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華酒店 尊爵廳
悅耳熱鬧的聖誕節舞曲在空中飄蕩著,叮叮咚咚的敲擊出屬於聖誕的獨特歡樂氣氛。
由金、紅、綠三色點綴出的尊爵廳裡充滿了節日豐富的色彩,舞台上穿著聖誕裝的專業歌舞女郎正賣力的演出,中庭寬大光滑的場地是一對對翩翩起舞的男女,兩旁長長的餐桌上滿滿是火雞、海鮮、香檳和各式各樣的甜點與美食,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正所謂衣香鬢影,冠蓋雲集……躲在角落,捧著滿滿一雪白瓷盤美食的春喜,邊大啖邊艷羨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幕。
帶她一同進場的香香和玫瑰早不知道被邀到哪邊去了,她索性自己一個人蹲在長長的落地金穗簾幕下,在燈光照不到的昏暗處大吃特吃。
嗯,穿著長禮服蹲在地上啃雞翅的動作絕對稱不上「優雅」。但是她也是逼不得已的,天知道這麼高級的宴會裡竟然連張可以坐的凳子都沒有。
「嘖嘖,看這種場面,有誰會相信現在台灣經濟不景氣?」她自言自語,舔了舔油膩膩的指尖。
「我有同感。」
突然不知打哪兒冒出一個低沉的男聲嚴肅地附和。
她嚇了一跳,猛然轉頭望去。
她只看到雙不新不舊,卻保養擦拭得黑亮有型的高級意大利男鞋,視線慢慢移上,再來是裹著黑色西裝褲的修長雙腿,然後是穿著西裝外套,襯托出偉岸的上半身……她一路仰頭看上去,縱然脖子發酸也顧不得了。
因為……因為她見到了生平所見過最英俊的男人!
雖然他性格的臉龐稍微剛硬了點,神情也嚴肅冷竣了點;還有那雙深似古潭的眸子也深沉了點,而且好看的嘴唇緊抿著,從唇畔隱約的微紋就可以猜得出他一定不常笑。
可是他還是她生平見過最有男人味的帥哥。
此刻帥哥的眸光淡淡地望著她,濃眉好似長年緊蹙著,從來也沒有放鬆過的樣子。
「什麼?」她呆了呆,有點受寵若驚地仰望著他,「你在跟我說話嗎?」
他點點頭,表情還是很嚴肅。
她注意到他手裡執著的不是高腳水晶酒杯,而是一杯白開水……春喜睜大了眼。
「我認識你嗎?」這話一出,她差點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笨蛋,這種超級俊男來跟她搭訕,她竟然還說這種蠢話來斷自己的後路?!真是活該嫁不出去。
她連忙堆上滿滿的笑意,「呃……我的意思是,很高興認識你。」
如果她的近視度數沒有加深的話,帥哥的眉頭此刻好像皺得更緊了。
「我不記得曾經跟你自我介紹過。」他微蹙眉心,想了想道。
春喜尷尬得不得了,「哈哈,是沒錯啦,但是……咳,你剛剛不是在跟我說話嗎?」
他再點點頭。
「那……」她手掌心緊張得沁出汗來,絞盡腦汁地想要製造出吸引人的話題,可是想了半天,她還是笨笨地擠出了一句,「你……也是這個宴會的客人嗎?」
白癡!問這個什麼白癡問題嗎?
他看著一臉欲哭無淚的春喜,深邃的眸子第一次有了嚴肅以外的變化,他帶著一絲困惑和本能的好奇,微微彎下腰,認真地對她伸出大手,「你好,我是韓拓。」
咦?
