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身在遙遠的樹梢,遙望對面的「升雲樓」,屈無常淡漠的身影幾與夜色融為一體。
那幢富麗的樓閣就是袁紫籐入仇府居住之處,金碧輝煌得眩人雙眼。可是……他想起今晨在大廳裡發生的事,仇老夫人像是對紫籐敵意甚深。仇家人會善待她嗎?嫁做仇家婦,她是否會幸福?
突然,他不敢肯定了。早上若無他暗助她一把,她怕不早被折騰掉半條命了?豪門富戶的主母不易為啊!
以她的個性,必難適應如此生活;誠如她所言,他將她寵壞了,她慵懶嬌貴、任性又貪慕自由,困鎖在仇府這座美麗的牢籠中,絕對會夭折了她的生命。
怎麼辦?屈無常的心為她緊緊揪了起來。他收回自己的感情,不是為了讓她痛苦啊!他希望她快樂,才狠下心腸讓她進仇府,結果……唉!果真凡事天注定、半點不由人。
他腳跟輕點,飛掠起身朝「升雲樓」接近了些,居高臨下地瞧見三個女人在人群簇擁下,朝這裡接近。
「這又是在搞什麼鬼?」他濃眉高高地挑了起來。仇家人當真一點兒禮貌都不懂,紫籐新進門,早累了,理應讓她早早休息才是,怎還蓄意騷擾她?
那三個女人聲勢浩蕩得令人咋舌,她們吵吵嚷嚷地湧進了「升雲樓」。
屈無常放心不下袁紫籐,也跟著閃身入內。
「升雲樓」裡,才放下長髮準備入睡的袁紫籐,一感覺到屈無常接近的氣息,欣喜得水眸瞇成一條細縫。
「春滿,掌燈。」這小丫鬟聽說是仇段特地選來服侍她的,模樣兒清秀、手腳也伶俐,袁紫籐甚是喜歡她。
「小姐!」春滿的感覺不靈,但聽覺可敏銳了,老遠就聽見熟悉的拔尖嗓門接近,小臉皺成一團。
「怎麼啦?」袁紫籐遲一步發現她的房子似乎闖進「不速之客」了。「你知道來的人是誰嗎?」
「恐怕是三位表小姐來了。」春滿還不敢告訴這位未來的少夫人,那三位小姐全是老夫人為少爺預定的侍妾。
「就這麼簡單?」袁紫籐才不信三位表小姐會讓小丫鬟嚇成這樣,除非她們長了三頭六臂。
突然,她內室的門被撞了開來,各自帶了六名婢女前來拜訪的三位小姐,在未經通報之下無禮地闖了進來。
三位小姐倒是沒有長得三頭六臂,但一張張塗紅抹綠的嬌顏卻雕琢得像是店裡賣的人偶娃娃。
袁紫籐忍不住微微掩起嘴角。今年京城是流行鵝黃衣飾、桃花髻、紫金簪,但也沒必要人人都做相同的裝束吧?
她幾乎分不清這三位小姐誰是誰了?衣服一樣、髮型一樣、身材又差不多,三人並立,彷彿一個模予刻印出來似,煞是有趣!
「雲兒、羽兒、湘湘向姊姊請安。」三位小姐嘴巴問好,舉手投足卻是一派輕蔑。
「表小姐好。」春滿顫魏魏地朝三位小姐鞠了個躬。
袁紫籐走到几案旁倒了杯清茶輕啜一口。「喊我姊姊必有原因吧?」
三位千金小姐原聽說來的是只命不久長、羸弱嬌柔的小病貓,可怎麼看起來完全不是那回事兒?三人輕蹙起黛眉。
自稱雲兒的姑娘大膽地上前一步。「日後咱們就要共事一夫了,因此妹子先來跟姊姊打聲招呼,希望大夥兒將來相處愉快。」
「哦?」袁紫籐將三位小姐從頭到腳打量一遍,懷疑仇段知不知道他母親在暗地裡搞的鬼?「這件事我怎沒聽說過?」
「姊姊,咱們這可是為了你好。」湘湘帶著不屑的目光瞄向她嬌小的身子。「仇家就仇大哥這麼一脈單傳,傳承香火的擔子全放在他身上,只靠姊姊一人,怕是無法扛得起吧!有妹妹們為你分憂解勞,你何樂而不為呢?」這也是仇老夫人指示的,先讓袁紫籐認了帳,不怕夜長夢多出是非。
「仇家一脈單傳不是我的錯吧?」袁紫籐聽說過當年仇老將軍也曾動過娶妾來開枝散葉的念頭,但如今的仇老夫人不依,幾番爭吵下,仇家才會僅剩仇段一名男丁。怎地她這未來婆婆雙重標準這麼嚴重?自個兒老公不可納妾,但是兒子就該三妻四妾、享盡齊人之福?
