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姑娘,喀什王府的貝勒爺來了,」襄子興匆匆地邊登褸邊喊道,「他還帶了兩位公子過來,看起來都彬彬有禮,是讀書人喔!」
愛兒正伺候著嫵媚梳頭,邊梳邊偷偷留心著她發愣的模樣。
嫵媚打從昨天回來,就這麼失魂落魄、心事重重的。
愛兒覺得,嫵媚身上原就籠罩著一層神秘色彩,像霧一般教人難以捉摸,可是昨日回來後,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撲朔迷離,心事好像更深沉了。
難道……會跟那個「山嶺雲端」的書生有關嗎?
嫵媚輕聲道:「跟他們說,今天我頭疼,不見客。」
「愛兒明白。」
她小跑步地來到了門口,恰巧跟襄子撞了個滿懷。
「小姐,我已經讓他們在樓下花廳奉茶了,待會兒你見不見他們呢?」襄子道。
「姑娘說她不想見客,因為頭疼。」愛兒比了一下腦袋瓜子。
襄子結結巴巴起來,「可是貝勒爺一直說……」
「說什麼?」嫵媚的聲音冷冷地,毫不客氣地飄了出來。「說他王府權大勢大,我得罪不起是不?」
「沒有,貝勒爺是說他今日特地帶了兩位好友過來,已景仰小姐很久了……」襄子道:「其他兩位客人,一個是家財萬貫的陳公子,一位是朝中權貴的唐公子……」
「我跟你說我不見他們,你怕下去得罪了客人是不?就這樣轉告我的話,若有什麼不滿!叫他明日再來與我理論。」嫵媚素手持黛筆,輕輕地描過彎彎柳眉,低哼道。
「小姐,襄子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她怯怯地道:「貝勒爺畢竟是皇親國戚……倘若我們得罪了他,是不是……」
嫵媚眉兒一豎,心頭冷笑:他老子遭「鬼狐作祟」,病得糊里糊塗的,他居然還有這個心思來這青樓逛逛?
罷了,看在日後還有需要他的份上,她還是忍著隱隱頭疼去應付應付吧!
愛兒剛才是親眼見到嫵媚心情低落的,她連忙揪著襄子的手道:「這樣吧!既然那幾個人不是什麼好惹的,那我下去說好了,反正我皮厚不怕人罵的。」
襄子啐道:「不用了,小姐一向差遣我的,用不著你來。」
嫵媚的聲音淡淡傳來,「算了,襄子,叫他們上樓來吧!」
「是,小姐。」襄子勝利地瞪了愛兒一眼,喜悅地奔出去。
「這是怎麼了?」愛兒一頭松水,「姑娘,你不是不舒服嗎?」
嫵媚雖只是淡妝打扮,臉蛋卻已露出炫人的光華來。她微微一笑,對著愛兒道:「我自有我的道理,對了,你以後直接喚我媚姊姊好了,雖然你來這兒還不算太久,可是我總覺得對你有份特別的感覺,很想把你當作自己的親姊妹,所以你就甭對我姑娘長姑娘短的叫了。」
「呀?!」愛兒嘴巴大張,一臉呆愣莫名所以。「可是,可是我是留下來做丫頭的呀!」
傻瓜,她怎會真把她當作丫頭奴婢來使喚?再怎麼說,愛兒也是天伯的孫女兒,嫵媚說什麼也要代替天伯照料她,以慰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這也是她在這人世間上,唯一可得的溫情了。
「傻子,難道給我做妹妹不好嗎?」她笑罵。
「可是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襄子比我先來……」她躊躇著,生怕佔了旁人便宜。
嫵媚實在不知該罵她還是該大笑才好。「你呀,腦袋瓜子究竟在想什麼?」
「想什麼?」愛兒還煞有介事地想了想,「嗯,我在想這件事不簡單,一定有內幕。」
「會有什麼內幕?」嫵媚挑眉,看不出這憨丫頭竟然變聰明了。
「想不出。」愛兒指著自己的鼻端,試問道:「是因為我看起來很可憐,或者笨笨呆呆的,需要人照顧嗎?」
嫵媚笑吟吟,信步走向房門。「這我就不告欣你答案了,自個兒猜。」
愛兒在後頭搔著腦袋,眼看著嫵媚走出房間了,她才急急追著。「姑娘等我呀!我要跟著伺候你呢!」
嫵媚愉悅的笑聲在見到花廳裡頭的三人時,不由得一愣。
席間竟有那位唐嶺雲!
