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袁紫籐趴在床上哀嚎。今天的及笄禮真是一場可怕的災難!
她無端多出一名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指腹耶!誰能想得到,老爹竟然在她連抗議都不會之前就將她給賣了?
而她那位未婚夫,記得他叫……仇段,對了,是有名的將軍之家的繼承人,現任虎騎將軍一職。老天,那個不論長相、性情都像石頭一樣倔傲、毫無轉圜餘地的男人竟然就要成為她的相公了!
還有他的母親,那位長年守寡、獨力養大遺腹子的仇老夫人,她那瞧她的眼神中,絲毫沒有得到兒媳婦的喜悅,反而憎惡得像什麼似的。她以為她愛搶她兒子嗎?搞清楚,她根本不想嫁好不好?
太不公平了!一對雙生子,同在母親肚子裡撫育而成的孿生姊妹,為何指腹的婚事就落在她頭上,而非紫葵?
仇段還說要盡快揀個好日子,以便迎娶她過門耶!幸好皇上密令突然來到,說是邊關告急,將他調往邊境,而婚事也總算因此延後。真是謝天謝地,讓她暫時逃過了一劫。
「姊!」袁紫葵清脆的呼喚在她背後響起。
「門沒鎖,自己進來。」袁紫籐趴在屏榻上懶得起來。
袁紫葵拈著繡裙,輕移蓮步進入內室,見著姊姊坐沒坐相地賴在屏榻上,不甚贊同地抿了抿唇。
「娘說真正的淑女要懂得端正的禮儀,坐不動膝、立莫搖裙……」
「咱們那位淑女娘十四歲就跟老爹私奔了。」袁紫籐一句話堵得妹妹無言以對。
「姊!」袁紫葵踝踝腳,惱得滿臉通紅。
「好啦,好啦!」大美女撒嬌了,她還能怎麼樣?乖乖直起身子坐好嘍!「找我什麼事?」
袁紫葵未語臉先紅。「你……今天早上那位仇大哥,他……」
「我和仇段,嗯……」眼尾一瞟,袁紫籐就知道彆扭的妹妹想表達什麼了。「我想跟爹說,我的身子不好,不宜婚嫁,尤其還是仇家的獨子,那主母的位置我可扛不起。你想,讓爹去跟仇老夫人說,換你嫁怎麼樣?」
袁紫葵整張臉脹得像要冒出火來。早上在大廳裡她一眼就瞧見了仇段,他偉岸不凡的英武氣概灼灼如華,她的眼光幾乎無法離開他。
但……他卻沒有走向她,反而將象徵結親的傳家玉珮贈給了紫籐。他已經做了選擇,他喜歡的是紫籐,不是她,她本該死心才是;可一整天下來,不論她如何壓抑自己的感情,她依然注視著他,那懸念如網成束將她緊緊地困住了。
而後,仇老夫人在離去前緊緊拉住她的手告訴她,她多希望她那笨兒子選的是她,而非紫籐;老夫人說喜歡她,但願能得到她做媳婦,倘若她不介意姊妹共事一夫的話,仇家願一舉迎娶雙姝,入門後不分大小,誰先生下孩子,誰就是正室,問她可願否?
她興奮得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在仇段捨她而就紫籐後,她居然還有此幸,得與戀慕中的男人共結連理!因此,她才想來求紫籐,請她接納她,為妻、為妾她都不在意。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紫籐會在一開始就打起退出的主意。紫籐不喜歡仇段,怎麼可能?他是如此俊偉不凡的男子漢,沒有女人會不喜歡他的。
「但姊姊,終身大事是父母所定,你和仇大哥已有婚約,怎可輕易毀婚?」
「可你也別忘了,仇段是獨子,香火繼承勢必難推,你瞧我,像是可以幫仇家開枝散葉的樣子嗎?」袁紫籐也知道仇老夫人不喜歡她,便是因為此點。當然,這世上除了屈無常外,任何人見著她纖瘦的身軀都會誤以為她命不久長;以前她覺得很煩,此刻才深切體悟到上天賜給她這副「偽裝」,幫助她免除了多少麻煩?她其實是幸運的。
袁紫葵驀然無語,她為姊姊感到不幸,她們同胞而出,不該只有她得到健康的身體,而紫籐卻那樣……她突感羞恥。紫籐已經夠可憐了,她怎還能與她爭仇段?
