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有幸 第四章
    「無名氏小姐!」清晨八點,柳揚心急火燎地敲響金金的房門。「快起來,救命了!」

    金金趕緊將手中的信紙塞進枕頭下。昨天柳揚勸她打電話跟家裡報平安,她考慮半天,還是不曉得如何跟父母解釋目前的困境,遂決定寫信。

    雖然使用文字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語句和修飾,但為了這封信,她還是奮鬥了十來個小時。

    現在好不容易就要寫完了,被柳揚這麼一吵,她又忘記要寫些什麼了。

    「小姐,火燒眉毛了,你到底要不要出來救命啊?」柳揚一副她再不開門,他就要破門而入的架勢。

    金金趕緊翻出之前買的防狼噴霧器,緊捉在手中,再小心翼翼地定過去開門。

    門板被推開的瞬間,金金往後直退了三大步,戒慎恐懼瞪著門口的男人。

    柳揚衣著狼狽……或者也不算狼狽,他只是很臭,好像剛在醋缸裡滾過一圈。

    但他還是守住了對金金的承諾,不隨意侵犯她的私人領域。

    「幹麼一副碰到色魔的樣子?況且,你見過像我這般英俊瀟灑、正氣凜然的色魔嗎?」他挺起胸膛,端正臉色,倒是有幾分男子漢本色,只可惜維持不到三秒鐘。「有一句俗話說得好,強摘的瓜不甜。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性愛也要兩情相悅才有滋味,否則就像是泡了水的西瓜,味道盡失。還有,我姓柳,不姓項。你難道沒聽過『霸王硬上弓』這句話?那就是說只有楚霸王項羽才會硬上弓,而像我這樣風度翩翩的英雄,一定是站在高崗上,一輪明月照著自己清白無垢的身軀,任由世人歌頌我偉大的傳奇。」

    他到底是來幹麼的?金金一陣頭暈,

    隨著柳揚的滔滔不絕,她眼裡的警戒也減輕了,總覺得自己無法跟這個男人生氣。

    柳揚足足叨念了有十五分鐘之久,忽然跳了起來。

    「忘記辦正經事了!唉呀,你怎麼不提醒我呢?明知道我這個人是最善良的,一旦遇到有人有不解之惑,就一定會傾囊相授。」

    他居然還抱怨耶!金金索性給他一個白眼。

    但柳揚是完全不會看人臉色的那種人。

    「我這個人啊,就是太好了,完全無法坐視世間不平,只要自己有能力,就會幫人一把,又如此博學多聞,所以每天要忙的事簡直多得不得了。這難道就是能者多勞的悲哀?可像我這樣出色的人,又如何掩藏得住?」看來他是陶醉到快飛上天了。

    金金懶得理他,轉個身子就要繞過他。隨便哪個地方都好,只要給她一個安靜空間躲避他的口水就行了。

    「喂,你去哪裡?虧我對你這麼好,你卻連幫我一次都不肯?難怪人家說戲子無情……不過你是演戲的嗎?」他變臉比翻書還快,一下子就從得意洋洋變成沮喪無助了。

    當然不是!但她很想把手中的防狼噴霧器砸到他頭上,這個男人的廢話真是比貓毛還多。

    她兩手叉腰,靜靜地望著他,看在他曾救她一命的分上,她可以再給他三分鐘噴口水,但是……逾時不候。

    柳揚大概也說累了,這回很快就導入正題。

    「嘿,你剛住進來的時候,也沒帶半件換洗衣物,我拿下一堆襯衫給你替換,你還記得嗎?還有沒有剩?借一件乾淨的來穿吧!我連一件乾淨的襯衫都沒有了。我今天要接待從美國來的客戶啊!」

    襯衫?金金想了一下,依稀記得有這麼一回事。

    但那時她情緒低落,滿腦袋漿糊,突然接遇那麼一大堆衣服,還是連包裝都沒有拆的,真是嚇了一跳。

    不過那堆衣服確實幫了她大忙。這些日子她都窩在房裡舔舐傷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飲食上就煩勞他張羅,而衣物便從那迭襯衫中翻找了。

    柳揚很高,約有一百八十公分,金金才差不多一百六十,所以他的襯衫可以讓她當洋裝穿。

    她每天就穿著一件大襯衫在房子裡東晃西蕩,之前光顧著哭也沒感覺不妥,如今稍微回過神來才發現,這種穿著挺不得體的。

    但剛住進來的時候,他若提議要幫她買衣眼,她一定會認為他別有用心,嚇得逃跑。

    就因為他事事淡然處之、成天對她嘻嘻哈哈,她才能夠安心地在這裡療養心傷,不至於崩潰發瘋吧!