她的笑意倏然消失,不過隨即換上一抹職業性的美麗笑容,光燦奪目,惹人憐愛。
「貝勒爺,真是貴客。」她一出現,所有的人都看傻了眼。
唯獨唐嶺雲,低低地喟歎一口氣,替如此剔透詩意卻淪落風塵的女子感歎。
難怪,昨日見她愁思滿口,怎麼都快樂不起來。
今日再見她強顏歡笑,令他更心疼了……
貝勒爺打了個哈哈,滿臉堆歡。「柳姑娘,今日實在冒昧得很,未經拜帖就前來打擾姑娘清幽,不過這兩位是我的朋友,一樣是清雅之士,聽聞了姑娘的美名遠播,因此今日特來一見丰采。」
嫵媚淺笑。「貝勒爺您太客氣了,聽說王爺最近身子不適,不知好些了嗎?」
「我阿瑪可能是年紀大了,成天疑神疑鬼的,」貝勒爺搖頭,絲毫不以為意,「已經延請名醫和用上好的藥材醫治,料想不礙事的,多謝柳姑娘如此關心,不知道將來是否還有此機會,邀得姑娘進府奏一曲古琴?」
嫵媚臉上帶歡,心底則是暗自冷笑。是啊!再進府演奏一曲斷魂琴,替你那罪大惡極的阿瑪送葬!
慢慢來,黃泉路上還有幾個人可以和你阿瑪結伴同行。
陳公子看著嫵媚眼波流轉、不笑自媚的模樣,不禁神魂顛倒地道:「柳姑娘,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小生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傾慕之意才好。」
嫵媚一笑。「多謝陳公子如此誇讚,既然如此,那麼嫵媚彈奏一曲『漢宮玉暖』,以答謝公子的盛情。」
「柳姑娘,且慢,我尚未向你介紹這位唐公子呢!」貝勒爺笑指唐嶺雲,「他是咱們杭州有名的才子,才學淵博、談吐脫俗,姑娘應該聽聞過他的名字才是,他叫唐嶺雲。」
她沒有回答,只是神色漠漠地對嶺雲一頷首。「是,唐公子。」
會上這青樓來,若非登徒子好色之徒,也是性好流連花叢、自命風流之士,嫵媚已經見多了。
只是沒想到這位有著一雙真誠溫暖眼眸的男人,竟然也是此道中人。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嫵媚甩甩頭,不願再想。她別過頭吩咐道:「襄子,取來上好花彫給各位爺斟上。
愛兒,取過我的琴來。今天難得各位爺來,一定要讓大家賓主盡歡才好。」
貝勒爺和陳公子是看得癡迷不已,唐嶺雲則是黯然神傷地凝視著這一切。
她臉上有抹作賤自己的淒艷,他想要伸手拭去她眼底的悲哀,想要將她緊緊地擁入懷中,不讓她再這樣糟蹋自己了。
操琴賣笑定非她所願,倘若她肯,他願意為她散盡千金,贖得自由身。
只是……他又怕一時唐突,傷害了她的自尊心。
唐嶺雲凝視著她,心底酸甜苦澀,各種滋味齊湧上心頭,他知道自己已經深深被她給吸引,怎麼也抽不開身了。
一見鍾情,料想應是如此。
嫵媚琴弦一撥,玎玎玲玲如玉石相擊,又像山林清溪潺潺幽訴,待素手輕撩慢捻之後,一片漢宮錦繡春色隱隱若現。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被這樣動人的琴音吸引住,陶醉的陶醉、癡迷的癡迷。
唐嶺雲感動地看著她,聽著琴聲,整個人也怔住了。
襄子垂手而立,恭恭謹謹,愛兒卻是由始至終都站在嫵媚身旁,用著深思的眼光研究著面容端莊、神態內斂的嫵媚。
真是太厲害了,這樣的媚姊姊,壓根就不像是淪落青樓的女子,她是那般出淤泥而不染,完全就像,就像……
就像一個出自繡閣中的大家閨秀。
愛兒一怔,驀然有種異樣的想法浮上心頭 會不會……媚姊姊真的就是爺爺所說的宋家小姐,宋玉歡?