春喜倏然抬起頭來,又驚又喜地望著他,「啊?」
「你要一直蹲著嗎?」他禮貌地問。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動作不雅地蹲在地上,連忙端著盤子慌慌張張地站了起來,他極紳士地牽著她的手,協助她起身站穩。
「謝謝。」她心兒怦怦跳,還是第一次牽到男人的手。
他的掌心和指尖又大又溫暖,有微微的老繭,顯示出不是養尊處優、沒拿過比筷子還重的東西的手。
而且他的舉止和表情充滿了自製與老式的禮節,配合他嚴謹的表情……春喜突然發現自己著迷地盯著他的眉眼神情和一舉一動。
好半天,她才意識到自己還沒自我介紹。
「你好,我叫春喜。」她雙頰紅燙,拚命告誡自己要控制一點,不要像個幾百年沒見過男人的花癡一樣盯著人家不放。
他微微一笑,雖然笑容還是帶著精準的自製和嚴肅,而且稍縱即逝,但春喜還是看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你不像是會來參加這種宴會的女孩子。」他突然道。
她胸口一緊,有點自卑地點點頭,自我調侃道:「你說得沒錯,我看起來很不稱頭,跟這邊的豪華和美麗很格格不入,事實上,恐怕連那些穿著旗袍端盤子的服務生都比我像來賓呢。」
他奇異地看了她一眼,「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她又高興了起來,咧著嘴笑,「真的嗎?」
韓拓點頭。
「不過你說的也沒錯,其實我並不是這個圈子的人,今天是朋友帶我來湊熱鬧見識見識的。」她很開心能夠找到個肯跟自己說話的伴,尤其又是個這麼棒的男人,「你呢?你好像也不是很喜歡這裡。」
他挑眉,有些微訝,「你怎麼看出來的?」
「因為這裡是最邊邊的角落,連燈光都照不太到,一般人只有拉鏈忘了拉才會躲到這裡來的……呃,」她急忙摀住嘴巴,「……我指的是一般人,不是說你。」
他一怔,眉眼間情不自禁浮起了一抹隱約的趣意,「謝謝,我想你也不是在指我。」
「你不會見怪就好,我每次都會幹這種蠢事,話總是沒頭沒腦,不經思考就脫口而出。」她鬆了一口氣,指指他手上的杯子,「還有,這宴會裡頭很少有男人喝白開水吧?」
「這裡頭裝的是高梁酒。」他正經地回答。
春喜尷尬得要命,「啊?真的?」
「假的。」他聳聳肩頭,承認道:「我喝的是白開水沒錯。」
她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忘形地狂拍著他的肩膀,「哈哈哈……你好好玩喔,真有趣……我一直以為帥哥是沒什麼幽默感的。」
「我並不是帥哥。」他皺皺眉,「但是我的確沒什麼幽默感。」
事實上,包括他的家人,所有認識他的人絕不會承認他通身上下有任何一根幽默的骨頭。
春喜又笑了,笑聲清脆如銀鈴,「你在開玩笑,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你有多英俊,你自己不會不知道。」
他瞪著她,有些困擾,卻有更多的驚訝。「我很少開玩笑。」
幾乎不開,剛剛是例外。
春喜又笑了幾聲,還以為他是謙虛或是故意假裝的,可是看他的表情卻認真極了,她的笑聲戛然而止。
「你不知道自己長得很帥?沒有人告訴過你嗎?」她愕然。
「從來沒有人這樣讚美過我。」他淡淡地道。
他最常聽到的話是:「放輕鬆一點」、「臉不要繃得那麼緊」、「你的表情很嚇人」、「你太嚴肅了」、「你在生氣嗎」等等,包括他的家人在內。
不過他父親比較善良,他的說法通常保守並婉轉一些。
「兒子,公司這個月的營業額沒達到你的標準嗎?」
說得好像他是一台只會超級吸金的電腦,好像……他只有在見到巨額利潤時才會比較像個人似的。
對於以上種種說法,他深感無奈,卻也無力改善。
再說他一向不在乎外表這種問題,所以春喜的問句還真是難倒他了。
「你的朋友們……沒有視力方面的問題吧?」她小心翼翼地問。
「也許。」他想起有幾個有眼無珠,居然想倒追他的世交之女。她們的眼睛或許真的有點問題。
「真可憐。」春喜還真的同情了起來。
「嗯。」他深表同意。
「你也是跟朋友來的嗎?」她好奇地問。
他啜了一口冰水,「不。」
「不是?」她驚訝,「你不是跟女朋友來的?」
她瞥了她一眼,「我沒有女朋友。」
春喜的心口沒來由地冒出一朵朵狂喜,她屏息著,好像怕把他嚇跑地問道:「那你是自己一個人來的?」
「是。」
「自己一個人很無聊吧?」
「一點都不會。」他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清靜的。
她的笑容瞬間有點滑落。
真討厭,她本來想要順勢毛遂自薦,請他跳支舞什麼的,雖然她唯一會跳的只有土風舞,但是她也很響往那種浪漫的、令人心動的翩然起舞滋味啊。
「噢。」她只能這麼回答。
好半晌,他們之間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顯然現在才意識到兩個人的陌生關係。
他看了看腕表,臉上驀然有種釋然,匆匆地道:「很高興認識你,再見。」
十點了,他已經達到答應父親來晃一個小時的要求,可以走人了。
「啊?」她傻眼了。
她還想要再擠一些話題出來跟他攀談哩,午夜十二點還沒到,這個白馬王子就要落跑走人了?
