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過,幾許落葉在地上呼嘯打著旋兒,其中之一拍上庭院大門的法院封條,發出吱吱嚓嚓的聲音,灑滿一地蒼涼,軟聽者傷心、望者落淚。
「我們不能再回家了嗎?」六歲的小女孩,手裡抱著一隻棕黃色小貓布偶,問著站在她身旁一臉挫敗神色的大女孩。
也才二十出頭的藍心眩,雙眼直勾勾地望著那曾是她的家、如今卻隸屬於債權人所有的別墅,絕望地想埋頭痛哭一場。老爸、老媽去世不過一年,大哥、大嫂就將偌大的家業全貢獻給賭場了。唉!還真是賭光、輸光、為國爭光呢!
「除非我們有錢將它買回來,否則我們大概得露宿街頭了。」而後者的機率幾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
「這本來就是我們的家,為什麼還要出錢買?」六歲的藍小若雖然年紀輕輕、個兒小小,但儼然已有立院委員質詢官員的氣勢。
「因為你老爸,也就是我大哥,已經將它給賣了。」藍心眩皺著月芽兒一般的眉,細緻的櫻唇微抿著,神情雖然哀戚,但那溫婉的五官卻依然堅決地展露出,那專屬於她所有的開朗與樂觀。「事實上我們已一無所有!」每一想起那對浪蕩夫妻,她就懷疑他們根本不是人;敗光家產不打緊,當大妻倆相偕逃債時,還嫌女兒礙事,將女兒丟給她,也不想想她才大學畢業,怎麼扛得起這樣沉重的擔子?
「這個家我們大家都有份,為什麼爸爸可以一個人就將它給賣了?」好個藍小若,不愧是在賭場裡混大的孩子,從小見慣了爾虞我詐,長大後果然比一般孩子機靈多多。
只可憐了藍心眩,她抱著腦袋詛咒大哥。有哪個做父親的會背著未足歲的女兒混跡賭場、酒店,讓女兒玩麻將、聽混話長大?
瞧瞧小若被教成什麼樣子了?古靈精怪不足以形容她,說她是噩夢也不為過!唉,上帝啊!如果您真的有眼,請保佑那對混帳夫妻千萬千萬要被債主給找到,好生領受一番教訓。可惡——
「姑姑,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藍小若手插腰,她可是一點兒也不接受唬弄的。
「小若,如果這世上什麼事情都有道理可講的話,我們還會在這裡喝西北風嗎 ?」有風喝還好咧,改明兒個等她們餓死、累斃的時候,恐怕連風都沒得喝。
藍小若愣了下,抱高手中的布偶貓。「姑姑,我餓了,小咪也餓了,喝西北風不會飽,我們要吃麥當勞。」
藍心眩掏遍了全身上下每一個口袋,也只找到五十元。「不好意思,姑姑錢不夠,吃陽春麵吧!」
「小咪說要吃麥當勞。」藍小若聰明地把自己的嘴饞推到布偶貓身上。
「告訴小咪,要吃就吃、不吃拉倒。」藍心眩應付慣了刁鑽的侄女,四兩撥千金地推回了去。
藍小若扁扁嘴。「姑姑,你虐待小動物。」
藍心眩輕聳肩,拉著小侄女離開那已不屬於她們的家,朝向未知的未來行去。「那你去告我啊!」
藍小若邁著短短的腿努力跟在藍心眩身邊。「姑姑,我們什麼時候才有麥當勞可以吃?」
「等我賺到錢吧!」只是,有哪個老闆願意在錄取員工的同時,順便附贈一個月的薪水?不然等她做滿一個月再領薪,她跟小若早餓成兩具乾屍了。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藍小若停住腳步。「姑姑,我帶你去一個馬上可以賺到錢的地方吧!」
「有這樣的地方?」實在是一文錢逼死一名英雄漢;她藍心眩怎麼說也是一個二十二歲的大人了,居然還得聽由一名六歲孩童安排她的未來!她翻了個白眼,雖然對藍小若的話有些懷疑,但眼下也只有先跟著去看看了。
只是,她作夢也想不到,藍小若所謂「立刻可以賺到錢的地方」,居然是一處地下賭場——
十來坪的小地方擠滿了人,骰子、麻將、撲克牌應有盡有,在這頹靡的金錢遊戲中,賭紅眼的賭客們瘋狂叫囂、嘶吼,猙獰的面目哪裡還有半點人的本相?