在這樣美妙的琴音之下,每個人都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尤其是操琴的嫵媚和聞琴的唐嶺雲,根本就是喚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嫵媚撥弄著琴弦,眼望著唐嶺雲的神情,她心驀然一動,手中的曲子本能一變,頓時化做了點點斷魂詩、緲緲傷心曲,幽幽怨怨地飄蕩在樓蘭閣中;這一生的歡樂悲傷,在她眼前輪番躍過。
她整個心靈都沉浸在曲子內,將自身所有的漫天怨恨與慷慨激昂凝聚其中。
縱然大仇重壓肩上,她也要穩穩地一步一步去完成,為所有無辜枉死的親者復仇!
憮媚運指飛快一撥到底,直到一曲終了,悠悠尾音隱隱逝去,眾人才恍然醒來。
「姑娘的琴藝真的太好了,只是後來的曲調似乎不太合宜,太過悲傷了,」貝勒爺一揮折扇,搖頭晃腦地道:「姑娘還是適合彈奏那些歡樂之音,如此才搭得上你的傾城美貌。」
陳公子點頭如搗蒜地贊同著。
唐嶺雲卻低聲道:「曲映彈者心,我覺得姑娘把這曲子詮釋得好極了,絲絲入扣,憂傷卻不頹喪,悲悵中自帶淒涼豪情,彷彿雖遭命運飄零,卻始終堅毅不屈。」
嫵媚深深一震,她忍不住望向唐嶺雲,與他交換了一個異樣的眼光。
他居然聽得出!
她飛快斂眉,強抑住內心的激動。「貝勒爺和兩位公子,請原諒嫵媚今日忘情了,
各位是來尋歡覓雅,怎麼還讓各位聽這頹廢的靡靡之音呢?襄子,為公子們上酒。」
「是。」
愛兒則取過了古箏,一手攙扶著嫵媚起身。
「醉鄉路宜頻道,此外不堪行……」她收拾起若有所思的神情,再露媚態,笑吟吟道:「我敬大家一杯吧!」
貝勒爺和陳公子轟然應好,唐嶺雲則是食不知味地乾了這杯花彫。
荷香款款飄送,美人巧笑嫣然,有人醉在這樣的情境裡,有人則是暗自思量……
☆☆☆
「媚姊姊。」
嫵媚別過頭來,卸下一邊的紅玉耳墜。「嗯?」
愛兒邊伺候著她卸下釵釵環環,梳理長髮,邊偷偷地問道:「我覺得那個唐公子人挺不錯的。」
「嗯哼,怎麼突然這麼說?」她心念一動。
「其實我看得出來,你對他和對旁人的神態是不一樣的。」愛兒執著玉骨梳,整理著憮媚柔順如瀑的黑髮,微笑道。
「傻丫頭,你又精明了?」
「我只是遲頓了些,但是我還是有感覺的,只要是我關心的人,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眼底。」
嫵媚故意挑眉道:「是呀,他人是挺不錯的,可惜身家還是比不上貝勒爺,如果我要喜歡的話,該挑貝勒爺才是。」
愛兒黑白分明的眼眸瞅著她。「你不是這樣的人。」
「愛兒,雖然我拿你當姊妹一般看待,可是你說這話足見你還是不瞭解我的處境。」
嫵媚斂眉。「我是個風塵女子,雖然是出了名的賣藝不賣身,但是在旁人眼中,我根本就不是個正經女子……」
「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繼續在這種地方待下去呢?」愛兒一針見血。
嫵媚一窒,「我有我的苦衷。」
「什麼樣的苦衷?」
「你不會明白,我也不要你明白。」她倏然搖頭,眸中有淚。「聽我的,別再問了。」
「媚姊姊……」愛兒低喚著,安慰地環住她的肩。「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傷心的,只是看不慣你這樣糟蹋自己。」
嫵媚伸手回擁著她,淚水悄悄滑落。「愛兒,以後我會讓你知道一切的,現在你只要陪著我,就夠了。」
愛兒點點頭,卻憂傷地看著她。
她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嫵媚和一段可能的姻緣就此錯過呢?