「姊姊,我們袁家雖未受封,卻也稱得上是皇親國戚,爹娘和哥哥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仇大哥既已選了你,就該善待你,否則我們都不會放過他的。」
「唉呀!」糟糕,這天真的小妹想到哪兒去了?袁紫籐臉色發青又轉紫。「可是小妹,你有沒有想過,我這身子是留在家裡休養好;抑或拚了命去適應新環境,擔起一家主母之職好?」
「這……」是啊!袁紫葵暗惱自己竟沒想到脆弱的姊姊受不住環境的劇烈改變,那會折損她性命的,太危險了。
「所以嘍!」袁紫籐繼續遊說道:「還是由你代嫁最合適,既可謂仇家開枝散葉,成為仇段的賢內助,又救了我一命,一舉三得呢!」
袁紫葵俏臉羞紅得像春天迎風招展的桃花。「那……」
「我這就去跟爹娘……呃!」好熟悉的氣息,如絲如縷溢滿了整座香閨。袁紫籐清楚知道這氣息是屬於誰的,可今天不是初一啊,他怎麼會來?但不論他何時到訪,她都會竭誠歡迎的,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打發走紫葵。她作勢地掩起嘴,嬌軀輕顫頻頻。
袁紫葵發現她的異樣,急步過來扶住她。「怎麼啦?又不舒服了?」
「大概是太累了,你瞧,我這身子像是坐得住仇家主母寶座嗎?」她搖頭苦苦笑。「對不起,小妹,今晚我是沒力氣去跟爹娘報告我們的結論了,明天再去如何?」
袁紫葵還能說些什麼?她可憐的姊姊太柔弱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明天見!」沒人發覺袁紫籐無力的語聲裡隱藏的一絲雀躍;她太喜歡跟屈無常會面的時光了,簡直是打心底渴望著!
★ ★ ★
屈無常從窗戶進入了內室。
大異於往日的愉悅,他滿身疲憊與滄桑,比她初次遇見他時還要狼狽。
「老天爺,你怎麼了?」袁紫籐領著他走到屏榻邊,讓他睡臥其上。
他寂然無語,通紅的眼緊緊鎖著她。
突然,她能感覺到他心裡的矛盾、掙扎與痛苦,濃濃的不捨溢滿胸懷,忍不住她爬上屏榻,小手圈住他的腰。
她的溫暖讓他心口一蕩,僵硬的身子緩緩軟化,變成一種持續的輕顫。
終於……終於,他跟義父間也決裂了。
好幾年前他就知道義父不信任他,但他一直努力想挽回頹勢;他可以對世人絕情,但義父……不管他是不是以培育一名殺手的心態將他養大,他終究撫養了他。在親生父母賣掉他,他一無所有的時候,若無義父,他恐怕早早成了黃土一坯,也不會有今天的屈無常了。
然而義父多疑,怕他的能幹總有一天會超越自己,進而謀奪幽冥教主之位,因此義父要先下手為強,除去他!
父子相殘,世間一大悲劇!他情願被義父殺死,畢竟這人世間於他並無留戀之處,但義父卻捉走了文判和武判威脅他。他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但如何狠得下心腸拋棄兩名忠心的護衛?
他終究躲避不過這場征戰。他沒有把握贏,一身的武功都是義父教的;在他還未出生前,義父就已經名震江湖了,徒弟如何打得過師父?
但他卻必須去打,為了文判和武判!這一仗他打算跟義父同歸於盡。
有關這一點他絕對做得到,因為他不怕死;而義父卻有太多的慾望,只要義父有一點點退卻,他就有把握將兩人一起……送入地獄。
可為何他覺得難捨?這涼薄的人世,還有什麼東西足以牽絆住他的腳步?
順著心意,他來到了「隱園」,這才發現心頭一直擱著他的糖娃娃。
二十歲時,他以為是自己年輕氣盛,心性不定才會為她所惑;但二十五歲的今天,他又為了什麼非在死前見她一面不可?
