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杭州城真是繁華似錦,愛兒拉著煙波的手臂,好奇地左看右看著。
煙波從未陪著女子逛街過,所以他的表情顯得有點訕然和僵硬。
不過眼底的卻是柔情滿溢,尤其在望向愛兒時,連他自己都訝異著這樣溫柔與充滿溫暖的感覺,竟然會出現他身上。
「你餓不餓?逛了這麼久,應該餓壞了。」他憐惜地看著她。
愛兒抬頭,對著他嫣然一笑,「嗯,我真的有點餓……」
「帶你去醉仙樓吃飯。」他低頭道。
「好哇!」她雀躍不已。
斜底處有個聲音突然響起,「耶,小姑娘怎麼這麼久都沒看見你呢?上回你看上的那塊料子,我已經替你做好衣裳了。」
愛兒訝然地望向來人,是一個胖胖的中年人,看來好像是綢緞莊的老闆,她疑惑地道:「老闆您好,我……認得你嗎?」
「上一回你和另外一個小姑娘到我這兒裁布做衣裳,你忘了嗎?」他熱心地道。
她心一跳,和煙波交換了一眼,「真的?」
「是呀,另外一個小姑娘的衣裳已經做好了,也拿回去了,可是我一直沒有跟她說我也幫你做好了,我怕她不高興嘛!」他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道:「你那時是沒說要做衣裳,可是我看你挺喜歡那塊布料的,又覺得這匹布挺適合你了,所以就忍不住替你做了……」
「老闆,那我叫什麼名宇?」她飛快地衝向前握住他的手,一臉渴望的模樣。
煙波卻是沒來由地揪著一顆心,不知怎地,他竟有些害怕起答案……倘若靈兒的家庭並不如她所想像中的美好,或者她的出身不是她所想像的那般單純……
他懷疑她是否承受得了,他不願意看到她傷心的樣子。
「你叫什麼名宇?」老闆搔搔腦袋,這可考倒他了。「我怎麼會知道?」
煙波不禁鬆了口氣。
「——不過,」老闆的話又令他緊繃起來,「那位小姑娘之前有留下地址,你可以問問她……咦?姑娘,你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名宇?」
他現在才想到其中的不合理處。
「我摔了一跤,什麼都忘記了。」她輕輕道。
老闆張大嘴,呆了半晌才充滿同情地道:「哎呀,那可怎麼辦才好?」
「可以勞煩您,把那個地址給我嗎?」愛兒希冀地問道。
「當然好……」老闆望著她,同情地道:「姑娘,既然如此,我把那套衣裳送給你,就當咱們交個朋友了,如何?」
「這怎麼成呢?」愛兒直覺搖頭。
「不要緊,」胖胖老闆急忙跑回自己的鋪子,不一會兒,捧出了那件疊得好好的月牙色衣裳,還有一張紙。「這都給你,有空常來看看,再來給我光顧呀!」
「老闆,你人真好。」愛兒好感動,忍不住熱情地上前抱了抱他,「我以後一定常常來光顧。」
老闆被抱得暈陶陶,差點兒就忘了自己是誰。「呵呵……有空來坐坐,有空來坐啊!」
煙波噙著一絲笑,大手輕攬過她。「咱們走吧!」
愛兒紅著眼兒,快樂地對著他一笑,「大哥,我終於打聽到家人的消息了,謝謝你帶我出來。」
他但笑不語,心中隱隱籠罩著不捨和心痛。
倘若……找到了家人就表示她必須離開他,那麼他……
他一咬牙,甩去這個想法。
無論如何,只要能夠看見她開心的笑靨,那就足夠了。
☆☆☆
煙波和愛兒一路往西湖畔走,越接近他們要找的地方他的心裡頭越是有種不對勁的不安。
尤其當他發現這條小徑是通往樓蘭閣時,他臉上的神情更加深沉難測。
愛兒拉著他來到了典雅柔美的臨水建築前,只見煙波臉色凝重。
「這就是紙上寫的地址了,」她瞥見門上的匾額,「『樓蘭閣』?好雅的名宇,這是什麼地方?」
煙波心猛一沉,手掌陡然緊拉著她,「我們回去吧!你不可能和這裡有任何瓜葛的。」
「你怎麼知道?我們還沒問呀!」她一臉迷惘。
「愛兒?」一個女孩兒的聲音驚喜地叫了起來,「真的是你,你究竟跑到哪兒去了?我和小姐每天都在想你呀!」
煙波眼神一黯,心底一歎,知道該來的終究要來,逃避現實更不是他慣常的行事作風。
只是,他把愛兒的腰攪得更緊了。
愛兒愣愣地看著奔來的女子,小小聲地道:「你認識我?」
「怎麼了?你到現在還在生我的氣是不?」襄子是真的後悔了,她緊握住愛兒的手道:「對不住,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丟下你自己一個人的。」
「你剛剛叫我什麼?」
「愛兒呀!」襄子抬頭,這才注意到了她身畔的俊美男人,臉不禁一紅,小小聲地問道:」這位公子是誰呀?」
「他是我大哥。」愛兒迷糊了,她有點艱難地問道:「你叫我愛兒,那我是住在這兒了?我的家人在這裡?」
襄子總算發現她的不對勁了,不禁愕然地道:「你怎麼了?」
愛兒只得再解釋一次,「我摔了一跤,撞到頭,把什麼都忘了。」
「天哪!」襄子捂著小嘴,低低道:「小姐知道了一定很難過。」
「小姐?」
「你連小姐都忘記了?」襄子不可思議地道:「小姐就是柳嫵媚,咱們這樓蘭閣的花魁呀!」
「柳嫵媚……花魁?」
煙波眼眸漸趨冷漠,今日他誓必得執行他的任務了。
「我們進去吧!有些事,我必須當面問問柳姑娘。」煙波溫柔地牽著她的手,眸中卻有抹不容質疑的堅決。
愛兒偎著他,有點惶惶不安,「真的要進去?我有點兒害怕。」
「怕什麼?」襄子不由分說地入內通報,「我先去告訴小姐,連唐公子也來了呢!」
愛兒只得懷著志忑的心跟隨著煙波的腳步進入樓蘭閣;只是,怎麼大哥的臉色比她還凝重?