藍心眩覺得嗯心欲嘔,忙拖著小侄女跑出賭場;一門之隔,一邊是地獄、一邊則重回了人間。
「可惡!」她忍不住揪起小侄女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說親愛的小若,你指的可以馬上賺到錢的地方就是賭場?」
姑姑好像氣壞了?但她做錯了什麼?藍小若小心地嚥下一大口唾沫。「是爸爸說,這裡是座藏寶窟,沒錢的時候任何人都可以來發財。」
當下,藍心眩的指關節發出美妙的卡卡樂聲,她在心裡暗自發誓,總有一天要狠狠賞她大哥兩拳……突然,她的雙眼定在賭場旁的一根電線桿上;違規的標語、廣告貼滿金屬製的桿身,這是中國人特有的告示文化。
但那不是吸引她注意力的主因,真正讓她看得眼都不眨一下的,是一則徵人啟事:征特別看護,性別、年齡、學歷不拘,供食宿,無經驗可,已婚可,待優!
居然有條件如此寬鬆、又優渥的工作,莫非是上帝可憐她?
「姑姑,我們不在這裡發財?」藍小若的小肚皮正在催促她的腳步往裡走,它們餓扁了。
藍心眩一記指骨頭打得她淚汪汪。「藍小若,你給我聽清楚了,從現在起不准你再踏進賭場一步……連『賭』字都不許再提,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為什麼?」藍小若抱著頭,嘟高的嘴唇足以掛上三斤豬肉。
「因為就是這地方害我們流落街頭的,你老爸、我大哥把所有的錢都貢獻在這裡了,咱們藍家不需要再多一個火山孝子。」藍心眩在心裡發誓,往後誰在她面前提一個「賭」字,她鐵定K得他滿頭包。
「可是你沒有錢啊!」而她好餓。
藍心眩反手撕下那張徵人啟事。「我或許沒有錢,不過我會有辦法讓你吃飽的。」她決定去應徵做待別看護。
藍心眩發誓,這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大的房子!
綠色的庭園像要綿延到天邊般一望無際,各色濃濃淡淡、深深淺淺的綠妝點著人們的視界,使人幾有踏進原始森林的錯覺。
而一深入其境後,才知其內涵不止如此;那似遠乍近的山林流水被假山盆花區隔著,促使遊園的人們在被一處美景所迷後,近前觀看,又發現天堂更在另一端,
如此驚喜連著驚喜,真正做到教人目不暇給、美不勝收的境界。不過,完美世代表著震撼,並非所有人都有膽量接受這樣的驚嚇,比如:藍心眩和藍小若就有點承受不了了。
「姑姑,我們來這裡做什麼?」連藍小若都被這樣宏偉的氣勢給震懾住了,小手緊捉住藍心眩的裙子,細聲詢問。「這裡好可怕,我們回去好不好?」
藍心眩望下眼在前頭領路,西裝筆挺、腰桿子好像是鐵管做的,走起路來不搖不擺、活似一尊木偶在移動的管家,發現他沒有聽見小若失禮的問話,才低下頭對著侄女耳語道:「姑姑是來應徵工作的,你不要說話,省得將我的面試給搞砸了。」
「為什麼不能說話?那豈不是要我變成啞巴?」藍小若乖覺地頂回一句。
藍心眩抽走她懷裡的布偶貓。「因為你的小咪在我手中,你如果不聽我的話,當心我將小咪丟進池子裡淹死。」
「姑姑,你瘋了嗎?小咪是布偶,才不會死。」藍小若輕啐道。
藍心眩偶然瞄見管家的肩膀似乎抖了一下。他聽見她們的爭執嗎?可他一直維持穩定的速度往前走啊!不像發現她們正在做的蠢事。她決定忽略他,專心對付小侄女。
