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浪子糊塗親 第二章
    細微的汗珠從程殷殷發熱的臉頰滑下。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兩條腿是如此的不中用,而長安城的城域是如此的廣大,平時坐馬車上大街時,絲毫感覺不著路程的遠近,今夜可才知曉了。

    還是--長安城的距離變遠了?

    「唉,小姐還有多久才到啊?」錦兒抹抹額上的汗水,喘著氣問。月色稀微,這條小徑上坑坑洞洞又多,好幾次都險些絆倒,幸虧小姐及時拉住,才倖免於難,否則跌個鼻青臉腫多難看?

    「快了,就快了。」程殷殷好言撫慰著:「我幫你提包袱好了,再忍耐一會兒,等到了大街的客棧,我們就可以好好歇息歇息,再忍耐一下吧!」程殷殷邊說,邊接過了錦兒肩上的包袱。錦兒七歲入程家為傭,她們雖名為主僕,實則比一般的姊妹之情,有過之而無不及。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朝夕相處下,培養的感情,自是不在話下,況且這離家出走的主意是她想出的,錦兒只因放心不下,才勉為其難的跟了出來,原本她不用這般辛苦疲累的,於情於理,她也該多擔待的。

    「唉--」錦兒愁眉苦臉的吁了一口長氣,「我現在才知道,原來離家出走也不是件易事呢,最起碼腳力得夠才行,小姐,你該不會是策畫很久了吧?」錦兒笑一笑,鼓勵自己要打起精神。

    「走到腳斷掉,也總比嫁給那個什麼都不會的紈誇子弟強。」程殷殷冷言冷語地,雖說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親裁決的,子女應盡力配合才是,可是憑她程殷殷的才氣,要她下嫁給一個吃喝嫖賭,諸多惡習都兼備的無賴,她是寧死也不肯屈就的,就算對方的家勢再顯赫,聘禮如何豐盛,她也不願意!寧可僅是家徒四壁的一個秀才郎,飽讀聖賢詩書的士子。

    一簞食,一瓢飲,人家顏子可以,她程殷殷也耐得住。就怕是和胡泯那種不學無術的浪子相對終老--

    那簡直是種墮落!

    是的!她程殷殷豈可淪落至此!她在心裡鄭重的對自己說:「逃離這樁不相當的婚事,是正確的。」

    總不能讓自己眼睜睜地坐以待斃吧?

    「小姐,你看前面有燈光!」錦兒眼睛一亮,遠處忽明忽滅的燈光,令她萎靡的精神為之一振。

    「嗯,就到了,來!我們快一點。」兩個人相視而笑,有默契地同時加快了腳步。

    走吧!希望就在不遠的前方。

    ****

    「唉呀,不好意思,這一局又是小弟我險勝,貪財啦!」嘻然一笑,出聲的正是長安城有名的賭徒胡泯,今晚他的運氣可真不錯,連贏了十幾把,只見他隨身的僕僮青兒,眼睛被面前這些白花花的銀子刺得睜不開,傻嘻嘻地笑著,笑得嘴都裂列耳根子後啦。

    「胡少爺,運氣來了,連城牆都擋不住哪!」在旁圍觀的一個老頭兒以極諂媚的聲音說著,巴不得能逗得胡泯開心,分上幾兩銀子;否則沾沾他的好運道也不錯。

    胡泯眼也沒瞥一下,直直的眼神,專注地注視著他面前這位有「笑面彌勒」之稱的對手,「還敢再下注嗎?」

    這位「笑面彌勒」是長安城內的煞星,難纏得很,平素豬玀般油光滿面的笑臉,哈哈哈個沒完沒了,還自己封了個「笑面彌勒」的雅號,實則是瘟神一個,誰要惹毛了他,那可是吃不完兜著走,災禍連連。而現在,他那張自詡「笑面彌勒」的大臉,神色已有幾分的難看。

    「嘿嘿嘿!胡少爺今晚可是賭興不小。」「笑面彌勒」略帶豬肝色的臉上,冒了絲汗,他今晚輸在胡泯手上的銀兩,少說在三千兩以上!

    「是哪!鴻運當頭,陳老爺該不會輸不起,要喊停了吧?」胡泯興致勃勃的說。這傢伙平日在長安城內,仗著自個兒豢養的一班武師打手,為虎作倀,欺壓良民,搜刮了不少的民脂民膏,看在胡泯的眼裡,早就不順遂了,剛好趁著今天的賭局上,好好地贏他個把千兩銀子,消消他的威風,氣一氣他也好。

    只見「笑面彌勒」大手往桌上一拍,「來人哪,拿銀子來。」

    身旁的小廝連忙又將白花花的銀兩奉上,他「笑面彌勒」是何等人物,在這節骨眼上,就算是輸銀子,也不可輸人輸氣魄!