三位表小姐被她冷嘲熱諷得面色鐵青。「你敢暗指未來婆婆的不是?」
「我這麼說了嗎?」她冷笑。早被屈無常養野的心性怎可能再隨意收回來?尤其又有他在背後撐著,她才不怕仇家這些無聊的女人咧!
「你明明就有說。」性子較烈的羽兒一箭步衝過來就想推她,誰知手還沒碰著她的衣角,一道勁風就狂猛地飆過來將她擊退了三大步。「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兒?」她嚇得嬌顏慘白。
當然是屈無常的傑作嘍!袁紫籐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表小姐們若無大事,很抱歉,我想休息了,春滿,送客。」
「等一下。」湘湘不信邪,一手打掉了她手中的茶杯。
「啊!」袁紫籐被熱茶濺了一身,微吃疼地跳了起來。
「小姐,你怎麼樣了?」春滿緊張地望著紫籐。小姐若受傷了,她一定會被少爺給罵死。
說時遲、那時快,闖禍的湘湘突然毫無預警地飛出了大門,倒在前廊上起不來。
「呀──」來找磕的眾女被這屋裡發生的奇事嚇得紛紛放聲尖叫。
「夠了!」袁紫籐受不了地一掌拍在桌上。她們再叫下去她的耳朵都要聾了。「表小姐跌倒了,你們還不快去把她扶起來?」
一干女子早駭得三魂去了七魄,忙不迭你推我擠地逃出「升雲樓」。
袁紫籐趕緊要春滿關起大門、落上鎖。一次就夠了,「升雲樓」不想再招呼外客。至於那昏倒在外的表小姐是否有人照應,那可不關她的事。
「小姐……」春滿緊張地搓著手站在她面前。
「放心吧!一切有我擔著。」袁紫籐知道春滿是因為得罪了三位表小姐正在擔心著。但她可不是盲目進仇府的,除了倚仗屈無常保護外,她也算過了;時值入冬,邊境雪封,戰事必然無法繼續,她讓三哥送了消息去結仇段,聽說他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不日內即可回到府中。屆時有仇段罩著,誰還敢欺負她?
「可是老夫人那邊……」仇老夫人待人極為苛刻,府裡下人無不畏懼她的,三位表小姐又擅長挑撥離間,春滿怕自家小姐受不住,會吃苦頭。
「頂多三天,少爺便回府了,你什麼事都不需擔心。」袁紫籐一點兒都不煩惱地推著她。「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別再來叫我好嗎?」
少爺要回來,春滿當然高興,但還有三天吶!春滿對於未來可沒那麼樂觀,老夫人若要使手段,三天就夠整掉她們一層皮的。
將愛操心的小丫鬟推出去後,袁紫籐熄掉了燈火,打開窗戶。月光下,屈無常頎長的身影果然就在對面樹梢上。
她朝他盈盈一笑,清妍的嬌客霎時染上一抹甜美醉人的蜜,瞧得屈無常心頭一暖。她是多麼可人的俏姑娘啊!怎麼會有人討厭她呢?仇家人真是一點兒眼光也沒有,把她留在這裡太可惜了。
他一個掠身來到窗台外,大掌握住她微涼的小手,有一股衝動想就這麼帶著她遠走高飛,再也不管那勞什子門當戶對、世俗禮節了!