糖娃娃,他佈滿血腥的人生中唯一的一點甜美,他真的真的好捨不得離開她……
情不自禁地,屈無常伸出手臂用力回擁她,將她使勁壓向他胸膛,恨不能讓兩人融合為一,永生永世再不分離。
「唔……」他的力氣太大了,抱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驚覺她的掙扎,他慌張地放開她,坐起身來,拚命深呼吸以壓抑失控的情緒。
袁紫籐側著身子凝望他。他今天好奇怪,毫無預警地突然來訪、樵悴的身形瘦了一大圈,還有擁抱她時的激動,在在顯示了他內心的脆弱。
他一直是那樣強壯又堅毅的啊!為何會有這樣脫序的反應?難道發生什麼大事了?
「屈大哥,你願意告訴我你的心事嗎?」
屈無常凝望著她。江湖血腥不該讓她知曉,他想保護她一生的純潔與快樂;但也許是壓力已超過他的忍耐界限了吧?他的嘴巴似有自己的想法,它們不停地開開合合著,將他的身世、與義父間的糾葛盡數說了出來。
期間,袁紫籐始終握著他的手,待他說完時,她的小手捧住他的腦袋緊抱在胸前。
她的柔軟幾乎讓他悵然而淚下,他怎麼捨得拋下他甜美的娃娃去死?怎莊捨得?
「答應我。」袁紫籐的手指輕柔地刷過他披散的發。「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忘了還有我在這裡等著你;我會一直等,除非你回來告訴我不要再等了,否則不管多久,我都會等下去。」
他渾身一顫。她這是用自己的未來在牽繫他的生命啊!他死、她也死,他活、她也活。她居然這樣待他……太傻了,他不值啊!
「答應我。」袁紫籐堅持要他的承諾。
「紫籐,我……」他不能答應啊!他……他怕自己辦不到。
「答應我!」她低吼,沙啞的嗓音裡難掩淒楚。「我要你答應我,拜託!」
他赴死的決心終於崩潰了。「紫籐,我捨不得你,我想活著回來,我想活著回到你身邊。」原來他這麼膽小,這一刻才知自己有多怕死,他想活下去,為了她、也為了他自己。
「好,這是你說的,我相信你,所以我會往這裡等著你,千萬別讓我失望了。」這是什麼感覺?聽到他答應回來,她高興得像要飛上天。
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她救過他的命,而他則拯救她於黑暗的人生中,免於沈悶而死。這算是一種另類的「過命交情」吧?只要他兩人想在這冉冉紅塵中繼續生存下去,他們就缺少不了彼此。
他終於知道自己不能隨便死了,也有了求生的慾望,如今他是跟義父立在同等的陣線上,誰也佔不了誰的便宜。不過他還有她的支持做力量,他不能輸,也絕不可以輸,為了所有依賴他、與信任他的人,他要贏!
父子相殘雖是人間一大悲劇,但當屈無常看見義父對於文判、武判的殘忍拷打後,他的怒氣徹底爆發。
那對忠心護衛的狀況唯有「慘不忍睹」四字可以形容,然而那些觸目驚心的鞭傷和烙痕還不是最嚴重的。幽冥教主打了兩對鐵鉤穿過他們的琵琶骨,將他們吊在樑上,除非屈無常打贏這場仗,否則文判、武判只有被吊在上頭、流乾鮮血成為兩具人干,變成所有心懷二意人的警惕。
殺人不過頭點地,而用那種慘無人道的手法折磨死一個人,實在是太過分了。屈無常忍無可忍,舞動「血痕」發出尖銳的嘯聲,艷紅劍身旋成一幕血盾擊向幽冥教主。
「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你以為用這一招可以贏得了我嗎?」幽冥教主用的是一柄青綠色的長劍,劍氣如虹,蛟龍也似地飛舞在四周。
屈無常被擊退了一步、他的功力果然還遜幽冥教主一籌。然而他也已非吳下阿蒙了,十八歲出道至今,他完成了數百件的任務,甚至連武林泰斗清原道長都成了他的劍下亡魂,憑藉的不是運氣,而是實力。
血紅色的長劍在內力催逼下彷彿暴增了一倍長,耀眼的光華讓天上的日陽都為之失色。
「少主小心!」文判虛弱的提醒自樑上傳來。
屈無常乍然回頭,就見數名箭手正彎起了弓弦將箭尖瞄準他。
「這不是一對一的決鬥嗎?你居然暗設埋伏。」他的義父曾經也是江湖上頂頂有名的劍客,但自何時起,劍客變成了小人?