    胡泯撇撇嘴,「最後一把吧,免得我爹等不著門,回去又一頓好打。」他半開玩笑的語氣,逗得一旁圍觀的人們哄堂大笑起來。

    他自忖也贏了不少,再贏下去,萬一「笑面彌勒」惱羞成怒,翻了臉,那他今晚的豐收和努力,不就全白費了嗎?

    「笑面彌勒」的賭品,在長安城裡,可是有名的--差!他胡泯才不幹這種蝕本的事咧,趁賭坊中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時玩完,贏的銀子也才能穩穩當當的帶回家,他胡泯斗大的字,沒識得幾個,人倒是不笨的。

    「最後一把!少爺我贏錢也贏得有些膩了,手還真有些酸了呢!」胡泯譁眾取寵的玩笑話,又惹得週遭的人一陣大笑。

    骰子骨碌碌地搖著,胡泯搓了搓雙手,放在嘴邊吹了一口氣,下了注,「笑面彌勒」兩眼直盯著跳動的骰子,骰子滾了滾,終於停下來。

    四周爆起一陣如雷歡呼。

    胡泯咧嘴一笑,「唉--我又貪財啦,不好意思,陳老爺。」

    「哼!」「笑面彌勒」氣呼呼地霍然起身,往門外走去。

    「青兒,收拾收拾,準備回家。」胡泯吩咐著,只見青兒抱著整包的銀子,笑嘻嘻的!

    這贏錢的滋味可真好哪!

    ****

    「公子,到了到了,咦?招?招什麼來著?」錦兒見到前頭有燈光,奮力往前奔去,停在一處門面氣派的庭前,仰著頭,直愣愣注視著門簷上的招牌,匾額上的四個金漆大字,她只識得一個「招」字!往門縫裡一探,這可熱鬧哩,燈火通明,吆三喝四,烏鴉鴉的擠著許多人。

    「奇怪!這是什麼地方?半夜三更的,還擠著這麼多人。」錦兒狐疑地站在門廊之下,自言自語的,好奇心一發作,想偷偷掀開門縫瞄一眼,冷不防大門嘩啦一聲被打開了,她還沒來得及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整個人已被一隻粗壯的大手一揮,從門階上倒栽蔥摔了下來。

    「哎喲!」

    這一跤摔得可真不輕,錦兒趴在地上站不起來。推倒她的粗漢,彷彿不當一回事,逕自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程殷殷遠遠地見錦兒仆倒,急忙奔了過來。

    「喂!你推倒了人,怎麼還這般無理,連聲對不起也沒有!」程殷殷見那粗漢轉身便走,毫無愧疚之意,不禁怒從中來,一面趕緊將錦兒扶起。

    那漢子聽見她的話,陡然一愣,步子停了下來,陰沉沉的轉過臉來,這可不是剛才在賭坊裡才輸得精光的「笑面彌勒」!

    「你說什塵?再說一遍?」「笑面彌勒」回身往程殷殷和錦兒走去,雙目圓睜,甚是猙獰。

    「公……公子……算……算了……」錦兒見來者不善,心下害怕,扯住程殷殷的手臂,不住地發抖。

    程殷殷卻一臉的傲然,理直氣壯的迎著對方的視線,「你推倒了人,應該要道歉。」

    「道歉?」那「笑面彌勒」用一種苦怪而稀奇的眼光瞧著程殷殷,「道歉?你不去查查老子我是誰!我推倒入還要道歉?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

    對方的蠻橫,激起了程殷殷的不滿,「就算你是皇親國戚,也不可以這般不講道理。」

    「講道理?你要跟我講道理?」「笑面彌勒」肆無憚忌的大笑起來,在這個長安城內,還沒有人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呢!眼前這個窮酸書生,竟然要跟他講道理,當真是不知死活!