「謝謝你救我。」她柔軟地偎著他。「沒有你,我都不知道今天該怎麼辦?」
他擁著她,心頭百感交集,現實與理想在心中交戰,讓他痛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屈大哥?」她搖搖他。「不喜歡看見我嗎?」
「胡說!」他日日夜夜都想著她。
「那怎麼見著我就成了一隻悶葫蘆?」
「你早知我不愛說話。」
「可是我不一樣啊!我是不同的,你在我面前也該有不一樣的反應。」她撒嬌道。
「任性。」他憐惜地摸摸她的頭。感謝上天保佑,她沒有在這一連串的欺壓中受到損傷!
「你寵出來的。」
「沒錯。」而他很高興他的嬌寵養出了一顆人間寶珠,她的好得有心人才看得見,凡夫俗子焉能體會?
「你還會繼續寵我嗎?」她希望他能夠留下來,瞧清楚豪門富戶的生活並不如外人所想的那般美妙,否則哪會有「一入豪門深似海」這句謁語傳出?就因為豪門內院多糾紛,葬送了無數美人心;她兒時在皇帝舅舅的後宮裡看多了,因此對於享受這種榮華富貴半點興趣也沒有。她寧可伴屈無常四海漂泊,至少她得到的是他完整的愛,完全不須與人分享。
「會!」一點猶豫都沒有,他堅毅地頷首。「我說過護你一生一世,絕無虛言。」但他還是不敢衝動地就這麼帶她走,怕己身未清乾淨的仇恨會牽累她,怕無法照顧她三餐溫飽會害了她,更怕居無定所的漂泊生活會苦了她……太多大多的顧忌叫他恨死自己的無用。
已經很瞭解他的袁紫籐,當然也清楚他心裡的掙扎,她為前回自個兒的口不擇言深深反省過,決定再不逼他了。凡事順其自然,若他愛她之心不變,他總會尋出一條平衡的路子,與她攜手相伴一生。
「放心吧!仇段就快回來了,在兒子面前,仇老夫人必有所節制,她傷不了我的。」
但仇段不是神,而仇府裡對袁紫籐有敵意的人又特別多,總有仇段看不見的地方,屆時紫籐會吃虧的。因此,屈無常還是很擔心。
想不到連他都以為她是容易被欺負的人!袁紫籐掩著嘴輕輕笑了起來。「別擔心,你想連文判、武判都鬥不過我了,仇家這些人又比他們強過多少?」
那是因為文判、武判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與她計較,事事順著她的結果。唉!說到底他就是操煩得受不了。
「我會在這裡待到仇段回來。」還是評斷過仇段後,他再來為這件事下註解吧!
袁紫籐聳聳肩,表面上不置可否,心中卻暗暗竊喜,為能與他多相處一些時間而高興得差點手舞足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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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所有人都高估了仇老夫人的人格和品性。誰想得到那樣一位德高望重的將軍夫人竟會故意命令廚房禁制袁紫籐的膳食,以斷糧做為逼迫她俯首認輸的手段?
而當屈無常發現仇老夫人的詭計時,已是午膳過後,換言之,袁紫籐已兩餐未曾進食了。
還有那三位卑鄙的表小姐和一府勢利奴才,更囂張地在花園裡舉行賞花宴,杯盤交錯、高聲歡唱,擺明了是一夥人聯合起來欺壓孤單的外來者。
屈無常氣得火冒三千丈,這些下流無恥的傢伙,他若不給他們一點兒苦頭嘗嘗,他就不姓屈。
首先他上仇府的庫房「借」了些銀子,並在京城第一的「天香樓」裡訂了一桌價值百兩的上好宴席,請他們做好、打包,約定入夜再來拿。
然後他上藥鋪買了十斤巴豆,回到仇府廚房,在各道菜、飯、甜點、水酒……有什麼他就下什麼,連給府裡獵犬、馬匹吃的食物都沒放過。整整十斤巴豆,要讓他府上下不論人畜,全都為虧侍袁紫籐付出慘痛的代價。
報完大仇,隨著金馬西墜,他拎回了一大籃熱呼呼、香噴噴的美味佳餚,直往被孤立在花園一角的「升雲樓」而去。
夜幕逐漸低垂,富麗堂皇的樓閣在褪去白日的光華後,隱踞在黑暗裡,彷彿一頭怪獸,竟顯得有些陰森恐怖。屈無常仗著一流的輕功身法悄然潛入內室,透過窗戶,暈黃的燈光映出屋內一主一僕兩名正在長吁短歎的小女人。
那小丫鬢尚未離去,他不確定該不該在她面前現身;萬一他的出現損了袁紫籐的名聲,那真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暫留門外,靜待袁紫籐發現他,趕走小丫鬟後,他再進去與她相會。
但不知她是否餓昏了,他等了又等,也沒見她有所行動,小丫鬟還是在裡頭唉聲歎氣。
「小姐,好餓喔!我去拿點兒東西來吃好不好?」是春滿有氣無力的聲音。
「廚房的人不是不給嗎?」這是袁紫籐今生最大的失算,原以為仇老夫人再苛刻也不致斷人糧食,頂多冷言惡語嘲諷一番,而論起口舌鋒利她有自信絕不輸人。誰曉得人家比她所想的更卑鄙,竟想餓死她,可惡!