「咱們何不試試看?」她揚起手,作勢將布偶貓扔進附近的水池裡。
「不要、不要。」藍小若扁著小嘴。「我聽話就是了,別淹死小咪。」
藍心眩將布偶貓還給她。「說定了哦,不可以反悔聽到沒有?」
「聽到了。」藍小若小心地抱緊她的小咪,果然不敢再多嘴,乖乖地跟在藍心眩身後走進大屋裡。
藍心眩滿意地揚起唇角,雖然用威脅的方法對付一個六歲的小女孩有點兒勝之不武,但她深信「愛的教育」並不適用每一個孩子,至少對像藍小若這樣的調皮鬼就百分之百沒用。
她很慶幸自己不是不可救藥的老古板,懂得利用生活上每一個利便處,想出一套特殊的方法制住藍小若,不至於讓她的小侄女張揚失控到無法無天。
領路的管家前行的速度一直沒變,穩定得教人不得不佩服他的一絲不苟,不過這樣的完美也在玄關處遭到破壞了。
「哇!」一陣旋風般的身影突然衝出,差點撞倒嬌小的藍小若。
藍心眩眼明手快,搶先一步將侄女撈入懷中。
而那道紅色的身影完全沒發現自己險些闖下的禍事,逕自邊跑、邊哭叫著:「我再也不來了,你這個老巫婆,下地獄去吧!」
那一直像木頭似的管家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低聲咕噥。「第一百九十九個看護了。」
「什麼?」藍心眩的注意力全放在那詛咒著離去的女人身上,沒聽清楚管家的自言自語。「管家先生,你剛才說什麼,可以再說一遍嗎?」
「沒什麼。」才顯露出一點兒人味的管家立刻又回復到木頭的狀態。
「可是我方才明明聽見你說看護怎麼啦!」隱約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在敲擊著藍心眩身體裡的警鐘。
「我們英國管家學院出來的正統管家是不會隨便談論主人是非的,藍小姐,你剛剛一定聽錯了。」管家義正辭嚴地說完,打開大門,走了進去。
藍心眩張大了嘴,天哪!她是不是聽錯了,一個正統的英國管家?那不是西方羅曼史裡才會出現的產物嗎?這家的主人居然能弄來一個?「他」究竟是何身份?而她又讓自己落到了怎生怪異的所在了?
還有前一刻離去的女人,她口裡喊的「巫婆」是書本上所描寫那種尖鼻子、騎掃把,還會吃小孩子心臟的鬼物嗎?
開什麼玩笑?除非這裡是鬼域,否則現實世界裡絕不可能有巫婆那種東西存在 !但……這裡是嗎?
縮了縮肩膀,藍心眩的目光轉向懷裡的小侄女,考慮著她剛才說的話:離開這裡,否則——咕嚕、咕嚕!耳朵忽然接收到一陣飢餓的肚子發出來的叫聲。
「小若,你……」
藍小若立刻將布偶貓推向前。「不是我,是小咪。」
藍心眩歎口氣,放下小侄女,並摸摸她的頭。「走吧小若,我們進屋去。」既然橫豎都是死,做個飽鬼總比做個餓鬼強。她們倆也確實餓壞了,急需一頓好飯和一張床,就算被養肥後的下場是進到一名巫婆的肚子裡,她也不在乎。
非常、非常快,藍心眩收回了她那勻「不在乎」的蠢話,事實上她後悔死了!
她敢打賭,她以前不曾、往後大概也很難見識到形容如此嚴峻的老婦人。一張瘦削的臉蛋,五官形如刀刻、細眉似山稜拱起,薄唇利勝剝刀,彷彿隨時隨地都想將人砍殺得鮮血淋淋;說她是巫婆還太客氣了,她是夜叉,活生生從地獄裡走出來的惡魔!
藍心眩懷疑自己如何看護得了這樣的人?難怪徵人啟事寫得那般好看,因為客戶太難纏了,他們只求找得到人,豈敢多做要求?