    「我就是道理。」「笑面彌勒」霸氣的一笑,措不及防的大手往程殷殷臉上一揮--

    「砰!」地一聲響,程殷殷還來不及驚叫出聲,已經眼冒金星,栽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笑面彌勒」雙手叉在腰上,輸錢的怨氣正無處可發,剛好逮到機會,「我就是道理!你還有什麼要講的?死窮酸書生,就是遇見你,害我今晚手氣這麼差!呸,看我不好好教訓教訓你!」說著,便舉起他的腳,要往程殷殷身上踏去--

    「啊--」一聲尖叫劃破寂靜的夜空,慘叫的不是嚇傻的錦兒,也不是才被摔了一記耳光,還耳嗚嗡嗡的程殷殷,卻是才從賭坊抱著滿懷銀子的青兒。

    胡泯順著青兒的尖叫聲,看見了摔倒在地上的兩人和怒氣騰騰的「笑面彌勒」,眼一轉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八成是這兩個路過的倒楣鬼,成了「笑面彌勒」的出氣包。

    「陳老爺,踢了這窮酸書生一腳,不怕沾了他的『輸』生氣?」胡泯不痛不癢地說著,這些進出賭坊的賭客們,對於這種穿鑿附會的迷信說法,卻是再忌諱不過了!只見「笑面彌勒」遲疑地放下腳,朝程殷殷狠狠地瞪了一眼後,吐吐唾沫,忿忿地離開了。

    胡泯和青兒連忙奔到她兩人的身旁,「你沒事吧?」胡泯一把拉起程殷殷,替她撿起了散落在地上的包袱,一面說道:「剛才那個是長安城裡有名的惡霸,人稱『笑面彌勒』」

    「說是『笑面彌勒』,實際上是瘟神一個,遇見他,只能怪你們的運氣不好!在長安城內,連縣太爺都要讓他三分呢!」青兒扶起了倒在地上的錦兒,-邊向這兩位面有菜色的主僕解釋著。

    「多謝這位兄台的仗義相救。」程殷殷驚魂甫定,隨即拱手向胡泯行禮。

    「不用客氣!不用客氣!」胡泯大方的擺擺手,隨後又略為侷促的笑道:「其實我似乎也該負點責任,剛才在裡面贏了他太多銀子了!」

    「啊--」陡然一聲尖叫,令在場的人又嚇了一大跳!

    這回尖叫的是錦兒。

    「小……公子,你的臉……」錦兒這會兒才發現程殷殷的臉上留著五指粗紅的指印,她小嘴兒一撇,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程殷殷這才發覺自己的臉頰上,紅辣辣的還生疼呢!「沒事!沒事!」見錦兒著急地要哭,她急忙安慰。

    「唉!青兒,你看看人家。」胡泯站在一旁,突然對著自己的小廝搖搖頭,誇張地歎了口長氣。

    青兒何等機靈,一看就知道,他的主子胡泯心裡想些什麼,他嘟起嘴,有些酸酸地說:「少爺,我每次都被你害得被老爺揍,你都忘記啦?不然,下次我不替你頂罪,輪你挨打時,我再哭給你看好啦!」

    青兒的一句話,逗得程殷殷和錦兒都笑了起來。

    「你就會掀我的底!」胡泯搔搔頭,「這麼晚了,你們怎麼會在這兒?」他打量著一身書生裝扮的程殷殷,問道。

    這主僕不像是上賭坊賭錢的人。

    「我們去探親,路過此地,錯過了客店。」程殷殷急忙想個理由搪塞,一邊說一邊點頭,顯然有些緊張,她一向光明磊落,從不撒謊的。

    「喔--」一個奇異的念頭閃過胡泯的腦海,他注視著程殷殷,久久不吭一句,程殷殷被看得有些忸怩,生怕自己露出破綻。

    「我們不是本地人,我們老家在臨潼--」錦兒顯然也有些侷促不安,喃喃地說起謊來。

    胡泯搖搖頭,緩緩開了口,「急著回家嗎?到府上做客如何?」

    程殷殷和錦兒面面相覷,說不出一句話來。

    「急著回家嗎?到府上做客如何?」

    「呃!」程殷殷愣了好半晌,還傻呼呼地反應不過來對方的話語。

    到府上做客如何!?

    什麼意思呀?是要到他家做客,還是到她家做客呀?

    「少爺!」站在一旁的青兒,忍不住開口,低低地在胡泯的耳旁提醒糾正著:「不是啦!不是啦!不是到『府上』,是到『舍下』!『府上』是指這位公子的家,『舍下』才是我們的家啦!」青兒不好意思的朝著瞪大雙眼的程殷殷赧然一笑。

    「嘻!」杵在程殷殷身畔的錦兒,忍俊不住地噗哧而笑,這位公子可真有趣,「府上」和「舍下」弄不清楚哪兒是那兒!