「哼,我是失信了,那又如何?只要我贏了,這個秘密就會永遠變成一個秘密!」幽冥教主下令放箭。
屈無常在極小的空間內挪移躍閃,長箭枝枝落空。
「射文判、武判。」幽冥教主獰笑。身為一名殺手,有了感情就該死。
「住手!」屈無常眥目欲裂,「血痕」像來自地府的冤鬼發出可怕的嘯聲,聲音尖銳到足以摧金斷玉,弓箭手們手中長弓的弓弦一一斷裂了。
幽冥教主面色如土,他沒料到屈無常的能力已遠遠超過他的預期。
屈無常一一點了弓箭手們的穴道,隨後飛身上梁救下文判和武判。
幽冥教主見機不可失,手中長劍直噬屈無常背心。
「少主!」才得自由的武判發現幽冥教主的詭計,急忙一掌震開屈無常。
幽冥教主一擊不成,遷怒武判,一拳將他擊得飛了出去。
「武判!」文判隨即掙脫屈無常的擾扶,衝過去當了武判的靠墊。「哇!」武判墜落的力道全數壓在他身上,痛得他張口嘔出一大口鮮血。
眼見幽冥教主還想對文判、武判痛下殺手,屈無常將全身功力提到極致,長劍飛旋,變成一團光球,夾雜著雷霆萬鈞的氣勢撞向幽冥教主。
「你的對手是我──」
乍聞吼聲,幽冥教主放棄擊殺文判和武判,猛地回頭。「以氣御劍!」天哪!他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錯了?他年過六旬才習會的絕技,屈無常居然二十五歲就練成了!此刻不殺他,更待何時?他也回挽長劍,化身入青色的光球中。
半空中就只見到一團艷紅色的火球和一團泛著寒氣的青球相撞,火花飛濺,週遭的空氣被撕裂、割開,旋成一股可怕的狂風。
十來名被點中穴道的弓箭手紛紛被風吹得撞向牆壁,委靡在地的文判和武判得抱緊廊柱才能免於被風吹走。
光球來回互擊,剎那間分出勝負。灰塵落盡,屈無常摔落地面,他的腹部插著一柄斷劍,而「血痕」則全數沒入了幽冥教主的胸膛裡。
「你……居然砍斷了我的劍……」幽冥教主張口嘔出血箭,他不甘心地瞪圓雙眼,死不俱目。
「少主!」文判、武判喜不自勝地衝到屈無常身邊、扶起他。「你勝了,你終於打贏了,少主!」從今以後,屈無常就是「幽冥教」第二代教主了。
屈無常的五官紛紛流出鮮血,他是殺了義父,但他並沒有贏;他全身的經脈幾乎被震碎了,他想自己是沒救了。
但他並不怕死,就連在跟義父死鬥的時候,死亡也未曾威脅到他;他滿心只掛念著他可愛的糖娃娃,他答應過她會平安回去的,然而他顯然已經做不到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傻姑娘真會在那裡等他一輩子,到老、到死。這般的深情厚義叫他如何受得起?