唔……她後悔地呻吟著。該死!她上當了。
「你就是新來的看護?」輪椅上的老婦人尖銳地開門。
藍心眩很想搖頭,但在她銳利的目光下,她卻連動一下都不能。
「那個小髒鬼又是什麼東西?」老婦人不屑地撇著唇角。「你的私生女?」
突然,一股火穿透畏懼掌控了藍心眩的理智。「小若不是小髒鬼,她是我的侄女,就算是老夫人您也沒有資格辱罵她。」
始終默立一旁的管家倒抽了口無聲的冷氣。老天!這小姐可真夠勇敢的,他在尹家多年,還沒見過有人敢當面頂撞老夫人的。
然而,輪椅上的尹老夫人利如劍、冷如冰的眼眸卻閃了兩下。「你叫什麼名字 ?」她沒有叫人將藍心眩她們給扔出去,反而緩下了語氣。
這奇特的反應又軟管家連眨了好幾下眼。
藍心眩不知道她逃過了怎樣一場大劫,她一手拉著侄女、一手指著自己。「我姓藍,藍心眩,她是藍小若。」
「你帶著一個小孩子來應徵我的看護?」尹老夫人冷笑。
「你的徵人啟事上寫了『已婚可』,既然你們同意任用已婚婦人,不是早就該想到會有人帶著孩子上門嗎?」藍心眩把撕下來的徵人啟事放在桌上。
「但她並不是你的孩子。」尹老夫人故意挑剔。
「都一樣,我是不會把小若放著不管的。」她一手環住侄女,小若也緊緊倚偎著她。事實上,在小女孩心底,比起丟下她不管的父母,她喜愛這個姑姑更多一些。
「可是我請了你之後,就得應付兩人份的食宿,這對我來說並不划算。」儘管那些小錢尹老夫人並不放在眼裡,但她就是喜歡刁難人家。
「小若的食宿費用你可以從我的薪水裡扣。」藍心眩本來就沒有打算白吃白喝。「我只有一個要求,我和小若要住在同一間房裡。」
尹老夫人考慮了一下,彈指招來管家。「以前我們請看護的月薪是多少?」
「八萬。」
尹老夫人詭譎一笑,足以教人雞皮疙瘩掉滿地那種。「給她們扣掉一萬,帶她們去紫之屋。」
「是。」管家彎腰行禮後,對著藍心眩說道:「藍小姐,請你跟我走吧!」
「這意思是不是……我錄取了?」光聽見月薪七萬,藍心眩就快昏了。這姓尹的一家這麼有錢嗎?居然每個月花七萬塊請一個看護!
尹老夫人輕蔑地望著她。「希望你的手腳不像你的腦子一樣,只有一堆豆腐渣兒。」說完,她轉著電動輪椅走了。
留下氣鼓鼓的藍心眩。難怪尹老夫人要花七萬塊請看護了,這樣惡劣的個性,不下重金哪徵得到勇夫?
不過她是不會被打敗的,看在七萬塊的分上,她非努力做個幾年,存夠老本不可!
「哼,走著瞧!」她對著尹老夫人的背影揮動拳頭。秀巧如娃娃的臉蛋上染著兩抹紅暈,大大的眼睛裡載滿不馴,柳眉飛揚、櫻唇微抿,將她可愛的花顏妝點得更是精采無雙。
管家看著她,突然輕輕地笑了。看來,岑寂已久的尹家,將會有一場風波到來了。
「如果她以為我會像她過去那些沒耐性、沒毅力的看護,做不到兩、三天,就夾著尾巴逃跑的話,那她就大錯特錯了!」藍心眩火冒三丈地坐在馬桶上破口大罵。她一大早就被叫起來忙東忙西的,別說刷牙洗臉了,她連解放一下都沒時間。
進了尹家,她才間接從幫傭的僕人口中得知:為何尹家會開出那麼高的薪水請人?因為沒人受得了尹老夫人一個月的虐待嘛!
尹老夫人一年前出了車禍,從此行動就有所下便了,她需要看護來維持她基本的生活舒適;但一年下來,她換了一百九十九個看護,沒人待超過三天,那薪水自然而然也就節省下來了。
而藍心眩是第兩百個來挑戰這份高薪的人,現下才不過一天,她已被整得披頭散髮、全身細胞氣死大半。
鈴——
刺耳的喚人鈴聲又響了,距離上一次……她瞄了眼手錶——一分半鐘。如果姓尹的老巫婆片刻都離不開看護,她大可將人留在身邊,偏偏老巫婆不愛有人跟前跟後,總在事情結束後,立刻打發人走。
加上老巫婆的要求又多如貓毛,幾分鐘就搖一次鈴,而且命令被喚者得隨傳隨到,不論那人正在做什麼,一分鐘之內不到,定有一頓排頭好吃。
所以嘍!「該死的老巫婆,下地獄算什麼?我詛咒你生兒子沒屁眼……哦!不對,她那麼老了,八成也生不出兒子了,換個詛咒,我詛咒你上刀山、下油鍋、永世不得超生……也不對,不得超生太便宜她了,應該讓她轉世做畜牲,然後我做她的主人,照三餐虐待她……」藍心眩手忙腳亂、嘴巴也不得閒地奔出洗手間。
「太慢了。」日照室裡,一縷金芒照亮尹老夫人嚴峻的臉龐,將她眼裡的輕蔑襯托得更是顯明。
「起碼我在你進棺材前趕到了。」藍心眩不客氣地回了句。她已經學會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反正他們請不到其他看護了,她鐵定不會被開除,白癡才會做個唯唯應諾的小媳婦。
「你越來越大膽了,不怕我開除你?」脾氣怪異的尹老夫人,尖著嗓音叫嚷,但那雙鏤爍的利眼偏偏光彩得迫人。
「來啊!怕你我就跟你姓。」藍心眩最大的缺點就是:一發火便什麼理智也沒有了。
「你想跟我姓?」尹老夫人嘴角浮起一抹算計似的詭笑。
藍心眩雙手環胸,懶得再與她鬥嘴。「老佛爺,這一次又有什麼吩咐?」
「你叫我什麼?」敢在她面前給她取綽號!這樣大膽的人,尹老夫人還是頭一回碰到。
「原來老佛爺有毛病的是耳朵啊!」
「老佛爺?」
「慈禧太后,那個禍國殃民的大爛人,怎麼?你沒讀過歷史?」
尹老夫人忽然仰頭大笑。「牙尖嘴利。」
「時勢所逼。」藍心眩自認本性溫柔善良,若非碰到惡魔,哪會這麼容易被傳染了惡劣因子?