    如果沒有他,她現在很可能去跳樓,或者住進精神病院了……突然,金金對柳揚有了一種新的看法--這個怪男人也許有副不同於一般人的溫柔心腸。

    「小姐,你怎麼在這種時候發呆呢?八點半了,我快來不及接待客戶啦!你趕緊找件見得了人的襯衫給我吧!」柳揚出言打破她的恍神。

    金金及時找回思緒,她記得將那堆襯衫都搬進客房的浴室裡了。

    她轉身走向浴室,柳揚就緊跟著她,亦步亦趨的。

    可是當浴室的門一打開,柳揚就尖叫了。「啊!怎麼會這樣?」

    浴室裡的確有很多襯衫,但全堆在牆角,高高迭起,就像在醃酸菜一樣,連味道都有幾分相似。

    金金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髮。最近太忙著傷心了,真的忽略了很多生活細節,比如:換下來的衣物要清洗乾淨。

    「沒辦法了。」柳揚抱著一副像是要上斷頭台似的悲壯神情走向鹹菜……不,是襯衫堆。

    他伸手在那迭髒襯衫中翻攬著,捉起一件,聞一聞,很臭,丟掉;再捉一件,更臭,又丟……足足找了有五分鐘那麼久,他終於翻出一件可以忍受的。

    「只好忍耐了,」他把襯衫披在肩上,轉向金金。「嘿,我看你也沒替換衣物了,今天晚上一起去買吧!」

    幹麼要買?浴室裡一堆,洗乾淨就好啦!她眼底浮上一層淡淡的疑惑。

    「做什麼這樣看我?難道這些衣服還能穿?」柳揚皺了下鼻子。「拜託,臭得都可以熏死人了好不好?還是……你要我洗衣服?」他雙手叉腰,很驕傲地大笑三聲。「抱歉,這麼困難的事我可不會做。」說完,他昂首闊步地走了。

    金金納悶地看著柳揚的背影。他不是會做飯嗎?難道洗衣服會比煮菜困難?真是個詭異的傢伙。

    她又回頭望一眼堆滿牆角的衣服,確實挺臭的,真不知道前些日子她怎麼忍耐得下去?

    現在一回神,真的是……受不了了。她彎腰抱起衣眼,準備清洗。

    而就從這一刻開始,金金離開了人生的岔路,逐次轉回原本的生活步調。

    金金為柳揚洗了衣裳。

    真的是好多好多的髒衣服,從襯衫、褲子,T恤、內衣……什麼都有,怕不有百來件。

    照柳揚的說法是,他從來也沒洗過衣服,一向都是柳家小妹隔三差五到他的公寓收回家洗。

    當然,柳揚付了錢。

    但最近柳家小妹出去婚前旅行一個月,這點讓柳揚非常納悶,一般不是都結完婚才去度蜜月的嗎?幾時變成結婚前出國了?

    柳家小妹離家的這段日子,自然就沒人幫柳揚洗衣服了。

    不過柳家小妹還算夠意思,出國前給柳揚準備了一大堆替換衣物。

    本來如果只有柳揚--個人穿,撐上兩個月都沒問題,

    可柳揚撿了一個金金回家幫忙消耗乾淨衣服,而金金……借住柳家的日子裡又心神不寧,把柳揚給的衣服,不管是乾淨的,還是-髒的,全扔在浴室角落裡等著培養黴菌。

    柳揚錯估情勢,變成無衣可換。辛苦撐了二十來天,差點就把內褲按三個角、輪流換著穿,還是撐不過去,那衣服臭到連他聞了都要吐,才想到去找金金求救。

    可惜金金沒能幫上忙,所以柳揚決定去買新衣。

    後來金金漸漸回復精神,惦念他照顧多日的恩情,就幫他洗衣服。

    那還真是浩大的工程啊!足足讓她辛苦了三天才把衣服洗完。

    真搞不懂,怎麼有人可以混到這種程度?就為了不會洗衣服,在家裡特地隔出一間房堆髒衣,然後……金金想起第一回進污衣室的瞬間,還以為自己不小心跌進了垃圾場,撲鼻而來的臭氣把她的眼睛都熏紅了。

