她度過這漫漫長夜。

    「唉!今夜又要白等了嗎?」無聲的淚浸濕了粉頰,思念如潮,她被吞噬在裡頭,這一生一世怕是永遠掙脫不開了。

    「紫籐。」一個男聲突地在她背後響起。

    「屈大……」她猛然回頭,蜜般甘甜的微笑在見著門邊的仇段後,盡數消散於無形中。「原來是仇公子。」

    「你剛才叫的『屈大』是誰啊?」仇段進入內室,手裡還捧著一盅藥湯。

    她皺皺鼻,刻意忽略他的問題,兩眼直勾勾地瞪著那碗藥。「又要吃藥?仇公子,我沒病,真的!可不可以別再吃藥了?」

    仇段只當她是小孩子在耍賴,翻出懷中一包玫瑰糖。「我知道你怕苦,但大夫說這藥對你虛弱的身子很有益處,你乖乖地把它喝了,再吃顆糖就不苦了。」

    「不是的,仇公子,我真的沒病,你別再為我浪費金錢了。」

    「你最近又瘦了。」仇段撫著她纖細的肩。這樣羸弱的觸感,很難叫人相信她是健康的。

    袁紫籐低頭苦笑。她是瘦了,但絕非因緣於疾病,只是相思磨人啊!而試問這世上有什麼藥能治得了相思病?

    「仇公子,你有沒有考慮過解除我們的婚約?」

    「為什麼要解除婚約?」

    「我們並不合適。」

    「誰說的?」

    「每個人都這麼說。」袁紫籐喟歎口氣。仇家人對她的惡意已沉重到叫人窒息的地步,這屋子裡沒有半個人喜歡她,而她的心又早被屈無常給填滿了,如此一段不受祝福的婚姻又怎能延續下去?「仇公子,我也在府上叨擾一整個冬季了,我想改明兒個就回家去。」

    「是因為我娘又對你說了些什麼嗎?」他的家人他很清楚,無情又勢利,她受不了也是理所當然。「沒關係,後天我就要赴邊關上任了,你跟我一起走,我保你不再受人欺負。」

    「這……」他們剛才談的不是這一項吧?「仇公子,我不是這意思,我想說的是,咱們的個性、喜好南轅北轍,如何能結成夫妻互相扶持呢?」

    「我會照顧你一生。」長臂一伸,他將她攬進懷裡。「紫籐,我一生報效國家,本來也沒想過要娶妻生子,但仇家卻需要有人來傳承香火,因此我非成親不可。原先我也想隨便找個女人娶了便是,可我卻遇上了你,你是那樣地特別靈秀,我一眼就看中了你,就算你身體不好也沒關係,我會照顧你,這一輩子我都會疼你的。」

    她不知該如何反應;心底清楚感受到他的情,雖非濃烈似火,但已是這位馳騁沙場的虎騎將軍所能付出的最多了。換成一般姑娘必會感激萬分地承受,但她不是一般人,她是袁紫籐,一個早被屈無常寵上了天的任性姑娘,沒有屈無常那種全心全意、無怨無悔的付出,她是看不上眼的。

    「仇公子,如果我說我早有意中人,我無法愛你,你又當如何?」

    他渾身一顫,用力推倒她。「你在開玩笑?」

    她嚇了一跳,慌張的眼眸洩漏了真情。

    他胸腔裡突生一把怒火。「咱們明天就走,到了邊關,你只能看著我、想著我,再無其他男人來擾亂你心了。」

    遠離京師、遠離屈無常!一想到這個結局,她俏臉登時慘白如紙。「不,我不上邊關,我要回家,我要回我家去。」她掙扎著爬起身,逃往門口。

    仇段一個箭步衝過來擋在房門前,長臂拉住她的手將她往房裡拖。

    「啊!住手──」她吃痛地哭喊。

    「你休想離開!」他將她粗魯地摔在床上。

    她不敢相信仇段本質竟是如此可怕!「我們尚未成親,我不會嫁給你的。」

    他冷笑,丟下她走出去,鎖上房門。「你既已入我仇家門,便是我仇家人了,我絕不允許你胡來。」喚來小丫鬟,他沉聲警告道:「看好小姐,她若有個萬一,我唯你是問。」

    「是,少……少爺……」春滿這也是頭一回見到自家主子如此恐怖的神色,嚇得上下兩排牙齒直打顫。

    「等一下。」袁紫籐跌跌撞撞跑過來,用力拍著門板。「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絕對不會容許我的妻子背叛我的。」過盡千帆只看上她一人,他絕不輕易放手。她能愛他最好、不愛也罷,總之他非得到她不可!