上了樓,愛兒就看到了一雙璧人,正驚喜莫名地盯著她看。
「愛兒,你總算回來了!」嫵媚忘形地奔來,一把握住她的小手,狂喜著道:「我好擔心你,每天都在想你,你究竟跑到哪兒去了?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吃苦?」
愛兒看著這個似曾相識的美麗面孔,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她歉然地道:「對不起,我想不起來了……」
嫵媚一怔,「你怎麼了?不認得我了嗎?」
襄子七嘴八舌地插嘴道:「小姐,愛兒撞著了頭,現在什麼都記不得了。」
「愛兒,當真有這種事?」嫵媚怔住了,心痛地看著她,「頭還疼嗎?看過大夫了沒有?」
嶺書也在她身後欣慰地道:「回來就好,你可知你媚姊姊為了你,眼淚都快流乾了。」
愛兒看看她,再看看嶺雲,最後求助的眸光還是回到了煙波,她低聲道:「大哥,這是真的嗎?」
煙波幽幽低歎了一聲,「恐怕是真的。」
他頭痛了。
愛兒眼神中仍有一絲迷惘,不過正當她要走向前和嫵媚深談時,煙波攬住她纖腰的手臂陡然一緊。
「靈兒,你先等等。」他眼神似電,精銳地掃向嫵媚,「柳姑娘,在下有些事要向你請教。」
嫵媚接觸到他的眼神,不由得秀眉微蹙,「公子請說。」
叫在下想請問有關喀什爾王爺和另外兩位大臣的命案……」他緊盯著她。
嫵媚瞼色一變,不由得向後退了兩步,「你是?」
「辛煙波。」
嶺雲滿臉警戒地扶住嫵媚的身子,「京城第一神捕?」
「正是在下。」
「你在追查那三件大案?」嶺雲待他點頭後,急忙道:「嫵媚是個弱女子,你問她這些事做什麼?」
「我手中已經掌握了證據。」煙波淡淡道:「此番前來,只是想證實事情不假。」
「你不要隨口誣陷……」嶺雲心慌地擋住嫵媚,挺身向前。「有什麼證據你拿出來呀!要不就別在這兒亂說話。」
嫵媚輕輕地推開他的身子,款款走向前,眼底有認命的色彩,「嶺雲,別說了,辛大俠既然已經來了,就是有充足的證據在手,他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你很清楚我的作風?」
「鼎鼎大名的京城神捕,黑白兩道有誰不知?」她淒然苦笑,口吻卻平靜極了。
愛兒和襄子都呆住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麼,你是承認了?」
「是,」她堅定地道,「可是我不認為自己有錯,我只是替天行道!殺該殺之人。」
「國有國法,由不得你以私刑報復。」他眸光一閃,「是仇殺?」
「沒錯,我是當年揚州文宇獄無辜受害者的遺孤,殺了那三人是為了替家人報仇。」
她直視著他的眸子。
煙波心裡泛起一絲憐憫和欣賞,只是他緩暖搖了搖頭,「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卻無法認同你的作法;國有國法,我必須將你帶回審判。」
「不用審了,殺死王公大臣和皇親國戚,我是死罪一條。」嫵媚眼兒倏冷,「倘若我是獨自一人,我會跟你回去,可是現在的我不能死。」
「你是不打算隨我去投案了?」煙波低沉道。
「是,久聞辛捕頭神功高不可測,今日嫵媚討教了。」她將嶺雲往後一推,腰帶一抽,凌厲之勢隱隱可見。
煙波低低一歎,將愛兒往身後輕輕一送。「躲好,別出來。」
嫵媚看著愛兒,輕道:「愛兒,快過來,我就是你要找的宋玉歡。」
愛兒為難極了,她看看溫柔親切的嫵媚,再看看自己心已深系的大哥——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呢?」她茫然了,她整個人都陷入了複雜矛盾的情緒中。
「刀劍無情,我們到外頭一戰,免得殃及無辜。」
「我同意。」
兩人交換了一個銳利的眸光,同時躍出窗——
嶺雲情急心痛地叫道:「玉歡!」
「大哥!」
嶺雲和愛兒奔下樓去,卻被他們倆之間觸即發的對峙給震住了。
「我再給你一個機會,隨我回去投案,看在靈兒的份上,我會為你請求聖上從輕發落。」