最後再對她禮貌地一點頭,韓拓高大的身影很快自暗影處消失了。
「嗯,韓先生,韓……」她錯愕地望著他的背影。
天哪,好不容易打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跟好男人……她竟然眼睜睜看著他跑掉了。
就在這時,一身月銀色小禮服,清麗脫俗的香香在一名英俊男士的護送下來到她身邊,在輕笑婉拒對方的再次邀舞時,香香禮貌且輕柔地吻了吻男士的雙頰。
「謝謝你,我想跟我朋友休息一下。」香香輕淺一笑。
春喜看著那個男人暈陶陶又依依不捨的退下,她不禁敬佩地看著香香。「又是一個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男士。」
香香慧黠地眨了眨眼,「逢場禮貌罷了,他叫高明,是高氏企業的小開,早就有未婚妻了,外面還養了一大堆小明星,我再不濟也不會看上這種人。」
「噢。」春喜忍不住補了一句,「這麼複雜。」
「你呢?玩得開心嗎?跳了幾支舞?」香香晶瑩白嫩的額頭微微沁汗,兩頰紅撲撲,「我真的老了,才跳了五支舞就累到不行……」
春喜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答,她最後興高采烈地道:「我吃了三力盤好菜喲。」
香香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忍不住瞪了她一眼,「你真是浪費這一身好打扮,虧我和玫瑰還拚命向一些公子哥兒介紹你呢。」
「真的嗎?」她左顧右盼,「人呢?」
「他們都沒來找你嗎?」香香輕蹙眉,「我明明指得很清楚。」
「哎呀,那他們肯定在看到我以後就打退堂鼓了。」畢竟美女如雲,誰要跟一條秋刀魚跳舞?
如果是平常時候,春喜一定會覺得心有點酸酸,可或許是因為那名大帥哥才剛剛與她「搭訕」完,所以她現在心花朵朵開,一點都不覺得自卑跟洩氣。
香香還很為她忿忿不平,「可惡,那幾個眼睛長在頭頂上、超級沒信用的傢伙!」
她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沒關係啦,你不必替我生氣;話說回來,我吃得好飽,有點想睡覺,我可以先回去了嗎?」
「春喜!」
「怎樣了?」她縮縮脖子,納悶地道:「你為什麼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
香香沒好氣地瞪著她,「你以為我跟玫瑰為什麼千方百計弄來道請函?我們要找樂子多得是,哪用得著在這個場合裡攪和,我們就是想要讓你多認識幾個對像……可是你現在連半支舞都還沒有跳,你就跟我說要回去睡覺了。」
春喜被罵得頂不好意思的,她摸摸頭,訕訕地道:「對不起。」
「我真是被你氣死了。」
香香不由分說地將她從暗處往擁擠的舞池中推去,「去去,沒找到伴跳一支舞不准回來。」
「香香,不要啦……」她踉踉蹌蹌、重心不穩地單腳跳進人群。
哇……
jj jj jj
從原本的安全避護所突然被推出來,暴露在雙雙對對美麗高尚的男女之中,她紅著臉頰環視了一圈,尷尬的發現自己突兀地杵在眾人之中,有不少驚異和質疑的眸光紛紛落在她身上,春喜腦袋瓜瞬間轟地一聲,覺得自己好像是全身光溜溜被扔在大街上……