    屋裡的袁紫籐悚然一驚,這才發現仇段非一般霸道男子,他狂妄自大、酷厲狠辣,想要的東西即便不擇手段亦要拿到手……心頭突然被一股寒氣所佔據。惹上仇段也許是她今生犯下的最大錯誤……

    「屈大哥,你千萬別來啊!」原本思念他如癡如狂,但窺清仇段的真面目後,她驟成驚弓之鳥,怕屈無常和仇段對上了,將會引發一場怎麼淒慘可怖的決鬥?

    不行!絕不能讓屈無常去冒這個險,情願不見他、情願吞下相思,她要他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屈大哥、屈大哥……」無聲的淚源源不絕地落下,濕透了衣襟,也浸涼了她的心。屈無常必定不在了,否則他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被欺負而不出手,可是他到哪兒去了呢?他們……今生是否尚有相見之期?「屈大哥──」

    ★        ★        ★

    一年了,不管是人事或景物全都變了個模樣。

    屈無常輕撫身上的藏青長衫,一年前他在確認了仇段對袁紫籐的真心誠意後,死心遠走關外,放下長劍、轉而拿起算盤。

    起初,他並不諳生意之道,幾乎賠掉了大半從「幽冥教」裡帶出來的金錢,而原本跟著他的十來名兄弟也走得只剩文判和武判。

    但半年前他的牧場裡突然來了一個陌生的大鬍子男人,帶了數百頭牲畜硬要賣給他。可是那麼多的牲畜他怎麼可能買得起,當時他全部的財產加起來不過兩百兩。

    可三百頭羊、兩百匹馬,加上數十頭牛,大鬍子居然只要賣他一百兩,而且不容他拒絕。

    結果這個不知姓啥名誰的大鬍子搶了他一百兩,留下所有牲畜和一本牧場經營管理的書冊後,就此消失無蹤。

    他苦讀書冊,研究如何照顧牲畜,並且繁衍它們,最後,他連為羊、馬接生都學會了。

    然後他開始積極參與市集買賣,初時他只能跟著集市走,像個牲畜販子南來北往地跟人做生意。但漸漸的,人們對他的稱呼改變了,現在大家都叫他「萬馬堂」堂主,因為他經營著關外第一大牧場──萬馬堂。

    什麼都變了,他再不是縱橫江湖的殺手屈無常,過去那段以血為生的日子彷彿一場幻夢,消失得無影無蹤。

    唯一殘留的痕跡是與袁紫籐的每月初一之約!

    或許是緣分吧?仇段駐守的「唯陽關」離他的「萬馬堂」僅有一城之隔,偶爾,他仍會在城內聽見人們對於「未來仇夫人」的閒談。

    大家都說能嫁予仇段為妻是件天賜之福,仇將軍雖生得粗豪勇猛,但寵妻至極,常常可見他在城內為未婚妻子購置胭脂水粉、珠釵步搖,每一樣都是最珍貴美麗的高檔貨。加上仇將軍為人嚴謹,不嫖、不飲、不賭,全心放在報效國家上,可謂「睢陽關」內第一大英雄。

    因此,屈無常總算可以放心了,袁紫籐跟著仇段勢必不會吃虧。

    只是每月探她一遍的習慣,他至今仍然改不掉,總會往初一的傍晚,不由自主進了城,任由雙腳將他帶進將軍府,坐在那高高的圍牆上,靜聽那經由她雙手彈奏出來的美妙樂音。

    今晚也不例外。這是他對自己一點小小的放縱,他可以拚命壓下見她的慾望,但這自二十歲起就養成的習慣,他怕是要堅持一生了。

    當然,他無怨亦無悔。

    ★        ★        ★

    「小姐,今晚有點兒冷,你就別彈琴了吧!」春滿縮著肩膀懷抱鳳尾琴跟在袁紫籐身後。

    「你要怕冷就回房去。」袁紫籐逕步向涼亭。自一年前被仇段強脅到「睢陽關」後,她本來已經絕望了,卻在那一月的初一,又感受到了屈無常的氣息。雖然他從未現身與她相會,但她肯定他是在的。