「哦?」尹老夫人指了指近在手邊的茶杯。「我要喝茶。」既然知道她是慈禧太后,就該明白慈禧太后最擅長的就是折磨人,而要將她整得半死不活,則是再簡單不過。
藍心眩一嘴銀牙咬得險些崩碎。那茶杯就在尹老夫人手邊不足三公分處,而她把鈴搖得像在催魂似的,居然就是要地幫忙端那杯茶!
「幹什麼?我一個月花七萬塊請你,可不是要你來當一塊傻木頭,還不快做事 !」尹老夫人冷斥了聲。
「是,老佛爺!」奸詐!不過,她不會輕易認輸的。「老佛爺啊!身體不用是會萎縮的,你再這麼『享受』下去,我想過不了多久我就有機會幫你端便盆了。」
喝!咒她殘廢耶!這大膽的女孩。尹老夫人薄唇一揚。「不用再等那『過不了多久』的時間了,你喜歡幫我端便盆,我現在就可以實現你的願望。」
偏偏藍心眩也不是肯吃虧的人。「好,我立刻去端一個便盆過來,順便通知全宅的幫傭僕婦,從今日起,他們的老主人要改在日照室裡方便了。」
那一老一少就這樣互瞪著,像兩隻互不相讓的獒犬,讓原本暖洋洋的日照室裡刮起一陣陣惡寒的暴風雪。
甫踏入日照室的管家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天哪!台灣的冬季提早降臨了嗎?
「老夫人,少爺來了。」
尹老夫人凌厲的目光突然一黯。「是嗎?」
藍心眩好奇地望著這霎時生氣盡失的老婦人,這樣的她看起來好虛弱,像是隨時會老朽了似的。「老夫人,您還好吧?」她的同情心暫時取代了怒火接管她的行為能力。
「如果我說我很不好,你要怎麼辦?」尹老夫人微瞇的雙眼裡潛藏著某種詭異的企圖。
「驅除讓你不好的東西。」她下意識地回答。
「你不是很討厭我嗎?為什麼還要為我驅除不好的東西?」
「呃?」藍心眩這才想起她們之間的「深仇大恨」。「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在我還沒存夠老本前,我不希望你出事,畢竟要再找一份月薪七萬塊的工作並不容易。」她絕不承認剛才自己覺得她很可憐。
尹老夫人哼了聲。「你很誠實嘛!」
「這只是我多數優點中的小小一項。」藍家人的家訓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人家怎麼對她,她就怎麼回報過去;老巫婆又開始刁難人了,那她當然也就不客氣地重執武器對抗敵人。
怕她們再鬥下去天都黑了,管家趕緊插口道:「老夫人,少爺還在書房裡等著。」
尹老夫人把目光一凝,朝藍心眩勾勾手指。「走吧!推我到書房去。」
「喔!」看尹老夫人銳利的眼神重被痛楚給取代了,藍心眩懷著疑惑與不忍,乖乖地推起輪椅跟在管家身後進入書房。
偌大的書房裡,窗邊的背光處有一條深色的身影,高挑頎長的體格目測最少一八二,寬闊的肩、厚實的胸膛、鋼澆鐵鑄的勁腿就好像電視上那些橄欖球員一樣壯碩。
藍心眩忍不住連咽數口唾沫。這男人絕對是她畢生所見最危險的生物,他應該在身上掛一個「生人勿近」的牌子才對。