☆☆☆
深夜
愛兒輕輕地走出房間,躡手躡腳地來到了樓台邊。
事實上,愛兒今晚也是心事重重的。
月色團圓清滿,柔柔的光彩灑落在池面上,映照得水底也現出了一輪豐美月影。
晚風徐來,照說這樣的夜應該是好入眠的,可是愛兒怎麼都睡不著。
她回想著剛才和媚姊姊的一番長談,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她想起相依為命的爺爺,已經永遠的離開了她。爺爺臨終前的殷切囑咐,彷彿猶在耳邊……
爺爺說過,宋老爺一家是揚州首富,也是位有名的大善人,書香傳家殷實慈悲。可惜在十幾年前遭受一群奸人所害,在鱉拜攝政時被誣陷,說是作了一本反清思想的書,有反叛朝廷之重嫌,因此在一夜之間,宋家滿門被抄斬!
幸好當時宋家小姐和奶娘正在杭州的姑姑家作客,因此逃過了一劫。
只是在多年後,愛兒偕爺爺尋來了杭州,卻發現宋老爺的妹妹全家下落不明,住處早已荒廢多年。
宋家小姐,自然也消失不見了。
雖然愛兒沒有見過宋小姐,可是爺爺從她懂事起,就跟她說著宋老爺對待下人有多麼的好,夫人又是多麼善良溫厚,在遭逢大變之後,宋家小姐又是多麼的可憐。
因此愛兒對宋家,自然有一份深切的情感,因此尋找宋家小姐的重任,她咬著牙就挑了下來。
只是她該怎麼找呢?而媚姊姊,到底又是不是玉歡小姐呢?
愛兒不禁傷神。
「唉——」她倚著欄干,輕輕地歎了口氣。
或者,她該想個法子,偷偷查看小姐的手臂,好弄個水落石出。
月兒高懸,水面清淺微泛波紋,似有魚兒在底下來回鑽動嬉戲著。
遠處驀然傳來一陣悠揚清遠的笛聲,清脆宛轉情思動人……
愛兒的注意力隨即被吸引走,她精神一振,感興趣地拎著衣裙往笛聲處走去——
「是你呀!」她訝然地發現,獨坐在柳樹下的,居然是昨兒個在曲院風荷、今兒個在花廳見到的唐公子。
嶺雲驚喜地抬頭,卻在見到她時有一絲失望,不過他依舊溫文地笑道:「姑娘,你不是……」
愛兒眼兒一溜,頑皮地笑道:「我不是我家姑娘,真是抱歉得很。」
嶺雲被她猜中了心事,俊臉不由得紅了。「這……姑娘,不知該如何稱呼你?」
「我叫愛兒,是柳姑娘的丫頭。」她不請自來,一屁股跌坐在茵茵碧草上。
深沉的夜,美麗的月光,深情的笛聲……
她忍不住轉過身去,鼓勵地道:「你吹的笛子真好聽,怎麼不吹了呢?」
「姑娘也喜歡聽笛?」
「嗯,喜歡,你吹得很好啊!」她甜甜一笑,天真地道:「我是不懂得什麼名家大派,也聽不懂什麼曲目,可是我喜歡笛子的聲音,無論是歡樂的時候還是難受的時候,聽著都覺得心情很好。」
嶺雲把玩著笛子,微訝地看著她。「是呀,古人形容笛聲有云:『響曷行雲窮碧落,清和冷月到簾瓏……』在此月下吹笛,實屬人生一大樂事。」
「讀書人就是讀書人,三句不離文章。」她斜睨著他笑。「你跟我們家姑娘倒是很像。」
嶺雲眉毛一揚,充滿希冀地問:「真的?」
「你不是已經見識過了嗎?」愛兒搖頭晃腦地道:「字字珠璣、句句詩篇,姑娘的氣質可是一點兒都不輸給你喲!她雖是身在風塵,但是她是個最美好、最善良不過的女子了,她的好處,你要用心眼才看得見。」
「你家姑娘……很喜歡看書?」他被她的話眩住了,不禁怔怔地問。
「她很厲害喲,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別說看書了,就連作文章也是一流的。」愛兒興匆匆地道,「像這樣的奇女子可不多,我說唐公子……你該不會也喜歡上我們家姑娘了吧?」
「你看出來了?」他一怔。
「呆頭鵝,恁誰都看出來了。」
今天在花廳上,他的凝神關注和失魂落魄太明顯了。
「我的愛慕之意真有這般露骨?」他羞窘地道。