    她開始彈琴,並不是想引他出面與仇段相爭,只是藉由琴聲向他訴說她的思念。

    跟著仇段這一年,她太清楚仇段嚴謹的表相裡藏著怎生酷戾的靈魂。他是個完全以國家為重的男人,任何人事物只要與國家相衝突,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加以毀滅。

    他本身無情亦無愛,為什麼會看中她,她至今仍不明白;但他卻對她有一種莫名的執著,他將她視如己物,絕不容許外人覬覦半分,這樣的瘋狂心性是很可怕的。

    所以不管多麼想離開仇段去與屈無常相會,她仍然不敢輕舉妄動,更不敢任性地與屈無常聯絡。

    因為不管屈無常的武功再高、再如何地獨霸武林,仇段手握重兵,個人的能力再彈,能跟百萬雄兵對抗嗎?

    最終她也只能將相思寄托琴音,隔著遙遠的時空與他訂下來生之約。

    「那……小姐,我去給你拿件披風吧!」拿主子沒轍,春滿只好放下琴,快跑回屋內。

    袁紫籐端坐在涼亭內,纖纖素指撫上琴身,輕柔而憂傷的樂音隨著夜風飄送到圍牆上那位知心人耳裡。

    遠遠地,屈無常濃眉一皺,他雖不解音律,但憑藉著與袁紫籐的相知相惜,仍能隱隱接收到彈琴者淒然的心思。

    為何幸福的人兒會彈出如此悲涼的樂音?他不懂。仇段不是很珍視她嗎?

    涼亭裡,袁紫籐輕輕閉上雙眼。屈無常的氣息仍在,她不知他藏身於何處,也無心細究,但她可以想像得到他在聆聽她琴音時的表情,必是眉頭微蹙、一臉迷惑。

    他是不懂琴的粗人,但他能解心,這世上也只有他能明白她琴裡的真意。

    情不自禁,她感傷又舒懷地一笑。人生能得一知己夫復何求?雖然他們緣淺情短,但也該知足了。

    樂音輕揚了幾度,變得懷念而難捨。圍牆上的屈無常聽得心酸,腦海裡自然而然浮起她含憂帶媚的甜笑。

    接著,她的琴音一轉成感激。謝謝他的情、謝謝他的愛、謝謝他為她所忖出的一切,若有來世,她願與他共續這段未了情。

    心緒隨著琴韻流轉的屈無常輕輕地頷了頷首。他懂得,今生無緣沒關係,還有來世呢!他會記著的,黃泉路上絕不喝孟婆湯,他要生生世世記住她的好。

    「別了,紫籐。」身形一閃,如來時般,他無聲無息地融入夜色中,一曲將盡,是到了別離的時候。

    琴音百轉,又變回低吟淺唱,袁紫籐淚盈於睫,不自禁蠕動櫻唇,一個「屈」字輕輕磨出喉頭。

    當!一股突來的外力介入,琴弦登時被繃斷成兩截。

    袁紫籐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弄壞了她的琴。「仇公子今天好早。」

    仇段默然地將臂上的披風覆在她身上,接著粗魯地拉起她,將她拖回屋內。

    袁紫籐沒有反抗地跟著他走,其實反抗也沒用,他是個軟硬不吃,只信自己的男子。

    進了臥房,仇段憤怒地踢上房門。「為什麼?你告訴我啊!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滿意?才會乖乖認命當我的妻子?」環顧滿屋的綾羅綢緞、金飾銀釵,他用盡了心血討好她,她依然只想著那個不知名的男子。到底是什麼樣的男人可以勝過他仇段?他真想找他一決勝負!

    「我早說過了,感情一事強求不得,我認識他在先,並且早將一顆心全數交託於他,如今你就算剖開我的胸膛,也挖不到任何東西了!」尤其他還用強硬的手段監禁她,她一生都不會原諒他的。

    仇段根恨地瞪著她。「你就故意惹我生氣是不是?」他憐惜她嬌柔纖弱,可她卻絲毫不懂得珍惜他給予的真情。如此可惡的女子,他真想……手臂高高地舉起,停在她頭上。

    袁紫籐無懼地閉上眼。她知道他不會動粗,頂多是軟禁,反正她早已失了心,就算身子被他制錮住又有何關係?