在她們進來後,男人轉過身子,他的五官有著與尹老夫人相同的嚴峻。不過,尹老夫人的氣質是像劍一般銳利,雖然討厭,卻還可以抵擋;可這男人卻是一座山,沈穩龐大得無人可以搖撼……藍心眩忍個住喘了幾門氣,與這男人同處一室會教人窒息。
而他正是尹老夫人的兒子,尹非。他當藍心眩是透明似地瞄都不瞄一眼,逕自朝輪椅上的尹老夫人行了個禮。「母親。」
他的聲音又冷又硬,像是一塊寒冰刮過結了凍的湖面,令藍心眩機靈靈地打了個寒顫。天曉得這是對怎麼樣的母子?會面時的氣氛竟比仇人相見還要險惡。
「嗯!」尹老夫人也不帶絲毫溫度地哼了聲。
尹非顯然並不在乎尹老夫人的冷淡。反正他又不是她親生的,他們之間別說親情了,夾雜了十來年的仇恨比天還高,至今他還能脫口喚她一聲「母親」,已是耐性發揮到最高點的表現了。
他漠然地指著桌上的文件夾說道:「這是今天的文件,需要總裁簽名。」
「尹氏財團」是世界排名十大的大財閥之一 ,尹老夫人正是這個財團的掌權人,而且她已主掌二十餘載了。
「推我過去。」她對藍心眩下命令。
「嗯!」藍心眩發現自己得屏住氣息,才有力量推著尹老夫人走過尹非身邊。隨著腳步愈接近他的身子,她的手腳愈是不自覺地顫抖。怎麼有這樣冷酷的男人,全身上下連一絲溫度都沒有?她微喘著,感覺雙腳的力氣在逐漸消失中。
短短的距離卻像天涯海角似地遙遠,當藍心眩完成任務將尹老夫人送到辦公桌後,她額前的劉海巳被冷汗給濡濕了。
尹老夫人在辦公桌前坐定後,指著藍心眩向尹非介紹道:「這是我新請的看護,藍心眩小姐。」
尹非冰冷的黑瞳裡閃過一抹驚訝。尹老夫人向來當她的看護是隨手可丟的物品,不需要名字,只要聽話即可。難得她會對人介紹她的看護,而這名叫藍心眩的女子可有何特別之處,得以被另眼看待?
他微微地點了個頭,「藍小姐。」
「我的兒子,尹非。」尹老夫人譏諷地揚起眉,也為藍心眩介紹尹非。
「尹先生。」藍心眩輕頷首,目光卻不敢與他相對;直覺告訴她,對於尹非,她最好有多遠避多遠。
尹老夫人翻起文件審視著。「我這個兒子可能幹了,十八歲就跟人偷生了一個孩子。」她像是在自言自語,但聲音卻大得足以教房中三人聽得一清二楚。
藍心眩不安地扭著十指。她不喜歡聽這種家庭秘辛,因為通常知道太多秘密的人都會很倒楣。
「孩子的母親還是個酒家女,向我敲了一千萬後就丟下孩子跑得無影無蹤了。」但是,尹老夫人卻不肯放過他們,兀自說個不停。「哼!一個煙花女子,誰曉得生下來的孩子血統純不純?」
藍心眩瞥了毫無表情的尹非一眼。自己的孩子被批評成那樣,他怎還能無動於衷?真沒見過這樣的一家人,彼此沒有半點親情不打緊,互相的惡意對待簡直比仇人還要恐怖。
「這傢伙啊!一點兒用都沒有,跟他老子一樣,只會花天酒地、胡作非為。」尹老夫人繼續辱罵。
藍心眩的眉頭越皺越緊。好吧!就算他們母子間有著不可解的深仇,但沒聽過家醜不可外揚嗎?那種事何必當著她這外人說?