「那……如果大師父還是不給,我乾脆用偷的好了。」她寧可被抓到打個半死,也不想活活餓死,這太淒慘了。
「好啊,快去、快去──」袁紫籐已餓得頭暈眼花,連背後那座穩當的靠山都忘了。
「慢著!」屈無常閃身進屋。本來是不打算在小丫鬟面前洩漏行蹤的,誰知她們的算盤竟打到那些被他下了巴豆的食物上面,他可不敢想像讓她們吃下摻了巴豆的食物會有什麼後果?不得已,只得主動現身制止她們的愚行。
「啊──」還以為是強盜闖進來了,春滿嚇得放聲尖叫。
「閉嘴!」屈無常趕緊隔空點了她的穴道。
「屈大哥。」袁紫籐依舊躺在軟榻上,是餓得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
「抱歉,我來晚了。」他打開籃子,取出一道道精美佳餚。
「芙蓉天九翅、糖心鮑魚、富貴花開……」光聞那透人心脾的香味,袁紫籐就能猜出他帶來了多少山珍海味準備餵飽她。「嗚,屈大哥,你真好!」她的眼眶浮上薄淚,紅霞棲上雙頰。「可是我已經餓得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沒關係。」他盛了一碗天九翅端到榻邊。「我餵你吧!」他輕柔地將她扶坐起身,接著一匙一匙地將碗中食物餵入她口裡。
喝了小半碗,力氣終於流回她體內。「屈大哥,你知道嗎?那些人好可惡,居然不給我飯吃,存心餓死我耶!」
「我知道,我已經教訓過他們了。」肅殺之氣在他眼中流轉。仇家敢再待薄紫籐,他絕對掀了仇府給她報仇。
「你怎麼教訓……」一句話未完,嚴肅寧靜的仇府忽然人聲鼓噪起來,伴隨著一盞盞透亮的燈火,雜亂的腳步聲掀起了一陣混亂。袁紫籐疑惑的眼神鎖住屈無常。「屈大哥,你的傑作?」
他面無表情地點頭。只是一點小教訓,叫那些目中無人的官家夫人、小姐們知道,任意欺負人是不對的。
「可以告訴我你做了什麼嗎?」她好奇死了,能叫全府的人亂成一團,這「傑作」肯定可觀。
他定定地瞧著她半晌,就在她以為可能得不到答案時,他嘴皮子動了動。「巴豆。」
她大眼迅速睜大再睜大。「你……在府裡的飯菜裡下了巴豆?」他下的範圍和份量一定不小,否則不會造成如此巨大影響。
他點點頭,向來冷漠的臉上閃過一抹得意之色。這場面還不夠看,等會兒還有好戲瞧呢?