    「啊!是這樣啊!」胡泯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有些尷尬的朝程殷殷略略一笑,「我瞧這位公子一副書生打扮,想必是很有學問的,想說應當要文雅一些,反而出了大糗!真是不好意思!」他大方的承認自己的錯誤,不以為忤的自己打趣著自己,「這叫畫……嗯……畫龍點睛吧!」

    他話才出口,其餘三人又是一愣,面面相覷。錦兒看著程殷殷,一邊用力咬著自己的舌尖,要逼住不可遏抑的笑容,可是--她實在憋不住啦!

    「哈!哈哈!哈哈哈!」

    「少爺--」青兒用力地跺跺腳,在書生面前賣弄文才,這豈不是班門弄斧嗎?這下子,真的是糗大了,笑話鬧大了!「少爺,不是『畫龍點睛』啦!是『畫虎不成反類犬』!」

    天哪!他真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啊!我又說錯啦!」胡泯望著眼睛晶亮亮的程殷殷,臉莫名其妙地就燒紅了起來。

    錦兒收起自己的笑,眼前這對主僕,可真是有趣得很,少爺每每引經據典鬧笑話,小廝卻在一旁提點,看樣子,那小廝青兒反倒比主子多了幾分文才及書卷氣咧!思及此,心中那股滑稽荒唐的感覺,忍不住又爆發出來!

    真的!她發誓從沒見過這麼好玩的主子和僕人。

    「每次叫你要專心上課,你就是不理,現在可鬧笑話啦!」青兒有些沮喪,雖然他打從心裡知道自己的少爺實在--唉!光光想到別人評價他的字眼,青兒就難過!實在是有幾分「不學無術」,可是當場被別人這般取笑,不免還是心痛,還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憤怒。

    「對不起!失敬了。」程殷殷心思縝密,看見青兒臉色一暗,立即就明白了他心裡的念頭,斂起笑意,急忙一揖,心下也怪自己太孟浪,嘲笑他人之短,未免有失厚道。

    「沒有啦!是我自己不長進,難怪兄台要見笑了!」胡泯揮一揮手,絲毫不以為意。

    程殷殷反而覺得對方坦白得可愛,心胸寬大。

    「不過,這正也是我找兄台到府上……哦!不,是到舍下做客的目的。」胡泯頓了一下,清清喉嚨,接著說:「我爹最近打算再替我請位夫子,陪我讀書,我瞧這位兄台順眼得很……哦,對不起,是投緣,心想兄台文質彬彬,風度翩翩,肚子裡的學問肯定也不錯,於是想請兄台到舍下暫居,替小弟傳道授業,不知意下如何?」胡泯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隨即偷偷的轉身問青兒:「怎麼樣?這回沒出錯了吧?」

    程殷殷一笑。

    錦兒拍著手,開心的揚揚眉,「用對啦!沒錯!沒錯!」

    「呼!」胡泯聽見錦兒如此說道,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那模樣逗得其他三人又呵呵大笑起來!  

    ****

    天才濛濛亮,程殷殷已從溫暖舒適的被窩中爬了起來,小腳才一伸出被毯,就覺得涼颼颼的,她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扇,凝重的寒氣向她撲面而來,禁不住就打了個寒顫。

    「啊!下雨了。」程殷殷望著朦朧中濕潤的景物,細細的雨絲飄拂在她臉上,這雨該是半夜開始落的吧?她心裡暗忖著。突然,一朵奇異的微笑浮上她的臉頰,這雨看來是要下個好幾天的,長安大道上的滾滾飛沙,這幾天肯定是要泥濘不堪,令人寸步難行的,想到這兒,她臉上的那抹笑容就更深更濃了。

    「好一個天無絕人之路!」程殷殷喃喃自語著,凌晨時分的冷冽,讓她不知不覺地雙臂抱緊了自己的胳膊,關上窗,她信步走回床邊,摸摸柔軟的被褥,唉!這一切真像是個夢!

    為什麼她會在這個溫暖的屋子裡呢?程殷殷不覺又想起不久之前的事!