正想要抱著頭竄回暗處,免得被眾人驚異嫌惡的眼光淹沒,驀然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一帶,拉進了一個溫暖寬闊的臂彎內。
「我以為你不喜歡跳舞。」
她猛然抬頭,望進韓拓深邃冷靜的眸子底。
「我以為你落跑了。」她胸膛一熱,又驚又喜。
「差一點,」他澀澀地道:「不幸半途被攔截回來。」
只差一點,差一步他就可以跨出尊爵廳的大門,輕鬆愉快地回去處理他的公文和報表……沒想到被宴會的主人影老遭到,叨叨唸唸又拖他參與一個財經小圈圈,直到剛剛無意間一眼瞥到她孤零零地站在舞池裡。
這簡直是上天送給他的聖誕禮物,他這才得以有藉口脫身。
所以現在……
「我欠你一個人情和一支舞。」他鄭重地宣佈。
「咦?」她聽不太懂他的話,但是兀自感動得要命,「謝謝你及時出來解救我,我朋友實在心狠手辣,就這樣把我推進舞池裡,我差點嚇僵了,幸好有你。」
「彼此、彼此。」他微微一笑。
剛好上一曲奏罷,接下來是另一首輕柔的聖誕曲子悠揚響起,帶著華爾滋的優雅浪漫,他穩定修長的大手握住她的小手,濃眉詢問地微挑。
春喜驚訝地發現他們出奇的有默契,她點點頭,緊張卻期待地讓他扶住自己的腰側,自己一手搭在他的肩頭。
大提琴低沉深情地撩動著弦,舞池裡對對共舞而起。
他身上濃濃男人味和著清新的香皂氣息,不斷地散發面出撩撥著她的鼻端和蠢蠢欲動的芳心,春喜紅著臉,低著頭,覺得一顆心都快從胸口蹦出來了。
天,她快樂昏了。
她小小聲地道:「其實我……不太會跳舞,可能會踩到你的腳。」
「我的皮鞋很硬。」
她輕笑,感激地望著他,「你真好。」
他凝視著她,不明白自己說的實話值得她這麼感動嗎?
莫名地,她的神情也令他有一絲感動,他從她的反應中,首次感覺到自己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但他依然沉默著,只是溫和地牽引著她緩緩隨著音樂的節奏而輕擺。
春喜臉紅心跳又暈陶陶,她嬌羞地低垂著粉頸,凝視著他咖啡色的領帶,身軀隨著他的引領慵懶地慢舞著。
樂聲深情而繾綣,恍若美麗的聖誕夜裡,情人低沉的輕晤呢喃。
這一瞬間,他們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也不想知道在這曲舞罷後,是否還會再見面,只是輕輕攀附著彼此,輕柔蕩漾出動人的舞步。
感受到他身上不斷散發出的溫暖和性感的氣息,春喜真想忘情地將頭倚靠在他肩頭上,緊緊地偎著他寬闊的胸膛,可是她不敢,畢竟他們只是一支舞的伴侶,她也不想讓唐突的舉止破壞了眼前如夢似幻的美好時刻。
這一刻,春喜的腦海裡驀然出現了一首許久以前的歌曲旋律——
我戴著面紗和鑲著假鑽的頭綴 參加這場期待已久的化妝舞會
我知道這將是我唯一的機全 與你熟悉卻又陌生地相對
朋友們都說我長得平凡而無味 卻從來沒人注意到我的內在美
或許是這個流行戴著面具的社會 而我也嘗盡了被忽略的滋味
你終於溫柔地走向我 趕走了灰姑娘的自卑
你一直溫柔地擁著我教人幾乎忘了傷悲
任我旋轉任我陶醉
請別要求我解開那美麗的虛偽
只怕看到你的眼裡有淡淡的後悔
當音樂結束之後我將離開你
讓我們都帶著美好的回憶而歸
(詞:梁弘志)
她真希望,這支舞永遠永遠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