「天哪!」她驚喊。「好險,我差點也吃到了,幸好沒讓春滿去偷東西來吃,不然……」提到春滿,她才想起那被她拖累一起餓肚子的小丫鬟。「咦?春滿人呢?」她剛才真是餓昏了,連屈無常闖進來點了春滿的穴道都沒發覺。
屈無常指指門口一尊姿勢怪異的人像。
袁紫籐終於發現她的小婢女了。「她站在那裡幹什麼?」
「我點了她的穴道。」
「為什麼要點她的穴道?」
事實上他本來是想殺了春滿以護衛袁紫籐聲譽的,但又不願她見著血腥,因此只點了小丫鬟的穴道,待日後尋一個她看不到的地方再一舉解決這礙事的丫鬟。
「解開她的穴道嘛!春滿不會出賣我的。」袁紫籐拉拉他的衣袖。「況且她跟我一樣餓了一天,再不讓她吃東西,她會餓死的。」
屈無常向來不會拒絕袁紫籐的要求,聞言立刻隔空一彈解了小丫鬟的穴道。
袁紫籐立即招呼春滿用餐。「快過來吃東西啊!幸好我有屈大哥這個隨身保鑣護著,不怕那些小人使壞,你也應該感謝他,不然咱倆就要餓死了。」
「這位大俠是小姐的隨身保鑣?」春滿一直在豪門大戶裡當丫鬟,也知道不少富商權貴因擔心子女被害,會為他們請一位隨身保鑣護著,這事兒很正常。
袁紫籐用力點點頭。「屈大哥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保鑣。」
春滿終於不再懷疑,對屈無常福了個體。「小婢春滿見過屈大俠。」
「不必多禮了。」屈無常只把目光定在袁紫籐身上。她的糖娃娃越長是越精明古怪了,居然看穿了他的殺意,給他安上一個「保鑣」之職,以保春滿生命。
不過,他會如她所願的,他說過,只要是她心中想望,他必會一一為她實現。
她眉彎、眼瞇送了他一朵芳甜如蜜的微笑。「以後有屈大哥在背後護著我們,再也不必擔心老夫人或那三位表小姐對付我們了。」
春滿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那真是太好了,不然小姐若在府裡出了什麼意外,奴婢真不知該如何向少爺交代?」
「要交代也不是你啊!這全都是……什麼聲音?」好像全府的牲畜一起嘶鳴起來了。袁紫籐重把注意力轉回屈無常身上。「好偉大的傑作!」居然連牲畜都不放過,他也滿狠的嘛!
「多吃點兒。」屈無常的嘴角掛著一抹冷笑,再為她挾來了小半碗菜。
袁紫籐張著嘴任他喂,順道交代小丫鬟。「記住了,春滿,在少爺沒回來前,咱們不吃府內任何食物。」接著她望向屈無常。「屈大哥,這幾日咱們倆的三餐就都麻煩你了。」
他詫異地瞪著她。
袁紫籐輕聳肩。「沒辦法,誰叫你手筆那麼大,上至老夫人、下至府內的畜牲,一個也沒放過。若讓他們發現只有我跟春滿逃過一劫,他們必會懷恨在心,以後的報復手段恐怕會更激烈。所以我決定將我和春滿的小命一起交到你手上,由你負責保管會比較安全。」
換言之,此後他得保護的人不只她一個,連這小丫鬢都成了他的責任。這是什麼道理?想來想去,罪魁禍首還是那些無恥的仇家人,屈無常決定明天再去整他們一回以消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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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仇段回來看見的是一座楣氣罩頂、烏煙瘴氣的將軍府。
而且當他一踏入家門,就見向他哭訴、抱怨的人站滿了整座大廳,其中怒氣最盛的當屬仇老夫人了。
「你選的好媳婦,一進門就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仇老夫人瀉肚子瀉得只剩一副皮包骨了,還是滿口刻薄話。「段兒啊!遣她回去吧,憑你的樣貌、才學,難道還怕娶不到真正的貴族千金?那種私奔公主生的雜種,實在不襯咱們仇家的門風啊!」
「表哥,你就不知道那個袁紫籐有多邪門,她一來,大家都生病了,就她沒事兒,這分明是她帶來的煞氣嘛!」一心欲嫁仇段的雲兒也忙著醜化袁紫籐。
「『升雲樓』被她弄得鬼氣森森,現在下人們都不敢靠近了。表哥,你再不趕她走,大家都會給她害死的!」羽兒還巴望著可以一舉奪得仇家主母寶座,當然更不落人後地詆毀袁紫籐嘍!