    想到自己居然在這麼噁心的地方住了二十來天,金金突然有股衝動,想把柳揚捉起來爆打一頓。

    也許是天性、也許是後天養成,總之金金無法忍受住在這麼髒亂的房子裡,她開始著手打理那團混亂。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她沒再掉過一滴眼淚了。

    生活過得如此忙碌,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悲傷就變成一種太過奢侈的行為。

    「嗨,美麗的金金小姐,我回來了。」如同過往的每一天,柳揚準時在下午六點拎著便當踏進家門。

    唯一不同的是……他今天叫出了金金的名字。

    金金手裡的洗衣籃砰地落了地。

    他調查她!這個意念一閃過她腦海,她全身的警戒系統立刻啟動。

    柳揚看到她一副隨時要撲上來咬他一口的樣子,忙後退一大步。「喂,你這種眼神對一個英雄俠義、俊美無儔的帥哥而言是種很大的侮辱喔!況且,我又哪裡惹到你了?我這麼辛苦給你送信,你就算不說聲謝謝,起碼給個笑容嘛!古人都說:家書抵萬金。我可是撿了萬兩金子都不動心,還誠誠懇懇地送到你面前,光看在這點的分上,你是不是就應該把我當作恩人來崇拜?」

    原來……他是看到她的信才知道她的名字。她太神經過敏了,不由得鬆下一口氣。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她三天前給父母寄了信報平安,還查看這裡的門牌、留下地址,以便父母可以聯絡得到她,今天收到回信很正常。

    不過她沒有去檢查信箱,倒讓他看了她的信。

    金金走到柳揚面前,伸出手討信。

    「喂,你好歹先謝一聲吧!」他不甘不願地遞上了信。「真是有功沒賞、打破要罰。我倒楣啊!」

    她接過信,看了一眼,信封中間直接寫著「金金收」,寄件人那邊還有她老家完整的地址和電話。

    唉,真是把她所有的老底都洩光了。

    希望柳揚不是那種卑鄙小人,看了她的資料就去查她的過往,她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把和程萬里那段感情徹底拋卻。

    她已經哭得好累,想得好累……連呼吸都覺得疲憊。

    柳揚看她咬著嘴唇,黝黑的眼眸底又開始飄起一股悲傷的霧氣,知道她又想起傷心事了。

    一直看著不幸的過去,怎麼邁向幸福的未來呢?

    「哇!」毫無預警地,他大聲喊叫。

    那劇烈的音波好像一枝箭,旋風似的粉碎了金金方才堆積起,尚未穩固的悲傷情網。

    她眨眨眼,一時間竟有種身處外太空的感覺。

    「你……你把污衣室裡的髒衣服洗了……」他張大嘴,指著她的手指抖得像要斷掉一樣。

    金金突然覺得這種狀況很好笑,她是替他洗衣服,又不是打劫他,他有必要擺出一副見到鬼的模樣嗎?

    但柳揚的表情卻是萬分驚恐,比見鬼更加害怕。

    「你慘了,小枝會打破你的頭、叉爆你的眼珠子、把你開膣破肚,你居然搶了她的工作……等一下,我先說好,衣服是你自願洗的,我可不付錢喔!」他一邊說,一邊在客廳裡團團轉。「但不知者無罪啊!你又不曉得我和小枝的約定,無意中違約也不是故意的,如果小枝找你算帳,我會替你開脫的,不過……小枝是那種會聽人解釋的女孩嗎?唔唔唔,恐怕她會先踢爛我的屁股。嗯……對了,你好像還不知道小枝是誰喔?」

    這不是廢話嗎?他老是腦筋打結、自說自話,她要能搞懂他在說什麼就直接做神仙了。

    「小枝她--我想還是先解釋我跟小枝的關係。她是我妹妹,柳家的小公主,從小到大的夢想就是做女傭,世界第一女傭。可我老爸不答應,她只好勉為其難替家人整理家務,並以此獲得高昂的報酬,成為千萬小富婆。別懷疑,一般人洗一件衣服了不起上百塊,煮頓飯……我公司裡請的煮飯阿桑一個月薪資兩萬;但請小枝洗衣服一件要八百,水費和清潔劑還要另計,因為小枝說她的功夫是世界第一。但就我個人觀感而言,小枝那一生氣就發瘋的性子,應該是暴力世界第一才對。然後你可以開始算了,你搶了小枝多少錢,她對你的怨恨就有多深。因此,你好自為之吧!」