偏偏房中三人,唯一對這場批鬥有反應的卻是她這個外人;尹非像是聽慣了嘲諷,眉頭都不揚一下。
「沒有用,也沒有羞恥心,比他媽還下賤……」尹老夫人又啐了聲。
這會兒,尹非如面具般僵硬的五官線條終於有了改變。「請不要批評我的親生母親。」
搞了半天藍心眩才瞭解,原來是一場豪門深宮怨。她猜尹非大概是老主人年輕時的風流產物,而尹老夫人恰巧又一無所出,迫不得已只好接受丈夫外遇的孩子。但尹老夫人是何等高傲、嚴肅之人,怎肯甘心做個靜默無聲的受氣包?因此,不時找尹非的麻煩以洩憤。
「哼!搶人家的老公還不夠下賤嗎?」尹老夫人滿臉怨怒地斥罵。
「批評死者更是不敬。」尹非沒有抑揚頓挫的字語宛如冰珠,擲地有聲。
「死在偷情途中,只能說是老天有眼、報應不爽。」
「如果那是一場意外的話,或許可以說是老天有眼,但若是人為?哼!殺人是要償命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尹老夫人鳳目圓瞪,血色自她瞼上一點一滴褪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尹非絲毫不將她的激動放在眼裡,冷酷得像箅冰人。
「把話說清楚!」尹老夫人拍桌怒吼,卻因太過激動而使得她的雙手抖如風中葉。
「最清楚整件事情的人應該是你,母親!」尹非的冷笑讓房中兩名女土同時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你——」尹老夫人咬牙切齒,恨個能自輪椅上躍起身掐住他的脖子;只可惜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使盡了吃奶的力氣,不僅站下起來,還差點摔下輪椅。
「夫人!」幸虧藍心眩一直留心著,趕在尹老夫人跌下地之前扶住了她,不過藍心眩的耐性也告磬了。這對母子腦子有病啊?竟在她這外人面前互揭瘡疤!沒有一點兒風度、氣質,簡直比三歲小兒還不如!
她將尹老夫人扶回輪椅上坐好後,憤怒的目光掃向尹非。「你,尹先生,我看你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卻連一點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下懂!不管老夫人多麼惡劣,她好歹年紀這麼人了,又有病在身,你怎麼可以如此刺激她?況且你質詢的目標錯了吧?你居然那樣毫不在乎別人誣蔑你的兒子,你這父親是怎麼當的?」
尹非嘲諷地揚起眉。「而你,藍小姐,你又有何資格介入我們的家務事?」
「她當然有資格。」尹老夫人得意地撇著嘴。「她將是我的代理人,代理病中的我行使一切權利,包括掌管公司的行政事務;你不妨從現在開始改口叫她『代理總裁』!」
藍心眩氣壞了,沒注意到尹老夫人投下的炸彈,自顧自地將教訓的主角轉向她。「你也一樣,尹老夫人,不在人子面前指責其父母的過錯是基本常識,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卻連這一點道理都不明白嗎?你……」她罵到一半,忽然發現場中四隻眼睛帶著相同的詫異鎖住她。「你們看我幹麼?我說錯了嗎?」
「你要這個小看護做代理總裁?」尹非當她不存在似,逕向尹老夫人詢問。
「我?代理總裁?」藍心眩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你們在開什麼玩笑?」
「有何不可?公司是我的,我愛派誰掌管就派誰掌管,你有什麼意見?」尹老夫人再下一記猛藥。
「他沒意見,我有!」藍心眩截斷這兩個目中無人的母子的對話。「我應徵的是看護的工作,為什麼要去做那勞什子代理總裁?」
尹老夫人和尹非照樣不把她放在眼裡。
陰冷罩滿尹非的眼。「隨便你,母親,就算你要把公司送給她,我也不在乎。」
「我在乎!」藍心眩吼道,可惜還是沒人理她。
「如你所願,兒子,我會記得在遺囑上記下這一點的。而你,從現在起,你可以脫離苦海,不必每天送文件來這裡給我看了,藍小姐會每天去公司代替我簽署文件。」尹老夫人怒道。
「等一下,我什麼時候答應要做代理總裁了?」荒唐、太荒唐了!藍心眩覺得自己快瘋了。
「很好,我會一心期待藍小姐的大駕光臨的,再見。」尹非邁著著火的步子走出了書房。
「你們不可以這樣隨便決定我的未來!」藍心眩跳腳。這些有錢人是不是都瘋了?讓一個大學剛畢業,而且還是哲學系畢業的小女生來掌管一個大財團,他們想破產不成?但就算他們想玩,也不該拿她來玩啊!難道她臉上寫著「我很好玩,請玩我」七個字?「我絕對不接受這場荒唐的遊戲,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