    是的!不久之前,可能才一個時辰或兩個時辰之前,她還跟她的丫鬟錦兒在「招財賭坊」門口,遇上了個野蠻粗魯的煞星,還吃了他一記火辣辣,扎扎實實的耳光呢!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遇上了那位解圍的公子--不但趕走了那位凶神惡煞,還熱心地邀她們上他家做客……哦!想到這兒,程殷殷就不覺好笑起來,那位救命恩人略略侷促的模樣兒,再次清晰的浮上她的眼際……

    「小姐!你醒啦?」錦兒從旁邊的小床上坐起,揉揉惺忪的睡眼,朦朦朧朧地望著程殷殷。

    「天亮了呢!」她微笑答著,想起當她允諾願到「府上」教那位公子唸書時,錦兒眉開眼笑的表情,令程殷殷忍俊不已,她哪裡不知道錦兒經過這一折騰,怕死了趕路,有個地方可以安身,只怕她暗自叫好,謝天謝地喔!

    她稍稍想想,也覺得此舉不錯,做個教書先生,不需要拋頭露面,況且留在長安城內,方便打探家中的情況,只要胡家一解除婚約,她立即就露面!而且古人不是說:「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長安城內,正是那個最安全的地方!

    她的爹娘饒是機智聰明,也絕料想不到她會化身成一個教書夫子,留在長安城裡!

    真真是妙棋一招喔!連她自己都忍不住要豎起大拇指稱讚自己一番了。

    「也該醒醒了,我們今兒個可得去見……見那……公子的爹呢!」程殷殷說著,突然想到自己竟然不知道那位替她們解圍的公子姓啥叫啥的!

    她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麼重要的事,竟然忘記問,就跟著人家到「府上」做客,真是冒失得緊;而那位公子竟也沒問她的來歷姓名。

    她搖搖頭,好在對方不是壞人,心有圖謀,否則如何是好?

    她和錦兒花了-些時間梳洗,整理清爽後,兩人坐在房裡,等著被召喚!昨兒那位公子說會帶她們去見他爹的,想必他爹才是真正有權決定她們是否能留在此處的人了。

    「小姐。」錦兒輕輕的喚了一聲。

    「嗯?」

    「老……爺夫人現在該發現我們不見廣吧?」錦兒望著窗外逐漸亮透的天色,語氣顯然有幾分遲疑。

    「嗯。」程殷殷只哼了一聲。

    「現在家裡一定亂成一片了!」錦兒又說,打從她和小姐偷偷溜出家門,這一幅攪得程家止上下下人仰馬翻,兵慌馬亂的景象,就不停的重複在她的腦袋瓜中徘徊。

    老爺現在一定急著派人到處去找她和小姐吧?夫人一定也憂心如焚,著急的在掉眼淚吧?阿福阿昌阿亮那些平素大伙都一道說笑的家丁們,也一定急得滿身是汗,四處奔走搜尋她們吧?

    「小姐--」錦兒又輕輕叫了一聲。

    「我已經在房中留了一封信,爹和娘見到了會知道的。」程殷殷輕描淡寫的應著。

    「唉--」錦兒歎了口氣,看來小姐的心意堅決,是無法說服她回家的。

    「我也並非有意要爹娘和大伙為我擔心,可是爹為了信守承諾,非得把我嫁進胡家,嫁給胡泯那個聞名全城的敗家子,再怎麼說,我也絕不能坐以待斃。」程殷殷幽幽的歎了一口氣,策畫這樁事件至今,這是她第一次把自己內心的那份無奈表現出來。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錦兒,你能懂得我的心情嗎?」

    怪來怪去,都要怪那個胡家公子太不知長進了!錦兒心裡忿忿地想著,要長安城的第一才女去嫁第一敗家子,怎麼配都配不過嘛!不要說是小姐本人了,連她僅是個小小的丫鬟,都覺得心有未甘,猶自不平,何況是當事人?不想則矣,一想又更是一肚子火了!

    一陣急促的叩門聲,將錦兒的思緒帶同斯時,她奔至門邊,才掀開門縫,就見到青兒的一張笑臉。

    「早哇!」青兒恭恭敬敬地向程殷殷一拜,「老爺和少爺已經在書齋等公子您啦!」

    說著,便一行人往書齋去。

    程殷殷和錦兒尾隨在後,昨夜昏暗中,又是從後面的側門進來的,竟沒有注意到這廊院的富麗堂皇!一路行來的閣院水榭,精緻而美輪美奐,看樣子是個大戶人家。程殷殷突然心下有些忐忑,長安城裡的大戶人家,屈指算算,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家,可千萬別挑上一家她爹的相交友好!她的背脊上冒上幾點冷汗,不安的情緒在胸臆中擴大蔓延。

    錦兒卻只瞪大了雙目,偷看四周的景致,絲毫沒有感受到程殷殷的壓力!