「幫我告訴紫籐,不要等我了……」來不及交代完一切,他頭一偏昏死了過去。
「少主」淒厲的哀嚎在血腥遍地的「幽冥教」裡迴盪。此時勝敗已經不重要了,能夠活下去才是蒙天之助。
★ ★ ★
「唉──」
「籐苑」裡,袁紫籐的哀歎聲已持續了半天。她作夢地想不到那個姓仇的這般固執,堅持非娶她不可,一大早送來給她的禮物已堆滿了整座大廳。
聽說那是為了補償他得將婚期延後的過失。因為他領皇命打仗去了,歸期未定。
起碼這一點值得慶幸,他很忙,忙到沒空上袁府來娶親,上天保佑,她不用立時嫁給他。
不過爹娘說了,既然仇家不介意她病骨纏身,那是她前輩子修來的好福分,不准她再任性,就等著仇段凱旋歸來,便用他們舉行婚禮。
不管她怎麼軟硬兼施、威脅哀求都沒用,她嫁定仇段了。
而上天明鑒,她一點兒都不在乎那個誥命夫人的寶座!她不討厭仇段,但絕對會討厭當他的妻子,光看仇老夫人嚴苛冷厲的表情,她就知道仇少夫人的飯碗不好端。
但說來說去最無情的,還是她四位兄長啦!只撂下一句會回來喝她喜酒就紛紛蹺頭離家了,妹妹有難也不幫,哼!差勁。
「唉!」第八千三百一十二聲歎息。她瞇眼瞥著下人陸陸續續由大廳搬進她房裡,仇段送的禮物:藥材、珍珠、首飾、衣裳……逕是些她不喜歡的東西。
為什麼男人都只曉得送女人一些俗物呢?並非每個女人都愛錢吧!
她跳下長榻拖出床下屈無常五年來每月送她的禮物,樣樣稀奇古怪、沒有重複,俱是她愛不釋手的寶貝;他是真正瞭解她的心!
她隨手翻出一本武林異志,裡頭是近百年來江湖上各式兵器的排行。她看得入迷,邊瞧、邊邁步向屏榻,期間不小心踢著仇段送來的一斗珍珠,圓潤的珠子霎時散了滿地,但她視若無睹,繼續往前走,偶爾還踩壞幾顆珠子,而她還是不以為意地捧著她的寶貝書,趴在屏榻上讀得津津有味。
這款寶貝仇段不懂得送,只有屈無常懂得她自幼被扭曲、壓抑出來的古怪性子;她喜愛嘗鮮,只要是太陽底下存有的新鮮事她都想試試,所以她學機關、研究兵器、讀兵書……她什麼都玩,就是樣樣都只習了個毛皮。
她還很懶,沒人在的時候她就整天趴在屏榻上玩他送的玩意兒、讀他送的閒書;因為有他,她這五年的日子才能過得如此愜意又快活。
她無法想像嫁入仇家那種嚴肅的家庭裡該怎麼活?縱使食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她也挨不住的,她寧可伴著屈無常浪跡天涯……
「啊!」怎麼會有這念頭?她跟屈無常……和屈大哥成親?
羞赫的火焰自她粉頰上燒起,逐漸燃遍她全身。
可是在這場突然勃發的情潮中,她卻詫異地尋不出一絲厭惡;好奇怪,她覺得她可以接受耶!
屈無常瞭解她的好奇心,自不會扼殺她的嘗鮮舉動;他一直很疼寵她,五年來,只要是她的要求,他無一拒絕過;他會聽她說些任性話、尊重她……細細想來,這世上除了他,還有誰適合做她這古怪丫頭的夫婿?
「袁小姐……」細細的呼喚聲打斷了她的冥思。
「什麼人?」袁紫籐大膽地躍下屏榻打開房門,是聽出了來人沒有惡意,反而……那喚聲充滿了濃濃的哀傷。「啊!」怎麼也沒料到會在門口看見一個血人,她駭得倒退一大步。
「請你別叫,我不會傷害你的。」文判的招牌笑臉早已消逝無蹤,痛苦代之而起佔滿他一身。「少主要我來告訴你,別再等了!」
「少主?」叫她別再等了,等什麼?啊!她俏臉驀地變成一片死白。「你的少主是屈無常?」
文判點點頭,滾在眼眶中的淚差點兒落下。屈無常傷得好重,他和武判用盡了全力也救不了他。在昏迷過程中,屈無常一直念念不忘袁紫籐的名字,彷彿不跟她有個了斷,就無法安心入黃泉似。
文判受不住了,只得來找袁紫籐,希望她去見屈無常最後一面,讓這段本不該存在的孽緣告一段落。
袁紫籐蹬蹬蹬地後退了幾步,雙腳抖顫得幾乎站不住。「他呢?他怎麼了?現在人在哪裡?」
「少主……」文判未語聲先硬咽。「他受傷了,很嚴重,表小姐……」文判忽然啪一聲跪在她面前。「我知道這要求並不合理,但請你去見少主一面,他……直念著你……」
袁紫籐忽感一陣暈眩。屈無常,他……她的心口揪得像要碎掉,四肢抖個不停,若非有想要見他的強大慾望支撐著,她早昏死過去了。
她拚命地深呼吸,腦海中逕是他五年來的音容笑貌,被她煩得受不了的無奈,抱著她的溫柔,為了滿足她的好奇心、千里尋找她想要的古怪玩意兒的辛苦……她……她好不容易才發現自己的心是如此地牽掛著他,而他怎能在未知曉前就棄她而去?