「我不相信王法,王法只層傷害我們這些無辜的百姓。」她深深地凝視著他,「再說就算是從輕發落,也是終身發配邊疆……別勸我了,我有我的堅持,只是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倘若我有個什麼不測,請代我好好照顧愛兒。她與我情同姊妹,我發過誓,決不再讓她顛沛流離了。」她凝眸道:「我看得出你對她的感情,假如我死了,你千萬別讓她知道真相,不然她會痛苦一輩子的。」
煙波被她話裡的深厚感情打動了,他重重地點頭。
「我答應你。」
嫵媚回頭看了她所深愛的人兒一眼,毅然出招,柔軟的腰帶倏然化做鋼鐵般堅硬銳利,直掃向煙波的面門。
愛兒驚呼一聲,「大哥!」
煙波從容不迫地閃過,長劍出鞘,和嫵媚如蛇般的腰帶交纏,勢如雷霆。
幾番纏鬥後,嫵媚的腰帶終究敵不過鋒利長劍,就在煙波運勁兒將腰帶寸寸絞斷的同時,嶺雲急急跑回樓上拋下了她的長劍。
嫵媚一旋身接住劍,身形曼妙。兩柄長劍鏗然相交,迸出了燦燦火花。
煙波心底十分佩服她,一個纖柔女子能將武藝練到這種程度極不容易,可是她依舊辦到了,可見得她復仇的心念有多強。
只是……已看出她劍法中的破綻。
兩人身形如電,在刀光劍影中穿梭,一旁的嶺雲和愛兒驚呼不斷,心臟都揪緊了。
驀然,煙波長劍一挑,劃破了嫵媚肩頭的衣裳,她的手臂上露出了一朵紅蓮般的胎記。
紅蓮胎記!
愛兒腦海陡然出現了一個蒼老的聲音,不斷細細叮囑重複地道——
記住,肩頭有紅蓮胎記的就是宋家小姐……
愛兒悚然一驚,頭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她抱著頭苦苦回想著,片斷的影像飛快地在她腦中竄過……
十里荷花……爺爺的殷殷囑咐……嫵媚的巧笑倩兮和親匿鍾愛……那動人心魂的琴音……
她突然想起來了!
愛兒倏然抬起頭,卻正好望見煙波一劍聲勢凌厲地刺向嫵媚,她想也沒想地衝了過去,大叫了一聲。
「別傷害媚姊姊!」
嫵媚和煙波同時驚恐地看著她撲進劍網中,可是兩人的動作何等快絕,更何況是在生死關頭——
煙波的劍刺入了愛兒的胸膛,飆出了一縷血箭!
「不!」煙波顧不得要避開嫵媚的長劍,他鬆開了手,緊緊地抱住了愛兒,肩頭也被那一劍削破了血肉,鮮血倏然噴出。
所有的人都被這一幕驚住了。
煙波痛苦地低吼一聲,睜大眼睛瘋狂地叫道:「不!不該是這樣的!」
愛兒虛弱地軟癱在他懷中,長劍依舊插在她胸前;她勉強地睜開了眼睛,原本靈氣流轉的眸子漸漸黯淡下來,卻依然充滿著深刻的愛意。
她輕咳著,鮮血就這麼溢出嘴角;愛兒緩緩地,掙扎著伸出纖纖小手,捨不得地撫過煙波頰上的淚。
「別傷心,大哥……我求你……」
煙波落淚了,傷痛和自責,深深地戮刺著他每一根神經。
害怕失去她的痛楚,更是寸寸凌遲著他的心。
「你別說話了,我馬上替你拔去長劍,找最好的大夫醫治你的傷!」他就要抱起她。
「請……請你饒了媚姊姊……」愛兒喘息著,眼眸淚水滾落,「她一生淒苦,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知心的愛侶……我求求你成全他們,好……嗎?」
嫵媚和嶺雲圍在她身畔,聞言落淚紛紛——
嫵媚更是心痛如絞,她多想替她受這一劍啊!
「愛兒,你別說話了,趕緊治傷要緊!」她哭著喊著。
愛兒充耳不聞,她緊盯著煙波,小臉上充滿了懇求的神情。「大哥?靈兒只求你這件事……好嗎?」
煙波再也顧不得許多,他哀痛地點頭,「我答應你,我求求你別說話了,我馬上帶你去找大夫。」
他飛快地出手點了她傷口周圍的穴道,稍稍止住了血,攪腰就把她抱起。
愛兒蒼白的小手輕輕碰了碰嫵媚,眼兒低垂,充滿欣慰地道:「媚姊姊……我可以放……心……」
她頭一歪,整個人瞬時無聲無息。
「靈兒!」煙波狂吼一聲。
「愛兒!」嫵媚心痛的暈了過去。
十里荷香幽幽送,天,驀然下起了絲絲淚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