    仇段用力將她一推。「好,既然你這麼不識抬舉,那我也不必再苦苦守護著你了,我會讓娘親上你府中做個正式的提親,咱們下個月就成親,等你成了我的娘子之後,看誰還敢來搶?」

    聞言,她俏臉刷地慘白。「你說過會等我身體康復之後再提親事的。」

    「康復?」他怒極地攫住她的下巴。「你都可以在寒夜裡為那個野男人彈琴遙寄相思了,身體還會不好嗎?」

    她偏頭閃開他的大掌。「我不想這麼早成親。」

    「不管你想不想,這件事都沒有你置喙的餘地。」他已經等得太久了,原想等到她的心再成親,誰知她早就沒有心了,那他還等什麼?就算得不到她的心,他也要得到她的人!

    他終於瘋了!袁紫籐嬌軀微顫、驚怒交加。「你若執意如此,我也有我的手段。」

    他惡狠狠瞪了她一眼,猛地放聲大笑。「好!好個袁紫籐,不愧是我仇段看中意的女人,有個性、夠膽識,可是……」他忽然揪住她的領子,用力一撕。

    「啊!」袁紫籐在他懷中拚命掙扎著。「你想幹什麼?」

    「等你變成我的女人之後,我不信你不嫁。」他扛起她,將她摔進床鋪。

    「我絕對不會嫁你的!」她拾起枕頭丟向他,趁他閃身之際跳下床鋪朝門口跑去。

    「這可真值得一試了。」他像戲弄老鼠的貓,一步步將她困在牆角落。「打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發誓非得到你不可,如今……」

    「將軍!」屋外突傳警報。「有西荻軍來犯,已經兵臨城下了。」

    仇段愕然一驚,放下袁紫籐跑出屋外。「是誰說西荻來犯的?」

    「將軍,大事不好了。」傳令兵就跪在台階下,一見仇段,立刻奉上最新消息。

    仇段展開書信一看,憤怒的臉上一股肅殺之氣凌厲如利刃。原以為天氣漸寒,道路冰封之後,西荻國應該會岑寂一個冬天,待來春再繼續戰事,想不到敵方奸詐,竟趁夜偷襲,想一舉攻下「睢陽關」以為過冬之用。

    「立刻擊鼓,命令各軍戒備、聽令出戰。」

    「遵令!」傳令兵匆匆退了下去。

    仇段再地無心於兒女私情,全副精神改放在戰事上,他「虎騎將軍」的威名是絕不容玷污的,今朝就用那些蠻子的血來做為他與袁紫籐成親的賀禮。

    房裡,袁紫籐聽著他沉重的腳步逐漸遠離,害怕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滾滾而下。「救我,屈大哥、屈大哥……你在哪裡?屈大哥,救我……」因為擔心仇段公報私仇,所以她即使知道屈無常總會定期來探,也不敢與他聯絡,怕會害了他的性命。然而事到臨頭,在最無助之際,她唯一能求的還是只有屈無常了,情願與他死在一起,也好過被逼嫁給仇段。

    房門二度被推開。「屈大哥!」她以為是屈無常來救她脫離險境了,不意門口卻是四名黑巾蒙面的黑衣人。「你們想幹什麼?」

    「你就是袁紫籐?」

    好古怪的腔調?袁紫籐聽得眉頭一皺。「你們不是北原國人!」難道是北原的宿敵,西荻?

    當下,她急往窗邊跑,想藉著衣櫃翻出窗外,逃向花園。絕不能被這些傢伙捉住,否則她犧牲事小、被他們用以威脅皇帝舅舅那才糟,會造成生靈塗炭的悲劇!

    然而她也只逃了數步,便被黑衣人訓練有素地圍住了。「捉起來!有了她,『睢陽關』一如囊中物。」

    最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也搞不清楚了,只覺後腦一疼,眼前頓時黑暗成一片,半晌後,她便完全失去了知覺。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