    金金先是被他轉來轉去的話繞得一腦袋漿糊,再猛然聽到洗一件衣服要八百元--有沒有搞錯?這比搶劫還狠。

    然而金金還沒驚訝完畢,柳揚的話題又轉向了。

    「金金……嘻嘻嘻……」他居然一邊念她的名字一邊笑,好沒禮貌。

    金金鳳眸斜挑,-了他一眼。她本是中等之姿,那神情卻好似發出光芒,迸射於空氣中,點點光華如桃花亂舞,又似繁星璀璨,教人眼目生花。

    柳揚渾身一顫,只覺心頭被那無限風情重擊了一下,-那間,萬道熱流在他血管裡流竄著,令他的下腹都要脹裂。

    他喉嚨發乾,向來自詡能生出蓮花的三寸不爛之舌竟變得重如千斤,動彈不得。

    他說不出話,客廳裡原本愉悅和諧的氣氛頓時被濃稠的沈窒所取代。

    金金不自在地扭動身子,想要躲避他熾如火焰的視線。

    柳揚輕咬了下舌頭,又深呼吸幾次,才控制住體內因她而起的情慾。

    「我……咳咳咳……」他的聲音乾澀得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她一個眼神竟可以令他異變如斯。

    金金看他咳得臉都紅了,水晶般的棕眸上蒙著一層痛苦。

    她一時不忍,轉身走向廚房想給他倒杯水。

    他目送她的背影消失,頓時覺得四肢沉重若鉛。

    他張開嘴想要喊她回來,可是一個音也發不出來。這種有口難言的滋味,對他而言彷彿是前輩子的記憶,他懊惱地握緊了拳頭,有股想要破壞什麼的衝動。

    但她的身影卻在這時候翩然轉了回來。她手中端了一杯水,放到茶几上。

    她沒有開口要他去喝水,卻用很溫柔,像是隆冬過去、第一道降臨世間的春風般的眼神看著他。

    他會意,端起水杯輕啜一口,微溫的水流過喉嚨,他心頭一片暖洋洋。

    「謝謝你,金金。」這一次,他不是用嘻笑的口吻喚她的名字,而是種微帶甜膩和珍寵的語氣念著。

    金金不覺皺了下眉頭。從小到大,她的名字一直是眾人口中一個笑話,突然被如此寶貝,讓她有點不習慣。

    柳揚卻誤會自己的感情外露引起她的警戒。她心傷未癒,最需要以平常心仔細呵護,任何過與不及的關懷都會讓她不安。

    他提醒自己小心,並快速轉動腦子,改變話題。

    「你的名字挺特別的,你父親取的?」

    特別?是好笑吧!金金嫌惡地撇撇嘴。

    「金金、金金……」他反覆念著她的名字。「響亮又好記。」

    她翻個白眼,如果他知道她老爸叫金多多,大哥名為金富貴,本來父親要將她取為金銀滿屋的,上天憐憫,戶政事務所的人員不給金父登記這麼怪異的名字,於是,金父勉為其難將她改名金金,看他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不過你的名字還不及我妹妹小枝。」但他下一句話卻讓她大吃一驚。「我妹妹全名叫……先警告你一聲,你聽到她的名字想笑,最好現在笑完,膽敢在她面前笑,就要有被她砍成八十段餵狗的心理準備。小枝的全名是--柳枝。」

    她愣了一下,原來這個世界上喜歡取怪名字的人還真多。金家老爸是一個,柳父是另一個.

    她不禁有些好奇,他的妹妹叫柳枝,那他呢?

    柳揚竟然在她探詢的視線下紅了一張俊臉。

    他支支吾吾半天。「那個……我現在叫柳揚。」他自己取的,但只用在日常稱呼上,並不使用於身份證明文件中。

    不是他不想改,而是柳家老爸不准。柳父自己就有個超難聽的名字叫柳干,有鑒於自己幼年時受到的莫大苦痛,怎麼可以讓子女太好過呢?

    於是,比誰的名字可怕便成了柳家獨特的家風。

    不過金金並沒有察覺他話中的真意,只覺得他名字叫柳揚,很正常、很好聽啊!

    「可是……」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本名叫……」他的腦袋垂得都要掉到地板上了。「柳樹。」

    她眨了眨眼,一股笑意湧上心頭。

    「要笑就笑吧!」他自暴自棄地揮手。

    她再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眉兒彎彎、眼兒瞇瞇,如月華般的光輝從她體內深處滲透出來,襯得她整個人迷迷濛濛,如雲間嬉游的仙子。

    柳揚瞧得整個腦袋都發昏了,比灌下三大瓶威士忌還要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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