不,她不要他死!五年前他一身是血地躺在她家柴房時她都能救他,這一回她同樣也能救他回生!
「你起來。」她的聲音裡有一種淒然的堅強。
文判不知不覺站起身。「袁小姐……」
袁紫籐走過去打開衣箱翻出一件披風,並找到一瓶救命金丹;這是多年前鬼醫風曲馳送她的禮物,聽說可起死回生。
她倒出一顆金丹遞給文判。「我看你也傷得不輕,服一顆吧!」
文判怔愣地接過藥丸。拇指大的金色丹藥散發著一股醉人心神的香氣,看起來確實功效通神,但……真的能吃嗎?
「還不吃?」袁紫籐鳳眼一瞪。「我可告訴你,我這人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雙腳沒走過超過一哩的路;所以去見屈無常的路上都得仰賴你背我,不過我瞧你這德行,挨不挨得到回家都有問題,還背我咧!所以你最好趕快把藥吃了,運氣調息一會兒,咱們趁夜走。」
聽她這麼一說,就算手中的金丹是毒藥,為了完成屈無常的心願,他也吞了。想不到金丹一入喉,一股龐大的熱氣就自他丹田處竄出,漸次撫過他受傷的內俯,他趕緊坐下調息,半個時辰後,竟覺內傷好了五成。那藥真是救命仙丹啊!
「袁小姐,你那藥……」如果少主也能服下這金丹,說不定還有救。
「還有九顆。」袁紫籐知道他想說什麼,不過他們沒有時間了,在此拖越久,對屈無常的傷勢越不利,能早一刻將這藥送進屈無常嘴裡,屈無常就多一分活命的機會。「咱們快走吧!你的少主還等著人救命呢!」
文判感激地向她磕了個響頭,背起她正準備出去。
「大膽!你是什麼人?竟敢夜闖『隱園』?」袁青雨擋在籐苑門口斜睨著兩人。他本已離家,卻在半路上瞧見文判急忙地奔往「隱園」,懷疑他心懷不軌,因此暗地裡跟蹤查看,怎想得到居然曾發現大妹的秘密?呵!這下可有好戲瞧了。
袁紫籐示意文判放她下來,雙手環胸瞅著她三哥瞧。「我說三哥啊!你也在外頭聽了大半個時辰了,還不知道他的身份嗎?」
該死的!袁青雨真想挖掉自己兩顆沒用的眼珠子。過去十五年他是怎麼看這大妹的?以為她嬌弱可人、命不久長,結果呢?她可真不簡單,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殺手文判、屈無常都有如此親密的往來,她到底是怎麼辦的?
唉!莫非姓袁的都天生反骨?老爹以惹火皇帝舅舅為畢生職志、公主娘親十幾歲就跟人私奔了、兩個兄長、一個弟弟……那更不用說了,個個麻煩到極點;好不容易有兩位稍微正常點兒的妹妹,想不到……唉唉唉,真是家門不幸喔!
不過……他笑睇著這初露古怪頭角的大妹。她不痛懨懨時,瞧起來還挺有魅力的!
「答應我,千萬別無聲無息地私奔,不然對仇家很難交代的。」
「我曉得。」袁紫籐點點頭,隨後爬上文判的背。「咱們快走吧!遲了怕真要給屈無常收屍了。」
文判一聽,忙將功力催逼到極致,背著她朝「幽冥教」奔去。
夜空中只聞袁青雨的歎息不絕於耳。「慘了,咱們家只剩一個正常娃兒了,唉!爹娘一定會很難過。」可是他嘴邊掛著一抹竊笑,一點兒都看不出不悅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