「還好啦!不過想要贏得我家姑娘的芳心並不簡單,如果你真的很喜歡她的話……」愛兒神秘兮兮地湊近他。
不知何時,嫵媚已披著一件粉色披風,靜靜地站在他倆身後。
美麗的臉龐上有一抹複雜的神色,唇邊慣常掛著的媚笑也已消失了。
不知怎的,風度翩翩的唐嶺雲和嬌俏甜美的愛兒並肩坐在月下,這情景狠狠地刺痛了她。
「媚姊姊,你還沒睡呀?」愛兒眼兒一亮,飛快對嶺雲低聲道:「嘿,我製造個機會給你了,要記得感謝我喲!」
她說完一躍而起,笑嘻嘻地往樓蘭閣跑,還不忘再拋下一句話給呆住的嶺雲。
「要記得把握機會唷!」
嫵媚也被她突然的舉動給愣住了。「這丫頭究竟在搞什麼鬼?」
不過此刻明月滿高懸,花香濃郁,柳樹下俊秀的他正深情地瞅著她……
嫵媚有些慌了手腳,她心兒枰然狂跳著,直覺就要轉過身離開——
「柳姑娘!」嶺雲情急地拉住她。
「你要做什麼?」嫵媚手被他一碰,像被閃電擊中了一般,心慌意亂。
他這才發現自己唐突了,連忙放開手,卻是一臉真心。「對不起,請原諒我忘情了……只是柳姑娘能否稍停腳步,聽在下一言呢?」
她別過頭,聲若細蚊。「什麼?」
「新月初上,我就來了,一直希望能再見小姐一面。」他深深望著她。
「唐公子,寅夜相見不合禮俗吧?再說,我見客的時間已過了,倘若公子想要再見我,明日再來就成了,嫵媚一定備酒相候。」她故意道。
「我要見的不是你裝飾過的模樣。」
「我不懂公子的意思。」
「柳姑娘,我想要幫你贖身。」他突然道。
嫵媚笑了,在瑩瑩皓月下,她的臉龐清艷若寒梅。「唐公子!你我萍水相逢,你何必施以這麼大的恩情呢?」
「我不是在施恩,而是不忍見姑娘淪落在此。」他凝視著她,「你不該在這裡的。」
她微微一震,臉上笑容卻不減,「公子說笑了,青樓的女子,不在這裡又該在哪裡?」
「你別這樣看輕自己……」
「我沒有看輕自已。」她截住他的話頭,「我為什麼要看輕自己呢?」
「姑娘……」
「我吃得好穿得暖,每天都有客人送銀兩上門,我只要彈琴作詞就能夠過活,到哪兒找這麼好的日子過呢?更何況,每天都有不同的客人上門,我開心都來不及了……」
「這不是你的本意。」他冷靜地戳破她的面具,「你不是貪圖富貴的人。」
「唐公子,難道你沒有聽過,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嗎?」她微微冷笑,「你又何必替我開脫?榮華富貴誰不要,你這樣說太抬舉我了。」
「貝勒爺對我說過,他曾經想替你贖身收做小妾,但是你說什麼也不肯,倘若你是貪圖富貴榮華的女子,豈有不答應之理?」
「這」切與你無關,我就是喜歡這種送往迎來的日子。再說,贖我回去做小妾?哼,除非元配正室,否則我說什麼也不嫁。」她故意道。
「那麼我娶你為妻。」他衝口而出。
嫵媚瞪著他,好半天才瘖啞地道:「你在開什麼玩笑?」
「不是開玩笑。」他嚴肅地道。
「堂堂杭州才子,居然要娶我這個青樓女子為妻?」她按捺下滿腔的感動,眼兒帶媚道:「我說唐公子,你別逗了吧!」
「只要你願意。」
他的神情越來越正經,嫵媚的心狂跳著,舉步就要往回走。「我忙得很,沒空陪你在這兒戲耍。」
「柳姑娘……」
嫵媚腳步頓了頓,卻依然沒有回頭。
「我對你是真心的,我……」他低歎,「我心疼這樣的你。」
嫵媚幾乎是用逃的逃回了樓蘭閣。
嶺雲執著笛子,站在柳樹下好久好久……
嫵媚擁著紅被,彷彿想要藉此把自己緊緊地包裡起來,如此就不會受到任何情緒波動干擾了。
只是寂靜的夜裡,那擾人心神的笛聲又清亮地響起,幽幽然婉轉低訴著……
嫵媚閉上了眼睛,努力去回想著身上心上的血海深仇,努力不被這樣的柔情軟化。