「還有啊……」湘湘還想加油添醋。
仇段一記凌厲的眼神瞪得眾人紛紛噤聲不敢言語。「你們丟不丟臉?一個富家主母、一群千金小姐,竟然迷信鬼神邪說,連是非都不分,就胡亂給人安罪名,你們存的到底是什麼心?」
「可是段兒,」仇老夫人連瀉了三天,一口怨氣實在不吐不快。「袁紫籐確實沒資格做我們仇家的媳婦啊!你看看她,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你若真娶了她,咱們仇家的香火就要斷在她身上了。」
「那只是她外表給人的錯覺,我相信真正的紫籐並非如此。」他還記得及笄典禮那日,她靈燦的目光像天上的日陽那樣閃耀動人,他確信她是一顆蒙塵的珍珠。
仇老夫人憤恨地一咬牙。「好,若你堅持非娶她不可,那雲兒、羽兒、湘湘你也要一併娶了,我要仇家從你這一代起子孫滿堂。」
「如果你願意接納珍姨娘和她女兒,要我再娶三位表妹有何問題?」仇段謔笑。
婉珍是仇老將軍生前的紅粉知己,仇老將軍本有意納她為妾,奈何仇老夫人執意不肯,結果到老將軍死後,婉珍和她女兒依然無法入門、認祖歸宗。目前是由仇段定期寄送銀兩,以照顧她們母女的生活。
「那個賤人生的雜種地想入我仇家門?我呸!」妒恨將仇老夫人面貌扭曲得有如夜叉般可怕。
仇段搖頭苦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娘啊,你都不想跟人共事一夫,卻要我三妻四妾,這又是何道理?」對於女人,他向無多大興趣。人生當以報國為目的,而他難得對袁紫籐起了興趣,才會想娶她為妻,但就算他成親後,依然不會辭去虎騎將軍一職,他但願一生報效國家、馬革裹屍亦不悔。
「那……那是因為我生下了你啊!我既已盡了人妻之責,你爹當然就不准再納妾。」仇老夫人強辯道。
「我和紫籐都還沒成親,你又確定她不會為我生兒育女了?」仇段起身,懶得再跟她們談下去了。
「可是段兒……」
「娘,若你真的容不下紫籐,改明春我就攜她上邊關赴任,我不會讓我的妻子受人欺負的。」話落,他舉步離開了大廳。該去探探他那未來的妻子袁紫籐了,半年多不見,不知她變得如何了。
大廳這場戲完全落入一直隱身在仇府的屈無常眼中。那仇段瞧來似乎非常重視紫籐,他不納妾、堅持只娶紫籐一人,甚至為了她不惜與母親翻臉,種種言行證明了他是個會善待紫籐的男人。
這令屈無常興起了一股矛盾難解的心情。他喜歡袁紫籐,不願她吃苦受罪才會放手讓她入仇府,本以為她會在這裡享盡榮華富貴,誰曉得她卻是備受欺凌;他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但不諱言的,仇府的惡劣環境也稍稍激起了他一點自信心,或者他真是這世上唯一能給她幸福的人呢?
而在他正想著該不該救地出仇府時,仇段卻回來了。一位聲勢如日中天的大將軍鍾情於紫籐,願意帶她遠離侯府這座災難之城,另給她一片幸福天地。
屈無常相當確信仇段做得到他的承諾,因為他有權又有勢。眼看著紫籐脫離苦海的日子在即,屈無常自問:他該放任心中的私情擴大,以致失控地劫走她,令她再陷苦難嗎?
他捨不得的,也不該這麼做,因為一份有保障的情,絕對比一份激狂卻沒有未來的愛更能讓紫籐生活得舒適。
可是……越相處,他就越放不下她,愛她的心日漸狂熱,就快失控到燃成一片野火,鑄成大錯了。
「紫籐──」他是個自卑又沒用的男人,想愛卻無法愛、想捨又捨不了,他的存在讓所有人都痛苦,也許……該是他離去的時候了。
隱身在樹影間,屈無常癡癡地望著「升雲樓」。他心愛的女人就在裡頭,離他是那樣地近、又如此地遙遠;他的眼可以清楚地鎖住她窈窕纖細的人影,可是不管他的手怎麼往前伸長,終究是碰觸不到她柔軟的嬌軀。
配不上啊!這一生,他永遠、永遠都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