    「哇!真是美麗哇!」錦兒張大了嘴,這兒的一切,比之於程家,有過之而無不及,可說是人間天堂呢!

    「那是當然的囉!」青兒感染了她語氣中的那份欣羨,不禁有些自豪,這可是長城首富的胡宅咧!「這可是……喔!對了,有件重要的事忘了告訴你們!」青兒彷彿突然想起什麼重要的事似的,眼光精靈地掃了掃四周,刻意壓低自己的聲音,說:「待會兒到書房見到了老爺,請你們千萬別提昨晚是在招財睹坊外遇到少爺的,萬一給老爺知道了少爺又上賭坊,我和少爺可得倒大楣啦!」

    「哦。」程殷殷聽得一愣一愣。這算是什麼?助紂為虐?

    「那要說什麼?」錦兒問著。

    「就說昨兒你們遇上『笑面彌勒』,公子您挨了揍,是我們少爺替您解圍的,反正一切照說,不過地點得改一下,別說是在賭坊前就成啦!」青兒笑嘻嘻的囑咐,「少爺難得有這麼一樁見義勇為的壯舉,老爺聽見了,一定會很高興哩!」

    說著,書齋已到,氣派的大門上,釘著一幅漢隸的匾額,寫著蒼勁的五個大字:「閉心自慎居」,程殷殷挑挑眉,心眼一轉,這場會晤應該會成功的。

    青兒叩門而入,「老爺,呃……這位公子到了。」他發現了,他們居然忘了問對方姓氏!

    「晚輩姓殷,小名為程。」程殷殷拱手為禮,首先自報了姓名,她巧妙的將自己的名字調轉過來:殷為程,嗯,聽起來也是個好男兒的名字呢!

    「喔,殷公子請坐。」

    程殷殷微微一抿嘴,說話的長者有張很威嚴的臉膛,濃眉鷹目,鬢邊些許花白,聲音宏亮有神,旁邊坐著的,正是那位不知名諱的「救命恩人」,他正對她眨眼哩!

    程殷殷,現在成了殷為程了,打算先下手為強,博得老爺的青睞。她大方地坐定後,俏目一盼,「老爺很欣賞屈平的作品吧?閉目自慎,終不過失兮,好一個自勵的閉心自慎居!」

    只見那長者威嚴的面容,霎時浮現了幾許讚歎的笑容,「殷公子也有同感?」

    程殷殷再度微微一哂,考詩詞歌賦,她可在行啦!「閉心自慎,是屈平  (橘頌)中的佳句,是這位愛國詩人詠物敘述自己高潔志向的代表作。」

    「殷公子不愧為飽讀詩書之士,小犬結識公子,當真三生有幸。」

    「哦!原來這是在吹噓自己的話。」老爺身旁的少爺開了口,恍然大悟的搖頭晃腦著,「我爹告訴這什麼閉心自慎是(橘頌)裡的話,我才奇怪為什麼這句話和橘子有什麼關係呢!我家的院子也不種橘樹,我爹也沒有特別喜歡吃橘子啊!」

    「少爺!」青兒一喊,這是什麼跟什麼呀!

    長者搖搖頭,「我這個不成材的兒子,就請殷公子多費心啦!」

    「哪裡。」程殷殷好不容易才憋住大笑的衝動,屈平要是轉世復活,得知他的名作被人如此糟蹋,不知要做何感想咧!

    「殷兄弟,還有一件事要請教一下,這個屈平又是什麼人哪?姓屈的,又會作文章的古人,加加起來,我總共也只識得一個屈原,這個屈平又是誰?是屈原的兄弟嗎?還是親戚?」

    程殷殷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錦兒笑著說:「屈原就是屈平啦,同一個人,姓屈的本來就不太多,會寫文章又有名的,總共就這一個。」

    「原來如此。」

    程殷殷正得意自己的貼身丫鬟也有些學問,正昂首傲然的當兒,只聽見老爺子說:「泯兒,你得用點心,若學得殷公子書僮的一半學問,為父也就心滿意足了。」

    敏兒?好秀氣的名字哪!她暗忖,只見青兒咧嘴一敞,介紹著,「殷公子還不知道少爺的名字呢!我們少爺叫胡泯。長安首富胡家的胡泯,聽過吧?」

    望著程殷殷和錦兒呆若木雞的臉孔,青兒得意的又加了一句,「看來少爺的名號,也是響亮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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